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呂先軍中尚無消息呈來，時陰；尚無消息興許恆商在軍中平安無事，時晴；恆商平安無事，司徒暮歸的一番話便是信口開河，大胆欺君，時怒；證明司徒暮歸大胆欺君罪名屬實，就可以立刻抓去砍，時悅。
張公公老實道：「奴才不敢擅揣聖意，不曉得。」
「你們回去告訴十五皇子，不必承當年我爹的情，我要找個頂天立地的真英雄做相公，不稀罕攀他王孫貴胄，當年定下的話就如這樹一般，權當廢話！」
常隨侍妾兩人，侍妾六人、侍婢十人、各處使喚丫頭二十人、小廝十五人、廚房及各處雜役二十五人。帳房三人，總管兩人。侍妾侍婢奉夜無規矩，隨司徒侍郎興緻。
竇潛兩個字天下皆知，提這兩個字必定要與另兩個字搭配使用——大俠。
第二天天黑，恆商在大帳里一個人喝酒。
眾人回是，太后道：「這樣好，這樣好。過兩天讓太醫給杜妃把脈，看有沒有什麼消息。不過，」太后忽而又嘆氣，「不曉得怎麼著，哀家看皇上對後宮的妃嬪還是不大上心。」將站著的太監宮女一一看過去，「皇上最近人瘦了不少，哀家看他時常出神，像有什麼事在心裏。你們天天伺候皇上，想必知道些緣故，所以今天叫你們過來問問。」眼光落定在張公公身上，「張安，你貼身服侍皇上，皇上的心思你該最通透，你跟哀家說說。」
朝廷的官員成天在政務與是非堆里打滾，大多數人都好去勾欄找個樂子，聖旨一下，樂子沒了，叫苦聲一片。領頭叫苦的是太后的侄兒工部婁尚書。婁尚書家有丑妻，又嫌納妾啰嗦，最愛一夜風流。聖旨一下，婁尚書立刻找太后訴苦，將那消遣的必要與不能消遣的苦楚掏肝挖肺盡情一說。但婁尚書找錯了對象，太后是女人，已為人|妻的女人，與全天下的良家婦女一樣最看不上勾欄。太後向涕淚直下的婁尚書道：「皇上的這個旨意，哀家知道再高興不過。哀家雖然在深宮，也明白天下多少事情都出在這勾欄上。如今聖旨一下，吏制必定清明許多。哀家還打算哪天跟皇上說說，索性下聖旨將天下的勾欄都封了，天下的婦人也再不用擔心相公被窯姐兒勾搭壞了！」
荒野夜半冷得能把熊瞎子凍傻，顧況與程適聞著烤兔子咽口水，只不敢流出來，生怕口水剛到嘴角變成冰，連嘴皮子一起凍嚴實了。
第二天，皇上下旨，為肅清吏制，禁止官員出入風月場所，違者削官降職。
恆商拿起酒杯，暖酒沾唇熱度剛好。恆商今天晚上喝的酒都是這種溫得恰好的暖酒，沾口就知道是呂先一壺壺親手暖的。恆商忽然想起他少年時，一到冬天就愛去皇兄那裡蹭酒。他、司徒暮歸、程文旺都愛喝呂先燙的酒，一定暖得恰到好處。一壺喝到最後也是最恰當的餘溫滋味。
太后道：「司徒暮歸？他在中書衙門沒什麼實權，不怕他結黨造反，盯他做什麼？」
樹洞里的兩隻兔子抽著鼻子尋思，跑？還是不跑？玉鳳凰向前一步，衣角險險擦過一隻野兔的鼻尖：「他到現在也不敢讓我跟弟弟進他家門，我們也不稀罕進。我玉鳳凰不靠他照樣在江湖上混出名堂。」轉身衣角再從另一隻兔子的腦袋上擦過去，兔子抖抖耳朵，玉鳳凰目光灼灼將程適顧況的；臉一一看過，「我啰嗦這半日，將家底倒給你們聽，只為一件事情。」
太後點頭，睜開眼嘆了口氣，再將張公公和太監宮女們一一看過去，「照你們看，杜妃的模樣里，和誰有那麼一兩分帶像的地方？」
想當年烽火四起，查大帥發誓殺盡天下皇子皇孫，保恆商的人一定被逼得走投無路，義薄雲天的竇大俠或者早年受過皇家的恩惠，或者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拿自己的親兒子與十五皇子對換，於是十五皇子留得青山在，老竇家的獨苗變成斷魂草。如今竇大俠還落得閨女不認親爹。
小太監道：「有時候和圖書皇上急著找司徒侍郎，就吩咐他不必換朝服就過來。」
恆爰回想下午的事情，自覺得沒什麼值得想，也沒什麼值得動怒，於是太監宮女們從傍晚到晚上都皆大歡喜。晚上臨幸杜妃，雲意正稠時忽然盯著婉轉承歡的杜妃想，那些勾欄里的女子接客，是如何模樣。司徒暮歸於此道純熟精通，想必其源於斯。想得有些分神，杜妃將圈在他身上的玉臂收緊了些，某晚的情形在恆爰腦中電光一現，莫明的怒火便熊熊起來，杜妃蹙著眉頭嬌喘連連，恆爰磨著牙想，必定要司徒暮歸也在朕身下這個模樣，再將他砍了。
張公公在地上再瑟縮，太后的眼卻向站著的幾個小太監與宮女臉上掃，目光在一個宮女臉上落定，宮女立刻跪倒在地，垂下眼道：「稟、稟太後娘娘，是幾天前皇上將司徒侍郎關到天牢以後……」
燈燭漸滅酒殘時，恆商的眼也有些模糊。看那方燈火下的知縣印，忍不住道：「少師，我總想，等我找著了小幺，當年他對我好，我一定對他更好，讓他高興。為什麼景言在我面前反倒更拘束，我對他好，他反倒不舒心。」
太后再沉吟，半閉著眼道：「皇上不忙政務的時候，都常招哪些人進宮？」
顧況心道，你小子巴不得不姓程，立刻倒插|進她家門，從此姓竇。
「我弟弟生下來，我爹——竇潛他高興得要命，想帶我弟弟回去認祖歸宗，又怕他大老婆曉得，只拿話敷衍我娘，拖了一年又一年。竇潛兩頭哄的本事也能耐，居然瞞了他大老婆十來年。最終他大娘子還是曉得了，偏偏那時候節度使叛亂，天下打得正凶，我外公聽說大娘子要來找我娘麻煩，讓我娘帶我們出京城到另一處別莊避避，然後竇潛他又到別莊來，卻不是來帶我們避難，是衝著我弟弟來的。」
恆商道：「嗯，抬出了皇兄，意思你奉旨辦事，說不定皇兄還會賞你救孤王有功。不知道呂將軍除了皇兄的聖旨，還聽不聽孤王的吩咐？」
密禁衛窺見皇上的臉色一程不如一程，再叩頭道：「小的盯了這幾天，並沒有見司徒侍郎有什麼結黨營私的舉動。依奴才見，司徒侍郎算是個忠臣，只是平素有些放蕩……」
顧況道：「你的分寸別光在嘴上，眼上也長些，總共只有兩隻野兔，鳳凰姑娘與你我分這一隻，千萬別將它拿捏焦了。」
顧況覺得也是個道理：「那便這樣。」忽然想到一件事，心中一涼，「不好，我的知縣大印跟吏部的文書都在進城時騎的馬上！」
一醒過來，耳邊呼聲震天，胸口像壓了塊石頭，悶又沉重。顧況揉揉眼，程適將頭擱在他肩頭鼾聲如雷，胳膊老實不客氣壓在他胸口，腿也壓在他腿上。顧況拽住他胳膊，一把掀過去，腿再一踹，程適在地上滾了兩滾，哼了一聲，繼續睡。顧況起身看火堆，早熄透了。天卻也已經亮了。
張公公搗蒜一樣道，「讓奴才們不得好死！」
鳳凰仙子道了聲別過，帶著兩位壯士飄然離去，將顧況和程適留在火堆旁自生自滅。顧況忽然想起沒問她手帕的事情，有些懊悔。但又想到問了可能唐突，說不定惹她不高興，更可能人家早忘了，反而自討沒趣，不問倒好。
恆商打開包袱，拿出那方印在眼前凝視。呂先將他的酒杯斟滿，「殿下今天晚上喝了不少，酒多傷身，再喝這一壺便歇了吧。」
呂先道：「保護殿下是皇上交代給臣的第一要務，此次的事情臣只能以殿下為先，其餘人等暫后斟酌。殿下請先回大帳歇息。」
呂先笑道：「殿下說的哪裡話，臣怎麼能惱殿下。」
程適曉得顧況一向擅長貼心話的勾當，惟恐被他佔先，也放溫聲音道：「逝者已矣，令弟的在天之靈知道鳳凰姑娘你時刻思念，也應甚寬慰。」
呂先道：「殿下不能這樣想，十幾年不見，自然生疏，況且殿下又變成了王爺。等再過些日子和_圖_書，自然就好。」
張公公道：「那晚皇上召司徒侍郎在思瀾閣喝酒，吩咐奴才們不能靠近，可能是司徒侍郎言語衝撞了皇上，就這麼關了。」
恆爰皺眉看了眼台上，向老鴇道：「聽說你們這裡有個叫霓裳的不錯。」
火堆的柴嗶剝的響，火堆上的那隻烤兔子被火煨得澄黃油亮，油滴在火中滋滋做響。顧況與程適瞧著兔子都在想，玉鳳凰還是看看就好。
站在一排末尾的小太監跪下道：「皇上不忙政務時，有時讓睿王殿下進宮談心，秘書令程大人與呂將軍有時也召進來。最時常是——最時常召司徒侍郎進宮來。」
玉鳳凰咬著銀牙道：「大俠？他算哪門子大俠！專干不待人見的事，膽小又窩囊！保根還想賣兒子，兩頭倒還要做大俠，天下人竟都成了瞎子，居然稱他做大俠！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他居然是我爹！」恨恨一掌拍在樹榦上。
玉鳳凰面無表情，接著道：「當年那位什麼大帥要抓小皇帝和皇子，因為漕幫跟官家有聯繫，讓漕幫也一起去抓。保十五皇子的人被逼得緊，當他竇潛是個什麼大俠，求他救皇子。大帥說竇潛不抓皇子就辦了漕幫，保皇子的人說竇潛不幫忙就不仁不義，竇潛不想得罪這邊也不想得罪那邊，想到我弟弟，於是想到這麼一個缺德主意。」
程適被顧況一回兩回在玉鳳凰面前削麵子，老大氣悶，橫起眼睛道：「它焦了我就把自己烤了。」
呂先喊了他兩聲，知道喝多了貪睡，扶起恆商放到睡毯上，脫下衣服鞋襪蓋好被子，熄燈出帳，又向帳內看了看，放下帳簾，吩咐兵士好生看守，自個兒回偏帳去了。
程適急回頭將兔子轉一轉，道：「正是要這火候，我烤東西諸位放心，絕對拿捏得它恰到好處去，自有分寸。」
烤兔子的火候到了。
密禁衛長叩頭：「萬歲，您手中這張紙下的一疊，全是司徒侍郎的不規矩，分條目詳列，請皇上御覽。」
張公公道：「奴才只知道皇上讓把司徒侍郎從天牢里提出來提到思瀾閣去，皇上吩咐奴才們都退下，後來怎樣奴才就不曉得，總之再後來，皇上就下旨恕司徒侍郎無罪。」
呂先正在帳中徘徊，聽見傳報說竇公子被人送回來了，欣且喜地正要迎出去，恆商已掀開帳簾大步進來，冷著臉向呂先道：「顧況與程適，你已想好怎麼救了么？」
太后盯著亂顫的一群腿道：「從今天起，好生服侍皇上，每天過來跟哀家說說皇上的情形，都明白了？」
恆爰冷笑：「真也算是循規蹈矩！」
揮袖閃出一道銀光，向那老樹攔腰斬過，老樹轟然斷做兩截，倒向地面，綳起兩塊碎石，箭一樣飛梭向前，擊中正貼著耳朵向前竄兩團灰的天靈蓋，可憐兩隻兔子眼前金星閃爍，先一紅再一黑，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了片刻，斃了。
程適大喜，咧嘴道：「鳳凰姑娘，如何使不得？嘿嘿。」
寒風凜冽，篝火烈烈。
顧況愕然之外再肅然起敬：「原來鳳凰姑娘是竇潛竇大俠的千金。」
恆商嘆氣道：「興許你說的是，那少師你還惱我不惱？」
司徒侍郎三日內曾涉足之勾欄清單：第一日下午未時，在天香院聽紅牌玉奴彈琴，贈玉奴金手爐一個；晚酉時到依伊閣見花魁惜顏，戌時回府，贈惜顏珍珠一掛，拿惜顏貼身香囊一個。
司徒侍郎在前趙禁衛長在後，跟在皇上身後服侍聖駕回宮。將到德化門前，皇上回頭向司徒暮歸道：「你沒穿朝服，可以不必跟著，先回去吧。」
老鴇躊躇了一下，拿手巾遮住嘴笑了：「公子果然是位貴人，眼光更比別人准。霓裳是這裏的花魁娘子。只是她現在正有位客在。其實公子不曉得，老身這裏還有幾位姑娘，模樣絕不比霓裳差，都叫來給公子……」
呂先抬頭含笑道：「殿下擔心顧知縣，心一時急了，臣曉得。」
呂先嘆氣：「十五殿下你心裏煩的和圖書時候就愛懷疑人，我實在是……」
「他將我弟弟的衣裳跟玉佩拿去給皇子換上，再拿皇子的衣裳信物在路邊隨便找了個剛餓死的小兒的屍首捅了兩刀拿去交官。兩頭交差皆大歡喜。當年保護皇子的侍從哀求他將皇子在我家藏一藏，只睡一晚上就走，他連口水都沒給喝就趕了人家出去，只做這些表面人情。我娘就在那時候跟我說，看清楚了，千萬別信你爹是大俠。」
顧況、程適和玉鳳凰分完一隻，兩位蓼山縣的壯士分完一隻。
顧況揪起程適，商議趕緊趕回去。
又將眾人一一看過，慢慢道：「哀家聽說，皇上看上司徒侍郎了，這件事你們知不知道？」
恆爰看見這份密報大怒，「朕讓你們查，當然是查他有哪些不規矩，呈這些東西給朕有什麼用！」
太后道：「你們可知道司徒侍郎是怎麼被皇上關了？」
程適揉著鼻子看顧況，顧況只得謹慎著斟酌道：「鳳凰寨主，令弟……不是……因為恆——睿王殿下當年的事情過世了么？」
中書侍郎府僕役清單：
張公公瑟縮向前一步，跪下道：「稟太後娘娘，奴才——奴才不曉得——」
雲初樓就在臨街上，恆爰站在門前望了一眼挂彩綢的匾額，跟著撲過來招客的老鴇徑直入內，大廳中正有歌舞。恆爰被老鴇招呼著挑了個雅座坐了，龜奴斟上茶水。老鴇看他衣衫華貴又跟著不少隨從，料定是個金龜，招呼言語用了十二分的熱絡：「公子面生，想是頭回來，我雲初樓里的姑娘在京城裡最標緻。包您來了頭回從此是常客。公子向檯子上看，唱曲兒的那個是新開牌的小清倌，還未梳弄過，公子看可合您的意？」
玉鳳凰大怒：「哪個告訴你們我弟弟死了？那小子好端端的四處鬼混，這話是哪裡跟哪裡？！」
玉鳳凰心念一轉，冷笑道：「哦，你們猜當年竇潛將我弟弟做了那十五皇子的替死鬼，他哪有那麼大俠！兩頭都不敢得罪，何況拿自己親生兒子換人家兒子的命！」
密禁衛長與御探甲乙丙丁叩首領旨，隨皇上便服出宮。
玉鳳凰的兩道秀眉毛蹙起來：「在天之靈？！我弟弟好端端的什麼在天之靈？！」
太后沉吟，半晌道：「皇上上次臨幸杜妃是什麼時候？」
程適往回吸了一把清水鼻涕，接著道：「鳳凰姑娘，你放心，我程適烤野味的功夫絕對了得，皮烤焦了半分兒從此不姓程。」
恆爰道：「悶得慌，出來看看。」
呂先端著一壺溫酒進了大帳，另一隻手托著一個包袱放在恆商面前的桌上，道：「這是顧知縣的縣印與文書，六合教只劫了人，副將將這些東西帶了回來。」
太后嗯了一聲，揮手讓眾人退了。
顧況攏著手坐在火堆邊，程適搓著手坐在火堆邊，一邊搓手一邊盯著架在火堆上的兔子，過片刻握住木棍轉一轉，轉過後再搓手，搓完手再轉轉。
玉鳳凰瞧著劈啪的火堆道：「你還是仔細瞧著些那隻野兔吧，我看要焦了。」
再重重將樹榦一拍，兩隻兔子彈起前爪后爪，撒丫子就跑。
恆商截住他話頭，點頭笑了：「嗯，如今這口氣，是不惱了。」將頭枕在胳膊上徑自睡了。
太后的眼略睜開些：「司徒侍郎常便服入宮，可是如此？」
顧況與程適愕然。
「聽說皇上昨天，又臨幸杜妃了？」
司徒暮歸這個模樣，想來不錯。
恆商道：「你、你先莫走。我想找個人喝酒，喊人再拿酒拿杯子來，你陪我喝。」
程適揉著眼道：「你急什麼，恆商那小子一定逼呂先來救你。大軍怎麼著也要到這裏來，何必跑回去再跟著跑過來浪費腳力。咱們就到蓼山縣內守著官道，正好跟他們碰頭。」
第二日下午未時，在紅袖招聽頭牌蓉蓉彈琵琶，送蓉蓉玉鐲一對；晚酉時到流連坊見花魁楚楚，戌時回府，送楚楚玉佩，楚楚不收，扣了司徒侍郎如意紋腰帶，送司徒侍郎一個同心結。
司徒侍郎領和*圖*書旨退了，聖駕平安回宮，趙禁衛長功成身退，將皇上留給太監宮女們服侍。
太后又道：「那皇上昨兒個出宮，去做什麼？」
呂先轉身立到下首道：「尚沒有。」
密禁衛御探甲乙丙丁刺探幾天，司徒侍郎每天上午行程如下：起床、洗漱、用餐、早朝、中書衙門公務，巳時回府，午飯。日日如此，循規蹈矩。
張公公和宮女小太監們癱了。
玉鳳凰恨了一聲，再一掌打在樹榦上。顧況輕聲道：「鳳凰寨主，那些傷心事不想提就莫說了。」
太后將手在扶手上一拍：「這也不曉得那也不曉得，養你們這些蠢奴才伺候皇上能有什麼用處！來人，把張安拖出去打一百板子再趕出宮去，看你還曉得不曉得！」
趙禁衛長抬頭看看天色，回道：「未時左右。」皇上起身出茶樓，在門外回身道：「帶朕去雲初樓瞧瞧。」
兩位壯士找的柴不少，足夠燒到天亮，顧況與程適商議，輪流看火輪流睡覺。程適將胸脯拍得咚咚做響，「論體格你絕對不如我，讓你先睡！」
這兩隻兔子是怎麼死的，程適和顧況都沒忘。
程適再望顧況，暗自點頭，猜得不錯。
玉鳳凰看也沒看他一眼，更加沒有回話。
顧況不禁涕零感慨，程適忍不住熱淚唏噓。
玉鳳凰說：「我的真名叫竇天妤，竇天賜是我同母的親弟弟。」
程適悻悻看火堆，眼角里瞄見顧小幺對著玉鳳凰討好地笑，程適不齒一嗤鼻。火光照著玉鳳凰的笑顏，更在雙頰上飛了一層嫣紅，程適不由得看得入了迷，方才一直看著玉鳳凰寒著一張臉，比當下的天更能凍死人，這一笑彷彿春日江水的粼粼波光，暖得人心懷蕩漾，嗯嗯，美人正是要常常笑才更漂亮。
呂先掀起袍角單膝跪地：「臣恭聽殿下口諭。」
恆爰瞧著他笑道：「你居然說這裏不是好地方，真想不到。我還以為你要說這地方是人間仙境，俗世天堂，服侍我進去逍遙一場。」側身向趙謹道：「走吧。」
那棵樹是棵空心老樹，被玉鳳凰打了兩掌驚動樹洞里一對混飽了肚子正在睏覺的野兔，伸出兩顆頭和四隻耳朵尖，打探打探。
太後半閉起眼道：「你不曉得？聽那吞吞吐吐的口氣就知道曉得。哀家先問你，皇上這幾天讓密禁衛盯的是哪一個？」
呂先躬身道：「臣先告退，殿下有什麼事情再來傳喚臣。」
顧況道：「千萬使不得。」玉鳳凰也道：「使不得。」
司徒侍郎每天去勾欄或一或二或三，必未時到，戌時回府，日日如此。
程適將手湊近火邊正反烘暖，隔著顧況偷眼看拿著棍子撥火堆的玉鳳凰，堆起笑臉：「鳳凰姑娘，你不冷？」
話未完，恆爰還沒來得及再皺眉，趙禁衛長抬眼看見司徒侍郎身後跟著一個梨花帶雨抽抽噎噎的女子，正從樓梯上下來，老鴇一骨碌咽下未說完的話，忙過去一把拉住那女子，低聲道：「我的祖宗——怎麼能拿這模樣到人前！快回房裡去。」回身對那男子彎腰陪笑。女子拿帕子捂著臉道：「媽媽，我再不管了。大人……大人說他日後都不再來了，我再不管了。大人……我昨天是想大人再對我好些才……大人……」
恆商道：「是沒想好，還是沒想，還是只想著將孤王救出來就算完事。」恆商待人一向寬厚，與呂先、程文旺和司徒暮歸私交都甚好。端出王爺架子聲色俱厲與呂先說話，這是頭一回。
皇上這幾天在宮裡，臉色時陰時晴，脾氣時好時壞。
恆商與沈仲益出了錦繡林，向沈仲益道完謝，沈仲益請睿王殿下去漕幫別館休息，恆商執意不去。沈仲益只得親自帶幾個高手，送睿王爺回營。恆商快馬加鞭，天未亮前便趕回呂先營地，拋下鞭子徑直進大將軍偏帳。
婁尚書討個大沒趣，諾諾地回去了。太后卻又開始操心其他事情，將常年跟在恆爰身邊的張公公與其他幾個太監宮女提到眼前問話。
恆商道：「你這樣說和_圖_書你就還在惱，你一向這樣，惱的時候就一口一個臣，一口一個殿下。」
第三日下午未時，到暮暮館看頭牌雙成跳舞，贈雙成玉如意一柄，晚酉時在雲初樓見花魁娘子霓裳，不知為何霓裳不見，轉到怡春院見花魁瑤姬，戌時回府，送瑤姬一顆明珠。
顧況沒客氣，裹著袍子倒頭睡了。睡夢見自己孤身一人徘徊在深山裡，四處都是積雪，凍得發抖，找塊空地想挖挖看有沒有草根之類的，從山腳向上挖過去，居然在半山腰挖到一個碩大的西瓜。顧況正在疑惑雪堆里為什麼會有西瓜，那西瓜越變越大竟徑直向他壓過來。顧況想跑，雙腿卻像有千斤重怎麼也跑不了，眼看那西瓜一個泰山壓頂滾將下來，顧況一個激靈，醒了。
打探的兔子耳朵尖一抖，這幾個男女口氣不善，不是善類。
皇上忽然道：「趙謹，吩咐你手下，立刻隨朕出宮一趟，朕要微服去京城體察一下民情。」
顧況心中想起恆商冒充竇天賜的種種，與程適對望，腦子裡都想到了一段名書：趙氏孤兒。
六合教上午無動靜，呂先下午稟報了一個消息，經探子打聽確實，顧況與程適已不在六合教內，被蓼山寨的人劫了去，人卻沒到蓼山寨，下落不明，再打探也沒結果。
大俠啊，一般人當不了。
京城幾條大街各處走了一走，皇上又到茶樓里喝茶聽了一段說書，忽然開御口問：「現在是什麼時辰？」
張公公和太監宮女一起瑟縮。太后又嘆氣，「不用說，一定回哀家說不知道。不知道是吧，哀家前天去娘家給國丈做周年，路上聽見了一件事，不曉得你們知不知道。」
恆爰鐵青面孔將密報重重向桌上一拍，密禁衛長打個哆嗦，伏首不敢再多話。
恆商從清晨就躊躇在胸口的話終於脫口出來：「少師……今天上午，是我的話重了。」
張公公哆嗦著賣力磕頭：「太后恕罪！奴才曉得了！奴才——奴才聽說皇上昨天出宮，還去了趟勾欄。結果碰見司徒侍郎正在裡頭，皇上見到司徒侍郎，就立刻出了勾欄，與司徒侍郎一道回來。」
顧況悠悠道：「人家的意思是烤了你又吃不得，扔也麻煩。」玉鳳凰貝齒咬住櫻唇，嫣然一笑：「扔在其次，只是可惜柴。」
張公公道：「奴才沒有隨行，不曉得……」
恆爰從座上站起來，冷眼看向司徒暮歸，司徒暮歸愣了一愣，慢慢從樓上下來，走到恆爰面前，躬身為禮，居然還笑了笑，輕聲道：「您怎麼來了？」
張公公帶著宮女小太監只管叩頭，太后又道：「今天的事情，若漏出去半個字……」
張公公貼著地面道：「皇上吩咐密禁衛的事情奴才不敢打聽——」窺一眼太后的鳳顏，結結巴巴繼續道：「奴才只、只曉得，盯的是中書侍郎司徒暮歸。」
司徒暮歸道：「這地方嘈雜，您進不得，我送您回去。」
恆商道：「天還沒亮，明天天亮前想個將顧知縣跟程掌書救出來的辦法，你看著辦吧。」拂袖出帳，在帳門前又回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呂先。「孤王最遲後天務必要看到景言，若看不到，你也看著辦吧。」
玉鳳凰眼望著積雪的蓼山頂，道：「我娘是京城大戶人家的女兒，多少好人家的公子想娶她，偏偏她就看上了竇潛。竇潛家裡有個厲害的大娘子，不敢對我娘好，於是我娘在他茶里下了葯，逼他跟自己過了一夜。竇潛迫不得已，納我娘做了妾，不敢讓他大老婆知道。外公家嫌我娘丟人，將她安置在別宅里，竇潛一年來看我娘兩、三次，我娘還要倒貼給他吃喝。一年後我娘有了我，我弟弟天賜晚我三年生。」
太后再道：「你們可知道皇上怎麼又放了司徒侍郎？」
十五殿下不在朝中，皇上手下一幫密禁衛無用武之地。皇上惟恐這些人無所事事荒廢了功夫，於是讓密禁衛們去中書侍郎府打探打探，看看司徒侍郎從天牢出來后都幹了些什麼。皇上口諭，越詳細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