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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身後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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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曾穎

第四十五章 曾穎

「是誰?」隨清問,心裏似有預感。
時間和地點也都是通過電郵事先約好的,曾穎在信里的幾句話十分簡略,絲毫看不出情緒。所以直到隨清在那一處住宅區附近的咖啡館門外停了車,推開車門,朝裏面走進去,心情仍舊十分忐忑,根本不知道會面對什麼樣的結果。隔著落地玻璃,她看到曾穎坐在窗邊一個兩人位上,遠遠看見她,便已站起身,直等她到了跟前,才又一同坐下。隨清忽而明了,對曾穎來說,有些事顯然也已經放下了。
之後的講座進行得十分順利,隨清沒在台下看到任何熟悉的面孔,也無暇細細尋找,想來是他明白她的意思,開場前就已經走了。
聽到最後那句話的時候,隨清心中熱了一熱,甚至比臨別時兩個孩子給她的擁抱還要讓她感動。她知道,曾穎也不怪她了。
「就快開始了,你去跟他說一下,我來不及見他了。」她隨口對助理說了一句,就跟著主持人上了台。
此外,還有一件事,不在他的病歷里,但我一直記得。我想,你應該知道。
隨清看著,愣了一愣,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這人倒真堅強,瘸著一條腿還要來湊這熱鬧。
舊金山大學的講座進行得很順利,只是一個小禮堂,卻意外的座無虛席。到了最後的Q&A環節,另外幾個建築師都是現場回答問題。只有隨清,自嘲臨場反應不好,留了一個電郵地址。後來倒還真有人寫郵件給她,但都是簡短的小問題,即使是在現場hetubook.com•com,一兩句話也答完了。現在這樣,反倒叫她覺得自己多此一舉。
此時,再回頭去看那則來自建築論壇的邀請,似乎也不僅僅是當一回吉祥物那麼簡單。講座的地點分別是美國西海岸的幾所大學,而曾穎就住在舊金山灣區外的Pleasanton。
走進那個房間之前,隨清在候診室里等待,已經想了許多種方式提出她的要求,是開門見山,還是在談話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又或者是在這一次治療的最後。但直到在那張沙發上坐定,她還是沒有想出任何頭緒。
圖文一樣兇殘,她看得笑出來,而後心裏緊了一緊,又徹底松下去,是因為他受傷,也是因為這一次肯定不會碰上了。
助理遞過一張黃色報事貼,上面寫著一個姓氏,West。
丁艾寫道:
似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只為了讓她更加安心一點。又過了一天,她就在Ins上看到他新po的照片,竟然是在醫院里。也不知玩的什麼,腿上掛了彩,塗了半條腿的碘伏,配文——My beautiful hairy leg。
直到講座結束之後,她回到休息室收拾東西,又有人敲門將一張報事貼遞進來,上面仍舊寫著那一個姓氏,West。
然而,等她推開門走出去,在外面等著的人卻是魏晉。
那是我停止記錄之後,又過了幾年,他的病情穩定下來,我們也都已經回國工作。一個偶然的機會,https://m.hetubook•com•com我知道他戀愛了,也問過他為什麼,半開玩笑的。也許只是為了給我一個交代吧,他也半開玩笑地對我說,他遇到那個讓他大腦皮層和杏仁核關機不工作的人了,一切的決定都是由下丘腦做出的。是的,他說的那個人,就是你。
臨到出發之前,隨清又給丁艾發了一封郵件,附上了自己在美國的行程,正文還是兩個字,謝謝。
也是在那幾天,隨清收到建築論壇的一則邀請,請她跟其他幾位青年建築師一起去美國做一個低碳建築方面的巡迴講座。
否認,憤怒,迷茫,消極,接受,悲傷的五個階段。回去的一路上,她又一次這樣想,丁艾,曾穎,還有她,她們一起走過了所有這些過程。
讀到這封信的時候,隨清已在舊金山。從酒店望出去,碧空萬里,海天一色,莫名又叫她想起那張衝浪的照片來。她還記得下面的寥寥幾條留言,似乎說是Huntington beach,並不是這裏。而且,此時學期尚未結束,離暑假至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他應該在紐約讀書,不可能千里迢迢地出現在這裏。
我向你道歉,對你說過的那些話很大程度上是斷章取義,只是為了宣洩憤怒。而這憤怒與其說是對你,不如說是對死亡。
隨清怔了怔,這才意識到梁之瀛先提起了曾晨,也猜到了她想要什麼。
講座的下一站在洛杉磯,地方比舊金山大一些,觀眾反倒顯得少了。
隨清有些無語了www.hetubook.com.com,可是呆在此地不走也不現實。她只得以最慢速度收好電腦與講稿,走出休息室時已經想好了全部說辭,像是懷著赴死的心情。
開始之前,隨清在休息室里準備,校方派給他們的小助理過來敲門,說外面有人找她。
隨清聽著,一路點頭,思緒卻停在保密條款這裏,心中仍舊是那個問題,怎麼提出她的要求。
隨清明白梁之瀛的意思,話先說在前面,再讓她決定是否真的需要開始治療,免得她有不切實際的期望。但最後,她還是簽了那份同意書,在梁博士這裏定下十二節的治療時間。第一次談話結束,她離開診所的時候,還帶著一紙授權書,最下面的空白處需要曾穎的簽字。不管結果如何,第三個如果,她正在努力當中。她相信,對她來說,梁博士會是最適合的諮詢師。每節五十分鐘的治療都將是一場陰陽相隔的couple counseling,解開那些她未能解開的結。
隨清如期去見了梁之瀛博士。梁博士是個中年人,戴眼鏡,面目親切,穿顏色柔和的襯衫,鬢邊有恰到好處的幾根白髮。梁博士的談話室里擺著一把扶手椅與一張長沙發,牆上掛著一幅水彩畫,像是羅夏墨跡測試里圖案交疊而成的。總之,此處所見的一切都與人們想象中的心理醫生一致。
出發在即,她的手機日曆上跳出一則提醒,是一個月前約的那一次心理諮詢。
空氣乾燥,有風,午後的陽光明麗,隨清看著小兄弟倆爬在攀登https://www•hetubook•com•com架上,忽上忽下,發出一陣陣無忌的歡笑。大一點的孩子十歲,小的六歲。她在年幼一點的那個孩子臉上捕捉到些微熟悉的影子,細長的眼梢,勾起的唇角,笑的時候略略向上抬起的眉毛。也許,曾穎也是一樣,又絮絮地說起他們姐弟小時侯的事,那些被扔掉的玩具,忽然被禁止的遊戲,極其細小而瑣碎,卻讓隨清覺得有幾分熟悉。
那一場講座之後,她在酒店附近租了輛車,獨自跟著導航去Pleasanton見曾穎。
梁博士先說話,亮了執照,介紹了專業背景,又解釋了治療流程和保密條款。要是全套走下去,接著便是簽署知情同意書了。
這一次,丁艾給她回了信,也只是簡單的幾行,開頭沒有稱呼,更省去了寒暄。她們之間仍舊沒有做朋友的必要與可能,但是有些事顯然已經放下了。否認,憤怒,迷茫,消極,接受,悲傷的五個階段,她們一同走過了所有這些過程。
到了最後的Q&A環節,她這一次也沒有頭上出角多此一舉,就在現場回答了問題。但提問的人,她全都不認得。
但梁博士卻停下來,看著她說:「按照慣例,第一次只是intake session,作為臨床心理學家應該先了解一下來訪者的基本信息,再做個治療規劃。不過,雖然我們是第一次見面,但我對你其實並不陌生,不如你先說一下你的訴求,我們再談其他。」
你應該知道所有的經過,祝順利。
「有些事你已經知道了,」梁博m•hetubook.com.com士又開口道,「我這裏的治療一般不會超過十二節的長度,但的確也有幾位長程咨客,在幾年裡間斷地做過幾次治療。這也就是我現在所能說的全部,更多的細節,如果沒有親屬的同意,恕我無法透露。」
「我只是個普通孩子,他們失望過一陣也就放棄了,什麼都隨便我,」曾穎繼續說下去,「但曾晨不一樣,他承受的壓力一直都比我大許多。別的就不說了,哪怕是體育課考一千米,他都可以從不及格練到校運會前三。但事情總有兩面,他念初中的時候就開始失眠。有段時間,我甚至有種印象,從來沒有看見他睡過覺。但這也是事情過去很久之後,他拿到了醫生的診斷,我才突然記起來的。當時我就在想,我比他大四歲,那個時候都已經成年了,如果我早一點知道,早一點做些什麼,他後來很可能就不用承受那麼大的痛苦。甚至還包括我們的父母,母親自己也得過這方面的病,她應該知道的,竟然什麼都沒做。有些事,在當時也許真的是看慣了,就好像不存在一樣,而指責別人,也遠比自責簡單……」
她其實是想拒絕掉的,一個是因為忙,另一個原因不言而喻。但人在江湖行走,有些時候不得不被推到台前做一回吉祥物。所幸講座級別不高,地點都在西海岸的幾所大學里,而她要迴避的人在東邊,至少距離上很安全。
曾穎在咖啡館里就簽了那份授權書,兩人聊了一會兒近況,又一路走到旁邊的遊戲場,曾穎的兩個孩子才剛放了學,正在那裡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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