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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座上，朱慈烺微微沉默。

袁繼咸沒有站著諫言，而是直接跪在地上，叩首道：「自太祖高皇帝以來，我大明即優待天下讀書人，減免稅賦，已成慣例，如今驟然改之，欲令其一體納糧，和農夫無異，這以後還有誰要讀書？斯文何在？讀書人的體面何在？讀書人是國家的元氣，把元氣傷了，國庫里的銀子再多又有什麼用？沒有了讀書人，這大明朝的江山，又靠誰來支撐，誰來治理？陛下，三思啊，一體納糧，一體當差，絕不可為……」

「肅靜！」

「陛下，臣反對！」

七品官員的養廉銀每月有五兩銀子，等於是增加了一倍的俸祿，知府巡撫總督更多，雖然對高級官員來說，每月幾百兩的養廉銀，未必能入他們的眼，但對只是依靠俸祿的清官來說，這實在是一筆大收入。

所謂的當差，其實就是徭役。

地方官員有灰色收入，京官沒有，他們領的只能是那七石五斗，而京師物價高，房租貴，還有各種應酬，有時吏部還會拖欠，一年算起來，剩不了幾個錢，甚至有些低級京官，需要向家裡人要銀子才能維持生計。

一片靜寂。

何況朝廷還承擔轎夫和馬車的費用。

聽著倪元璐的計劃，殿中殿外又漸漸騷動了起來，內閣指定的計劃極細，看起來誰也不能免啊。

首輔蔣德璟出列，拱手行禮：「回陛下，成了。」

如果不是隆武陛下強力主導，如果是其他臣子，他們早就一擁而上，將其彈劾的體無完膚了……

「新設養廉銀……」

轟。

「那就當堂公布，讓大家聽一聽吧。」

倪元璐繼續念第二項。

蔣德璟向倪元璐點頭。

但官員們還是願意做京官，一來距離權力中樞近，機會多；第二，在京城鍍幾年金，就可以外放做大官，同時的，地方官員進京，也少不了向他們這些京官行賄，這也都是心照不宣的慣例。

說到此，朱慈烺看向首輔蔣德璟：「蔣閣老，不知道內閣的ｈeｔubｏｏｋ•ｃom.coｍ計劃，可已經擬定完成？」

袁繼咸卻跪地不肯起。

「遵旨！」

但一體當差卻不同，在職官員和致仕的官員，不在其中，也就是說，一體當差只針對中了功名，比如秀才，舉人，但卻沒有為官的讀書人，又或者是被朝廷罷黜的罪員，過去，這些人都是免當差的，但現在，都必須當差了。

果真是錢附議、軟憲台嗎？

錢附議、軟憲台，百官悄悄給錢謙益取的兩個外號，意思是，不管陛下提出什麼，他都會同意。

如果只是提高一點，但卻沒有了士紳優免的待遇，天下官員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卻是右通政使司蔡道憲。

倪元璐站出，展開手中的卷抽，大聲念了起來。

所有人都低下頭，不敢和皇帝的目光對視。

但內閣閣員，暫時都還是沉默。當然了，這並不表示他們都是反對，只是他們自持身份，不到最後時候，不能輕易表態。

殿中殿外都是京官，如果養廉銀實施，等於每個人都漲了一倍多的工資。

「陛下，讀書人為的不是錢糧，是斯文，是聖人之學的傳續啊。一體當差一體納糧，違背祖制，利少害多，不可實行啊……」跪在地上的袁繼咸哭了出來，又連連叩首。

當然了，這是表面，實際上，各地縣官，州官都是有灰色收入的，過去是火耗，隆武帝鑄造隆武銀元，斷絕火耗之弊后，縣官州官只能從其他地方想辦法，總之，一縣父母官，一州的父母官，只要心眼活，做幾年官，攢下一筆銀子，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聽到此，殿中群臣都是驚訝，微微騷動，大明朝官員的俸祿，分為本俸和雜項補貼，雜項補貼，各個時期的數目都不相同，但本俸卻一直延續洪武朝的舊數目，兩百八十年來，從未有改變，現在聽陛下的意思，難道是要將本俸和補貼一起提高嗎？

皇極殿。

殿中掀起一陣騷動。

群臣這才安靜下來，但一個個和圖書臉上的表情，卻依然還是驚異和不安。

「其實，士紳優免，某種意義上，就是俸祿的補貼，現在朝廷改動優免，等於是免除了這部分的補貼，因此朕決定，提高讀書人的待遇和我大明朝官員的俸祿，將原本說不清、道不明的優遇，折成銀子，光明正大的賦予！」

當然了，像海瑞那樣的清官是例外。

士紳一體納糧，這一點，不論是你是當朝閣老，還是初中秀才，無人可減免，無人可例外，所有人名下的田產都必須照章向國家繳納賦稅。

朱慈烺也不勉強，望著殿中群臣，緩緩說道：「朝廷的難處，士紳優待的緣起，經過，結果，朕剛才已經說的明白了，非是朕想要如此，只是形式所逼，不得不如此啊，朕知道，如果是其他任何一個朝臣提出這項改革，其他人非撕了他不可，因此，就由朕親自來，所有的榮辱功過，由朕一人承擔……」

雖然不願意當差、做徭役的士紳，可以出銀子替代，但對享受慣了尊遇的士紳們來說，這依然是不可接受的。

朱慈烺眼露欣慰，點頭。

但這些俸祿並不全部都是官員的，如果是地方的七品縣令，他還需要請師爺，養馬，雇轎夫，這個開資，都是從他個人俸祿里支度的。論起來，幾乎是剩不下多少的。

「陛下英明，臣以為，士紳接納投獻，已經是偏離了太祖、成祖當初優待讀書人的本意，造成國家財稅大量流失，已經是非改不可了，臣願第一個帶頭，放棄家中田產的優待，今秋之時，向朝廷按田納糧！」

一來朝廷收入少，沒有錢糧，為了各種修造，只能是加大徭役，第二，一人秀才，全家不當差，只有家中一個人有功名，就全部都優免，士紳家族從上到下都不用參加徭役，這一來，原本應該他們承擔的徭役，就落到了普通百姓的身上，從而更加重了負擔。

又或者，所以人都是沉默的反對。

「七品官員，每月添養廉銀五兩，轎和*圖*書夫養馬的費用，由朝廷負擔，六品官添養廉銀八兩……三品巡撫，每月二百八十兩，二品總督，四百五十兩，府中車馬，一切護衛，皆由朝廷負擔！」

但實行改革之後，這些沒有做官的讀書人都不能優免了，要不扛起鐵鎬，去參加徭役，要不就用銀子抵徭役。

果然，一個緋袍大員不顧身邊人的拉扯、勸阻，站出來，高聲叫。

所以才有人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而就表現官員的數目來看，沉默的反對者依然是大多數。

為什麼這麼慘？

也就是說，從今之後，國家財稅面前，人人平等，再沒有投獻的空間了，小戶納糧，大戶也得納糧，小戶也就沒有必要將自己的田地，掛在大戶的名下了。

大明朝官員俸祿，相比歷朝歷代，是最為微薄的，正七品官員，每月本俸三兩，加上雜項補貼，每月的俸祿在六兩銀子左右，另，七品可優免田賦80畝，免丁徭8人。

「至於八品九品的吏員，養廉銀的多少，由各省指定，報內閣批准。」

「武將同例。」

但他不懼，無論如何，哪怕是動搖國本，一體當差一體納糧，削除特權，都是必須進行的。

……

想到讀書人都得去擔土挑石，他們心中都是不滿。

朱慈烺臉色越發凝重，他知道，不能任由袁繼咸這麼下去了，不然今日的朝議不但議不出結果，反而有可能影響改革的推行，只是他緩緩說道：「袁閣老的擔心，朕明白，讀書人的斯文和體面，朕也絕對會顧的。朕知道，大明朝的官員俸祿淺薄，很多人都是靠著家中的田地在生活，這也是當初，高祖皇帝成祖皇帝，要優待讀書人的原因之一。不這樣，不足以讓讀書人安心。」

終於，有一人站出。

但又能提高呢。

又或者，錢謙益想要入閣想瘋了，連自己的田產利益，都可以放棄？

——因為當初在岳州的際遇，因為其才華，蔡道憲深得隆武帝的賞識，今日大事，蔡道憲主動和圖書，而且是在隆武帝的授意在支持。

第二項說的就是官員俸祿的增加。

……

面對袁繼鹹的站出，他並不意外，他只是感到沉重，持續了兩個月，也討論了兩個月，連袁繼咸都不能理解，不能支持，天下讀書人的反對，不知道會有多少呢？

「此為朝廷定製的最低標準，各省可依據各自物價，報內閣，酌情予以增加。」

「讀書為了什麼？為了知書明理，知書明理為了什麼？為了學以致用，報效國家，不是為了斂財，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臣以為，接納投獻的弊端，該改，也必須改。」

同時的，錢家是江南有名的大地主，錢謙益贊同，不是自己革自己的命、放自己的血嗎？

只有像海瑞那種，家中無田，兩袖清風的好官，是實實在在的得到了好處。

在朱慈烺的計劃里，徭役要逐步減少，即便是當下，一年的徭役，最多也不能超過一個月時間，一月以後，修建的工程如果需要繼續，那官府就必須拿出錢糧，用市價雇傭百姓。

「何謂養廉？」

另外，「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讀書人腦袋削個尖也要考取功名，就是因為考取了功名就成了官紳，光宗耀祖，官紳可以享受免徭役賦稅制度，被鄉人所崇拜，凌駕於他人之上，如果什麼特權都沒有了，誰還要當官？

蔡道憲之後，吳偉業又站出，接著，陸續有十幾個臣子站出，表態支持陛下的新政，但除了吳偉業一個侍郎之外，其他都是小官，直到左都御史、當代大儒錢謙益站出，大聲表態，支持陛下革除舊弊，實行新政之時，殿中才掀起微微的騷動。

錢謙益說完就返回，不管周邊或是驚訝，或是不屑，或是憤怒的目光……

「只是時過境遷，這種辦法已經不適合當下的時局了，非是改動不可。」

就大明朝的稅制來說，田賦並不高，但徭役卻是太過繁重，修城修路，整修河道，旱鑿井，澇通渠，支援軍事，百姓們一年下來，一日都和-圖-書不得閑，而且所有的徭役都得自帶工具、自備乾糧，甚至有的還要冒生命危險，因此逼的很多人賣掉土地，逃亡他鄉。

「袁閣老，起來說話吧。」朱慈烺道。

等到以後國家財政增加，國庫充盈了，原本義務的徭役，要變成雇傭的工程，如此，不但減輕了窮苦百姓的負擔，也是為他們找到了生計，解決了就業。

殿中隱隱有騷動，有人開始蠢蠢欲動，想要站出來附和了。

「朕的意思，說的很清楚了，不知道卿等如何想？」朱慈烺望著群臣。

正是內閣大學士袁繼咸。

田守信高聲。

倪元璐的聲音在殿中回蕩。

朱慈烺道。

錢謙益為當世大儒，更應該維護讀書人的利益，就算不維護，也可以選擇沉默，為什麼要跳出來公開贊同呢？

「因官吏貪贓，時有所聞，特設此名，欲其顧名思義，勉為廉吏也！」

當然了，代價是，他們老家的田產，不能再享受優免了，得像普通百姓一樣，繳納賦稅了，算來算去，他們中間的大多數人其實都是巨虧的。

雖然誇張了很多，但其間的道理卻是一樣的。

說到最後，袁繼咸甚至是激動的哭了出來。

「既然是養廉銀，那就是為了養廉而設，如果官員武將領了養廉銀還敢貪墨，罪加一等，朝廷所發養廉銀，要全部收回，不足者抄家罰沒！」

「三品侍郎，每月一百兩，在京二品，每月一百八十兩。」

令群臣意外的是，隆武陛下並不是增加官員的本俸和雜項補貼，而是新設了一個俸祿名稱。

雖然可以用銀子抵徭役，但情感上總是不舒服——讀書人沒有了優待，和普通百姓的待遇完全相同，這是從來都沒過的事情，完全就是斯文掃地啊。

開宗明義，內閣的計劃書首先闡明的就是一體納糧，一體當差。

「另，內閣初步擬定，尚未出仕的舉人，每人每月補讀書銀四兩，秀才一人一月，八錢。」

錢謙益之後，刑部孟兆祥，大理寺凌義渠，兵部王家彥，也都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