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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下坐起來，看著唐寧說：「別的消息無法傳遞，但有一條卻不一樣。」

嫌疑人名叫劉永舜，剛滿十七歲，罪名是盜竊，偷了三輛電瓶車，案值九千多塊。

陳銳朝外面一招手，示意王清歌進來說話。

余白又說：「或者還不止這一些呢？」

余白懂了，拜唐寧所賜，只有她朝九晚五，看起來閑得要死。

唐寧默認，他也有同樣的感覺。

王清歌看她臉上的表情，以為她不願意，趕緊拿了筆記本電腦過來，加大推銷力度：「這個案子真挺簡單的，你去不去看守所都無所謂。我這裏案卷、會見筆錄都有，辯護意見也寫好了。法援中心指派給事務所，現在換辯護律師，約家屬過來重新簽個委託書。到開庭的時候，你去一下就行了。」

而且，還真是巧！

王清歌點點頭：「當時沒滿十六歲，判了一年六個月收容教養。剛出來還沒有半年，又讓我碰上了。」

余白顧不上計較他的態度，繼續說下去：「如果譚暢在看守所內身亡，就算警方提訊的時候刻意不提，律師會見也會提起。」

王清歌滿臉的一言難盡，字斟句酌：「我跟這個嫌疑人……好像……存在一點需要迴避的情形。」

看守所里有在押人員身亡不是小事情，警方勢必會立即通知家屬，這個消息一定會傳出去。同案犯都請了律師，別的事情律師不會傳，但這件事不一樣，另外三個人都會知道，譚暢已經選擇了沉默。

她們這裏還在說話，陳銳中間人做完，和_圖_書已經甩手出去辦事了。

唐寧卻反問：「那其他三個人要是說出來呢？她不是白死了么 ？」

就這麼想著，一個念頭在她腦中劃過。

王清歌簡直無地自容。

唐寧搖頭：「挪用和貪污的錢都已經退賠上繳了。」

入夢之前，腦中滑過某個瞬間——在海邊，吳東元看著她。

他重複：「都說不賭了，不想。」

同案犯分開關押，律師協助串供的可能性也極其微小，問題還是回到了囚徒博弈上。

第二天，余白和周曉薩又在房地產公司呆了一整天，一個個部門輪轉過來。黃總倒也沒食言，相關的合同都已經整理好了，還有公司政策和員工守則，全部備份好交給她。

說到這裏，他大概覺得不妥，轉頭看了看躺在身邊的余白，突然停下不說了。

王清歌又道：「我當警察的時候負傷那件事，你聽說過了吧？」

余白坐下來看了看電腦上的材料，的確做得很周到。

當然，那個案子其實也沒什麼進展。

余白不禁感嘆，做完某些事之後躺在床上聊案子，這種感覺簡直不要太好。與之相比，事後煙什麼的完全不值一提。

與之相比，譚暢似乎義氣多了，甚至比她身後這位「豹哥」還要義氣。

「我這兒有個法援的案子，」王清歌速速趕來，倒是有點不好意思，「本來想找胡雨桐的，但是他這一陣一直跟著邵律師在理博那個項目上。而且我看周曉薩也總在外面跑……」

這是一個豹哥的反操作。

而和_圖_書譚暢卻用自縊的方式，自己率先退到了極限處。

這是一個極端卻又簡單的做法，只要成功，結果便毫無疑問。

直到關了燈，她還了無睡意，又說起這次出差的事，唐寧也表現出了充分的關心和興趣。

譚暢還住在 A 市監獄總醫院里，身體尚未複原，需要通過靜脈營養進食。監獄醫院的住院病人一般只戴個腳銬，連在病床上。而譚暢手上腳上都有，是為了防止她再次自傷。自從唐寧上次去又出了意外之後，連律師會見都暫時停下了。而且，看譚暢的態度，就算有律師去見她，她也未必願意再說什麼。

「那又怎麼樣呢？」唐寧又問，臉上慢慢浮起笑意。

「而且，」余白又說出第二種猜測，「現在看下來，她這麼做應該也不是為了辦取保候審吧？」

余白停下來不說了，在黑暗中看著唐寧問：「想知道輸贏么？」

余白不知道，她甚至不能確定事情是不是真的像她推測的那樣。再看唐寧那副笑而不語的樣子，顯然早已經想到了同樣的解釋，但不管怎麼說，她還是為自己理順這件事興奮不已。

隔天去事務所上班，余白一早就碰到陳銳。

卻不料他一口回絕：「不想。」

你可以選擇不招，但別人不知道你招不招，你也不知道別人知不知道你招不招……然後就進入了無窮無盡的套娃模式。

突然就有那麼一點不確定，她真的贏了嗎？

余白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指指案卷里劉永舜的照片，問 m.ｈｅｔubｏｏｋ•ｃｏm•ｃoｍ：「就是他推了你一把？！」

「真不想？」她不信。

「他們之間可能有牢固的攻守同盟，也有可能他們只知道其中的一部分，而且譚暢已經把這部分主犯的責任都擔下了。」余白回答，雖然連她自己都覺得這種說法有點挑戰人性。

「打賭啊。」她補充說明。

那接下來又會有怎樣的轉折？在得知她自殺未遂之後，其他三個人會怎麼想，他們之間的猜疑鏈又會如何加倍瘋狂地綿延呢？

唐寧點頭，回答：「我後來問過醫生，像她這麼嚴重的食道破裂死亡率在 70%以上。再加上自縊，現場急救很可能判斷失誤，措施不當，這個風險又要加成上去。她這麼做，其實根本無法保證自己會不會死，能撿回一條命反而是種偶然。還有後來那次，她又在醫院里拔營養管，流了半床的血……」

「行啊。」余白一口答應。

到了傍晚下班時間，酒店派車過來送他們去火車站，唐寧已經在那裡等著了，三個人一起搭飛機回到 A 市。

「嗯，有點意思了。」唐寧也看著她。

說著說著，自然就到了今天晚上這部分——吃完飯，她回到房間，接到一個電話。

余白一聽更不明白了，什麼迴避情形？而且還是「好像」？

那次去看守所會見，譚暢反覆跟她確認涉案交易的次數，她就覺得有些怪異。而且，李洪慶的那家外貿公司註冊已經有七年了，譚暢交代出來的那幾筆交易卻都是集中在最近三年裡的。而乙二醇又是一和_圖_書種價格漲跌特別頻繁的大宗商品，她完全有機會做更多交易，也難怪檢察院還要繼續往下查。

「他說，」王清歌欲言又止，半天才又開口，「他其實……是為了我才又去偷車的。那時候，他爸媽不管，沒給我賠錢。他想……來找我，賠我錢。」

「可是另外三個人怎麼知道她擔沒擔呢？」唐寧果然又反問。

唐寧又把她撈回來，收攏雙臂抱著她，要她快睡。余白這才靜下來，閉上眼睛。

余白目瞪口呆，然後笑出來。

唐寧倒是很堅決，乾脆吻住她叫她閉嘴。余白笑起來，翻身逃開去。不是問什麼叫不正常么？半夜再來一次什麼的，就有點不正常了。

余白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此刻也開始整理自己的思路，試著分析：「譚暢跟你說她需要內衣，但是等了好幾天才拿到手，後來那麼做顯然不是一時衝動。而且，那天我在看守所里跟她對話，她一直表現得很冷靜，講話也很有邏輯，一點都不像絕望到想要尋死的狀態。」

「要是你贏了呢？」余白逗他，事實證明是她贏了，吳東元有充分的理由把這個項目交給她。

王清歌自己肯定也沒想到，這回還真讓她碰上了一個十七歲偷電瓶車的。唯一不符合陳銳預期的，是這人十五歲的時候被抓過一次，也是偷的電瓶車，而且還拒捕傷警，這次是二進宮了。

為了斬斷猜疑鏈，豹哥先鎖定了對自己有利的選擇，先進一步，再退一步，最終達到雙贏的目的。

余白記得上次在外面吃飯，王清歌說自和*圖*書己接了個證據特別複雜的盜竊案。陳銳當時就安慰自家徒弟，說不定下次能碰上個十七歲偷電瓶車的，開庭只需要說一句「初犯，未成年，求輕判」就可以了。

余白越看越覺得奇怪，問王清歌：「你都做到這一步了，為什麼不做了？」

陳律師一看見她就把她叫進隔間，開口說：「哎，我替你看著唐寧，你也給我幫個忙。」

雖然只是半句話，但余白還真覺得這描述有點畫面感，只是不想讓唐寧又對她區別對待，這才忍了忍，只管往下猜：「那會不會是為了給家裡人留下錢呢？」

唐寧不知怎麼的改了主意，先是在浴室里幫她吹頭髮，等兩人上了床睡下去，就把這幾天譚暢案的進展和他自己的想法都跟她說了。

余白已經決定幫忙，卻還要逗她：「可這也不構成需要迴避的情形啊。」

的確有一些涉嫌貪污和挪用公款的人會選擇這樣做。有時候，人死了，事情也就這麼結束了。

總體來說，余白覺得那天晚上還是挺美好的。

只可惜，譚暢失敗了。

「什麼輸贏？」這人裝傻。

「這就等於告訴其他人，她選擇了緘默啊。」余白推演出了下一步。

余白沒轍了。唐寧也不說話，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攬了她的肩，讓她靠在他身上。余白隨著他呼吸的節奏起起伏伏，忽然又想到上半年喬成和劉怡的那個案子，也是一票抓了一個團伙進去，每個人都在爭取立功，交代問題都成了一種競爭，各種有的沒的陳年老帳翻出來，實在是囚徒博弈的經典演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