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她的神色有點悲傷，遙望向門外的天空。
村長唉聲嘆氣道：「晴兒啊，你救的人越來越多，我心中總是不安。我們一族供奉神明，世代守在這裏，這是天命。俗世之事，不可多問。倘若因此招來世人貪念，可能會釀成大禍。」
昭沅詫異茫然的瞧瞧村長，又看看那少女，少女哼道：「凡人都看不見我啦。」
少女一步步地走進屋裡，昭沅渾身戒備地緊繃。少女的目光掃過樂越和卿遙，鎖在它身上，揚起下巴：「喂龍，你從哪裡來的？」
廂房內的擺設十分簡樸，一張舊桌，幾把木椅而已。
少女老氣橫秋地長嘆一聲：「一言難盡。我從很多很多年前就在這裏了。大概會永遠在這待下去。」
昭沅正要說話，突然打了個激靈。那個原本立在屋頂上的白衣鳳凰女此時正站在門前，冷冷的看著他們。
昭沅哦了一聲，老實地不再問了。少女托腮看了它片刻，不耐煩的皺起眉頭：「你為什麼不說話了？」
晚間，他們回到九嬸處休息，靈固村中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其時不過剛入更，整個村莊已關門閉戶，燈火全無，沉入夢鄉。
樂越一路行來，所見的靈固村人唯有此人穿了長衫，便心知其身份必在眾人之上。果然，為他們引路的後生道：「這是敝村村長。」
村長親自拎著一把鐵絲擰成提手的白瓷茶壺斟茶待客，茶碗都是半舊粗瓷的，大小不一，茶水清香別緻。
離開那棟房子時，昭沅回頭看了一下，白芝依然坐在房脊上，抱著膝蓋，靜靜地盯著它。
院內的茅舍中匆匆走出一個中年婦人，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道：「正準備晚飯呢，客人已經來了。」
樂頌掂須笑道：「原來如此。」
昭沅報上姓名，接著問那少女的名字，少女說：「我叫白芝。這個名字是九天玄女娘娘幫我起的，怎麼樣，很好聽吧。」
樂越暗暗向正殿處瞄了一眼，心道，不知裏面是否也有一口水井。
樂越忙道：「這倒不是了，晚輩本身自玄道門派，屬樂子輩，其實晚輩原本姓李。」
卿遙樂越和昭沅連道不敢。
他們循著笛聲一路向前，順著蜿蜒的磚路走到村口，突然聽到一聲幽幽的嘆息，依稀是女子的聲音。
少女恨恨地看著它：「那你可以說別的嘛，對了，ｈtｔps://ｗwｗ•hｅtｕｂooｋ•ｃoｍ•cｏｍ龍，你叫什麼名字？」
樂越不好再說什麼。昭沅一直沒有發現白芝的蹤跡，默默埋頭吃飯。
那後生道了聲告辭，轉身離去，村長含笑道：「老朽怠慢，幾位有些著急了吧？罪過罪過。」
昭沅無奈地說：「是你讓我不要多問。」
村長與卿遙相談甚歡，留他們在村中住宿，讓方才領他們過來的那個後生先帶他們去客房安置，再預備晚飯。
何老半閉起眼睛：「那倒沒有。也罷，既然已經進村了，小老兒不妨把所知的一些都告訴各位。」
後生插話道：「是啊，頌翁，這次的兩人都是窮苦人，還有一個和他們同來的，是有錢人家的少爺，我們就沒有放他進來。」
將他們讓向旁側的廂房。
何老對靈固村所知甚多。卿遙和樂越談及方才見到村長的情形。卿遙道：「看那頌翁年級不過五旬，竟然已有許多孫輩了。」
過不多時，何老也是一番嘆息：「我們在路上遇著的時候，慕公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我還當他已經打聽明白，曉得關竅了。卻沒想到……唉，到底是年輕人。」
那後生急忙一迭聲地說：「知道知道。」
樂越與昭沅詫異地互望一眼，他們本以為是靈固村的人故意拿搪端架子，不肯救人，但聽課這番話，才知道村裡人有不得已的苦衷。
隨即以此為話頭，又開始滔滔不絕的和村長閑聊。
樂越扯過條凳，在大鋪邊的桌旁坐下，一隻肥碩的三花貓大模大樣的進了屋內，在昭沅腳邊蹭了蹭，自來熟的跳到它的膝蓋上。
昭沅同情地看著她：「連偷偷出去玩一下都不可以？天庭沒有派別人陪著你？」
這是在夢中，也可能是四百多年前，龍和風還沒有結仇，這個少女不是護脈神，而是別的鳳凰。所以，或許她沒有惡意？昭沅心中混亂。
後生引著樂越三人到了那道屋宇前，廊下站著一個長髯長者，向他們含笑揖道：「有客遠道而來，未能及時相迎，還望勿怪。」
樂越訝然，村長樂頌鬚髮烏黑，臉上少有皺紋，走路步伐輕捷，怎麼看也和八十歲這個年紀不粘邊。
百里臣感嘆道：「長壽村果然不一般。難道聖姑已經幾百歲了？」
白芝抬起手腕，她的雙手和腳踝上都綁和*圖*書著銀色的鎖鏈：「這個村子里的人就是時代陪我守著這裏的。」
因為，屋頂的少女，是一隻鳳凰。
九嬸應下，將他們幾個讓進屋中。茅舍矮小，內里收拾的十分乾淨。挨著里牆一張磚壘成的大通鋪，鋪著乾乾淨淨的舊竹席，一溜兒擺著三個康枕，三床薄被。
你們可看走眼了。這位村長年級起碼在八十以上。招待我們的這位樂九娘也是他的侄孫女，領我們進村的幾個後生在他的孫輩中，可算年級最小的一茬了。
與那後生走到屋角，掀開竹簾，進入內室。
昭沅渾身忽然湧起一股奇妙的感覺，後頸的龍鱗有種想要豎起的衝動。就在此時，它發現，這棟很像樂慶宮後殿的屋子上坐著一個一身白衣的少女。
卿遙向門的方向比了比，低聲道：「兩位聽見了沒有？」
她清亮的眼睛看著昭沅，「你們什麼時候離開？」
後生立刻緊跟著說：「頌翁，偶爾救一兩人，沒有什麼關係吧？來救助的人真的十分可憐……方才我過來時聽說，我們沒讓進村的那個有錢少爺，還在村口跪著，唉。」
昭沅忍不住問：「為什麼？」
門前出現百里臣壯碩的身影，朗聲笑道：「聽到又有三個人過來，就猜想是不是三位，果然果然。」
昭沅連忙稱讚好聽，樂越偷偷瞟了眼白芝，心道難怪她如此倨傲，竟然是這麼大的來頭。
她打量了一眼樂越喝卿遙，「不過這兩個凡人好像能看見我？」
白芝道：「聖姑這種老氣橫秋的名字我不喜歡，當然不是我。這些凡人又看不見我，不過，也可以說是我。」
少女瞟它一眼：「天機不可泄露。萬一你別有居心怎麼辦？」
正在閑談間，一個青年後生走到門前，恭恭敬敬抱了抱拳。樂頌站起身，歉然道：「三位請在此寬坐，老朽暫且失陪片刻，去去就來。」
那後生少言寡語，樂越與他攀談，只問得他的名字叫樂永，按輩分分是村長的侄孫樂永帶他們走到一個竹籬圍就的小院前，推開竹欄院門，高聲道：「九嬸，我將客人帶過來了。」
一個柔弱的女聲輕聲道：「即便救不過來，總是儘力了。神靈既然願意借我們之手救治眾生，為何不多做些功德呢？」
她看起來大約凡人十三四歲左右，相貌異常端麗精緻，卻全無https://www.hetubook.com.com表情，好像一尊冰冷的白玉像，一雙黑晶石般的眼眸冷冷地看著他們。
那女子道：「祖父放心，我知道分寸。禽鳥走獸見同族落難尚會悲鳴，況且人乎？救助有難之人，亦是我們的功德。」
少女緊盯著昭沅，問：「你為什麼不回答？我在這裏很多年了，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仙族。難道你是天庭派下來的？你們到這裏來做什麼？」
白芝板起面孔：「你們在這裏的時候我會盯著你們，防止你們有什麼異常舉動。我警告你們，千萬不要動歪念頭，否則我一定會讓你們很難看。」
昭沅回答：「我不是哪位仙君座下，我就是尋常的龍，沒有去過天庭，他們是我的朋友。」
樂約和卿遙連忙道失敬。
何老咳嗽了兩聲，嘶啞笑道：「五旬？」
席間，樂越又忍不住提起慕綸的事情，替他說情，村長拿幾句話糊岔了過去，最後道：「客人有所不知，我們村中人時代在此村中，乃是順天意行事，不可多干涉村外怪事，否則引來禍端，還望客人體諒。」
卿遙開口道：「這位姑娘……」
洛座后，互通姓名，村長姓樂名頌，聽了樂越姓名，頓時笑道：「竟然如此湊巧，敝村中人，全都姓樂，所以外面也有人稱呼敝村為樂家莊。」
知客的手生詫異的問：「二位，怎麼了？」
昭沅有些難以回答，它既不知道卿遙打算在這裏待多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和樂越一道嗖地離開夢境。
卿遙立刻含笑道：「這麼遊歷各處，第一次看見這樣悠然的世外桃源之景，一時有些出神，前輩莫怪。」
卿遙微笑道：「哦，在下這兩位朋友大約是看這棟房屋與別處不一樣。」
樂永道：「九嬸，這三位是貴客，今晚頌翁要設宴款待，你就不用預備他們三人的晚飯了。」
一旁的樂越也停下了腳步，不動聲色地抓住昭沅的手腕。
卿遙道：「那說不定越兄與前輩五百年前，還是同宗。」
那屋頂上的少女從始至終都在盯著他們。昭沅暗中戒備，直到進入屋中，鳳凰少女的目光好像還黏在他們的脊背上。
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但自然逃不過昭沅的耳朵，樂越自從吃了琳菁的鱗片后，眼力耳力都非同尋常，也聽得清清楚楚。
昭沅不自在地動了動，看向屋角處的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張竹簾，那裡通向隔壁廂房，廂房內有另外一個凡人的氣息，好像也是個女子。
笑著向卿遙樂越昭沅福身，「地方狹小，請多擔待。」
村長嘆道：「也罷，只是他們的家人恐怕病勢沉重，倘若救不了，又該如何？」
卿遙樂越喝昭沅一時都不知該如何回答。
昭沅仔細打量這位村長，並沒有在他身上發現仙氣。卿遙與其談論各地名勝風俗，村長所知十分廣博，與卿遙聊得甚是盡興，樂越偶爾插話一兩句，昭沅只管捧著茶碗坐在一旁，總感覺那鳳凰少女的目光穿透了屋頂，還在盯著自己。
卿遙嘆了一聲，不再多言。
樂越和昭沅互望了一眼，都想到了竹簾後房間內的那個女子。只怕她就是聖姑。感知神意，莫非是能感知白芝的存在？天擦黑時，樂永提著燈籠來接樂越等人。走到一處岔路口，遠遠聞到一陣嘈雜，樂永攔住一個經過的人詢問，那人道：「是沒進村的的慕綸企圖翻牆進村，被發現，後生們正把他轟出村去。」
卿遙端著茶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這個靈固村，好像越來越有趣了。」
昭沅不由得頓住。
樂越一個激靈彈起身，有人按住她的肩膀噓了聲，卿遙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道：「越兄，你聽。」
後生道：「頌翁，已經安頓那兩人在客房住下了。」
何老言道：「靈固村的聖姑都是終身不嫁的女子，壽數和尋常靈固村中的村民一樣。聖姑這個叫法是村外人給安上的，靈固村管聖姑叫女奉。上一認女奉死後，便由村長與村長長者共同在村中三歲到六歲的女童中挑選，送到神祠中驗定。能感知神意的，便是繼任的女奉。這一任的女奉貌似是村長的孫女。」
少女索性在昭沅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瞪著昭沅，一臉的不信：「路過？龍你是哪位仙君座下，為什麼會路過這裏？」
卿遙吸引過村長的注意力，昭沅方才用法術悄悄與那少女聊天：「我們是路過的。」
卿遙道：「在下多言一句，救一個是救，救兩個也是救，那位慕公子和我們曾是同路，其人品醇厚，是個君子，救母之心懇切，孝心可嘉。為何不能網開一面，讓他進村？」
少女擰起眉毛：「和凡人作朋友？你真奇怪。」
村長道：「只是多了幾歲年紀，故而勉強擔當此責，敝村之ｈtｔps://ｍ•heｔubｏｏk.ｃｏm•ｃｏm中，並無高低之分，客人不必客氣。請屋內用茶。」
他拱手請樂越等再次就座，從頭到尾，都好像那鳳凰少女不存在一樣。
昭沅抓抓頭，村長疑惑地看向它：「這位小公子？」
樂越躺在大鋪上，合上眼，這還是他頭一次在夢境中睡覺，頗覺新奇，不知道閉上眼之後回到四百年後的現實，還是進入夢中之夢。
他話剛出口，屋角的竹簾一掀，村長和那位後生一道走了進來，詫異地看著他們道：「幾位怎麼都站著？」
真是奇怪。
樂永硬梆梆地道：「敝村自有規矩。」
樂越和昭沅根在卿遙的身後輕輕起身，悄悄打開房門閃出小院。整個靈固村如同墳墓一般寂靜，彷彿天地間，只生息那悲涼的笛聲。
白芝輕輕點了點頭：「娘娘說，等到有一天，它徹底消失，再也不會出現的時候，我就可以回到天庭了，可這麼多年了，它一直都是這樣。我想，可能我永遠也回不去了。」
百里臣和何姓老者一早就被帶到這裏住下。卿遙詢問他們是否見到了聖姑拿到了葯，百里臣搖頭：「據說聖姑要晚上詢問神意才知道能不能救人，先讓我們在這裏等著。也罷，等就等吧，總比那位連門都進不了的慕公子強多了。」
樂越和昭沅點頭。
樂越定了定神，這才發現自己仍在靈固村的茅屋內，有凄涼的笛聲和清冷的月光一道，從窗戶門板的縫隙鑽進屋內，如泣如訴。
去到村長家中時，飯食已經備好，因卿遙出身宣道門派，所以是一桌素席。飯菜別緻可口，酒也是村中自家釀造的米酒，香醇棉甜。
村長肅然說：「今日放兩人進村已是多了，那位少爺……唉，請他立刻離去吧。」
朦朧中，樂越聽見嘈雜打鬥的聲音，還有琳菁的的聲音在喊：「樂越，樂越！」似乎又有別的聲音，他掙扎著想要睜開眼，左胸處灼熱刺痛，身體像被什麼東西緊緊纏住，正在掙扎不休之時，肩膀處突然被人一拍。
昭沅苦於在村長眼皮底下，不可以做出奇怪的舉動和表情，只能連聲保證。少女站起身，像剛來的時候一樣，端著冷冰冰的態度走了出去。走到門前，她忽然回過頭：「喂，龍，如果你悶的話，我允許你來找我聊天。」
昭沅接著問：「這個村子里的聖姑是不是你啊？」
昭沅趁機問她：「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