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沒有，」丁之童回答，「對方的態度很清楚，也很堅決。」
「國慶節那次回上海就見了，昨天他來了香港一趟。」丁之童索性都說了出來。
正如秦暢最喜歡自比的房產中介，面對一個要賣房的客戶，中介的價值不過就是談個好價錢，把那套房子順利出售，但如果面對的是一個手裡有錢想要投資的買方，那最後實際發生的交易其實有一千種的可能。
跟潛在的客戶開會，說服他們給她項目。
「現在再說出來還有什麼意義呢？而且是他堅持不跟我們做那個項目，我請他吃飯，他跟我說他胃潰瘍，結果都是我在喝酒……」丁之童試圖用一種玩笑口氣說出來，其實也真覺得這事挺好笑的，甘揚說他們沒結束，表現出重新追求她的姿態，卻又不肯做出一點點的讓步……
「為什麼不需要？」丁之童不敢苟同。
這算早晚彙報嗎？丁之童覺得好笑，擱下不理，還是照原計劃去超市買了菜，又去茶餐廳點了外賣，兩隻手提著走回公寓。才剛進門，手機便在衛衣口袋裡震動起來。只是一瞬間的反應，心跳飆上去。她以為又是甘揚，直到拿出來看清屏幕上的字，才知道是宋明媚。
「欠了多少？」那邊語氣變了，收了笑。
秦暢聽她說完，跟她確認：「沒有繼續談的餘地了？」
「丁之童，」宋明媚卻連名帶姓地叫她，「這些年，你應該也接觸了不少做生意的人，欠債，破產限制消費，那種壓力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承受的。」
「很多。」丁之童回答，也很實際。
丁之童更覺荒謬，冷嗤道：「所以這種話講給你聽，你會信嗎？」
天黑下來，留在公司加班的大都是分析師和經理。既然想不出解決方案，丁之童也不耗著了，坐了一會ｍ•ｈeｔｕｂoｏｋ•ｃｏｍ•coｍ兒回完郵件，就離開了辦公室。
「我昨天……見到甘揚了。」
從經理到VP，再從升上董事，現在的她留在辦公室里的時間有限，每天不是在開會，就是在去開會的路上——
「你自己做的？」甘揚在那邊問。
就像上環街市賣豆苗、油麥菜、廣東菜心的小販，菜賣不掉就掙不到錢，還有人工、店租、存貨損耗，每天眼睛睜開已經背上了債，壓力可想而知。
在香港，丁之童升上了經理，仍舊過著沒有生活的生活。
她還是不怎麼會燒菜，最怕起油鍋，但卻願意看著網上的菜譜學著做一點。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發現烹飪的過程讓她感覺很舒服，自己做的食物吃起來也覺得更可口，哪怕只是最簡單的做法。
「因為你現在有錢啊，」宋明媚直接給她一個聽起來霸氣側漏的理由，「有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的，有錢人只要從自己的感受出發就足夠了。」
「但他應該告訴我，讓我自己做選擇。」丁之童有些激動。
丁之童含糊其辭：「沒變胖，頭髮也還在。」
那邊卻是輕輕笑起來，說：「我要聽所有細節，就現在。」
沒有交易，就沒有收入。
「就是跟我分手的理由啊，」丁之童平鋪直敘，「他說那個時候他家裡出了點事，欠了債，他要還錢。」
宋明媚又問：「單身？」
跟已經被說服的客戶開會，和他們商量項目如何收費。
有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大概信號不好，宋明媚那邊靜了靜才答：「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墨契』快要停止運營了。」
秦暢仍舊看著相框，臉上卻是緩緩地笑起來。
那個時候，丁之童慶幸自己身在香港，做的是中國人和圖書的生意，帶著他們去闖蕩她熟悉的海外市場。身為一個留學生的劣勢變成了優勢，每一次這麼想，她都覺得跟秦暢回來的決定非常正確，是出於職業發展上的考量，而不僅僅是為了逃避她留在紐約的那一段經歷。
丁之童語塞，如果甘揚當時說出來，她的選擇是一定的，不可能有第二種。但那之後呢？他們會互相扶持，還是互相折磨，這種狀態要持續多久，又有沒有希望？人不可能預知未來，所以沒人會知道。
級別越往上，競爭越激烈。分析師淘汰三分之一，經理淘汰一半，到了VP起碼要淘汰掉80%的人，需要有更強的溝通和銷售能力，去把控整個項目，統籌安排交易中每一步的執行。
總之，就是各種花式開會，還有各種擦屁股，而這所有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帶交易進來。
丁之童繼續說下去：「但我跟對方的代表聊下來，還有一種感覺，他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有一套既定的投資計劃。『訓練盒子』以及之前的兩個體育平台，都是那個計劃中的一部分……」
宋明媚問：「這人現在什麼樣啊？」
丁之童緩了緩，答得光明磊落：「是你自己說的，我們公事歸公事。」
而這種現象尤其體現在IPO和賣方併購交易上，因為很多工作都是走流程的，繁瑣又不需要多少創造性。
電話就此掛了，丁之童這才回到剛才想到的問題上，一邊整理思路，一邊把兩顆小生菜洗乾淨燙熟，又壓了一點蒜末，炒了蒜蓉蚝油汁澆在上面，跟她買回來的鴨腿飯配成一份。
有那麼一會兒，兩邊都沒人講話，宋明媚像是考慮了一下才又道：「其實，這理由還挺充分的。」
「還清了，他現在是一家PE的有限合伙人。」
對面靜默，片刻之後和_圖_書才輕輕笑起來，說：「好的，我明白了，你等我回復吧。」
「枉我還當你是認真的……」丁之童笑出來，「我有錢，可是人家更有錢啊。」
丁之童答非所問：「為了公事來的。」
剛出電梯就收到一條微信，來自甘揚。這人看到了她通過好友的通知，發了來一張照片，看起來是他自己做的飯，問她：吃了嗎？
而且，秦暢還對她說過，他們這一行掙錢的機會正在越變越少。交易流程變得越來越程序化，越來越多的步驟被外包出去，甚至被軟體替代，團隊需要的人勢必越來越少，未來增長的空間也越來越有限。
「多少有關係嗎？」丁之童反問。
「只有生菜是自己做的。」丁之童老實回答。
次日一早，丁之童進了辦公室，直接就去找秦暢，交代了「訓練盒子」的情況。
她拍了照片，發給甘揚，在下面打字：正準備吃。
但那種頓悟的感覺也同時來了，她想了一整天的問題忽然間就通了。
丁之童卻突然語塞，不知從何說起，半晌才用一句話總結：「我只是想跟他談個項目，他跟我說從前。」
丁之童接起來，開了免提，一邊聊一邊整理廚房。宋明媚正在等語琪興趣班放學，說的也都是些泛泛的話題，直到那一陣寒暄過去，兩邊都短暫的靜下來。
「還有哪個甘揚？」丁之童笑了一聲反問。
跟已有的客戶開會，讓他們給她更多的項目。
宋明媚隨即上升到理論層面，說：「你這就錯了，年收入只要達到七萬美元，再往上幸福的邊際效應就開始遞減了，再多也沒用。」
唯一剩下的一塊高地是買方併購，因為去發現買家，了解他們的需求，找出匹配的公司，決定如何出價，怎麼給offer，最後以什麼樣的方式促成交易，整個過程千變和*圖*書萬化，其中需要更多思考、溝通、斡旋，必須有經驗的banker全程參与。
「在哪兒看見的？」宋明媚饒有興趣。
丁之童怔住，宋明媚當初跟鄧柏庭戀愛結婚就是因為這個網站，雖然早已經賣了，而且好幾年前就過氣了，但到了徹底結束的那一天，總歸心有戚戚。
丁之童語塞，真的嗎？有錢的門檻原來這麼低，甚至還不及她當年的第一個小目標？
還沒等她說什麼，那邊已經笑起來，語氣輕鬆：「都已經都這麼多年，跟我們早沒關係了。我就隨便八卦一下，看你聽說了沒有。你要是有事，先去忙吧，下次再聊。」
丁之童知道他是懂了，這才把最後一句話說出來：「我覺得，對我們來說，這可能也是一個做買方併購的機會。他們既然不肯賣，但也許想買點什麼呢？」
她幾乎可以確定自己會是其中的哪一種。
她是故意的，卻又害怕他真的這樣想，不等對面說什麼，就開門見山地問：「甘總，能引薦我見見陳博士嗎？」
她一意想下去，宋明媚那邊卻是笑了，又是一連串的問題：「你那時候有多省，你記得嗎？你覺得當時的你真的可以嗎？」
「怎麼充分了？」丁之童不懂。
秦暢點點頭，習慣性地看著桌上那個相框，照片里的小女孩已經變成了大女孩，明年就要高中畢業了。
丁之童還是沒出聲，宋明媚說的這種欠債破產的人她的確見過幾個。有的活得很好，反正只要自己不愁，愁的就是銀行，同時打著五、六場官司，法院網站上一整頁的執行記錄。或者索性逃出去了，繼續大手筆做著融資，問起來就是一定會還，下周回國。但也有的，就真是一夜白頭。
那一瞬，她不確定他是不是也想到了同樣的往事——她在上西區的那間公寓里跟他保證
和圖書，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丁之童早就感覺到了這種趨勢的變化，這幾年秦暢已經有意識地把工作的重點放到了買方交易上，這也就是為什麼計劃中「訓練盒子」的項目雖然只是一筆體量不那麼大的融資，卻受到如此重視的原因。只可惜事情敗在她手上，沒談成。
「當然有。」宋明媚還是實際。
「什麼從前啊？」宋明媚幽幽地問。
回來再跟手底下的VP和經理開會，討論項目怎麼進行。
甘揚顯然沒想到她會來這麼一句，微微怔了一下才反問：「丁之童，你什麼意思啊？」
手機幾乎立刻震動，她看著屏幕上「LT甘總」的名字，接起來。
宋明媚卻正經起來，收了笑回答：「丁之童，你現在不需要糾結他是不是真的，只需要考慮你是不是還喜歡他。」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但顯然還是丁之童的消息比較勁爆，宋明媚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即刻追問：「甘揚？哪個甘揚？」
但宋明媚只是問：「如果告訴你，你會怎麼選呢？」
就像十多年前，丁之童剛入行的時候，一宗賣方併購可能要給上百家潛在的買家寄送保密協議，全部都由人工完成，快速地找出適當的可比公司也需要豐富的經驗，但現在這些步驟都只要一個客戶關係管理系統就能完成了。
「有件事……」
「我還有點事，先不聊了……」她跟宋明媚道別，掛斷之前才想起來問，「你剛剛想跟我說什麼？」
但這一回，她已經不用秦暢提醒，早早地就開始考慮更高一層的晉陞。反正對她來說也沒有其他值得考慮的事情了。
「還清了嗎？」
「嗯，總裁病嘛，」宋明媚忍著笑，「除了胃病，還有焦慮失眠，從來不笑，身邊都是爾虞我詐，這麼多年沒人能走進他的內心，只有畢生所愛能把他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