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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島餘生

作者:陳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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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唐競才知道這便是穆驍陽的長子穆維宏,亦笑著點點頭,以示理解。
他於是索性放了軟,坐下細問穆驍陽:「那是我心急,確是耍了小聰明,可您到底是怎麼猜到的?」
說話間,管家太太已經理出那一疊子拜帖,擱在桌上給穆先生過目。唐競在旁估了一眼數目,便知道那些來拜年的人多半是在門口就給攔回去了,大約只有特別關照過的才會被讓進來得見本尊,比如他自己。
唐競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只低頭喝茶,結果還是穆驍陽先問了他:「何家的事你怎麼看?」
走到前後樓之間,只見天井尚且積著一層殘雪,有個十多歲的男孩子正舉著一隻小瓦缸站在那裡,大約已經站了有一陣了,又冷又累,兩條胳膊打著顫。
其實,他一直知道,張林海在穆驍陽身邊留了人。而反過來,很可能也是一樣的。
唐競自然點頭稱是。
不想穆驍陽卻十分坦率:「你要是想幫他們,那也不必說了。我年紀長你十幾歲,算是老一輩的人,又是赤貧人家出身,鄉鄰親戚中多得是去日本人紗廠做事的,自小就看著中國人吃東洋人的苦頭。後來到租界混口飯吃,又總看見中國人吃外國赤佬的苦頭。何家為什麼要見我,我大概猜得出來,但這種事我是絕不會做的,春明號上的船員也是一樣。我早與他們說過,當夜的情形該怎麼樣就是怎麼樣,絕不允許有半句虛言。」
聽見這話,唐競便是一怔。他此行的確一多半就是為了這件事,但沒想到穆驍陽會主動提起來。
說完正事https://www.hetubook.com.com,兩人又聊了些年節來往的瑣碎。待到唐競告辭,是穆驍陽親自送出去。兩人走到天井,便看見那男孩子還在原地頂著缸。
穆驍陽仍舊不做評論,淡淡笑道:「也是難為他們了,大過年的別處不去,盡上我這兒來了。」說罷便將名帖放回碟子里,打發管家拿了出去。
「本來也是不知道,」穆驍陽笑答,「這不是今日在報上看見吳律師的公告,這才想起來老早跟他在丹桂軒戲園子里聊過幾句么?」
這一天,吳予培的事務所果然門庭若市,《申報》上公告一登,又有不少江難死者的家屬來此辦理委任手續。
穆驍陽倒也不想太予他難堪,收了些笑,道:「過去的事也不用提了,咱們還是說眼下吧。」
管家並未把他帶到客廳,也沒去書房,反倒是直接進了一座玻璃頂暖房,穆驍陽正在那而聽著無線電吃茶,喇叭里傳出來的不是崑曲,而是京戲。
唐競一聽,心下便是一墜。可話已經如此明白地說出來,他也沒想過有任何狡辯的機會,立時站起來就要賠罪。穆驍陽卻也跟著起身攙住了他,唐競忽而抬頭,見眼前的人還是一臉笑容,絲毫沒有要追究的意思。
離開此地,他便駕車去哈同大樓找吳予培。一路回想方才的對話,慢慢品出更多細節來,不禁愈加佩服穆驍陽的手段。
與之前張林海所說的相比,此番態度確是讓唐競震動,但他還是有話要說:「 我相信穆先生的氣節與大義,只是這何https://www.hetubook.com.com家,還是見一見吧。」
唐競只得說不敢不敢,心想自己也不還在這圈子裡獃著么?不過,穆驍陽的兒女卻又大大不同,他們也許真的可以。
吳予培一愣,不知他為什麼問起這麼久之前的瑣事,想了想才答:「還能聊什麼?聊的崑曲。」
「您也看到了?」唐競問。
唐競好不容易瞅了個空當,才將吳予培叫進隔間,把方才穆驍陽的意思轉述。吳律師自是長舒了一口氣,相信這官司確是有得可打,不至於叫外面那些苦主失望。
唐競沒再多問,轉身離開,心想大約也就是因為邢芳容,穆驍陽才剛開始聽幾句崑曲,可又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不過,那一點不對終於還是滑過去了,他所想的是另一處細節——那日在丹桂軒戲園裡的對話似乎並不足以讓穆驍陽看穿他當時的所作所為。
唐競不禁心道,這莫非就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此時臉上的表情絲毫不用作假就十分應景。
穆先生那裡敲定,就代表著春名號目擊證人的證詞沒了問題。餘下另一件要緊的事,便是足以影響公斷會進行的國際輿論。這雖然愈加脫離了他們所能控制的範圍,但能做的卻也更加明晰——只須去《大陸報》社打聽一下女記者寶莉華萊士此刻正在哪裡即可。
次日,唐競如約造訪穆公館。
管家回答:「跟昨天一樣,何家老爺子和公子一起來的。」
「你還懂這個?」唐競笑。
他們兩人之間本來並無干係,這麼一來他卻好像是有一個把柄捏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穆驍陽手上,又似是欠了一份情,但這把柄和人情都是柔軟的,與其說是要挾,不如說是籠絡。再加上那番關於民族大義的慷慨陳詞,與十萬元捐贈的承諾,一時間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將這個人歸類。現實總比不得戲里,紅臉白臉黑臉看得分明,絕無錯漏。
前半句倒是實話,穆驍陽較張林海年紀輕著不少,眼下才過不惑,應該是正當年的時候。但若說這怏怏病體全是做給別人看的,其身量面色又確是比去年暖和的時候輕減憔悴了許多。唐競不好分辨真假,心想且看一半信一半吧。
唐競聽了不免有些意外,拱手對穆驍陽道:「有您這句話就好,我這裏先謝過了。」
「你要是想謝,我也不會推辭,就算我無心插柳,一舉兩得吧。」穆驍陽又笑,「但實話說一句,就算沒有你來謝,這件事我也還是會這麼辦。另外,你可告知那位國民大律師,叫他儘管在法庭上大展身手,倘若最終官司判下來結果不盡如人意,我願捐贈十萬元作為撫恤款項。只是這捐贈必須得是匿名的,幫中上面的意思你應該很清楚了,我也不想當這個出頭椽子。」
暖房內只剩唐競與他兩個,不知何處有水仙開得正盛,飄來陣陣花香。
兩人走到門口,唐競又鄭重謝過穆先生,這才算出了穆公館。
離開事務所之前,唐競忽又想到一件事,轉回去問吳予培:「那回你在丹桂軒戲園裡與穆先生聊了些什麼?」
也是巧,女傭就在這時候送了一碗湯藥過來。
唐競卻知道這亦是穆驍陽的韜光養晦之m.hetubook.com.com舉,平日遇到商會裡那些慈善賑濟,這位穆先生也都是如此操作,總之無論做什麼,都不會蓋過老公館與錦楓里的規制去。
其實,這位穆先生近幾年風頭正勁,照理說新歲拜年應當門庭若市,但此時看起來卻也不過如此。堂會、流水席一概沒有,只是在門房準備了一些用紅紙封好的銀元,只要有人來道一聲「新年好」,不管在幫還是不在幫,普通門生還是乞丐小販,都能拿一封紅包回去。旁人若是看見,說慷慨也行,說來客太少禮發不完也一樣可以。
話雖是這麼說了,唐競卻還是禁不住惶恐。這事就算穆驍陽怪不著他,他還是得忌憚著張林海。張帥的脾氣他是知道的,要是知道自己耍了這樣的心計激將,以後的日子怕是不會好過。
穆驍陽多聰明,像是已經看出他的所思所想,淡淡解釋了一句:「我氣管不好,每年一入冬就犯毛病,幫中長輩那裡是不得不去的,自己家裡也就從簡了。」
穆先生沉下臉去做出家長威嚴,等到走遠才松范了些,對唐競訴苦:「老實說吧,我對唐律師一向羡慕,只盼著家裡那幾個不爭氣的孩子能有一星半點像你,將來有一天能跳脫出他們老頭子的這個圈子去。」
穆驍陽接過去,皺著眉頭喝了,又含進一粒加應子,像是怕唐競見笑,自嘲道:「其實也沒幾歲,葯已經當飯吃了。」
「可不是嘛,」管家太太回答,「昨天已經來過,今天又來了。」
唐競心中一動,又聽穆驍陽笑問:「今天來的是哪位?」
才到門口,恰遇上穆府的管家太太正在前廳收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客的拜帖,一看見他,便笑著讓了進去。
「國民大律師公告,申報頭版半個版面的位子,怎麼會看不到?」穆驍陽笑意愈濃,「何家這不是也看到了么?」
管家太太怕唐競見怪,帶著些笑小聲解釋:「大公子在學堂考試分數不好,正受著罰呢。」
這穆公館並不算大,只一個花園圍著前後兩座小樓,樣子中西合璧,收拾得倒是乾乾淨淨,但唐競一路跟著管家走進去,除去家中的女眷、孩子與僕役,並沒見到什麼來拜謁的客人,僅有的幾個也都是穆驍陽手下最親近的人。
吳予培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家裡有個嬸母玩票,從小聽了些皮毛,所幸穆先生也不在行,他說他其實還是京戲聽得多些。」
穆驍陽看著他,一時不懂,等到聽完唐競的解釋,方才瞭然地笑起來。
「晴空丸那件事我怪不著你,」穆驍陽對他道,「一則是各為其主,你確是替張帥著想,其二也是民族大義。要說壞處,最多也就是張帥誤會我要與他別苗頭,反正各種各樣的虛名我也都擔著了,多這一樁不多,少這一樁不少。」
正想著,穆驍陽已經從那疊子名帖里揀出一張來,問管家太太:「怎麼又是何家的?」
唐競點頭,但開口還是說了一半留了一半:「何家公子求我這邊的人引薦,說是想要拜會穆先生。」
未等到他開口,穆驍陽倒是看著他笑了:「前一次晴空丸的案子,你不曾與我打過招呼也用了我的名頭,這次怎麼反倒吞吞吐吐起來了?」
兩人見面仍舊照老規矩客氣了一番,最後還是依穆驍陽的意思,見了平輩兄弟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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