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肆 古井姥姥
第一百零一章
歲前，敵兵又臨金州，余閱告急戰報，立發援兵，皆因鄭氏。
啟檀一趔趄撲到洞邊：「什麼……」
啟檀張大嘴，扒住身邊木沿，看清自己與張屏、蘭徽是在一艘鋪著厚絮的船內。
光亮！
啟檀拍拍他肩膀：「好，無謀略，但忠勇可嘉！」
庚申年三月十六，右營破貢州，于李歷德宅內得《虛元秘卷》全九部八十一冊。距余師兄身化時，正三年又十八天。
大網各角粗壯的繩索自動上抽，拉著小船向上方光亮，碎渣細土砸墜如雨。
蘭徽臉白了白，轉到案前衝著長案畫像連作三揖：「晚輩無知妄言，請道長莫要責怪，莫要責怪……」再偷眼看張屏，方才的疑惑，他仍很想知道答案。
經，聖人闡道之書；道，天地之法；天地，萬物存立之處。
我心本私，意于方外，欲得一己清靜。如是之我，害累師兄。
如是愚民，我為何要救？
鄭嫗報師兄而余報鄭，由是，師兄又全金州一城。師兄，師兄，我知你當欣然稱讚於我，然我心已受萬萬凌剮之刑，墜刀劍火獄尤不及也。
啟檀哦了一聲：「正好，那些想讓和王不好過的人也順水推舟了吧。」
蘭徽揉揉眼，猛蹦起身，用ｈｔtps://ｗｗｗ•ｈetuｂook•ｃoｍ•cｏm力揮手：「爹爹——爹爹——」
如是朝局，我為何要置身於斯？
張屏一把抓過啟檀和蘭徽，猛推向那洞：「快，跳下去！」
怎麼又是水！啟檀猛一激靈，意識從半空跌落回軀殼，睜開了眼。
「怎麼全都是書？」
蘭徽哼道：「這麼優柔寡斷，不是俠士作風。」
張屏沉默。啟檀也沉默了一瞬，而後硬聲道：「因為他遇見了一個昏君嘍，又命不好生在楚朝要亡的時候。如果是太平盛世，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蘭徽又吸吸鼻子：「後來和王也被楚朝的皇帝毒死了。」
洞章書玄虛，臨岳觀太白。
岸上，有許多人奔來。
他們，漂在河上！
張屏逐次解開包袱，露出九隻大小一致，由紫晶雕成的方匣。啟檀和蘭徽半張大的嘴漸漸合攏。
啟檀露出牙齒：「小影子，人家牌位跟畫像都在這兒呢，當心他親自找你聊聊啊。」
今將經書暫存師兄處。或天開山動，它自另得歸處……
張屏俯身整理船中的包袱。
張屏跟著躍下。
張屏微頷首：「這位玄及道長被火刑示眾了，和王也因此不再修道，而是守國抗敵。」
這厚厚的柔軟又傾斜，飛快滑行。
所有的紫晶匣上都刻著陰陽雙極圖案，並有陰刻硃砂描就的「壹部」、「貳部」、「叄部」等字
和圖書樣，瑩透匣壁內，躺著一摞摞書冊。
啟檀不耐煩地瞅著一動不動的張屏：「莫光顧著自己看，讀來與孤和小影子聽聽。」
金丹歸泥穴，六息散八海；
天，水……
只把天門開，送我歸闕台。
假如沒有緊跟著經書跳下，那麼，就是留在山中，與那洞府永遠結緣了罷。
張屏再望了帛書片刻，緩聲道：「此乃和王追憶他師兄所寫。和王喜歡修道，不問政事，楚朝被東真國攻打，和王的師兄在邊塞某城的道觀做住持，城被東真兵攻陷，領兵的頭目喜好道法，和王的師兄便把這部《虛元秘卷》給了東真兵頭目，東真軍沒有屠城。棄城逃跑的知府為了推脫責任，便就此說和王的師兄是叛國賊。」
啟檀愣愣扒著船幫，張屏緩緩站起身。
啟檀只能緊抓住毛絮，突的，眼前一花。
松下老蕉客，雲外醉蓬萊；
張屏放下晶匣，拿起匣旁一方玉函，函內，也躺著一卷帛書。
張屏卻只看著帛書沉默。啟檀大模大樣擺擺手：「噯，打仗，豈是你這小毛孩想象的那麼容易的。不然史書上怎麼會有這麼多屠城的記載。你該多看看兵書，一般一個城破的時候，城裡的男人就不剩下多少了，大都是老弱婦孺。跟有鎧甲刀劍的打，得幾個甚至十幾個才能拿下對方一條命。知府逃了，人心渙散，再說這是個道士。道士和尚都不殺生的。就算他殺了，也得這些人聽他的吧。」
張屏一一包好經匣，把玉https://www.hetubook.com.com函放回剛才的位置，忽啪嗒一聲，三道橫格從中間分開，木板斜落，木格下部憑空出現一個大洞，眾包袱隨木板紛紛掉進洞內！
如是天下，更與我何干！
張屏舉目望向青山，他們跌落前所在處，平斜石坡已被山體震落的碎石掩埋。
身不同，境不同，道亦不同。因此世間千千萬萬事，萬萬千千人。
而這艘小船，又被兜在一隻大網中。
尹賊已正法，師兄托鄭氏逐我心魔，再全金州。如今虛元九部八十一秘卷皆歸，敵兵暫退，覆東真之計已得。我負萬萬殺孽，早絕道緣，此罪身，待承業果。
他看見了光亮！
但，那個洞，開啟的時間，只有片刻。
若有他人得讀余記，必未損洞府一葉，未啟一箱，未取一物。
光亮愈來愈近，繩索愈收愈短，忽又綳向四面扯直，下方轟隆巨響，大網隨繩平展，張屏大喝一聲：「抓緊船幫！」船底被重重一撞，繩斷，小船完全飛入光明，跟著，又重滑向前，直墜而下。
他們，在外面。
昔日余不解，當師兄塵念太重，如今方悟。
民易蒙昧，佞賊姦猾，然構陷得逞，禍根實我。
和-圖-書身於天地間，時時處處皆道，何執于經焉？
前者，善。後者，專。皆不貪。可與此經結緣，攜之出世。
此作為者，或為誤入之真君子，或乃僅圖一物之潛行客。
而後，更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
九隻，一個未少。被水打濕的包袱皮下，晶匣皆完整無損。
啟檀聽到自己與蘭徽不成腔的大叫，魂魄似猛衝出天靈蓋，躥向無盡虛空，眼前一片刺目白光。
蘭徽扭頭看張屏：「張先生，你呢？」
蘭徽道：「那你呢？」
《虛元秘卷》。伍部壹卷。
張屏將帛書放回玉函：「不知道。」
三橫逢一縱，弓木遇長才；
不在其身，不于其境，不知其道。是以天下有許多不知道。
他，飛了起來。
今將經書暫存師兄處。或天開山動，它自另得歸處。
這經卷，確實寶藏。然世間有它如何，無它又如何？
師兄刑時，金州眾民蜂擁觀望，擲投穢物，口罵國賊。唯街市賣漿老嫗鄭氏，捧漿與師兄飲。
蘭徽遲疑地點點頭，又道：「可是，和王的師兄為什麼不帶著大家打番兵，而是把書交出去呀。他這樣做別人確實會誤會，這經書很珍貴吧。」
www•hｅｔuｂｏｏｋ•ｃoｍ•cｏm
啟檀晃晃頭，把那句「本俠當然與你一樣」晃進肚裏：「這個，得多多思慮，知己知彼后才能定萬全之策，懂嗎？」
還有，山，太陽。
殘酒脫沉贅，夢轉千百載。
啟檀呵呵一聲：「有勇有謀才是大丈夫，有勇無謀者，莽夫爾。你一本兵書都沒看過吧？」
嘩啦啦巨響，冰涼的水砸在他頭臉身上。
帷幕後的牆壁中嵌著三格木架，每格皆陳列著三個黃緞包裹。
世間至重，莫過於眾生性命，此乃師兄的道。
話未落音，背後被張屏再猛一推，一聲「混賬」衝出喉嚨，與蘭徽的驚叫緊融。兩人一先一后栽進洞里。
啟檀只覺得自己砸到了厚厚柔軟似軟毛又似棉絮的東西之上，另一個重物撲通摔在他身邊，應該是張屏。
然縱我灰飛煙滅，師兄亦不可再還世間。書塗滿紙，空對虛幻，意豈能達玄冥？閱者實仍唯我也……
他飛快地滑向了光亮！
張屏向眾書匣一揖，捧起正當中的晶匣，透過匣蓋，清晰可見匣中第一本書的封皮——
丁巳年正月，東真軍攻金州城，知府尹滿棄城而逃，八千守軍不戰而潰。余師兄及，以此《虛元秘卷》九部，活金州數萬性命。因負通敵之罪，身出道門，焚刑示眾。
蘭徽眨巴眨巴眼，握住拳：「若是我在那裡，可能什麼也不想，先跟番子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