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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胤錫放下徐標的奏疏，拱手肅然道：「臣明白。」

李定國點點頭，轉身大步離開。

為了妹妹，他寧願回陝西做一個農夫。

朱慈烺知道永王的意思，明裡暗裡，永王還是想要就藩。

三項一項比一項難，需得循序漸進。一項一項的進行。

朱慈烺微微驚訝，心說李定國難道還沒有放下心中的戒備，以為我在試探他？所以不敢應允？

雖然表面上她裝作不在意，但每當身邊人說道「陛下」，她都會豎起耳朵凝聽，只怕錯過一個字。

「明白了，你去……」

朱慈烺皺起了眉頭，他知道，這中間一定是有什麼事，既然李定國不願意說，他也不好再強問，於是微笑：「這是山西剛剛送來的冬棗，甘甜清香，清脆可口，寧宇你嘗一嘗吧。」

朱慈烺放下保定巡撫徐標剛剛送來的一份奏疏，沉思了良久，抬頭之間，他似乎是下定了決心，然後說道：「傳戶部侍郎堵胤錫！」

隆武陛下的問話，令李定國一直冷靜的眼神，忽然燃燒了起來——對他來說，在軍機處為參謀，雖忙碌，但卻平淡的生活，並不是他所願，軍中戎馬，快意馳騁的疆場，才是他嚮往的所在，尤其陛下這麼器重，親自詢問，欲任他為牆子嶺游擊，可以重新帶兵，這豈非正是他心中之所願？

李湘雲粉臉緋紅，脖子都羞紅了，轉開頭嬌嗔道：「哥你說什麼呢。」

在戶部任職一年多，同時還兼著軍機處的差事，感覺堵胤錫越發的冷靜和舉重若輕。同時的，作為朝中的開明派，堵胤錫是極少的能了解隆武帝治國心思的心腹。但有什麼事，隆武帝都會先找他商議和謀划。

所以一瞬間，李定國微微激動，但很快的，他眼神卻忽然又黯然了下來，低頭道：「陛下，臣不願意為將，也不願意再帶兵。若是可以的話，臣想回陝西，安安穩穩的做一個農夫。」

召見結束，李定國退出。

相反，那些有錢有地、和圖書富的流油的士紳，因為有身份，又或者是有各種關係，卻不用交納「人頭稅」也不用擔負徭役。

李湘雲眼眶一下就泛紅了，回一個萬福，哽咽道：「哥哥，保重啊！」

李定國頭更低：「沒，這是罪臣的真實想法。」

李湘雲卻故意岔開話題：「哥，你這一走，什麼時候能回來啊？」

「唉，也不知道我哥哥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已經到了牆子嶺呢？」

永王已經大婚，照祖制，早應該去封地就藩了，朝臣們也連續上疏，催促永王離開。而永王本人，也極想離開京師，去做一個安樂的藩王。

聽到此言，朱慈烺猛然一醒。

聽到後面有人喊，李定國站住腳步，轉頭望去。

「餅丫，陛下睿智，仁慈，對你也極其愛護，你在宮中，切不可耍小脾氣，給陛下添麻煩，你聽見沒有？」李定國叮囑道。

現在第一項改革已經完成，這一年來，隆武通寶和隆武銀幣在天下廣泛流通，方便又實用，官府對私錢嚴厲打擊，幾管其下之下，私錢沒有了生存的空間，雖然在偏鄉僻壤仍然有流通，但數量已經是稀少了，在京師南京開封濟南這些大城市裡，私錢已經完全不見蹤跡，今年朝廷收上來的稅賦，也多是隆武通寶和隆武銀幣，鑄幣改革基本見到成效，但底層百姓的負擔依然沉重，尤其是千年不變的人頭稅，但是成年男丁，不論你有沒有土地，生病健康與否？每年都需要向朝廷繳納一定的「人頭稅」和負擔相當的徭役，很多貧民負擔不起，不得不流離失所，逃亡他鄉，又或者聚效山林，成為賊寇。

李定國板起臉：「你現在身邊和過去不一樣，雖然陛下還沒有正式，但哥哥知道，陛下心裏真的有你，你千萬不能耍小孩子脾氣，不然我在牆子嶺也不能安心。」

離開乾清宮，李定國低著頭，神色黯然的往前走，對他來說，拒絕陛下的任命並不容易，不是ｗwｗ•ｈｅｔuｂｏｏk.ｃｏｍ.coｍ因為拒絕聖令的罪過，更因為這一年來，他每日在軍機處，看著九邊送來的建虜和蒙古的各種軍報，心中更加明白，自己過去跟著張獻忠在陝西河南湖廣橫衝直撞，殘害幾省的百姓，雖然不是故意，但卻實實在在的是幫助了建虜和蒙虜，給朝廷造成了巨大的壓力。

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把面發；

「寧宇是有什麼顧忌嗎？」朱慈烺立刻問。

「今年朝廷虧空六百萬兩，明年即便沒有大戰，風調雨順，歲入增加一百萬兩，但算一算，虧空仍在三百萬兩左右，而現在內廷庫的存銀，只有兩百萬兩不到了，中央錢莊湊一湊，其他地方斂一斂，勉強能支應上明年的開支，但後年是無論如何也不夠了，而遼東未平，朝廷仍然需要大量的錢糧，也就是說，我大明朝的財政困窘依然沒有解決，朕當日和你說過的三項改革，不能停下，仍需繼續向前！」

李定國趕忙雙手接過，原來是一把玉梳。

陛下不多說，只是一把梳子，但其間的意思卻是很明顯了。

李湘雲父母雙喪，和哥哥相依為命，如果下聘禮，自然是要下給李定國。

但今日，當機會真的來臨時，他卻不得不拒絕，因為他不想因為自己的私念而毀了妹妹的幸福。

儲秀宮。

「陛下說，你擔心的事，陛下自有解，但長城邊塞的守衛，卻容不得耽擱，因此，李參議調任牆子嶺游擊將軍的委任命令，今日晚間，就會送到李參議的手中，望李參議不負聖上的期望，為國立功。」

田守信到了他面前，說道：「李參議留步，陛下令咱家將這個交於你。」說著，將手中的一個物件遞了過來。

「今日已經是二十三，馬上就過年了，陛下說，原本應該過了年再讓你出京的。但軍情如火，一刻也等不得，所以陛下只能給你三天，三天後，你離京前往牆子嶺赴任。」

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鬧一宿……和*圖*書

田守信為陛下換了一杯熱茶，見陛下沉思，於是小聲說道：「李參議如此……該不是為了李姑娘吧？」

每每站在沙盤前，望著上面的小旗小人，遙想著塞外戰事，李定國心中總是有一種戍邊殺敵的衝動——好男兒，當戰于邊野，馬革裹屍才對，只有如此，才能彌補過去裹挾百姓，內戰逞凶的罪過。

聽到哥哥重新領兵，而且對抗關外的建虜和蒙古人，李湘雲萬分高興，她知道，這才是哥哥最大的願望和理想啊，朝廷給了差不多一千人，加上牆子嶺原有的駐軍，應該有兩千人的士兵，雖然不能和過去，動輒帶領數萬人相比，但現在可是朝廷正式的官軍，哥哥一定很威風，也一定能建功立業，成一代名將。

一個穿著淡青色宮裝，容顏絕美的妙齡女子，在這除夕之夜，正一個人百無聊賴的坐在燈下。

大明祖制，外戚不能干政，也不能為官帶兵，如果李定國帶兵了，並且有所成就，那必然就是斬斷了李湘雲入宮的道路，李定國和妹妹感情極深，不能見妹妹因為自己而斷了入宮之路，他寧願自己退縮，也要成全妹妹。

兩人抱頭痛哭。

除了可惡的皇帝，她想的另一個人就是哥哥。

桌子擺著飯菜，小太監唐亮和她逗笑，但她卻始終開心不起來。

「胡鬧！」

李定國也微微笑了：「你這樣，我就安心了，好了，時間緊迫，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一抱拳，深深望著妹妹：「餅丫，就此別過了。」

……

隨即，李定國說了自己已經被朝廷任命為牆子嶺游擊，並向兵部要了劉文秀和竇名望，連著過去獻營投降朝廷的老弟兄，一共兩百餘人，兵部又調撥五百名善柳營的士兵，陛下從南海子撥出五百匹良馬，明日就要離開京師，往牆子嶺赴任了。

忽然間腳步聲急促，唐亮急匆匆的奔了進來，到她身邊小聲說。

——在朱慈烺的財稅改革計劃里，一共分三個層次，第一，ｍ•ｈｅtubook•ｃoｍ.cｏm收回鑄幣權，明確幣制，杜絕民間鑄造私錢，同時也去掉「火耗」之弊，某種意義上，其實也是施行了雍正的「火耗歸公」的改革；第二，就是取消人頭稅，攤丁入畝，地丁合一，減輕底層百姓的負擔；第三也是最難的，那就是取消天下士紳的特權，士紳百姓一起納糧，一起當差，最終達成天下人人平等、人人納稅、士紳再沒有避稅特權的大同。

他內心裡，無時無刻不希望自己能重上戰場，馳騁邊關。

李定國急忙行禮。

……

朱慈烺小聲叮囑田守信。

現在邊事如此，也有他的一番罪過啊。

這是湖廣一別，將近一年的時間里，兩人第一次見面。

「哼，他倒是好，皇帝做的逍遙，一會張家口，一會烏克尓河……看起來，做一個好皇帝也不是太難啊。」

「你想要什麼人，可同兵部商議，所需的甲胄兵器，工部全部備齊，再從南海子撥出五百匹戰馬給你。」

李定國搖頭：「衛國戍邊，一年就一年，十年就十年，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乾清殿。

李湘雲吃了一驚，猛地站起來：「你說什麼？」

面對陛下，永王兩口子恭敬謹慎無比，時時小心，朱慈烺溫言笑，開一些小玩笑，這才令他們稍微輕鬆了一點。

二十三，是小年，二十四，掃房子；

「李參議，請留步。」

——明代，男方向女方聘禮，需有梳子、尺子、壓錢箱、如意秤、鏡子，剪刀，算盤，這其中，梳子最有代表性，所謂「一梳梳到底，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子孫滿堂」，梳子有「結髮」之意，為聘禮必不可少。

永王有點失望，但面對溫和親切，卻又始終令他感到敬畏的皇帝哥哥，他不敢再說什麼，只能舉杯祝皇帝哥哥。

「此外，陛下准你入宮一次，和李姑娘告別。」

李定國捧著玉梳，臉色微紅，表情激動。

所以對於李定國今日的推辭，朱慈烺有點不得其解……

話到說到這個份上了，李定國和*圖*書還有什麼理由拒絕？於是他捧著玉梳，跪倒在地，決然道：「請公公回稟陛下，但使李定國有一口氣，就絕不叫建虜蒙虜逾越牆子嶺一步！」

很快，戶部侍郎堵胤錫進入乾清殿，參見隆武陛下。

「我真想跟你去。」

——這一年來，除了在軍機處和軍中的觀察，軍情司也一直都在派人秘密盯著李定國，從他們的回報和日常的觀察看，李定國早已經斬斷了過去，對朝廷並無異心，而面對關外的建虜和蒙古，他更是有極其強烈的敵愾和收復舊土的決心，這樣的人，正是朱慈烺理想中的英雄義士啊。

同一時間，乾清宮。

「不需要你多忙，」朱慈烺淡淡道：「只要你坐在宗人府。和周王蜀王一起就夠了。」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燉豬肉；

只見司禮監秉筆，陛下的貼身田守信田公公正從後方追來。

……

……

直到此時，李湘雲還想著哥哥的背影……

四天前，臘月二十五那一天，新任牆子嶺游擊，她哥哥李定國進宮來看她。

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朱慈烺沉思。

「陛下。」

現在，朝廷財政依然是入不敷出，遼東又隨時都會有大戰再起，因此不敢再等了，需得繼續推行。

這是最大的不公，也是階級的固化，很多沒有田地的貧民，一份子勞作，只是為朝廷掙了幾十年的「人頭稅」和幾十年的徭役，到老依然是一無所有，其子、其孫同樣如此。

「李姑娘，陛下正往這邊來，馬上就到了~~」

隆武帝，顏皇后，永王，永王妃四人家宴，坤興已經出嫁，不能再時時入宮，感覺少了她一個人，宮中冷清了許多，恍惚的，朱慈烺又想起了先帝和周后，不覺有些黯然。

但朱慈烺始終不準。

「陛下令臣弟參与《宗室條例》的修訂，然臣弟愚鈍，對宗室之事又了解不多，實在是勉為其難。留在京里，實在給陛下幫不上什麼忙。」永王道。

……

不錯，大約只有這個原因了。

除夕，鞭炮之聲震動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