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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玧哈了一聲：「什麼事兒？說來我們高興高興，順便與你開解開解。」

午時，王大公子踏進了月華閣。

劉侯爺又問：「怎麼是個灰色的？」

幾人各自有了官職后，本都仍是混混玩玩，只是聚得不免越來越少。王硯自從進了刑部，忽然大放異彩。陶尚書常在御前提及他功勞，盛讚他聰明上進有天分。昔日混世魔頭儼然變作朝廷新秀翹楚。其餘五魔的老子們瞧在眼裡，不免轉頭要念叨念叨兒子——

「可憐阿浺連別邸都不敢住了，而今暫在沐霖那邊歇著。」

「真是咱們王郎中來了，恭迎恭迎！」

月華閣的二掌柜親自相迎，引王硯至內院。甫行到游廊，斜前方一道門中突然閃出一個人，撫掌道：「噯呀，這是哪個？竟是我們的郎中大人駕臨，真真是四方異彩，八面香風！」

虞、薛、溫三人一起搖頭。

王硯向榻上瞥了一眼：「讓他自個兒在這睡吧，說不定等他醒了，鸚鵡已經找著了。」

虞玧一拍掌：「不愧是王神斷！阿浺想得其實挺對——丟了的鳥，是不是活著都未必，找著了，說不定也傷了傻了。反正不都是鸚鵡么，再找只長得差不多的，也就罷了。」

薛沐霖道：「可不是，我們還攔來著，攔不住。唉，有家不能進，他委屈嘛。」

鋪主賠笑：「多謝尊客抬愛，可……這隻灰鸚哥是我們自家養著玩的，非售賣之物。愛掉毛，氣性大，怕它在家裡髒了屋子才帶到店裡來。灰不拉嘰的也不體面，客官這樣的，當養只牡丹鸚鵡，富貴又喜慶。」

王硯道：「禮部公務繁忙。他沒空。我是問問他知不知道灰毛鸚鵡的來歷。這玩意兒應非中原之物，連阿一時都找不出一隻一樣的來，平白飛進了一戶尋常人家，著實可疑。」

旁邊鋪子的老闆向劉侯爺道，老鋪主徐翁託人從南海帶了一批龜，昨天夜裡到貨，他老兩口兒當夜便住在了店裡。龜到了，安置好，鸚鵡還好好地在。兩個老人家關了鋪門，再睡了一時，等天亮起身，老太太徐白氏想給和-圖-書鸚鵡餵食，卻發現鸚鵡不見了。

乖乖，難道這幾位魔王被朝廷踢了，又來禍害京城了？

王硯一抖韁繩：「為得不是鳥，是阿浺的臉。」率先縱馬向前。

老侯爺經此一氣也差點病了。劉浺的爹便又派小廝給劉浺傳話，讓他等著接家法。

鋪主笑道：「它饞，跟人打招呼就會問吃過了沒。」

劉侯爺看出這鸚鵡是鋪主老夫婦的心愛之物，便和藹笑道：「只是隨口一問，二位莫怪。」再逗了那鸚鵡片刻，繼續向前逛了。

劉侯爺便屈尊懇請京兆府的捕快們好好查辦此案。京兆府的人也保證說一定會盡心，速速破案。

四匹駿馬在眾隨從簇擁下風馳電掣穿過街市，避讓路邊的百姓瞅著那熟悉又久違的飛揚衣袂，瞠目咂舌——

「連找只鸚鵡都能弄虛作假，你平素在衙門裡又是怎樣做事？！我今天就打死你，只當為朝廷除害，替劉家斷了你這條禍根！！！」

大約十幾天前，劉侯爺起床后，見晨光大好，一時興起，去附近的花市逛了一圈兒。悠悠哉地遛躂時，瞥見一處門臉外的攤子上，幾隻肥松鼠蹲在籠中嗑瓜子，不禁駐足觀之。

……

虞玧、薛沐霖與溫意知均大笑一聲，策馬跟上。

鄰鋪老闆又告訴劉侯爺，徐翁夫婦只有一個身帶殘疾的兒子，媳婦身子也很弱，三個女兒都嫁得遠，不能幫襯娘家，兩個老人家七十來歲了還要起早貪黑做買賣。兩人本有個孫子，叫小寶，聰明又漂亮，誰知數月前不幸從高處失足沒了。兩個老人家差點瘋了。說來也奇巧，就是孫子沒了不多久，那隻灰鸚鵡突然飛到他家裡。徐翁夫婦便覺得這是孫子的魂變的，給鸚鵡也起名叫小寶，走到哪裡都帶著，愛若性命。不知被哪個喪盡天良的賊偷了，真等於是要了兩位老人家的命了。

「王郎中在刑部大展雄才，把大理寺和京兆府壓得嗷嗷叫，聽說這次熊瞎子犯了事兒，都是被你氣的。今日怎的百忙中得閑？」

薛沐霖又道：「那，阿浺呢？」

三人https://ｗww•heｔuｂoｏｋ.coｍ.ｃoｍ又笑起來，虞玧道：「還不是因為咱們的劉小侯爺。可巧了，他同你一樣，也遇著件鳥事，正愁的不得了，我們三個來勸他，正念叨著找你這破案如神的大青天幫忙，你竟自己送上門來了。」

王硯一笑。

「什麼時候，你爹我才能同太師一樣因兒子臉上光彩一回？」

劉侯爺聽得很唏噓，過去寬慰了徐翁幾句，正在這時，京兆府的人到了，劉侯爺被認了出來。

王硯再一呵：「他拿什麼玩意兒獻給他爺爺充數了？」

這滿臉調笑的貴公子，卻是奉國公的嫡子虞玧。跟著，先尚書令薛如之孫、長樂大長公主之子薛沐霖、溫老太保之孫溫意知都笑著走了出來。

劉浺一鬆手，撲通又鋪平在榻上。

鸚鵡拍拍翅膀：「小寶給爺請安。爺吃過了么？」

溫意知忍不住問：「阿硯，你真覺得那隻鳥找得到？」

三位公子都前仰後合大笑起來。

早幾年他與虞玧、劉浺、薛沐霖、溫意知，還有何國舅的兒子何述成日里一處恣遊玩樂，得了一個諢號「京師六魔王」。王硯還是打頭的一個。

虞玧、溫意知一起附和，同稱要去。

三人立刻拉著王硯進屋，只見圓桌邊一人臉頸通紅，東倒西歪。王硯嘴角一抽：「你們怎麼把阿浺灌成這樣？」

「昔日你們比著淘氣，而今怎麼不同人家比一比為官做事？」

過了幾天，劉侯爺又去花市轉悠，卻聽得一陣吵嚷，踱過去一看，正是那養灰鸚鵡的店鋪前擠滿了人，老鋪主在攤前沉默抹淚，老太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聽周圍人議論，是那隻鸚鵡丟了。

王硯道：「你們是想我來查這個偷鳥的案子？」

劉浺心裏堵，籍酒撒氣。王硯雖不知隱情，聞言也不以為意，拍拍他肩膀：「知道了，放心，我一定幫你把鳥找到。」

劉侯爺大樂：「說得好，你叫什麼名字？」

薛沐霖擦擦眼角：「該不會是雪糖球吧？」

薛沐霖點頭：「這名字忒拗口，總記錯。阿浺新得了一隻金環眼紅羽的，也和-圖-書俊得很。我正說剛好你們這兩隻配一窩，我要一隻小的。京兆府現下是歸李岄管罷。便讓誰給他捎句話唄。一隻鳥懂什麼，京兆府這般計較豈不惹人笑話。」

王硯坐下自斟了杯酒：「罷了，他們應該也沒查到多少有用的東西。」著小廝取來紙筆，寫了張字條，命送去禮部，給蘭珏。

此攤鋪的主人是老兩口兒，瞧著劉侯爺一身半舊布袍，神色慈和，以為是位尋常老員外，隨口招呼了一聲，繼續忙著歸置雜物。

突然，劉侯爺聽到有誰叫了一聲「當心當心，莫閃著腰」，跟著搬著金魚盆的老闆娘抬頭笑道：「小寶乖，等歸置好了東西就和你玩哈。」

如此教訓聽多了，加上王硯公務繁忙，幾人約他出來玩耍，王硯屢屢推卻，五人對他不免有種難以道明的情緒，說話也常帶調侃。王硯都一笑置之。

王硯笑道：「看是誰查。你們可曉得京兆府那邊都查到了什麼？」

人常曰天下兵權十分，五分在懷王府，兩分在東海侯。劉侯爺早年曾教過先懷王景重舒兵法，王太師也在他手下待過，資歷功勛朝中無人能及。且性情謙和，素好簡樸，先帝屢次欲封他為上公，他都堅辭不受。他常年鎮守東南，夫人、長子及劉浺等幾個孫子都住在京城。

劉侯爺道：「我瞧著它怪機靈有趣，這個毛色也新鮮。」

王硯一點頭：「行啊。三位大人如今還騎馬么？」

王硯夾菜：「他看的書多。且番邦朝貢物事，除鴻臚寺外，亦須禮部經手錄冊歸檔，他的同僚可能認得。既然沐霖這邊暫沒查到，讓他幫幫忙更好。」

溫意知道：「他自己喝的。」

王硯抬手：「慚愧慚愧，今兒丟了個大臉，無顏回衙門，過來喝頓酒。」

虞玧呵呵道：「劉侯爺回家后，用膳時提及此事。咱們的阿浺，就這麼耿直地同他爺爺說了——鬧市被偷不好查，即便抓著小偷，也不一定能找到鳥。他爺爺立刻臉色就不對了。京兆府那邊趕上老熊出事，辦案也慢些。總之到今天也沒抓著小偷，更沒找到鳥。阿就和_圖_書倒霉了。」

灰鳥見劉侯爺看它，便歪了歪頭：「老爺好，吃了么？」

王硯再拍拍他的頭：「嗯，我絕對立即揪出那賊跟鳥。乖，睡吧。」

王硯道：「雪麻糖。」

出了月華閣，四人翻身上馬。溫意知失笑：「咱們這陣仗，竟是為了一隻鸚鵡。那鳥真是燒過十輩子的高香了。」

可找遍京城，一時竟尋不著一隻真的灰毛鸚鵡，劉浺遂買了幾隻白鸚鵡染成灰毛紅尾巴，又備下一堆大大小小花花綠綠能唱能耍的鸚鵡做搭頭，一起獻給他爺爺。

劉浺抓住他袖子：「你，絕對不要給我多事插手，明白不？！」

劉侯爺勃然大怒，掄棍子狠狠抽了劉浺一頓。

劉侯夫人與劉的娘連同全府的女眷一起泣阻，方才從棍子下救出了劉浺，把他安置到城郊別莊中避難。

虞玧露齒：「捎了什麼話兒給你的小蘭呀？我正納悶你今兒怎麼沒跟他一處哩。」

劉侯爺，即劉浺的爺爺，東南水師總督帥，東海侯劉納。

徐翁夫婦一得知劉侯爺身份，立刻撲上前央求幫他們找到鸚鵡。

虞玧用扇子敲敲手心：「方才同你說了，因為一隻鳥的事。你知道的，上個月，劉侯爺回京了。」

徐翁夫婦又去求劉侯爺，劉侯爺使不上力，好幾天都沒笑臉。劉浺的爹把劉浺狠狠訓了一頓：「小畜生，忒大的人了，在朝廷里做了許久的事，竟連話都不會說！你若有一絲孝心，就替你祖父把那鳥找著！」

王硯疑惑：「到底什麼事？」

王硯的小廝後來打聽到，劉小侯爺這回挨訓時，也又被他爹數落了：「你不是常跟太師家的王硯一處玩么？這事若是他，早把鸚鵡找著了！而你個小畜生只知道弄虛作假，連親祖父都糊弄！」

王硯道：「當然。區區一小事爾。」

鋪主老者道：「是鸚鵡。」

薛沐霖笑道：「喝成這樣了，竟然還能聽得進咱們講話，也算他能耐。」

薛沐霖立刻道：「能否捎帶上我？想見識見識咱們硯神斷怎麼辦案的。」

那聲音立刻道：「不急，不急。」劉侯爺循聲望去，發現鋪子門臉ｈｅtuｂook•ｃｏm•ｃｏm內一根橫杆上掛著一個黃銅架，上面蹲著一隻灰毛鳥，尾稍一簇紅羽，眼神奕奕，體態雍然，看嘴臉儼然是只鸚鵡。

王硯擺手：「且容后再論。說來，怎麼你們幾個湊得這麼齊全？」

王硯面無表情道：「家養的隼被舍妹亂遛，疑似吃了京兆府信鴿。」

劉侯爺不禁失笑：「這是鸚鵡？」

劉浺噌地抬頭：「誰要找你！我自己來！你能做到的事兒，我肯定也能！那隻破鳥，這些破事兒，嘿嘿嘿……統統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上個月，劉侯爺因公務回京，得幾日休省空閑，作息仍同在軍中時一樣，雞鳴起，兩更睡。晨曉操練，暮禁酒樂。可憐劉浺等小輩便成了兵營的小卒，每日三請安，起得比雞早，天黑便得睡，飲宴玩樂一概不敢參与。劉侯爺好交朋友，朝中各處是他的眼線，劉浺在中書衙門的通議院掛個閑差，平常十天里能去衙門露三四回面算勤快了，近日卻要天天按時應卯，枯坐衙門。惹得虞玧等人一見他就笑：「少爺，今天好好念書了沒？回去要罰站挨板子么？」

劉侯爺再逗鸚鵡說了幾句話，鸚鵡口齒清晰，應答伶俐，宛如三四歲孩童。劉侯爺大悅，遂問鋪主：「這鸚鵡價幾何？」

王硯道：「市集失竊，看似小案，若非常在這一帶出沒的慣犯所為，查起來未必能速速。」

鸚鵡挺了挺胸脯：「灰的好，耐臟。」

「可你方才說，這種失竊案查起來並不容易。」

鋪主頓了一下，老闆娘立刻過來道：「客官，這鸚鵡毛色不好看，蠢頭蠢腦的，恐怕配不上貴府。」

劉浺一骨碌彈起來，揮揮袖子：「一個破鳥，忒多破事兒！什麼花市，剷平算了！」

溫意知問：「他不是剛進禮部么？阿述挪出來的那個坑他頂了罷。聽聞現下是辦查禁書這一塊兒。禽鳥他也懂？沐霖都不知道這鳥從哪裡來的。」

虞玧呵道：「看你說的。我們去衙門不坐轎子是違制啊，比不得你在刑部愜意。」吩咐隨從備馬。

薛沐霖笑了笑，虞玧嘖嘖兩聲。王硯吃了幾口菜，隨即起身：「我去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