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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越道：「皇帝也能做成大俠，我永遠記得師父的教誨。樂吳樂韓樂秦他們都比我細心，一定不負師父的期待。」

卻不想到湊巧應和了樂家莊之事。

孫奔在她身後道：「既然如此惦記，回去看看不是更好？」

衛兵退下，合上殿門。

樂越急促道：「這張紙上的筆跡應該屬於一個叫李庭的人，夫人是否認識他？」

他深知樂越的個性。樂越先選擇找九凌，說明他已將國事看得重於私事。而後又折返去五鳳樓，則是判斷出，白棠所隱瞞的秘密，說不定能夠解開所有殘留的謎團。

樂越仍在茫然，卻莫名有蕭穆的情緒從心中升起。

白棠念動仙訣，周身仙光流動。樂越忙道：「師父此去，還會回來么？」

白棠輕嘆道：「此事一言難盡。」

定南王躬身道：「道長於樂王殿下有事要談，小王父子便先告退了。」

樂越望著天空半晌，方才回過神來，向定南王和杜如淵道：「我還有些事，要去梧桐巷一趟。」

他從袖中取出那張夾在黃曆封皮中的紙，「這首詩是我從安順王的一本黃曆中所得，夫人可否認識寫詩之人？」

被道人救下的百姓中，有個長者知曉其來歷。長者告訴白棠，道人名叫鶴機子，是城內道觀觀主的好友，來此地做客。在劫難中救了很多人。這個嬰兒的父母是外地客商，父親名叫李庭，已經死了。

「當時的情況令人不忍卒睹，我卻因為不知事情的原委就猶豫隱藏在一旁，未能上前施救。直到我看見一個尋常的凡人手拿長劍，與鳳梧相抗。」

樂越向白棠行禮：「師父。」

白棠道：「只是我在翻閱鶴機子道長參悟道法心得時，偶爾見他所寫的『樂山、樂水、樂世、樂生』之句，因而起意。」

綠蘿夫人道：「叫蕪城，在中州邊上。」

樂越再問：「那師父為何要把我們改為樂字輩？」

綠蘿夫人冷笑一聲：「慕延乍一看到我，十分吃驚，立刻像不認識我一樣帶著那個女子走了。我才知道，什麼公主容不下別的女人，統統都是託詞。是我有眼無珠，看上了這個薄情負義的敗類！當天夜裡，慕延竟來到我的卧房中，他向我提了一個我萬萬想不到的要求……」

他身上仙光流動，恢復成白衫飄飄的年輕仙者模樣，神色蕭然，「本君的確不是真正的鶴機子。樂越，你需記得，鶴機子道長是此世對你恩情最重的人，更是你應永遠敬重的師父。」

白棠收進袖中，化作一道仙光，向天而去。

「天庭ｈｅｔuｂooｋ•com•ｃｏｍ得知此事後，並未怪罪於我，反倒命令我鎮守青山派，還將九遙使君與應沐之事告知於我。清玄派中，如果只有鶴機子，恐怕也難以支持。松竹二仙和隱雲土地便也化成凡人，謊稱是在外雲遊的師弟，協助於我。」

軍帳外，一枚流螢從天上飛落，琳菁抬手抓住，驚喜地說：「樂越醒了。」

樂越道：「那麼夫人，那座小城，叫什麼城？」

白棠微笑頷首，正要邁出門外，定南王忽然從懷中取出一物，拋向白棠：「此物對本王已無用處，勞煩道長將它物歸原主。」

「我當時難產，差點沒命，沒辦法搶回我的孩子。等我能下床時，聽到了血覆塗城的事情。這個劊子手，做出如此傷天害理的事情，一定會有報應！我不能讓孩子跟著他遭劫，就趕到了京城，想搶回孩子。」

大步向宮門外去，走了片刻，又折轉身，「還是先去五鳳樓吧。」

立在他身側的昭阮一言不發。

白棠做神仙多年，從未特別欽佩過誰，可這個普通的凡間道人鶴機子，卻讓他生出深深的敬意。他便化了鶴機子的模樣，到了青山派，想將這個鶴機子救下的嬰兒與其他孩童撫養長大，選出下一任掌門時再離開。凡人的一二十年對神仙來說不過是眨眼之間。

反正即使樂越醒來，最想見的人也不會是她。

就是樂越每每被罰時，跪坐抄經的地方。

樂越有些唏噓，可這些事情，都與李庭，甚至是塗城之劫，沒有太大關係。他只得到了幾個看似微有關聯的要點。

安順王還好好地活著，他的父母卻千真萬確死在了血覆塗城之中。樂越又回想起在刺蝟的鏡子中所見的母親恬淡的面容。難道世上有兩個李庭？安順王與他的父親到底有什麼關係？「慕延和我說，他很抱歉，公主容不下另一個女人，他與我的緣分只能來世再續。我最好的年華，我的一切，都給了他，卻只換來他的這聲抱歉。」

白棠感慨地道：「這些曲折於我來說，只應了湊巧二字，卻不想因湊巧，也變成了局中人。如今我所知種種已盡數說了出來，青山派此事已畢，我也需回天庭復命了。」

「至於你的身世，」白棠凝視樂越，「卻非我有意隱瞞，而是實在不知。天庭也沒有告訴我你的來歷，後來這條龍找上門來，我才隱隱猜到你身世定然不簡單，卻無確切的答案。」

樂越搖搖頭，道：「師父沒有告訴我，定然有師父的道理，我知道和*圖*書師父一定為了我好。但我也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被安順王關在靜室時，魯休師兄告訴我，師父不是真正的鶴機子，師叔也不是真正的青山派長老。其中究竟有何曲折？」

昭阮不做聲地隨著他走，心中十分欣慰。

捋了捋長須，「樂越，為師未曾告訴過你我的身份，你可有怨恨？」

樂越皺起眉毛：「我現在心緒煩亂，幫我拿個主意吧。」

樂越愕然，師父居然變成了杜如淵生母的哥哥，那麼他不就是……

她不打算把這件事情告訴慕延，但很想生下這個孩子，來日好有個依靠。她藏在一座小城內，隱姓埋名待產。

那是個年逾半百的道人，鬚髮花白，身上已傷痕纍纍，他護著一群百姓逃出城門，他有些道法，官兵雖奈何不了他，天上的鳳梧卻沖他拍翅膀吐火。那道人拋出了一樣什麼東西，勉強擋下火勢，喝道：「貧道敬天敬地修道法，不知還有這樣的天理！爾屠殺無辜百姓，妖魔不如，禽獸不如！終有一日，定會天雷擊頂，天火焚身，灰飛煙滅！」

定南王先行離開，杜如淵喊來衛兵，吩咐了幾句。

白棠抬手：「請王爺留步，我要說的前因後果，亦與王爺相關。」

白棠搖頭：「不知。」

五鳳樓內，白棠仍是做鶴機子狀，與定南王在正殿內飲茶。杜如淵和商景在一旁陪坐。松竹二仙與隱雲土地護送應沐回天庭復命，只剩白棠還留在人間。

鳳梧厲嘯一聲，一爪抓在道人的胸口，翅膀卻被劍勢斬到。

這種事情，叛逃去清玄派的兩位長老自然不會相信，已經懂事的小弟子也起了疑心，最終導致了幾年後，又一批弟子的叛逃。

應沐重生，那絲留存在經書之中的卿遙師祖的記憶，也最終煙消雲散，青山派對於天庭來說，已沒有了作用。

定南王面無表情，好像根本聽不懂。

那是一枚玉佩，雙面都刻著荷花。

樂越忙附身將她扶起：「夫人請起，夫人一直有恩於我，在西郡更救了我的命，我會讓你見一見慕禎。」

白棠道：「鶴機子道長的骨灰被我存放在大殿後，靜室的暗格內。」

杜如淵無奈道：「家父早年受的刺|激太深，所以……」

樂越問：「師父，您叫我到這裏來，是要告訴我什麼真相？」

孩子被綾羅綢緞包裹著，身邊的女婢捧著各式各樣的玩具侍奉，連餵奶的奶媽都儀態不凡。這些都是她無法做到的。

他撲扇雙翅，半空中凝結起一個巨大的火球，眼看將砸向城ｍ.ｈｅｔuｂｏok•com.ｃom池。道人騰空而起，揮出雪亮的劍氣，斬向鳳梧。

在桐縣中，與那個名叫玉翹的女子相戀又拋棄她的人，明明叫李庭。簽下那些欠單的人，亦明明是李庭。

杜如淵卻道：「越……樂王殿下先請留步。今天清晨，有位故人企圖潛入皇宮被衛兵拿下，樂王殿下還是先看看為好。」

白棠嘆道：「我知道。舍妹犯下的過錯，可能永遠無法彌補。她的行徑令我族蒙羞，也讓天庭大多神仙不齒，這亦是她的報應吧。」

綠蘿夫人原本嬌美如少女的臉上已有了淡淡的細紋，蓬亂的鬢髮中參雜著銀絲，再不復當日論武大會上顧盼生輝的嫵媚。

女子摘下斗笠，居然是綠蘿夫人。她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地哀求：「樂王殿下，求你讓我見見我兒子吧。我知道他在你們眼中是罪無可恕的仇敵，但求你讓我見見他……」

昭阮不打算太多干預樂越的決策，他更願意看到樂越通過思考，做出正確的選擇。

當時，整座城池血光衝天，兵卒像發狂一般屠殺百姓。白棠見鳳梧在城池上空盤旋，他認得鳳梧是護脈鳳神，一時不知是否是天庭授意的天譴。

樂越忽然想到一事：「不過，我有件事，想詢問夫人，不知夫人方不方便回答。」

定南王依然面無表情。

綠蘿夫人用絹帕掩住臉，「如果我當時把禎兒搶了回來，現在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白棠接著道：「舍妹本名白荷，后拉做了侍奉仙娥，才有了荷仙的稱號。我們的父母在南海侍奉，無暇顧及教養，我沒能好好教導她。那時，我聽聞她在凡間做下了這樣的事，還生下了孩子又拋棄，便打算下來解決，沒想到……」

白棠從道人身上的牌符得知，他是青山派的掌門。白棠一時不知該拿這個嬰兒怎麼辦，就帶著鶴機子的骨灰和嬰兒到了青山派。

琳菁搖搖頭，將已經熄滅的光球塞回袋子中：「算了，眼下還是戰場這邊更重要，樂越那邊有別人看著。」

打開殿門，樂越竟看見九凌站在階下，七彩的光華在他身上淡淡地流暈，一時不可逼視。

白棠感慨的看向杜如淵：「十幾年過去，你已經長得這麼大了。你被樂越帶回清山派時，我就看出了你的身份，但在當時，不便點破。荷仙的確不配做你的母親。卻不知你願不願意稱呼我一聲舅父。」

綠蘿夫人卻愕然道：「這是慕延的字啊，我不會認錯的！至於李庭……我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孤身女子有孕很容易遭人非議，她買了一所ｍ.heｔｕbｏoｋ•cｏm.com宅子，雇了兩個丫鬟，呆在宅中幾乎不出門。到了第二年春傷，她很想看杏花，便坐了轎子到城外的杏花林中賞花，卻意外地碰見了慕延。

慕延當時面容灰白，神色憔悴，雙眼布滿了紅絲，他抓住綠蘿夫人的雙肩，死死|逼問這個孩子是不是他的。然後，他跪倒在床前，先承認自己禽獸不如，又道，這個孩子生下來，如果沒有名分，必定一生遭人非議，十分可憐。公主有隱疾，不能生育，如果綠蘿夫人肯將這個孩子抱給公主撫養，公主一定會善待孩子，讓他有錦繡前程。

一個雍容華貴的年輕女子抱著那個孩子坐在院中，柔聲哄著。神情中滿是溺愛，那種溺愛，無法作偽。

鳳梧血洗塗城，本就是趁天庭不查時為之，見白棠徒然出現，已然心驚，加之他身負劍傷，略與白棠一交手，便落了下風，抽身便走。

綠蘿夫人顫巍巍起身：「多謝樂王殿下。」

樂越沉吟不語，商景慢吞吞從殼中探出頭：「此事就由老夫去草一查吧。今天傍晚之前，應該有結果。」

那個女子貴為公主，卻親手給孩子換尿布。除了餵奶之外，一直抱在懷中，不肯撒手。孩子對她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她便幸福地微笑。好像這個孩子的確是她親生的一樣。

白棠深情複雜的緩緩道：「這一切都因我的妹妹——荷仙引起。」

樂越跪倒在地，臉上淚水橫流。

慕延的懷中，還摟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子。

樂越的腦中混沌一片。

樂越站起身：「夫人，我帶你去見慕禎吧。」

這時整座城已變成了一座血城和死城。那斬傷鳳梧的道人胸膛被抓開，五臟盡碎，已經氣絕。可他跌落時，卻用盡了最後的一絲氣力舉起身後背著的一個藤箱，雙臂緊緊護住。

「假如這個孩子跟著我，他就會因為是私生子，一輩子遭人非議，不可能比得上做王爺和公主所生的兒子來得幸福。於是，我就離開了那裡，再沒找過慕延。這是我今生做的最大的錯事。」

幾人見樂越來到，俱起身相迎。

藤箱中發出細弱的啼哭聲，白棠打開藤箱，發現裏面躺著一個嬰兒。

樂越愣了一愣，悶聲道：「知道了。」

綠蘿夫人輾轉躲藏，可還是沒有躲開安順王的監視。她生產的那日，安順王突然出現，奪走了剛出生的嬰兒。

白棠肯定地道：「你要做皇帝，可你的師弟們尚不能挑起青山派的大樑。我會上稟玉帝，讓我待到他們其中一人可以繼任掌門為止。即使我不回來，松竹二仙和隱雲也會回ｈｔtps://ｍ.hｅｔｕｂoｏk.ｃoｍ.coｍ來。其實為師一直看好你做掌門，可惜……不做掌門，做皇帝亦很好。」

結果，當她隱身在安順王府內院的樹上，看到眼前的情形時，她的心卻動搖了。

白棠欣慰地道：「樂越，你進此殿，腳步未有凝滯，神色堅定，可見經昨日變故歷練，又成長不少。」

昭阮凝視他：「我是護脈龍神，不該插手此事，需你自己做主張。」

樂越恍被雷擊：「不可能！安順王的筆跡我見過，和這個完全不一樣！」捲軸，還有山中的石壁上所刻的字跡，都與這張紙上的不同。

定南王與杜如淵神色陡變，白棠向定南王長長一稽：「舍妹荷仙愧對閣下，我早就想對杜王爺說這句話。卻因種種原因，耽擱了十幾年。」

白棠自愧其妹所做的事情，不敢將自己下界的意圖稟報天庭，只趁著某日玉帝召集眾仙飲宴時，偷偷出了南天門，直奔凡間。卻不想在前往南郡的路上，遇見了血覆塗城。

「少青山因來歷不凡，一直有松竹二仙與隱雲土地鎮守。我剛到少青山，松竹二仙便告訴我，青山派只剩下了一群孩童，兩名主事的長老趁鶴機子掌門不在時，叛逃去了清玄派。」

定南王眼神堅定無比：「鶴道長的障眼法使得不錯。但本王從不認識什麼荷仙。」

樂越抬袖抹去臉上的淚，聲音嘶啞地問道：「師父不知道李庭的事情？」

他沖定南王深深一揖，「舍妹之事，實在抱歉。可幸王爺已再結連理，願貴夫婦白頭到老，百年好合。」

綠蘿夫人接過那張紙，娥眉蹙起：「這是李義山的《風雨》。」

綠蘿夫人仰頭深深吸氣，將眼淚逼回眼眶內：「我年輕時，也十分心高氣傲，他對不起我，這樣的男人我也不屑要。可後來，我發現我懷孕了。」

綠蘿夫人道：「樂王殿下有所不知，慕延的雙手都會寫字，都能使劍，這件事鮮少有人知道。這首詩是他左手的字跡。」

白棠從未想到，一個凡人竟能對抗仙。

他再也無法袖手旁觀，現出身形，阻擋了足以將整座城池化為飛灰的鳳火。

鳳梧眯眼冷笑：「區區凡夫，螻蟻草芥，也敢出此狂言？」

「我那時怒不可遏，憑盡全力將他打了出去。第二天，我就收拾細軟，離開了那座城。可我又怎麼逃得出他的掌控。」

不多時，幾個衛兵帶著一個人進殿，那人的頭上帶了一頂垂著黑紗的斗笠，遮住了容貌，但看身姿，是個女子。

走出樂慶宮，樂越在岔路口停下腳步，似是自言自語：「是去提審慕禎，找師父，還是到梧桐巷找九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