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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中的尹盛同樣穿著紅上衣藍背心，只在後腰掛了一個粉袋就爬上了岩壁。整個攀爬過程中，「十字鎬」常有畫外音，或向觀眾介紹攀登進度，或與尹盛聊上幾句。尹盛有時停下來休息，也會主動對著鏡頭笑一笑，或者做個手勢。

「是戴羽薇嗎？」唐寧忽然問。

這話叫余白有些微的不爽，好像她才趷起條尾，他就知她想在想什麼。可惜肚子里的話早已經存不住，她也就不與他多計較，痛快說了。

「沒有。」丁浩搖頭。

離開看守所之後，她與唐寧又去了刑偵隊。取保候審的申請材料交上去，按照規定三天之內回復，但結果並不樂觀。案件尚在偵查階段，故意殺人還是誤殺沒有定性，丁浩又不是本地人，在陽朔連個固定住所都沒有。

「挺好的吧，」丁浩似乎也不太清楚，「聽說想跟他爬的人很多，想要約上起碼提前一年，但他不大提起那些事。」

訓練，比賽，拍視頻，帶客戶，真的是很職業了。余白不禁想起羅楠在機場對他們說過的話，她希望兒子不計較輸贏，享受運動的快樂。但對尹盛來說，也許就不一樣了。

但經過這件事，看守所到此一游，陸娜可算是怕了，充分意識到了法盲的無知，江湖的危險，重金簽下陳銳做露野服裝的法律顧問。

去機場的一路上，余白又在想那個問題，為什麼一定要有這一次Free solo呢？

「據她母親說，是她們參加當地主題游，每個團友都拍了幾張。」陳律師回答，拿出陸娜媽媽的照片，果然人人都有同款。

其間詳細的情節是王清歌告訴她的：

再看其他，也是一樣。

而陳律師也趁此機會在立木的公眾號，官網，官微，還有抖音上發了一篇新文，題為——打鐵還需自身硬，刑事合規關乎企業生死存亡。

余白看了他一眼，這人一直安安靜靜坐在那兒，直到這時候才開口，思路也是夠跳脫的。

「那你呢？」她反過來問唐寧，「你有什麼發現？」

「為和*圖*書什麼？」唐寧總算換了台詞，看著她問。

那是一年前尹盛在陽朔岩區另一條經典線路上做無保護攀岩，UP主的網名正是「十字鎬」。

余白覺得這人怎麼這麼煩，但還是公布了答案：「所以，尹盛為什麼這麼著急？」

丁浩或許對尹盛沒有什麼芥蒂，但反過來，尹盛對丁浩就不一定了。但他為什麼不能等一等呢？等到一個更合適月份，等到「十字鎬」有了檔期，選一個更好地點再開始這一次Free solo？

去年仙居那件事當然也問了，丁浩的回答與他發在朋友圈裡的差不多。他傷得不重，甚至不覺得是因為尹盛的疏忽。抱石落地動作不好，受點傷也是很平常的事。那種怪尹盛沒做好保護的說法，其實只是羅楠隨口抱怨過幾句，被別人聽去了。

丁浩回過神來，答：「我小時候就知道他了，應該是2009年吧。那一年，尹大哥一連完成白河、雷劈山和六盤水的幾條線路，全都是5.13，5.14級別的，有的自從開發出來之後好幾年都沒人能爬完。他當時上傳了很多照片和視頻，在岩友圈子裡一下子就出名了。也是從那各時候開始，他每一年都會攻克幾條高難度線路，後來又開始玩Free solo。國內攀岩的本來就不多，敢爬無保護的人更少。我那個時候學攀岩剛剛兩三年，覺得這才是大神啊！就一直關注他，後來有一次比賽遇到他，才算是真的認識了。」

「是，」陳銳也笑，點著頭道，「虛假宣傳嘛，我們已經去工商『自首』了，初步認定下來就是消除影響，罰款二十萬。」

「那他生意好嗎？」余白又問。

兩人聊到後來，不知是錯覺，還是故意，又或者兩種兼有，丁浩像是暫時忘了已經發生的事，又變回原本那個二十齣頭的大男孩，說著自己的訓練和比賽。余白讓他回憶警方提訊時都說過些什麼，又提醒他回答問題一定要想清楚，結束后簽字也一定要看清楚筆錄上ｗｗw.ｈetｕｂoｏk•com.ｃoｍ寫的是否與自己說的一致。他雖然一一點頭，卻還是有些茫然。

說到這裏，丁浩好像又想起了當時的情景，目光定定看著地上某處，許久不語。

所幸，丁浩答得很是平常：「知道，小薇一直在國外訓練，難得回來一次，他們倆也挺不容易的。」

雖然仍舊回到這個問題，但余白還是覺得他們距離真相又更近了一步。

所謂的「尾」，是網店「露娜與野獸」銷售的皮草服裝的確來自於涉案的出口加工廠，也的確使用了走私皮張為原料。

直到會見結束，管教進來還押，丁浩臉上又現出那種凄惶的神情，小孩子迷了路似的。余白看著他被帶走，心裏有些不是味道。她不禁想，這件事要是沒有發生，該有多好。

當然，辦案警員也另有依據。一年多以前，陸娜曾在微博發過一條博文，說：今年這一批狐皮衣服因為省了稅，價格下調，親們且買且珍惜。

「所以呢？」唐寧問。

「季節，」余白說下去，「三月份的陽朔氣溫已經比較適宜了，但北方那些地方都還太冷，他是因為季節才不得不選了這裏。」

「他們現在是男女朋友的關係，你知道嗎？」余白蹙眉，又多問了一句。老話怎麼說來著的，殺人要麼為錢，要麼為情，她可不希望這裏面還有什麼猛料。

余白繼續：「現在國內Free solo的紀錄保持者就是尹盛自己，高度是兩百米，難度5.11b。也就是說他這一次選的線路，無論高度還是難度，都得超過上一次。但是，陽朔山區的相對高差只有五十到三百米。」

正看著，飛機已經開始滑行，空乘過來提醒，唐寧這才關機。

第二天，回到立木上班，余白聽到一個意外的消息——露野服裝的法人陸娜小姐已經成功取保出來了。

既然十年前尹盛就開始在網上發視頻了，當時替他拍攝的肯定另有其人。

「所以，」余白回答，「他們在這裏的選擇其實很少，這次爬的已經是https://www.hｅtｕboｏk.cｏｍ•cｏｍ陽朔最高的岩壁。就像丁浩說的，因為他要破紀錄，當地其他線路都不合適，只能是那裡。但我剛剛查過，北方有好幾個地點明顯更加合適，比如秦嶺和華山南壁，都有達到甚至超過這個高度的線路，而且之前已經有人爬過，岩壁上現成有掛片，無論是從勘線方便還是安全的角度考慮，都是更好的選擇。」

「你們倆之間有簽過什麼合同嗎？」余白隨即想到這個問題。

余白覺得有些奇怪，但並未表露出來，只是接著這句話問下去：「那他之前都是跟誰搭檔的呢？」

「那是哪一年事？」余白問。

這些都可以去查，余白只管記下，再到下一個問題：「那攝影師呢？」

他為什麼這麼著急？

丁浩看出她的疑惑，解釋道：「他那次是帶徒弟參賽。」

到達機場，她趁著候機時間翻了一遍尹盛的微博，查了國內各個攀岩勝地以及當地的天氣，直到廣播里通知開始登機才停下來。她收拾好電腦站起來，卻見唐寧正在手機上看視頻，走路也不停下，一直到上了飛機，找到位子坐下。

「這個也不是沒有問題吧？」緝私警員都笑了。

「所以呢？」唐寧又問。

更關鍵的還是露野與廠家簽訂的銷售合同，合同包括了皮料和加工兩部分，其中皮料的定價並不比市場價格便宜，露野並沒有從走私當中獲利，由此也可以推定陸娜對走私並不知情。

點開更早以前的另一段，是差不多的情況。

起飛后沒多久，唐寧就睡著了，腦袋靠在余白肩上。余白大方讓他靠著，靜下來細想，起初只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對，慢慢地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丁浩卻說：「我不是很計較那些，能跟他一起爬，就覺得很好了。」

「尹大哥自己有個工作室，帶客戶攀岩，也給人家做登山嚮導。」丁浩回答。

余白又想起羅楠說過的話，以及那家看起來相當專業的攀岩俱樂部，心想這也是個不差錢的孩子。

「攝影師倒是有一個合作的，和圖書」丁浩還真知道一二，「網名叫『十字鎬』，這次說是有事，時間湊不上。因為我之前給別人拍過，尹大哥看過覺得挺好，就叫我幫忙。」

當晚，羅楠留在縣裡，余白和唐寧又飛回A市。

「所以呢？」唐寧還是這一句。

所謂「頭」，便是哥本哈根皮草拍賣行，在陸娜的微博上和網店裡都有無數她出入皮草拍賣會的照片，從看皮料，到舉牌，再到競拍成功的合影，不一而足。

陳律師先到海關緝私部門了解案情，得知此案牽涉到幾個地區的多個嫌疑人，案情頗為複雜。而陸娜之所以被刑事拘留，就是因為她一頭一尾都沾上了，屬於重大嫌疑，很有可能被定為主犯。

陳律師一聽，便拿出那個時間點之前財政部發的一個文——從2018年1月1日起，生狐皮進口關稅暫定稅率將從15%下調到10%。這對於身處行業低谷的毛皮加工企業來說是一則重大利好。

余白卻是語塞，這才發覺自己的推演指向的並不是答案，仍舊是一個問題。

對此，陳律師又向辦案部門指出，露野服裝的註冊經營範圍是服裝設計和服裝銷售，網店所售的服裝都是自己出樣，到廠家確定面料，再委託生產。而涉案的這家工廠除了做出口來料加工，也有幾條內銷的生產線。作為購買面料和加工服務的甲方，露野很難鑒別自己收到的商品究竟來自於哪一條生產線。

唐寧點頭，饒有興味地等著下文。

緝私警員無語，又回到最初的問題：「那她在拍賣會舉牌的照片怎麼來的？」

余白拍拍他，他這才關了手機，看著她笑問：「有什麼發現？」

「你們倆怎麼認識的？」余白決定先聊些別的。

《刑法》第153條規定，個人走私普通商品，偷逃應繳稅額多於五十萬元，就要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而陸娜這件涉稅走私案，案值1.5億，偷逃稅款三千八百多萬，人才進去幾天就能取保出來，一時間，余白不禁對陳銳陳律師頂禮膜拜。

「也挺久了，」https://m.hetubook.com.com丁浩回憶，「還是我參加青少年組比賽的時候。」

「我跟他一起玩過抱石，」丁浩想了想，「還有，就是比賽了。」

「青少年組？」余白覺得奇怪，丁浩和尹盛年齡相差八歲，兩人是不可能同時出現在青少組的。

羅楠告訴她，剛剛收到了丁浩的逮捕通知書，上面所寫的涉嫌罪名是「故意殺人」。

「那大岩壁呢？」余白特別指出。

但陳律師向辦案部門指出，露野服裝公司根本沒有在哥本哈根皮毛拍賣行舉牌競拍的資格。而且，更關鍵的是，陸娜雖然去過丹麥，但出入境印訖上的日期與當地每年四次的拍賣會時間完全對不上。

唐寧不答，又開了手機，放一段視頻給她看。

「沒有，就是幫忙。」丁浩否認。

那個時候，這件案子尚在偵查階段，陸娜還未被檢察院批准逮捕，就已經成功取保，甚至連嫌疑人都算不上，此後案情的走向對她來說也十分樂觀。

「你記不記得丁浩說過，尹盛選那條線是為了破紀錄？」她這樣開場。

余白在他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便又換了話題：「這一次Free solo之前，你們倆合作過嗎？」

余白也是服了，看得笑出來，但轉眼便接到一個從陽朔打來的電話。

這一次全網直播的那段視頻是由尹盛頭上戴的Go pro拍攝的，也就是說畫面與尹盛的視角基本一致。但在出事之前，視頻中始終沒有出現過丁浩的臉，兩人也沒有任何交談。

「但是尹盛做這些視頻也是有收入的吧。」余白提醒。

抱石，Bouldering，字面意思是在大塊岩石上攀爬。在攀岩運動中，指的是徒手攀爬短而難的線路，高度一般不超過五米，攀登者不帶繩子或者鎖扣，只在地上鋪上墊子做為保護。而比賽中的運動攀岩，通常也都是由一個人獨立完成。但大岩壁就不同了，指的是比較高的線路，用一人先鋒和一人確保的方式攀登，至少需要兩個人的團隊合作。

但丁浩卻已經點了頭，說：「對，尹盛是小薇的教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