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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都御史錢謙益微微抬起頭，眼神里的愕然十分明顯——陛下竟然是真的不管？這不但和世宗皇帝，也和歷朝歷代的皇帝完全不同啊，歷朝歷代，辱罵君上，那都是一等一的大罪，輕則下獄，重則斬首，所有皇帝都把自己名聲的維護，當成了天大的事情，出了這樣的事情，暴躁的皇帝會直接拿人抄家，甚至滿門斬首，即便是平和的皇帝，也會派人緊盯審理進程，防止文官系統放水，大罪輕放。

——在看到李定國奇襲計劃的第一時間，朱慈烺就意識到，李定國只所以在這個時候提出這個大胆的計劃，怕是和馬嘉植的奏疏有關。

馬嘉植本人不知，但在場的法司官員卻有很多人都聽出來了，孟兆祥所說，有相當一部分是依自《三文日報》。

歇息了一天，馬嘉植緩過了一點精神，但在錢謙益的滔滔詰問之下，依然是沒有還口之力……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遵旨。」

……

內閣首輔蔣德璟，次輔李邦華，輔臣袁繼咸范景文倪元璐，左都御史錢謙益，刑部尚書張忻，大理寺卿凌義渠正站在殿外，等待召見。

「閣老。」

六百騎兵漸漸遠去。

劉文秀點頭，眼裡的憂慮稍微有散去——對於李定國，對於這個一直在引領他的四哥，他還是有相當信心的。

……

這也是他擔心的所在——如果李定國急於立功，以至於做出錯誤的判斷，那就不好了。

至於馬嘉植死不死，就看陛下的心志了。

朱慈烺抬眼看向陳奇瑜：「軍機處怎麼看？」

朱慈烺微微點頭，他知道，就軍事戰術來說，李定國的計劃，怕只有十分之一成功的機會，就如當年霍去病奇襲大漠一樣，事先並沒有像衛青請示，如果他請示了，衛青是一定不會同意他去冒險的——作為全軍的統帥，衛青統籌的是全局，施行的是大策略，大戰術，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冒險，即便是一支八百人的小部隊，他也要用在刀刃，而不是無畏的犧牲。和-圖-書

現在，馬嘉植的奏疏已經傳遍天下，李定國駐守在距離京師不到三百里的牆子嶺，自然早已經是得到了消息，而馬嘉植奏疏的內容，以及上疏的起因，淑妃李湘雲的冊封，李定國自然也是知曉了。

百姓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都擠在城門前的官道上看熱鬧，同時竊竊私語，猜測著是不是有什麼大官要到京師了？

鐵甲碰撞之聲鏘然而響。

陳奇瑜小聲回道：「就軍機處的了解，自從到任之後，李定國就苦練騎兵，常常輕騎出關，往草原掃蕩。楊蕙芳平常在奏疏里也說，李定國練兵刻苦，身先士卒，和部下同吃同住，有勇有謀，實為邊將的表率。」

見劉文秀有所嘆息，欲言又止，李定國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於是笑著安慰。

踱了幾步，朱慈烺緩緩說道：「漢時，冠軍侯霍去病以八百羽林出擊大漠，繞開匈奴人的精騎，直搗後方，斬殺匈奴右賢王，俘虜匈奴大汗的母親、妹妹，令匈奴人喪膽。霍去病之所以能成功，除了漢軍精銳、連續猛進、施行閃電戰之外，霍去病的堅定決心和指揮能力，才是成功的最關鍵。」

田守信直起腰，環視眾人，滿臉微笑地說道：「陛下說了，如果你們今日論的是政務，現在就可以進入了，如果論的是馬嘉植一案，那就請回吧。在審理結果出來之前，陛下不會幹涉，更不會有任何的旨意，一切都等三法司做了決斷之後再說。」

皇帝不見，眾臣只能離開，回到內閣值房繼續商議，但誰也不知道的是，左都御史錢謙益卻沒有回都察院，而是秘密返回乾清宮，再次求見隆武帝。

成功了固然好，但失敗了就是全軍覆沒，無一人能回。

……

錢謙益乃是當世大儒，標準的東林，不論聲望還是輩分，都足以碾壓馬嘉植，馬嘉植是御史，又是東林中人，他萬萬沒有想到，牧齋先生竟然會親自下場，不顧身份的駁斥自己，一時悲憤，語言結巴，錢謙益能言善辯，口才了得，幾下就說的馬嘉和-圖-書植無言以對，只能是滿臉漲紅的捂著胸口。

這個計劃，實在是大胆。

但今上卻是不同，不但沒有派宦官坐鎮監督，事後居然也不聽三法司的彙報，這什麼意思啊？

但卻不是什麼大官，而是一輛錦衣衛押送的囚車。

「馬御史進京了！」

楊蕙芳深深點頭。

——馬嘉植所有的表現，都和當年海瑞入獄的情形一模一樣啊。他果然是在向海瑞致敬。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朱慈烺能明白李定國的心思。

顯然，軍機處總體上並不支持，但因為李定國在軍機處做了一年的參議，在這之前，更是獻營大將，幾次都差點破壞了朝廷的戰略，前湖廣總督吳甡更是因他而遇害，因此，對於李定國的戰術思想和臨場指揮的能力，軍機處上下都是認可的，如果不是李定國，而是其他無名小輩提出這樣的計劃，軍機處一定毫不猶豫的打上「難以執行」的印記。

兩人都不說話，一切盡在不言中。

……

說著，他抬起頭，有點擔心地說道：「朕現在不擔心李定國的決心和指揮能力，朕擔心的是……他麾下的六百騎兵，究竟有沒有他所說的那般精銳？」

相信以陛下的仁慈，應該是不會處死馬嘉植的。海瑞的前例在那裡擺著呢，當初海瑞沒有死，如果這一次馬嘉植死了，豈不是說陛下的仁慈不如世宗皇帝？

刑部侍郎孟兆祥就馬嘉植奏疏所諫，逐條詢問。

陳奇瑜察言觀色，小聲道：「六百人確實是少了……不如急發密雲巡撫楊蕙芳，令他停止計劃？」

李定國到任牆子嶺之後，這種操練一直都沒有斷絕過，三十里，五十里，甚至是前出一百里也不稀奇。

李定國翻身上馬，揮手下令：「走！」

十月中。

但馬嘉植十分剛硬，引聖人之理、引祖制，唇槍舌劍，竟然是不落下風，說道激動處，甚至滿懷激憤，怒髮衝冠，刑部和大理寺竟然都是辯不倒他。

是有人來。

「李定國的計劃太過大胆，成了固然是大功，但如果失敗，卻也是www.hetubook.com.com毫無意義地白白損失。蒙古人疲憊是不假，但草原茫茫，天氣和戰機，變化萬千，勝機實在是難測啊……」陳奇瑜臉色凝重。

「不必擔心，當初我們在獻營的時候，比這更兇險的任務，我們也不是沒有執行過，當時毫無畏懼，勇往無前，現在成了官軍，面對敵虜，反倒沒有當初的膽識和勇氣了嗎？放心，此戰我必勝，你緊守牆子嶺，等我歸來！」

蔣德璟連同李邦華錢謙益等人，急忙還禮。

軍旗之下，全身甲胄的李定國正在和楊蕙芳告別。

一日後，馬嘉植的審理繼續進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陳奇瑜不說話了。

「那也要小心，草原畢竟是蒙古人的地盤。」劉文秀道。

今日是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聯合審理馬嘉植的第一天，清晨將馬嘉植從詔獄提出，一直審到現在，馬嘉植一口咬定，他沒有受任何人的指使，更沒有朋黨，只是臣子的職責使然，令他不得不上這道奏疏，以勸諫陛下，同時的，他也堅稱自己無罪。他做所的，都是一個臣子應該做的。

幾乎等同於當年霍去病當年率八百羽林，直搗匈奴人老巢的壯舉。

——妹妹被封為淑妃，惹的文官不滿，馬嘉植趁機上疏，將陛下罵了一個一文不值。

這一次，不止是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也有人下場質問了，而且不是別人，正是都察院第一人，左都御史錢謙益！

一大早，五成兵馬司的兵丁就出現在了永定門，封鎖城門，禁止閑雜人等出入，其間，還有錦衣衛和刑部的人。

劉文秀送李定國出關——此次李定國率領騎兵出擊，作為副手的劉文秀則是率領步兵，留守牆子嶺。

……

沒辦法，作為主審的刑部尚書張忻只能結束今日的審問，定下明日再審。

一會，司禮監秉筆太監田守信從殿中走了出來，向蔣德璟拱手。

難道錦衣衛已經所有的經過，都密報給了陛下，所以陛下不想再聽他們的廢話了？

乾清宮。

京師。

和圖書身為淑妃的哥哥，李定國自然要為妹妹，也為陛下爭一口氣，而他爭氣的唯一方式，就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

看完密雲巡撫楊蕙芳的軍報，朱慈烺臉色嚴肅——已經是冬季，塞外已經是天寒地凍，這個時候，李定國居然要帶六百騎兵，悄悄出關，繞行八百里，去襲擊拉蘇特克。

乾清殿外。

就在京畿各地秋收結束，從玉米馬鈴薯番薯都已經全部收穫進倉，今年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豐收年，建虜也安分守己，在連續三年的侵擾之後，今年好像還沒有動作，邊境沒有戰訊傳來，各處百姓喜悅，官員們也都鬆了一口氣，準備過一個好年之時，載著馬嘉植的囚車，來到了京師。

朱慈烺放下手中的審訊記錄，微微笑。

……

論起來，是妹妹為陛下惹來了此次的風波。

而今日的記錄送到蔣德璟面前，他就知道，這麼審下去怕是難解，即便最後給馬嘉植定了罪，但馬嘉植以及認同他理念的那些人，也是不會信服的，因此他給張忻傳話，說明日不用審了，暫時停止，幾個主審官合計一下，後天再審。而後，他便同內閣諸人，帶著錢謙益張忻凌義渠三法司的首腦，手捧著今日審訊的記錄，匆匆來見陛下。

很快，消息就在京師傳開，關於馬嘉植，關於他的那道驚天奏疏，在京師傳唱的就更是熱烈了。

錢謙益進入，談了很久，再出來時，眼角帶笑，滿面紅光。

……

第二日，錢謙益繼續下場。

想了想，朱慈烺道：「給虎大威傳令，令他率三千營移駐喜峰口，騷擾喀喇沁左右兩翼，適時給李定國策應！」

但不一樣的是，海瑞當年在刑部沒有人能反駁他，所有的官員看著他，審理著他，但卻又同情著他，所有人都千方百計的想要為他脫罪，而今日，先不說脫罪，只是事情的陳述，馬嘉植就是受到了相當的挑戰。

李定國雙手接過了，一飲而盡，然後放下酒碗，表情堅定的抱拳行禮。

朱慈烺卻搖頭，堅定道：「不，朕不干涉，軍機處也不要干涉。小規模的戰鬥，和-圖-書在地巡撫和前線將領有自主決定的權力，朝廷不能抹殺他們出戰的熱情。何況這份計劃，並非完全沒有成功的可能，李定國是驍將，也是智將，朕相信他的戰術判斷！」

在軍報里，楊蕙芳說整個計劃，是他和李定國兩個人共同議定的，他以為，以牆子嶺六百騎兵之精銳，游擊將軍李定國的謀略和膽氣，準備之齊當，計劃還是有相當把握的。

朱慈烺走到了懸挂在殿中后牆上的巨幅蒙古地圖前，望著上面的山川草原，找尋拉蘇特克的位置，看著看著，眼神里的憂慮不禁又多了起來。

陳奇瑜稍微等待之下，見陛下沒有其他吩咐，就行禮退出了。

楊蕙芳沒有多說，只臉色嚴肅的將一碗酒端給李定國。

「是馬御史啊！」

就在馬嘉植的囚車進到京師的同時，三百里之外的牆子嶺，一支六百人的精銳騎兵，正在整理隨身的行裝，清點武器和乾糧，準備出關——因為軍事保密，所以他們所有人都不知道，此行目的地是八百里之外的拉蘇特克，他們只以為，這隻是一次例行的草原操練。

一直到李定國率領六百精騎走遠了，背影漸漸消失在茫茫草原，劉文秀還站在原地，久久地凝望……

——陛下不打算插手馬嘉植的審理，那就意味著，內閣必須把所有的一切都承擔起來，絕不能讓馬嘉植玷污了聖名。

「都讓開讓開，戒嚴了！」

「錢牧齋，好一張利嘴。」

大理寺卿凌義渠所問，就更是明顯了。

六百精銳騎兵，穿著厚厚地棉甲，戴著風雪帽，離開牆子嶺，往茫茫草原而去。

蔣德璟卻是默默，身為首輔，在陛下身邊四年，對於陛下的決定，他已經有所預料。

因此，對馬嘉植處置不能輕，只有這樣，才能泯平陛下心中的怒氣。

京師。

這一次，隆武帝准了。

李定國點頭。

「李定國，我雖然不能與你一起出征，但我心與你同在，你可千萬要小心啊，朕後續還有更多的重任要交個你呢。」望著地圖，朱慈烺輕聲喃喃。

朱慈烺微微點頭，但眼神里憂慮依然很是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