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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桐倚沒有任何反應地看著我。

是追隨景衛邑而來？還是替皇帝盤查景衛邑的同黨，如今前來收線？亦或是發現了什麼不妥？

我正在想，要不要在抱住柳桐倚，親一親，以示驚喜與濃情蜜意，柳桐倚的袖子滑出我的手，人向廊下走去：「王爺在看什麼？」

定睛細看，那人竟然是柳桐倚。

我笑道：「我本來就是鬼，世間的規矩約束不到我。有些東西，只要強求，便能得到。實際我看然思脾性，並非那種真的淡泊冷清之人。」我摸起桌上的手稿，翻了翻，「這些俠客誌異，應該是你寫的？表面端正，內里火熱，你這樣的脾氣，景衛邑那樣的不懂你的好處，說不定你和我處一處，會發現更合得來。」

柳桐倚方才淡然的神情已全然不見，在燈光中，他微微皺著眉，目光銳利，神色肅然：「我既然救了閣下出來，定然不會聲張此事。但我只想知道，閣下究竟是誰，懷王殿下現在何處？」

柳桐倚語調平緩地道：「閣下與懷王殿下，外貌無一絲差別，無論天牢之中，還是閣下金蟬脫殼之前，都無時間也無理由偷梁換柱。但……」他再嘆一口氣，「閣下與懷王殿下，沒有一絲相同。」

我輕快答道：「你猜。」

他取過另一摞剩下的手稿，仔細碼好，忽然話鋒一轉，「我能否請教，閣下貴庚？」

柳桐倚神色不變，語調和緩：「請閣下告知事實。」

於是整個一棟宅院里，只剩下我和景衛邑一人一鬼，更方便我折騰他。

我想他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景衛邑的魂魄遠不如我，只是因為這具身體是他的，倘若公然對峙，我占不了多少便宜，只能暗中行事。

我皺眉看柳桐倚，真心實意地說：「然思，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柳桐倚繼續淡然道：「也就是說，我若在心裏喊，也是喊承浚承浚，而非衛邑衛邑。」

「懷王殿下並非隨意翻閱他人物品之人。」

柳桐倚道：「假若閣下只是想要找個附身的軀體，或者還有再商量的餘地。」

我於是站起身，和圖書走下迴廊，有意顯露出詫異：「然思？你……怎會……突然出現在此處……」

我再補充：「我是弔死鬼，死在那個牢房裡很多年了。」我伸長舌頭，翻翻眼珠，「勒，就是這樣的，弔死鬼。」

柳桐倚依然含著淡淡的微笑：「哦，都是些舊物，無關緊要。王爺喜歡便隨便看罷。」他手中還提著些什麼，放在桌上，「不知王爺可用過飯無，我想張總管剛走，院中留下的吃食恐不禁放，拿了些點心過來。」

我解說完畢，觀察柳桐倚的變化，只見他又微微皺眉，滿臉若有所思，我道：「你看，你不相信吧。」

我翻了那些手稿看，一筆秀逸的好字，居然寫的不是品世文章，寄情詞賦，而是俠客傳奇。離奇跌宕，出乎我的想象。

我繼續道：「景衛邑喜歡的人是那個雲毓，他滿心都是他，他臨死的時候喊上你不過是想嚇住你讓你不懷疑他是詐死方便他脫逃。他一輩子都不會真心和你說喜歡你，你何必這樣待他？」

柳桐倚端起茶盞：「我在後面院中的小樓上，看這院內，看了兩日，因此不覺得像做夢。」

我端茶的手頓了頓，假意問：「然思，你說什麼？」

我輕描淡寫道：「老張想替你整整宅院，四處打掃乾淨，在一處房中看見了這些手稿，我就拿來看看。原來所謂俠客傳奇，竟然這樣好看。然思你不怪我亂動你宅子的東西罷。」

……

我是一隻鬼，這回卻被個活人嚇了一跳。

夜色濃重時，我在院中賞星踱步。

啊？我一時有些怔。

難道要查出我的來歷，方便對付我？

我再笑道：「然思，你睡迷了罷，我哪裡不妥了，你竟然說這樣的話？」

……

我真心地笑了，揚眉看他：「那麼然思心存疑惑，還救了我，只為了解開謎題，知道景衛邑在何處？你為什麼那麼喜歡景衛邑？他一點也不喜歡你。」

我仔細探查，附近除了柳桐倚外，再沒有其他人。

柳桐倚垂下眼帘，微微頷首：「好。」

除了張蕭收拾出的地方，其他的房間和-圖-書都上了門鎖，我雖然附在凡人體內，還能使些法術，便在無聊時，一間間房打開來看。

哦，我也笑了，一把握住他的手臂：「然思，我知道了，原來你捨不得我，不放心，所以追著我過來了，是不是？」

……

我拋下茶杯，湊近他：「那個景衛邑，滿心都是別人，我只喜歡你。從今往後，景衛邑，只喜歡然思一個。我有身體，你有景衛邑，不是兩全其美？」

他輕嘆一口氣：「其實在京中牢內王爺求我幫忙，一直到此刻，我都有個疑惑存在心中，很想詢問。」

柳桐倚的雙眉忽然又舒展開來：「原來如此。」

一面說，一面打開手中的紙包，內里包著幾樣點心，一股甜香。

這些房間內也沒什麼特別的東西，都積滿灰塵，有的是普通的卧房，有的收藏了一些玩器，有的堆了滿滿的書，有一間竟然擺滿了刀劍兵器，書架上還壘著兵器刀劍譜。另有一間像個書房模樣，在宅院最深處，案几上還擺著硯台和未收的筆，甚至還有一頁寫著字的紙，只是硯台中墨跡早已干透，筆尖都結了蜘蛛網，鋪陳的紙張與案几上堆著的一摞手稿都已泛黃，滿是灰塵。

柳桐倚端起茶盞：「如此，多謝。但我已知事實，就要設法解決此事，閣下是鬼，是否因為有未了的心愿，才附身在懷王殿下身上？」

柳桐倚卻不說話，我站起身：「如果你想查出我究竟是誰，再設法驅我，恐怕來不及。景衛邑的魂魄，至多隻能再撐兩三日。不過，我願意給你個機會，假如你能猜到我是誰，我就離開景衛邑的身體。」

這具身體與他的魂魄生氣相連，他一睡著，我便佔著身體四處活動，凡人身軀怎能耐住晝夜不休。之前因為張蕭在，我不好做的太明顯，每天還讓景衛邑的身軀休息一個時辰，景衛邑的魂魄都已經弱了許多，如今他走了，我一刻不停歇，等不到張蕭回來，景衛邑就會因身軀衰竭魂魄消離，這具身體徹底變成我的。

柳桐倚道：「我已將緣故說完，請閣下告知事和*圖*書實。」

張蕭這幾日四處打探過，蘇州城中沒有認得景衛邑的人。這棟宅院臨近只挨著另一個小院，也是常年無人住。他方才冒險把景衛邑暫時單獨留在此處，去請他師父來替景衛邑醫腿，今日上午才走，大約三四日後回來。

我一口回絕：「我只覺得景衛邑比較合意。然思，你何必趕我？反正景衛邑本就是你們整個朝廷認為該死的人，反正他自己也不想活了，不如便宜我。至於你，我知道你喜歡景衛邑，你可以繼續把我當成景衛邑，只當是轉了性情。」

柳桐倚輕輕放下茶盞：「假如我喜歡懷王殿下，就算自欺欺人，也不會容忍一個換了魂的軀殼。世間之事，各有歸屬，各有因果，並非你的，又何必強求？」

我笑道：「這個自然。」

柳桐倚道：「茶要濃些才好。」

張蕭聽了我的話，沒再提過關於這棟宅院的話頭。景衛邑只當這裡是張蕭預備的秘密住處，亦沒多問，恰剛好兩邊都瞞住了。

沒想到柳桐倚竟對景衛邑如此痴情，居然一路追隨到蘇州。我正惦記著他，他便主動送到眼前。

夜幕下，柳桐倚立著的身影倒像是縷幽魂，一片剪影：「王爺請不必擔心，我此番是稱病在府中，秘密出京。懷王殿下剛剛亡故，諸事皆大亂，未曾有人發覺。」

待我沏好茶水，與柳桐倚在廊下共坐，我嘆道：「此時見到然思恍若隔世，又好像做夢一樣。」

我也斟了杯茶：「你是不是想問我，怎樣才肯放了景衛邑？我沒什麼未了的心愿，只是想要個身體而已，景衛邑的身體恰剛好正合我意，我不打算走。」

看得入神時，忽然覺察到一絲動靜，只聽得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慢慢走近，我放下紙抬起頭，看見一個人影走進了月門。

柳桐倚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懷王殿下一般喜歡旁人喊他的字。」

柳桐倚看著我的神情有些複雜和無奈：「懷王殿下就不會用這樣的神情，這樣的語氣，說這樣的話。」

他微微笑了笑：「其實我到蘇州，已有兩日，只比王爺晚和-圖-書了些許。這棟宅院之後的小院，亦是我的私宅，有暗門相通。」

我贊道：「這個好，等我拿小炭爐燒些熱水，沏一壺茶，你我廊下賞星。」

或者，更動人一些，柳桐倚打算代替景衛邑，出讓他自己的身體讓我附身？

人可以變，語氣可以改，話語可以由轉換的心境而生。我有許多理由，能駁倒柳桐倚這句話，但我聽著他繼續說。

柳桐倚還是沒有反應或者沒有反應過來。

我繼續深入地道：「因為我總是找不到替死鬼，你知道，弔死鬼要找替死鬼才能投胎，所以我只有佔了景衛邑的身體。現在這個身體是景衛邑的沒錯，白天是他的魂，晚上是我的魂，我準備讓他的身體晝夜不歇，使他魂魄衰竭消散，這樣我就可以徹底佔了這個身體。就是這樣。」

柳桐倚接著道：「當然，我也覺得承浚比衛邑順口些。」

我凝視他燈下的側顏，初次認真地道：「我願意給你這樣的機會，是因為我喜歡你。我現在真的很喜歡你，然思。」

我誠懇道：「我說的是真話。」

「懷王殿下晚上不喝濃茶。」

「懷王殿下不愛甜食，不吃這幾種口味的點心。」

我反而愕然：「你相信？」

「懷王殿下看過閣下在讀的這本手稿。」

景衛邑因身體魂魄皆虛弱，每日昏昏懨懨，吃一吃，坐一坐，走一走神，嘆幾口氣，一天就過去了。他以為這是張蕭或他師父的宅院，只本分在張蕭收拾出的房間小廳中坐，到了晚上，我百無聊賴，便四處活動。

這棟宅院不算小，質樸清幽，長久無人住，院中長了不少野草野花，樹木生長隨意，憑添自然之趣。

柳桐倚也站起身，淡淡笑道：「如果閣下是因為看了這些手稿，才喜歡我，那是喜歡錯人了。這些手稿，是家父所寫，他已亡故數年。」

柳桐倚微微笑道：「我入官場數年，真心贊我端正的，除了懷王殿下，只有閣下。」

我愣了愣，吊著嘴角道：「我單是做鬼，日子就數不大過來了。」

他飲了一口茶，放下茶盞，直望向我：「敢問閣下，和_圖_書究竟是誰？」

柳桐倚的表情的確像是沒有不信：「在下只相信事實，事實在眼前，就算再離奇，也是事實。洗屍之時，在場人中，有之前時常陪伴懷王殿下的楚尋公子。所以我一直不解，閣下絕非懷王殿下，為何身體的確是懷王殿下。」

柳桐倚的笑意更深：「是，我很不放心，所以追著王爺過來。但因張總管在，不便公然現身。」

而且我知道，我是誰，你一定猜不到。

他走到廊前，眺望遠處濃重的夜景：「這處宅院，是家父置辦的私宅，舊名西山紅葉居。除他之外，只有我知道。」

我在燈影中看著他，柳桐倚倒出我意外。

我聽他一條條地說，終於聽到他說——

我之前只聽說過有這樣的書本，並未看過，沒想到做了許多年鬼后在無意中開了眼界。竟然是料想不及的精彩。

我冷笑：「你又何必故作鎮定，還一口一個懷王殿下，你心裏說不定衛邑衛邑喊了多少遍了。」

可惜這摞稿子沒到結尾便沒有了，我心癢難耐，再在屋中翻找，又找出許多有始有終的。昨天剛看了一個正看到精彩處，天亮了景衛邑要醒了，只得隱忍撒手。熬到剛剛景衛邑睡下，我在院中遛達了一陣，便去那房中取了手稿，搬了矮桌躺椅坐在廊下，點上燈燭細看。

再商量的餘地，難道要另安排個身體給我？

我又笑一笑，抿一口茶：「那這樣吧，你告訴我，有哪些不同，我就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情，好不好？」

住進芹菜巷的宅院已有幾日，自景衛邑醒來后，他晝起，我夜出。他沒發現我，我暗中時刻掌控著他，相處還算和諧。

我無語地看了柳桐倚半晌，方才道：「好吧，我告訴你。信不信由你啊，我沒有說謊，但是你肯定不會信。其實——我是一隻鬼。」

「懷王殿下所愛之人並非在下，閣下所做之事，所說之話，他都不會說，不會做。」

柳桐倚將整理好的紙張放到一旁：「我是想問，閣下離世時的年歲。」

柳桐倚微笑道：「閣下開我的玩笑，也該開夠了。」

他……為什麼會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