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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桐倚臉色陡變，撲上來一把扣住我雙臂：「你……」

「從古到今，多少江湖義氣，英雄豪情，都是一壺好酒，一場大醉，一夜好夢。」

雲毓做出嘆息的神情道：「王爺不愧京城風流第一人。」他領口之上的頸側處有一塊隱約痕迹，油燈光下，看得不太分明。

我道：「請柳相高抬貴手……讓我安生些上路罷，別喊人……」

我站起身：「是這樣，今日雲大夫過來，已和我說了為本王暫定的兩個安排，柳相應該也知道。這種安排，對我已是極其開恩，但我思索半日，覺得不論是軟禁，還是去普方寺出家，都不大適合本王。所以才請柳相幫忙。我知道柳相事務繁忙，本不該再多麻煩，只是想來想去，除了柳相，我想不出還能托誰。還請柳相千萬答應。」

我道：「哦。」

我一把抓住他衣袖：「柳相……奪位的事……該說的……我都說了，沒什麼了。」

我道：「本王想托柳相的，都是些瑣碎事。倘若宗王醒了，皇上不抄懷王府，剩下些東西，假如玳王愛要，就都給他罷，那座王府，他愛折變賣了便賣了。另外告訴他，只有這麼多了，再花完了從我這裏可借不到了。這次的事情，不知有無牽連韓四，他去做和親相公時，拜託柳相幫我說聲恭喜。別的，也就沒什麼了……」

我道：「有柳相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和柳桐倚站得隔不多遠，油燈光中，人影濃重。

細雪紛紛，懷王府的花園中，年幼的雲毓打翻了小太子膝蓋上的茶杯，攥著梅花愣愣地站著，看見面前身穿蟒袍的孩童道：「本宮不礙事，不要罵他罰他。」他睜大了眼，手中的梅花枝上落了吹進廊內的雪。

我真心實意地道：「沒有。」

柳桐倚還和_圖_書是在喊人本王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的，嘴裏的腥向外越溢出越多，我勉強提著力氣道：「你喊了，也沒用……我用此做最後一步的預備，自然沒得救……」

是雲毓。

本王很想問柳桐倚，《紫須俠傳》的最後一句他還記不記得——

雲毓道：「不急，等全部查妥還要些工夫，王爺可以慢慢想。」他頓了一頓，挑起眉，「方才王爺說了那句俏皮話，可是這一回惱了我罷。」

柳桐倚的臉竟然能在黃色的油燈光中看出青白，可能是本王已經開始眼花了。

柳桐倚道：「本應如此，前日是他們有意怠慢，不知王爺找我何事？」

雲毓在桌邊的小板凳上坐下：「王爺說的是大實話。」他凝目看我，一絲微笑噙在嘴角，「王爺昨晚簽了罪狀，皇上也已經看了。」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話有了用，柳桐倚的聲音漸漸小了，連著他的人，雖然衣袖仍在我手裡抓著，我手臂仍被扣著，也漸漸遠了。

我點頭：「好。」

雲毓道：「這般的人，不只王爺一個，家父也是一樣。家父總把啟……皇上，想成個年少無知的皇帝，自以為老謀深算，我是他兒子，也情知勸不了他。」他神色中，終於露出了一絲疲憊與無奈。

雲毓走後，我坐了一陣子，又吃了頓飯，再到床上躺了躺，待氣孔的光線漸漸變暗，本王起身喊過道上的牢卒：「能否去傳個話，本王想見見柳丞相。」

我正色道：「大約是本王真的和普方寺有緣罷。」

雲毓回身揚眉看我：「王爺還有何事？」

我扶住桌角，咳了兩聲：「最後有句話，今日雲大夫來了，我沒好當面和他說，楚尋也是，勞煩柳相幫我捎個話罷，就說，要把自個兒看得重些，世上的方法多得和*圖*書是，別再輕易作踐自己。」

雲毓的神情凝了一凝，苦笑道：「王爺的確還是有些惱我，這件事，是我做得過了，那日我喝得有些多。後來也有些後悔，幾天沒好意思到王爺府上去，怕尷尬。」

我道：「沒什麼，多謝你陪我說話。」

我道：「是要能時常活動還是要吃素，很難選擇啊，還是容我仔細想想罷。」

雲毓也笑了笑：「王爺這兩天可好？」口氣好像他平日里到我懷王府中去，見面招呼時一樣。

牢卒一臉不耐煩：「懷王殿下還當自己和昔日一樣？柳丞相可是本朝除了皇上外最忙的人，說不定現在還在看公文，王爺你在天牢里喊一聲，當相爺就能過來？」

早知如此，進來之後，本王便主動要求把認罪供詞簽了，能少啃幾頓饅頭。

雲毓又笑了：「王爺又說笑了，他怎麼會把你與家父關在一處。」

雲毓道：「早朝之上，眾官懇請皇上早日處決王爺。不過皇上曾經答應過留王爺性命，不會輕易食言，如今大概有兩條路給王爺選，但也要等到各地事情畢，宗王醒轉，山谷那裡與徐州盤查之後。」

柳桐倚的眉目舒展開，道：「無妨。」

我道：「我惱雲大夫，怎惱得起來。」再玩笑道，「記得我昔日曾想，能死在柳相手上，我也算死得其所。如今能被雲大夫親手擒住，我更心甘情願。」

於是我頓了頓，又道：「不過，有幾句話，我還是要勸勸你。你只當我啰嗦，你的脾氣就是有時候太隨性子，上來一陣鋒芒太多，到底還是因為年輕。本王的那位皇侄，也不算好脾氣，必然有難免尖對尖的時候，凡事懂得轉個彎。如今你父如此，反正這段日子，你肯定比較難做，凡事看遠些，這事上沒有不能走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路，也沒有過不去的河。」

我道：「本王只是偶爾想起，有關這次舉事，有件事情沒告訴柳相。既然他忙，那就算了，只是說不定，到了明天，本王就又忘了。」

雲毓微笑道：「王爺願意見我，過幾日我還過來。」

雲毓搖頭：「他不像王爺這麼輸得起，想得透。」

我道：「我這樣，不大好埋……反倒讓人為難……還是燒了好……把灰往隨便哪個山上河裡灑一灑……什麼都乾淨了。」

手臂被扣著的地方有些疼痛，柳桐倚還在聽我說話。關鍵的時候，叫聲然思還是管用。

我去床上躺著，最後竟然睡著了。再睜開眼，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我從瓦罐里倒了幾口水喝，有幾個牢卒端進一些飯菜，說是柳丞相吩咐預備的。一碗熱粥，兩三樣小菜，不算多精緻，味道還尚可，都合本王口味。

原來是刮光頭做和尚。

衛兵開了本王的這間牢房的牢門，雲毓走進來，抬手讓隨從的人都退到牢門外。

約一個時辰后，柳桐倚便到了。他應該是從家裡趕過來的，未換官服，穿著一件玉色的長衫。

雲毓道：「王爺放心，那座寺院是特意為你建的，無旁人亂王爺的塵心。」這還是軟禁，不過就是做光頭后再軟禁，大約能活動得更開些，可以在一座廟裡到處逛逛，不是鎖在一間屋子裡。

雲毓接著道：「第二條道，就要請王爺多多反省過錯，最終大徹大悟。京郊普方寺，一入凈土，放下萬千塵緣。」

我向他笑一笑：「雲大夫。」

雲毓默默地盯著我看，片刻后，揚起嘴角，嘆了口氣：「怎麼到了最後，反倒是王爺在勸我。」

我道：「你總算保得了令尊性命，他一時拐不過彎兒，將來總會想明白，你還ｈｔｔps://ｗｗw.ｈetｕboｏk.ｃom.cｏm是為了保他。」

我道：「那我真要多謝皇侄壓了事情在你身上，否則你豈不是會再也不登門？我如果真惱你，就不會現在把此事這麼說了、」

我接著道：「雲大夫對本王所做之事，只因立場不同，假如本王處於你的位置，也會這麼做。各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沒有對錯。我記得你曾和我說過，人各有命，做人當認命。本王敗就敗在太不認命。實在理當如此下場。」

話剛落音，牢卒便風一樣的消失了。

雲棠錯看啟赭，在情理之中，他是太傅，看著一個孩童長成皇帝，總是很容易還把他當成那個天真的孩童。豈不知這世上就數人變得最快。

雲毓道：「不及王爺此刻的話俏皮。這兩條道，一是讓去個清幽雅緻的地方住著，就是地方小些，服侍的人多些，而且服侍的可能不會怎麼稱王爺的心。」

這個他，不用說是啟赭。

我說完了這句囫圇話，再沒有力氣出聲，恍恍惚惚之中，不知以前是在做夢，還是現在是在做夢。

真的徹底了解啟赭的，可能只有雲毓。

雲毓現在算是本王的侄媳，本王做為長輩，還是要勸告一兩句。

我喝了口水，看他在桌前站定，方才道：「柳相，對不住，我沒什麼關於奪位的事情要說，只是有些事想請幫忙，怕牢卒不肯稟報，方才如此說。」

我道：「在牢里，自然比不得王府中舒服。」

這是軟禁一輩子了。

雲毓再坐了一時，站起身：「今日我便先告辭了，待過幾日再來看王爺，望王爺好自為之。」我看他走向牢門前，我又開口道：「隨雅。」

雲毓一直對我做的事，和我一直對他做的事並無分別。在他來說，我是奸，他是正，他為國，為啟赭，為保親父這樣做天經地義，沒半點錯處。和-圖-書他一直提點我提防柳桐倚，乃至讓柳桐倚與楚尋合奏暗示這兩人認識，都有留情之意，只是我當局者迷而已。

吃飽后，本王正坐在床上消食，幾個護衛與牢頭隨著一個人緩步行來，在柵欄外站定。

我腿有些乏軟，眼皮有些沉重，好像已經在往床榻上躺，手中的衣料慢慢滑，抓不大住，我掙扎著最後一絲神智道：「然……然思……」

我笑道：「不知是哪兩條道，讓柳相送認罪供詞，命雲大夫為本王指路，皇侄兒這安排的可真俏皮。」

他側身：「來人！快傳大夫……」

想來，雲毓今天來，便是代替我的皇帝堂侄，將這兩條路告訴我，讓我選一選。

我道：「今天的飯食，多謝柳相。」

那日，月華閣，本王就覺得雲毓看來是心裏有事，果然不錯。看來我的眼神還算不錯。因為真心我雖然沒見過，但假意見識過不少，辨識得出。

我道：「我放得下，只怕那廟裡年輕的小和尚太多，住持方丈放心不下。」

我道：「多謝雲大夫誇我一句。這樣罷，說不定我和雲太傅關一塊兒，到時候我勸解勸解他，做人當看得開成敗。」

月如銀鏡，一池繁星，年少的柳桐倚坐在下，湊著燈籠的亮光，捧著《紫須俠傳》一頁頁聚精會神地看，濃霧起，轉眼夜色換做天明，年輕的狀元郎簪花著紅衣，一池碧水不見，滿園紫薇，花色妍妍。

柳桐倚的雙目在燈下依然很清澈，恍若許多年前，我在月下初見：「王爺請說，我雖未必幫得上，但必定會儘力而為。」

本王笑一笑道：「說到玩笑，我要說多說件事情。雲大夫下回和誰慪氣后，別又喝多了酒隨便找個人就開玩笑當泄憤了，這事可不當玩的。你看，像自作多情如本王者，過不幾天，就找你說情話，豈不多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