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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唐寧確認，「要改年齡，肯定得到原籍去。」

隔著一條走廊，有個返鄉的大叔點頭自言自語：「哦，那還行，不算太冷。」

「但是，這費用的問題……」喬永輝總算猶豫著開口，像是有點抹不開面子。

但唐寧還是點了點頭，答：「對，是他們給我的。」

但唐寧卻注意到了另一個細節，即刻向喬永輝求證：「那也就是說在林場職工檔案里，您父親的出生年月是正確的，1945年12月，是這樣嗎？」

唐寧於是繼續問下去：「要改出生年月，需要近親屬之外的證言，這件事你們鄰居都知道嗎？」

「是他們給你的……」喬成低頭喃喃，像是在提問，卻又不需要答案。

電話那邊又靜下來，余白覺得喬永輝是想拒絕的，他們這一行去沿江林場，勢必得解釋許多為什麼，那裡都是喬家的舊識，而喬成現在的情況顯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但唐寧的這幾句話，又讓喬永輝猶豫了。

「那……行吧，」喬永輝總算輕鬆了一點，「我回去問問我媽，還有我二叔，把從前那些老鄰居的地址跟聯繫方式給你發過去。」

「好吧，謝謝你了。」喬永輝也道謝，聽得出來這一次是他在替自己說這一聲謝謝。

有那麼一會兒，她在一旁靜靜看著唐寧。

第二天，余白他們又去了一次南城看守所，帶著一份更改出生年月日的申請書，上面需要喬成的簽字和手印。

喬永輝答得卻有些猶豫：「那時候一個職工小區才兩百來戶人家，互相都認識，兄弟排行也都知道。但是林場二十幾年前就停了大規模的採伐，職工下崗的下崗，辭職的辭職，剩下的應該也都改制了。我們十好幾年沒回去過了，具體怎麼樣也不清楚，不ｍ•ｈeｔuｂoｏｋ.ｃｏｍ.ｃｏm知道現在還有多少人留在那裡。」

「你笑什麼？」余白替他拉好拉鏈，臉都被吹麻了，兩隻手捂著雙頰，然後又覺得手麻了。

唐寧還非得敞著外套，她看著就覺得冷，給他拉起來。這人倒也聽話，隨便她發落，只是看著她，臉上還帶點笑。

「不一定，」唐寧沒有給他不切實際的希望，只是如實回答，「是核還是不核，還得看法官什麼時候判，最後又是怎麼認定。在那之前，您要是有什麼想跟我說的，現在就可以說。等我們這一趟回來了再說，也還來得及。

「這個沒關係，」唐寧回答，「您跟您母親只需要盡量回憶一下，有沒有當時來往比較密切的鄰居，還有村幹部之類的，名字，住址，聯繫方式，隨便什麼都可以。」

「你……真打算這麼做？」喬永輝又問了一遍，顯然不光是關於改年齡，還有那個死刑判決。

「你要到那裡去？」喬永輝只覺難以置信。

又過了一天，唐寧和余白搭早晨七點的飛機從A市出發，三個多小時之後到達哈爾濱，再從那裡轉機繼續往北，中途經停一次，又是三個多小時。

「應該的。」唐寧毫不計較。

喬永輝的話還沒說完，余白卻是心中一動，只因為其中的一句——是你主動找的我。

最終降落的機場小得像個長途車站，航站樓看起來已有點異域風情。而且，才剛十月份，當地竟然已經下雪了。從舷窗望出去，天空灰霾，地上白色斑駁的一片。

而喬成生在偏遠的林區，又是在七十多年前，接生婆幾乎不太可能還在人世，出生證也沒有，戶口本幾經更換，1964年的人口普查登記本更是不知要到那裡去尋回。

「這話怎麼說的和圖書呢……是麻煩你了。」喬永輝不好意思，但這一句話還是沒有主語，畢竟事情是因為喬成而起，不是因為他自己。

喬永輝和妻子同在東北一家大型國營石油公司工作，妻子本是南方人，退休之後分到了靠近原籍的職工安置小區，就在臨近A市的一個小縣級市裡。幾年前，他們的兒子也考到A市讀大學，喬永輝便辦了內退，帶著老母親，跟著老婆孩子搬到南方居住。雖然跟父親喬成離得很近，但因為喬成的刻意疏遠，兩方面一直沒有多少聯繫。直到三年前喬成落網，警方才輾轉找到他們那裡。

「你這是什麼意思？」喬爺抬眼，一字一句說得挺慢，目光中卻有些未曾見過的起伏。顯然，他也聽懂了。

「沒什麼意思，」唐寧還是答得很平淡，「不管到時候您有沒有要說的，這件事我都會儘力去辦。」

「總算也有人覺得我冷了。」唐寧感嘆，揉一把她的臉，又伸手摟了她過來，吻了一下，口中呼出的白霧氤氳在她眼前。

當天晚上，兩人回到唐寧那裡，就跟喬成的兒子喬永輝通了一次電話。

「應該是的，」喬永輝想了想才回答，「九幾年他下崗買斷工齡，我那時候已經念高中了，記得還挺清楚，他的工齡是從1963年開始算起的，當時他就是在編職工。沿江林場是國營單位，要是算他1948年生人，63年只有15歲，還不可能被招工呢。」

她已經查過相關的流程，搞錯年齡這種事在農村並不少見，甚至已經形成了一整套的規範操作。需要先找到可靠的依據，比如出生證，老戶口本，或者人口普查登記本，再到戶口所在轄區的派出所提交申請。派出所受理之後，民警牽頭，召開由村幹部、鄰hetubook.com.com居、接生婆組成的聽證會，對申請人的真實出生情況進行陳述和聽證，最後確認簽字，才可以對申請人的年齡進行更改。

「在啊，」喬永輝回答，「他原本也是林場的職工，一家人除了孩子考出去念書了，老人們還都在那個縣城裡住著呢。」

總算衣服帶得足夠，還沒下飛機，她已經裹上一件號稱雙重反射自發熱全天候羽絨服，給唐寧也包上一件同款，都是出發之前她臨時跑去商場買的。但等到出了機艙，往停機坪上一站，極北之地的風裹挾著雪珠而來，她還是覺得他們穿得有點少。

不是說好零上五度的么？余白有點錯亂，這跟她來之前查的天氣預報不一樣，跟她常識中一貫認為的十月份的天氣更不一樣。

唐寧和余白交換了一下眼神，這件事的確是有希望弄清楚的。雖然已經過去了許多年，但國營單位的管理相對規範，喬成的職工檔案在他下崗之後也應該被移交到村鎮或者街道了。只要找到那份檔案，便是他真實年齡的一個有力書證，也是申請更改出生年月的依據。

「是有這麼回事，」一陣靜默之後，喬永輝終於開口，「我爸是1945年12月生的，我二叔比他小三歲，1948年10月生的。64年人口普查的時候，派出所把他倆的出生年月登記反了。那個時候，我爸已經進了林場工作。我爺奶想著二叔可以早三年參加工作，覺得搞錯了也挺好的，所以就這樣錯了幾十年，一直都沒改回來。直到到現在，我爸的戶口本和身份證上寫的出生年月都是1948年10月。」

「是啊，」唐寧再次確認，但也沒把話說死了，「除了這個之外，我們也會跟您父親再談談，看有沒有其他減刑的可能ｈtｔｐs://wｗｗ.hｅtｕｂｏｏｋ•ｃｏｍ•cｏm。」

但唐寧卻只是對著電話笑道：「這話您跟我說過，我都記著呢。您說不管他在外面做過些什麼，但作為父親和丈夫，他對你，對你母親還是盡過責任的，你不想以後做夢見到了，覺得愧對了他。」

他或許以為唐寧要跟他談錢，但唐寧聽見這話倒是笑了，答：「費用的問題您不用管，我們自己會解決。」

「您二叔還在嗎？」唐寧又問喬永輝。

「唐律師，」電話掛斷之前，喬永輝又突然問了一句，「我說，你這是為什麼呀？」

這話里的意思，余白自然是懂的，如果此時喬成有意立功，供出身後那個神秘的同案犯，那他的複核程序勢必會因為警方偵查而延長，到時候不管有沒有被認定為重大立功表現，他的七十五歲之限肯定已經到了，他所面對的刑罰也將會從死刑減到無期。

「你打算到哪裡去辦啊？」喬成看著他又問，表情譏誚，似乎就是為了說服自己這件事根本不可能。

「這事兒……真的能成？」這一次，喬爺還是戴著手銬腳鐐，駝著背縮在那把鐵椅子里聽完唐寧的解釋，蔫頭耷腦地看著他問。

余白聽出那言下之意，她猜唐寧是承諾了無償代理的。而喬永輝原本認為死刑複核階段只是往最高法遞交一份律師意見而已，既然有人願意無常代理，他也就答應了，但現在看起來，其間要付出的時間，精力，以及差旅費用，顯然不僅止於此。

余白一聽，心裏喜憂參半。喜的，是他們猜對了。喬成生於1945年12月，也就是說還有兩個月不到的時間，他就滿七十五周歲了。而死刑複核是沒有時間限制的，不僅刑事訴訟法中沒有明確的規定，就連最高人民法院也沒有出過相關的司法解釋。這個期限可以長，也www.hetubook.com.com可以短，一切視案件情況，由負責死刑複核的法官決定，但一般都很謹慎，不會出現斬立決的情形。也就是說，喬成是有可能逃過一死的。

「去沿江林場啊，」唐寧回答，「您兒子，妻子，還有兄弟，提供了不少從前鄰居和村幹部的聯繫方式，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但總得試一試，不是嗎？」

「事情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唐寧回答，「既然我現在擔任了您父親的辯護人，現在有減刑的可能，總得儘力不是嗎？就像您說的，不留遺憾。」

喬成的二審判決是不久之前才剛下來的，也就是說唐寧在遭遇車禍之前，就找過喬永輝了，表達過想要成為喬成辯護人的意願。那時，余白和他之間還在冷戰。後來，他也只是跟她說是喬成的家屬找的他。現在看起來，他到底怎麼跟喬永輝聯繫上的，又究竟是誰主動找的誰，他並沒有跟她說實話。

「好，那就麻煩你們了。」唐寧向他道謝。

電話開了免提，唐寧先把事情大概說了一下，說完之後，那邊卻靜了許久。有那麼一會兒，余白甚至以為是信號不好，線路斷了。

「你幹嗎？這麼多人呢……」余白埋怨，但還是被他裹著進了候機樓。

喬永輝那邊又靜了半秒，這才道：「唐律師，我爸的二審判決下來之前，就是你主動找的我。我那時候也不想換律師，是因為前面那位律師跟我說，不會再代理死刑複核階段，我才……我其實也只是想不留遺憾……」

但除此之外，還需要人證。

其實，並沒人看著他們，而且她也覺得很好。似乎就是因為這麼遠，這麼冷，讓她更加強烈地感覺到他的存在。

飛機還在跑道上滑行，空姐廣播：「目的地室外溫度零下十五攝氏度。」

憂的，是這件事恐怕很難找到確實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