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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余白就去了看守所。

等回到所里，王清歌一看見她就問：「怎麼樣？」

「這個行為涉嫌兩個罪名，」余白解釋，「一個是傳授犯罪方法罪，量刑五年以下到無期。還有一個，是盜竊罪的教唆犯。」

余白覺得那個被告人好倒霉。

開完庭，幾個律師排隊在那兒簽庭審筆錄。

其中一個過來問余白：「你是立木所的？」

法警又把幾個被告人帶出去，不公開審理，沒有親屬旁聽。劉永舜離開之前，只跟余白說了幾句。

余白也沒跟他客氣，答 ：「案值九千，至少三年。」

「那當然，我教他們開鎖，他們都叫我一聲哥。」劉永舜挺得意。

這個案子馬上就要開庭。雖然王清歌說過，嫌疑人見不見都可以，但余白強迫症，做不了這種沒準備的事，辦妥委託手續之後，還是打算去看守所見劉永舜一面。

已經是十二月了，那天又是突然降溫，余白見他只穿著單衣短褲，外面罩一件看守所的橙色背心，替他覺得冷。

庭審開始，劉永舜被法警帶出來。余白髮現，他打扮乾淨了也是挺好看的一個男孩子，表現得也不錯，好好站著，好好說話，沒有抖腳。

本以為能嚇住他，但劉永舜好像很快就想通了，還是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表情，說：「也行，三年就三年吧。」

反倒是余白突然想起一句挺文藝的話——對於年輕人來說，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王清歌說：「你肯定沒跟他說想象競www.hetubook.com.com合從一重罪吧？」

但最後她還是沒忍住，看著劉永舜問：「你覺得裏面日子好過嗎？」

王清歌哈哈笑出來，說：「那應該是不敢了。

「還能聊什麼？」劉永舜笑起來，「說說自己是怎麼進來的，都有啥一技之長。」

「王律師另外有事，所里換了我做你的辯護人。」余白解釋。

「沒關係的，就算律師不提，法官也會考慮進去的。」人家倒已經自我安慰上了。

余白一看名片上 logo，這人原來是華赫所的。她突然好想問問精英，你們那個不允許帶實習律師的處罰到期了沒有。

余白聽著，有些難過，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最後講了講法庭上的注意事項，比如好好站著，好好說話，不要抖腳。

精英見打聽不出什麼來，跟她交換了名片，便匆匆離開，忙別的要緊案子去了。

劉永舜不答，調開頭去。

余白知道他大帳上沒錢，也沒人給他送衣服。

「挺好的，沒胡說八道。」余白笑答，知道王清歌就擔心劉永舜的表現。

「又不是頭一回了，都知道。」劉永舜一口答應，還是癱在那兒，繼續抖腳。

她這正想著，精英已經開始跟她扯別的：「哎，理博就是你們所的人在做吧？我聽說現在招進去的人都有期權？」

法援中心的補助是一千五百塊，就這麼花完了。

「什麼話？」王清歌頓時感覺瘮得慌。

劉永舜好像也無所謂，歪著頭癱在那兒，hｅｔｕbooｋ•cｏｍ.cｏm開始抖腳。

整個過程不過兩小時，法官宣布庭審結束，擇日宣判。

余白滿頭黑線，覺得碰上這種事王清歌是挺難的。她自然不能在這上面多說什麼，即刻言歸正傳，照規矩跟劉永舜核對了證據細節，整理了可能問到的問題。

余白點頭，見此人就是剛才蹲在走廊上寫郵件的那位，二十齣頭，一身西裝，好一副商務精英的樣子。

她把計劃告訴唐寧，本以為總得費一番口舌擺事實講道理。卻沒想到唐寧居然沒再提胎教的茬，甚至也不要求跟她一起去。如此放任自流，余白反倒覺得有些異樣，但見他背地裡笑王清歌笑了半天，又覺得這人還是正常的。

出了會見室，她給劉永舜大帳上存了五百塊錢，回到市區之後又買了幾件冬天的衣服，快遞到看守所，讓他出庭的時候穿。

余白覺得，這裏面肯定也有被師父坑來的。

管教哪管他們這些廢話，把人按在椅子上落了鎖。

「不是吃飯不花錢么？不夠你吃？」余白還是嚴肅臉，心說小孩子到底還是有點好騙的。

「可我未成年啊！」劉永舜這才有點波瀾。

就好像陳銳說的那樣，這隻是一個法律援助的案子，一千五百元補助，一次會見，一份辯護詞，一次出庭，就此結束，從此與已無關。

來事務所簽委託書的時候，劉永舜的母親就跟她哭訴，說夫妻倆都是架子工，工地上最辛苦的工作之一。孩子小時候寄養在老家親戚那裡，每個和圖書月都寄錢回去，要什麼都給買。等到讀初中了，接到城裡同住，誰知道越來越不成器，一點都不像他們的孩子。

兩人前後腳走出法庭，精英跟她套近乎：「你這個應該能輕判，未成年，我看法官對他態度也不錯。我那個是初犯，但是在幾個被告人裏面年紀最大，印象上就吃虧了。」

「你也說了？」余白繼續。

王清歌撫額，簡直聽不下去，半晌才緩過來自我安慰：「算了，總比在裏面繼續研究怎麼偷車好。寫網文的坐過牢的不多，像他坐得這麼全的更少。等他出來了，發在網上，說不定真能吃口飯呢。」

聽她這說，王清歌果然鬆了口氣。

余白只覺意料之中，問：「你知道這有什麼後果嗎？」

劉永舜看見柵欄對面坐的是她，也是怔了怔，開口便問：「王清歌呢？」

余白繼續往上加碼：「如果你教的是成年人，那麼就構成共犯關係。如果教的是未成年人，就只對教唆人定罪量刑。你還沒滿十八周歲，在看守所里是跟成年人分開關押的，所以跟你同屋的都是未成年。你下次跟人聊天的時候可要算著點，都教了誰？一共教了幾個？盜竊三十萬元以上就是數額特別巨大了，量刑十年到無期。」

「好過啊，」劉永舜回答，「每天就是在號子里聊聊天，然後等吃飯，還不用自己花錢。」

「一天就三頓，我在外面上夜班，都習慣吃宵夜了……」劉永舜毛病還挺多。

「沒有，」余白回答，「他又不參加法考和*圖*書，我說那個幹什麼？」

「艹……」劉永舜罵了一句，「我就收了他們一點火腿腸和方便麵！」

「我不是很清楚。」余白如實回答。AI 是她的知識盲區，理博開業剪綵的時候，聽邵傑說三維象限投影到二維，都把她聽暈了。

她從沒意識到張愛玲也可以有法製版的解讀，而且也覺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法律援助，好似撞大運。

會見室的門打開，管教帶進來一個半大孩子，推了個近乎于光頭的板寸，個子有一米七幾，身型還嫌單薄，雙手銬著垂在身前，整個人馱著背晃啊晃的，兩隻腳似乎就沒有好好踩在地上的時候。

一直等到管教退出去關了門，他這才垂目，扣著手指甲，一句話說得挺惆悵：「我知道，她這是躲我呢……」

余白提醒：「你已經十七歲了，而且還是累犯。」

「都聊些什麼呢？」余白問下去。

劉永舜十分直接：「這次會判幾年？」

余白忽覺心累，有種提前當媽的感覺。

剛才在法庭上，既有思路清晰，發言縝密的律師，也有精英這樣的，只是為了應付上面壓下來的法援任務，百忙之中突然跑過來說幾句，就等著挨完時間回去繼續忙別的。

「你別去給他們說……」劉永舜輕輕一笑，「他們早就說過不管我，不會給我錢。其實我從老家來 A 市的那天，就已經覺得不認識他們了。」

余白去法院，同案幾個被告人的辯護律師都是法援中心指派的，大小事務所都有，共同點就是年輕，還有和圖書就是都趕時間。其中一個開庭之前還在走廊上找了個插座，一邊給電腦充電，一邊寫郵件。

精英有點懵，回頭看了看：「所里突然交給我做的，我也沒怎麼準備，這都結束了……」

「可以再找法官提交書面補充意見的。」余白聽著都替他著急。

劉永舜聽得有點傻眼。

「不過，」余白還有下半句沒說出來，「他讓我給你帶句話。」

「理博是至呈所投資的，你們不就是他家獨立出去的刑事部嘛？」精英卻覺得是她不肯說，「朱豐然的女兒都已經調過去了，就只等上市了……」

「什麼後果？」劉永舜又笑，不以為然。

余白還是搖頭，心說你別問我了，你比我清楚多了。

沒幾天，就到了庭審的時候，因為其中有未成年人，全案不公開審理。

至此，她更加覺得王清歌不容易，陳銳這人真是坑徒弟。

「他說，」余白如實複述，「這次估計至少判兩年，他打算在裡面學習寫作——少管所的故事，看守所的故事，監獄的故事，寫個三部曲，用你倆那點淵源串起來。」

余白問他還有什麼問題。

余白心道，我們好像不應該討論案情啊，可想想又覺得不對，說：「你剛才辯護詞里好像沒提他是初犯啊。」

案情十分簡單，就是幾個人到處偷車，然後賣了換錢。預約了一個小時的會見時間，還沒到半小時就全都說完了。

「所以裏面日子其實也不那麼好過，對不對？」余白又問。

余白這才跟她說了自己那次是怎麼嚇唬這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