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柳桐倚含笑向我和啟檀行禮道：「臣似乎打擾了兩位殿下的談興。」
啟檀咧著嘴搓手道：「浚皇叔一直這麼疼侄兒，還不等侄兒開口，就知道要什麼了。」朝我跟前湊了湊，伸出指頭比了比：「六千兩。」
啟檀的神情十分複雜：「浚皇叔你……」
心頓時沒來由地便振了振。
我向柳桐倚拱拱手：「柳相，小王的玳王皇侄要去花大貴价錢買一隻酒盞，他說是周文王用過的，小王擔心他買了假貨。倘若柳相此時得閑，不知能不能請請你，一同前去替小王和玳王掌掌眼，好歹讓我們不至於幾千兩銀子，買回一隻贗品讓人笑掉大牙。」
玳王搓著手道：「浚皇叔，真的就六千兩，只這六千兩，浚皇叔你知道今天我遇到的是什麼不？周文王用過的酒盞！那賣主只開八千兩銀子，有好幾個人和我搶哩，再晚些說不定就被旁人搶去了。」
正在此時，我眼角瞟到了道路的一側拐角處出現的一抹墨藍的身影。
那一瞬間，春風裡開滿了花，我的心更蕩漾了。
據說太后當時曾擔心過我會改扶啟檀，威脅啟赭的皇位，後來我得知后，覺得有些可笑。
他自己手和*圖*書上的閑錢敗得差不多了，就攀上了他皇叔我，仗著我從小疼他，屢屢涎著臉來借錢，一次比一次借得多，當然我也沒指望過他還。
我搖頭：「不行不行，不鑒定鑒定我總是不放心。」我將話說得慢些，語調拖得長些，那墨藍的身影恰好便走到近前，我抬頭，假裝方才發現地道：「巧了，正說著不好鑒定，這裏就來了行家。」
暮色之中，他的面容像一幅水墨畫卷，素淡靜雅，我的心似乎也要隨著淡雅起來，王妃，家變，烏龜，暫時地都離本王遠去，去向那九霄雲外了。
我再嘆息：「乾脆我現在就轉回去，啟奏皇上，讓他把河南府一塊改成你的封地，據說商周的遺迹大墓那裡不少，皇叔我再替你備一二十個壯丁，一車鋤頭鐵鏟，你天天守著去刨吧，一定能刨出寶。勝過你如今這樣。」
或者老天憐我，竟然平白給我送下一個機會？
玳王這孩子最近迷上了古董字畫，收羅藏品無數，敗了萬貫錢財，偏偏他在古玩上其實是個半吊子。也只有半吊子，才會有如斯的熱忱與膽色，敢買敢砸錢。
我望著柳桐倚，在朝中hｅｔｕｂｏｏk•ｃｏｍ.cｏm數年，我能得以和他這樣兩兩相望的機會屈指可數，於是在春風中，本王的心頗為蕩漾。
我停步回頭，便看見我的皇侄之一，玳王啟檀疾步過來，到我眼前站定，笑嘻嘻地道：「浚皇叔，在宮裡看見你真太好了，侄兒眼下有件火燒眉毛的事等著浚皇叔救命。」
倘若在平時，我一定先難為難為啟檀，讓他多喊幾聲皇叔，方才問他有何事，但今天實在沒有那個心，便直截了當道：「又因為什麼缺錢使了？」
想當年包括啟赭在內，啟檀、啟翡、啟禮等等一茬年歲的先帝皇子或是我諸位堂兄的王子們還是幼童時，我都曾領著玩過。
柳桐倚停步，神情中浮起一抹疑色，啟檀十分詫異地看向我。
我轉回身繼續向前走，啟檀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浚皇叔，皇叔，好皇叔，浚叔，這次不同了。我吃過一回虧，還能不長教訓么？這次確確實實是真品！再說過幾日就是皇兄的壽辰，我想將此物獻給皇兄，當做壽禮，浚皇叔你只當成全侄兒這片心！要不，獻上的時候我在禮單上寫明，這個酒盞算你我一道送的，皇叔你也有份，這樣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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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皇子里的啟檀啟緋，王子中的啟禮啟正啟乾等最愛往懷王府中鑽，啟檀聰明膽大嘴巴甜，和幼年時的皇上只差了一個娘，卻好像完全不是親兄弟，啟赭小時候悶不吭聲的，光在肚子里彆扭，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都不說，啟檀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一定喊得最大聲，想要的東西非要到不可。因為這項長處，從我懷王府里弄走了不少好東西。也因如此，看起來我一向都多疼啟檀。
啟檀道：「浚皇叔，你好像對古玩也不比侄兒在行多少，估計我看著是真的，你看著一定也是真的，何必連累你老人家多跑一趟？」
我道：「我記得你前幾日剛剛弄到一根據說是商紂王使過得的耳挖，貌似是個假貨。依皇叔看，你在商周這一塊上沒運氣，這次還是算了罷。」
他浮出了一絲微笑，向我道：「承蒙懷王殿下相請，臣自然不會推脫，聽憑殿下吩咐。」
啟檀只管緊緊抓住我的袖子，露齒笑道：「浚皇叔，四千兩，要麼四千兩。」
廢話，八千兩銀子的玩意https://m.hetubook.com.com兒，你皇叔我出了六千兩，你寫禮單時，按理說你的名字還要遠遠寫在我後頭罷。
別說本王根本沒能耐左右儲君廢立，就光憑啟檀的脾氣，他這輩子就最好別當皇帝，倘若皇位上現在坐的是他，只怕我朝早已國庫虧空，離亡國不遠矣。
我復嘆息，確實拿他沒辦法，啟檀他敢這樣，於我從小到大慣著他大概委實有些關係。
上午剛剛做了烏龜，下午又被當做肥羊，我對自己的情境十分頹廢。啟檀嘴上抹了蜜一般地道：「我知道浚皇叔肯定借給我，所有人里就屬浚皇叔從小到大最疼我。」
啟檀卻執迷不悟，將這話當成耳邊風一般，一把抓住我的袖口道：「浚皇叔，只當我求你了。要麼，五千兩，五千兩可以不？」
啟檀抓著我的袖子，依然笑嘻嘻地看著我，估計倘若我不答應拿錢，我的袖口今天就不用指望從他手裡松出來了。
我在夕陽暮色中邁出御花園的東門，沿路走了沒兩步，就聽見身後有人一疊聲地喊：「浚皇叔，浚皇叔……」
我嘆了口氣：「啟檀，你乾脆現在就拿把火，燒了皇叔的懷王府算了。」
我假裝目未轉腈，向啟檀道：「也罷，只是那酒和-圖-書盞是真是假皇叔實在不放心，倘若是假，我給你銀子，豈不等於縱容你？我看我還是和你一道去，鑒定確屬真品后再說。」
啟檀總算鬆開了我的袖子，頷首回禮道：「柳相這是要回府？」
我語重心長地向啟檀道：「你如果能將這個毛病改了，從此不再亂收古董字畫，聖上一定會欣慰無比，比收十個周文王祭天用的大鼎還開心。」
所以我出聲喊住柳桐倚，不單他面露疑惑，連我的玳王皇侄都詫異了一下。
柳桐倚客客氣氣地道：「正是。」便要告辭離去。我壯起膽色，道了聲：「柳相請留步。」
我無奈地預備點頭，想到賬冊上又將劃去一大筆款項，心中隱隱刺痛。
我和柳桐倚在朝中一向甚少交集，彼此見面時至多就是寒暄幾句。眾人都知道，我和他既沒有交情，也無恩怨，但我的名聲是奸王他的名聲是賢相，約等於一黑與一白，在旁人眼中，理所應當，我和他一定應是勢不兩立。
我假作輕鬆自在的神色道：「小王可能有些事，要煩勞柳相幫忙。」啟檀滿臉詫異地瞅著我，我微笑向他道，「柳相是朝中數一數二的才子，風聞他對古玩字畫的鑒賞極其精通，可不正是老天送過來的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