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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身後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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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民工

第四十七章 民工

隨清聽著有些尷尬,卻見大雷一個人靜靜笑著,走進夜色里。
待一頓飯吃完,兩人出了民宿,身後傳來老闆娘冷冷的關照:「看著點時間,十二點鎖大門。」
大半年不見,此人頭髮理到最短,臉上帶著胡茬,眉目間似乎也添了些風霜之色。只是看起來怎麼反倒愈加妖孽了?她實在不懂。
他倒頗有些得意,答道:「有手藝就可以,在這一帶做這一行的尼泊爾師傅也不少。」
走了一段,她忽覺這情形似曾相識。片刻才想起來,這條路她跟邱其振也曾經走過,也是在相似的夜晚,但心情卻是截然不同。
她起身朝後面望了一眼,想要找老闆娘。大雷卻以為她要走,也跟著站起來,伸手拉住她問:「你去哪兒?」
「你要不要檢查?」他笑,往後面椅子背上一靠,一副任她上下其手的樣子。
他又回頭,看著她笑。她被那笑容蠱惑,似乎過了許久才聽到他問:「你為什麼來找我?」
他聽著,沒有回答,只是走近,與她在黑暗中靜靜相對著。眼前的場景叫她莫名想起名士公寓樓頂的那一幕,而他伸出手指輕觸她的唇。霎那間,她便知道他也想到了同樣的事,不要說話。
雖然已是初夏,但天黑了還是有些清冷,他仍舊短袖短褲。隨清感覺到他的體溫,下意識收起自己的腿躲了躲,他看著她的動作發笑。她心裏不爽,卻也不想與他起什麼爭執。再想起那張大毛腿的照片,只覺小題大做,似乎就是成心發給她看的,隱隱有些撒嬌的味道。
要是換了旁人說自己瘋,大約還只是一種比喻手法,但她不一樣。有那麼一瞬和-圖-書,她真懷疑又要犯病了,而後便想起來晚上的葯還沒吃。幾個月下來,吃藥這回事已經像是形成了生物鍾,才剛這麼一想,手機叮的響了一聲,也是吃藥的提醒。
「我想在我喜歡的地方,蓋我喜歡的房子,早就跟你說過了。」他回答,十分坦然。
她一瞬醒來,反問:「你為什麼要這樣想?」
「也是山上工地里的?」老闆娘有些懷疑。
不想此人渾然不覺得她是在揶揄,答:「病假呀。」
「沒。」她回答,倒是鬆了口氣,心想留出些空檔來總還能把思路捋一捋。
大雷卻不答,笑看著隨清道:「你說吧,我怕我說錯。」
一頓飯吃得還算太平,她問他這幾個月都在哪裡,做了些什麼。他一一回答,與她想的差不多,登山基地開工前,他又去了白塔寺川,還是跟著當地的老掌尺,輾轉在幾個工地上做事。等到基地開工之後,才回到這裏,進了總包下面的木工小組。
她語塞,仔細想了想,似乎真的沒有,他只說過不要她管他的事。但轉念卻是心頭火起,她又再發難:「那Ins上那些照片呢?」
隨清聽他話說得乾脆,聲音卻是低下去,在喉間磨著,心中不禁隱痛,卻又更加怒其不爭,一句話差一點脫口而出:我犧牲性生活可不是為了讓你來這裏當民工的!
他笑了笑,再沒有說什麼,轉身離開。而她像是被定在原地,始終都沒有追上去。
她不禁想起Ins上的那些里程數,路都是他走過的,所以叫她覺得熟悉。還有那些歌,他聽的時候,她也在聽。
「Freshmen year,https://www•hetubook•com•com Huntington Beach.」他頭也不回地答道。
「怎麼不值得?」他卻笑了,反過來問她,「Earth work的基本要點和施工工藝,包括排水、擋牆、斜撐,都是美國註冊建築師考試的必考點好不好?你們考一注是不是也差不多啊?」
「有人取料不當心,一根鋼筋滾下來,我躲的時候滑了一下。」他回答。
這句話他說得一臉單純,但隨清還是不假思索地搖頭拒絕了,要是真去了,鬼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她於是提議去賓館的茶座,他沒有異議,跟著她前往。
大雷聽見這話,眉間動了動。隨清低下頭,沒敢細看那究竟算是什麼表情。她本以為什麼都想好了,但這頭開得不好,氣氛有些尷尬,氣場都沒了,一時間竟不知如何繼續。
鬼知道他會猜出些什麼來,隨清只得搶在前面,直截了當地問他:「你為什麼還在這裏?」
隨清低頭看了看他的腿,露出的創口面積不小,但只是皮外傷,而且已經結痂,想來不會有什麼大礙。他見她這樣,索性將一條長腿伸到她這邊來。
她本來並未多想,見他這樣,又有些不忿。電光火石之間,她突然想到什麼,慢下腳步看著他問:「開工儀式前一天,你也在這兒吧?」
「那你的簽證怎麼辦?」她又問,粗粗算了算,他原本的工作簽證應該已經到期了。若要續簽,便要有新的僱主,而雇傭一個外國人程序頗為麻煩,她倒是好奇,誰會為了一個民工費這手腳。
老闆娘永娟大約也覺得他們兩人之間氣氛古怪,趁和-圖-書著端菜的機會過來問了大雷一句:「這你誰?」
「你那天發的照片又是怎麼回事?」她走在他身後,朝著他的背影問。
隨清才要開口說話,老闆娘永娟也上來了,兩隻手抱著一床棉被,像是在收拾房間的樣子,其實多半就是趕著來看熱鬧的,從他們身邊擠過去的時候,嘴裏還嘟噥了一句:「姑娘等你半天了。」
最後還是大雷先開口問:「吃飯了嗎?」
「洗手間。」她回答。
「隨清。」終究還是他輕喚她的名字,破了那靜默的魔法。
隨清看得來氣,立時從他唇間揪過那支煙來捻滅了。
「說吧,」 他也看著她,「找我什麼事?」
「用我房間里的吧,乾淨一點。」他給她鑰匙。
然而,他只是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根本不是一個有自由意志的人?」
「嗯,是糙了不少。」她端詳著他揶揄,「還學什麼了?」
她應了一聲,仍舊被催眠著。此時此地,大約他說什麼,她都會答應。
老闆娘「哦」了一聲,又上下打量了一遍隨清,像是發現自己錯誤估計了他們之間的關係,臨走才對大雷說:「你平常也有不在這兒吃的時候,今天多一個,就不算錢了。」
隨清無奈看著他,倒是要笑出來,發覺自己從前是錯看了他,這人哪裡是美而不自知,分明就是恃靚行兇。可事實又確實如此,他提高了她對那回事的標準。如果沒有他,她很可能已經答應了老邱。正因為有過他,那個要約便註定只能是個要約了。
「還是那家賓館。」她回答。
「費挺大勁才挑了那一張吧?」她損他,但挑選的結果,倒也真對她的胃hetubook•com.com口。
她又覺得自己臉紅起來,如以往許多一樣,幸虧有夜色的遮掩,頭上一盞燈蒙了個泛黃的燈罩,屋子裡光線昏暗,才能做到毫不在乎,仍舊坦然地看著他。
她看著他又覺無語,那句瘋話又浮上來,原來她犧牲了自己的性生活,就是為了讓他來這裏當民工的。想要說出來,卻見老闆娘永娟還在廚房門口關注著他倆,目光里頗有些護犢的意思。她只得忍了,心想趕緊吃完,找個清凈的地方再說話。
永娟這裏管飯,兩人於是下樓,坐在臨街的客堂等著吃。除了他們倆,還有幾個客人,正打著牌,都在等飯。至於菜,也沒得點。老闆娘做什麼,就是什麼。隨清覺得挺好,只是打著腹稿,想著先問哪一樣。
隨清語塞,覺得自己快瘋了。
大雷對老闆娘感激一笑,道了聲謝。
偏對面這人也是自投羅網,桌邊的窗開著,夜裡風大,他拉起T恤領子,擋著風點了一支煙,動作一氣呵成,溜得不行。
他怔了怔,還是反問:「那不都是你想看的嗎?」
「你住在哪兒?」他問她。
他多半以為她就是因為這個才來的,她猜想。
「怎麼受的傷?」她又問,
「但是你答應過我回去讀書的。」隨清不可能就這麼作罷。
隨清一時無語。她的來意太過明顯,本以為他一看見她,便會自動解釋自己為什麼還在G南?為什麼沒回去讀書?又為什麼發那些照片騙她?卻不料此人根本沒有一丁點兒愧疚的意思,甚至還要反過來問她。
她知道,他確實就在,看到她和邱其振走在這條路上,然後就在當天夜裡發了那張衝浪的照片。
所幸,她開口https://www.hetubook.com•com之前先在腦中滾了一遍,最終說出來的話總算正常了一點:「你不是從小就想成為建築師么,在這裏做這些值得嗎?」
「有嗎?」他反問,而後看著她,「你再好好想想。」
「我見過魏晉了,她很擔心你,」隨清回答,而後說出此行唯一一句必須要對他說的話,「你應該回去,別呆在這兒了。」
隨清有些無語,等老闆娘走開,才又問:「今天怎麼不去工地啊?」
隨清無奈,也不跟他計較,只對老闆娘說:「我是他同事。」
「Are you seeing anyone?」身旁那人似是讀到她的心事,開口問得有些突兀。
等她下樓,客堂里已經開飯了。
他回頭,看著她又問:「請我過去坐會兒?」
「沒有。」隨清搖頭。
大雷看著她愣了愣,倒是沒生氣,反而溫聲解釋:「總在工地上,大家都這樣。」
他還是笑著,從她身邊走過去,不置可否。
這一次,隨清還沒開口,大雷倒是已經替她答了:「山上那個房子就是她設計的,她是主創建築師。」
他笑起來,似乎並不意外。
隨清接了,一個人上樓,開了門進去。窗外有霓虹燈光照進來,她沒開燈,藉著那點微亮看著眼前的屋子。面積不大,只一張床,一張矮几,都是極其簡單的原木傢具,窗帘和床罩也是老闆娘的風格,粉色底子上紫紅色的大花。收拾得倒是很乾凈,但換句話說,也看不出任何他的痕迹。幽暗中,她倒了杯水,吃了葯,卻又想起他方才的那一問——你去哪兒?還有他拉住她的那隻手。不知為什麼,她有些難過。
見她不說話,大雷又道:「或者,我自己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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