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1章 黑龍江
吳三桂迅速派出一個軍醫，攜帶藥箱，跟著索尼，在十幾個軍士的護衛之下，往建虜的營地而去。
但多爾袞的刀，遲遲沒有拔出。
張煌言臉色更加嚴肅。
旁邊的蘇克薩哈哭著跪下了：「你儘力了，是天滅大清，非你之過啊。」
高帽子都是虛的，關鍵是軍醫。
而吳三桂的大軍，則秘密跟在後方，一路懾行。
從呼喊的高聲他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心中不由一緊，急忙抬頭觀望。
多爾袞面無表情，一字一句：「第一，保我王無憂，終身不得加害；第二，准我建州女真返回祖居地赫圖那拉，我建州女真繼續為明國守邊！」
大清，果然是要投降了。
「大清王使者，索尼。見過吳總鎮。」
來到江邊，見到時而平靜、時而湍急的黑龍江，吳三桂感慨頗多，追擊的辛苦一一湧上心頭，感覺自己離開大明，已經太遠太遠了，而建虜依然在逃竄，他不知道，自己要追到什麼時候，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是一個頭？
其間的辛苦，遠比衝鋒陷陣，戰場殺伐，更磨人心志。
馬科跟在他後面，為他提供給養和戰馬，同時加強加固開闢的道路和橋樑。
只見三個探騎，押著一個人返了回來。最前面那個探騎打馬急回，到了吳三桂面前，小聲稟告。
還有，軍機處和兵部都有提醒，說更北面的地方可能會有羅剎人出現，要他時刻準備，不可大意。
——從赫圖那拉撤離后，福臨自請此去皇帝位，改為大清王。所以他的使者，不再是皇帝使者，而是清王的使者。
索尼等待著，他寧願死在多爾袞的刀下，那樣，他反倒是輕鬆了。
他知道，的確沒有機會了。
……
索尼急忙叩首，這一次，他稍微有了一些信心。
……
而他這個貳臣，也走到了人生的盡頭，福臨能投降，多爾袞也能投降，甚至到了京師，他們都有可能被隆武善待，但他卻不行，他這個曾經的大明重臣和圖書，薊遼總督，執掌天下兵馬，聽聞他假死，崇禎帝為他流淚痛哭的人，已經不可能回頭，大明可以寬恕任何人，但唯獨不可能寬恕他，又或者即便是寬恕，他也無顏去見父老了。
索尼顫抖了一下，抬起頭，抱著最後的希望，滿臉是淚的望向多爾袞。
和野女真以為的「魔鬼」不同，吳三桂清楚知道，那不是鬼，不唯他自己的清醒認識，更因為早在追擊之前，從陛下到軍機處和兵部，就都有提醒，兵部甚至畫了一副羅剎人的大概相貌，說明其裝備和做戰特點，令征東軍傳閱。
「如果吳總鎮不願意聽，那就殺了我，只當我從來沒有來過吧！」說著，索尼就閉上了眼睛。
三個環節，缺一不可，若不是有強大的後勤支持，有張煌言的精神鼓勵，吳三桂和馬科根本不可能咬著建虜不放，千里迢迢，一路追擊到黑龍江流域。
索尼點頭，但眼神卻完全沒有信心——大清已經是窮途末路了，明軍要求的一直都是無條件投降，保「皇上」沒有性命之憂，已經是不容易了，赫圖那拉曾經發生過那麼多的事情，是大清的「龍興」之地，明國怎麼可能讓女真再返回赫圖那拉呢？
羅剎人之外，還有哥薩克騎兵的畫像。
其實軍醫也不是問題，關鍵是，索尼說的是真是假，會不會有詐？
「奴才千刀萬剮，死不足惜。」索尼跪在地上，哭的頭也不抬。
面對多爾袞的詢問，他一五一十的回答，不錯，他的確是和太后商議了歸順之事，但不是怕死，而是實在是沒有了其他道路，又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主子病死。
自從第二次松錦之戰開始，披上甲胄，跨上戰馬，到今日今時，吳三桂已經在外出征三年多，馬上就四年了，這四年裡，從錦州一路到黑龍江，吳三桂自己都算不清，究竟走了多少山，邁過多少水？
老實說，吳三桂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堅持下來的？在這之前wwｗ•ｈeｔｕbooｋ.cｏm•ｃｏm，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能追擊虜酋三千里，從瀋陽一直到黑龍江流域，就眼前的白山黑水，茂密森林來說，這幾乎已經是漢人到達這片土地的極點了。
什麼？
「黑龍江，黑龍江……」
「王爺，莫非是要詐降，然後將吳三桂誘入埋伏圈，一舉殲滅？」
走出大帳時，多爾袞臉色慘白，腳步踉蹌，幾乎是要摔倒，跟在他身後的蘇克薩哈急忙扶住，哭道：「主子~~~」
「主子！」
吳三桂冷冷看著他：「原來是赫舍里·索尼。福臨何在？多爾袞何在？而等已經無路可逃，為何還不來降？」
吳三桂看向索尼：「本總鎮精兵數萬，本可以輕易將你女真殲滅，但你女真既然有降意，本總鎮就給你們一次活命的機會，聽好了，軍醫我會派出，但如果耍詐，本總鎮定將你女真殺個雞犬不留！」
不過表面上他依然鎮定，急忙招呼張煌言，隨後握著馬鞭，冷冷的看著所謂的「清王」使者來到面前。
因此，明軍上下人人都知道，他們可能遇上的羅剎人，並不是地下的惡鬼，而是實實在在，和他們一樣的人，不同的是，羅剎人金髮碧眼，白皮膚，就如果是雲貴地區的少民一樣，只是相貌不同，語言不通，但內里是一樣的，都一個腦袋，兩條胳膊兩條腿。
鄰近的一座山頭上，一個枯瘦的老者，正哀哀說道。
張煌言微一思索，然後點頭。
「作為談判的先決，你見了吳三桂，先請他派出一名上好的軍醫，為我軍療傷開藥，如果吳三桂不同意，那你就不必和他談了。」最後，多爾袞道。
索尼來了，跪在多爾袞面前，同樣是泣不成聲。
「關於歸順之事，我主願意談，但在這之前，有一件事，需得總鎮答應。」索尼抬頭。
吳三桂不能決，目光始終看著張煌言。
吳三桂舉著望遠鏡四望，他知道，建虜的主營地應該就在周邊不遠。
多爾袞www.hetubook.com.com看著他：「不要擔心明國不會答應，你告訴吳三桂，但是明國同意，我女真除了獻出大清玉璽之外，也會將蒙元玉璽，一起送上！」
站在吳三桂身後的張煌言十分冷靜，他仔細的望著索尼的臉，平靜問道：「什麼事情，不妨說出來聽聽。」
因此，輔政王才會以蒙古玉璽為條件。
——多爾袞沒有說明蒙古玉璽的價值，但索尼卻是明白的，隆武皇帝雄心勃勃，所為的可不止是一個遼東，現在遼東周邊以及張家口外面的蒙古部族，雖然都已經歸順了明國，但不過是攝於大明的國力和軍力，內心來說，未必願意歸順於大明，但如果有了蒙古玉璽，就等於是有了蒙古的天命，隆武皇帝和大明朝廷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統治蒙古，蒙古人心底里的想法，也會有一些不同了。
看起來，建虜的病的一定不是一般人。
作為「大清」的重臣，他已經知道，松錦之戰時，輔政王已經將蒙古玉璽交給札薩克圖汗了，只恨札薩克圖汗那個狗賊，拿了玉璽，轉身卻還是背叛了大清，現在聽輔政王又提到蒙古玉璽，難道蒙古玉璽並沒有交給札薩克圖汗，傳聞有誤？
沒有再說，洪承疇轉過身，拖著殘腿，蹣跚的向自己的低帳走去……
多爾袞不說話，只是狠狠瞪著索尼，右手握著腰間的刀把，隨時都可能拔刀而出，一刀斬去索尼的腦袋，以懲罰他惑主投降，動搖大清的軍心。
索尼驚喜的抬起頭。
索尼睜開眼，目光望向文臣監軍打扮的張煌言，目光對視的一剎那，他就明白，對方應該是一個能做主的人，於是說道：「聽說吳總鎮仁德，不殺降卒，但女真營中多不敢相信，我營中有人染病，請總鎮即刻派出一名上好的軍醫，診斷抓藥，如此不但彰顯大明仁德，也可消去眾人的疑心，我女真歸順之事，即可水到渠成。」
站在他前方，同樣是一頭白髮、但其實剛剛四十齣頭的多爾袞卻好像和*圖*書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是獃獃的望著山下的明軍，過了很久很久，才搖了搖頭，傷感地說道：「沒機會了，也沒有意義了，就算吳三桂上了當，中了埋伏，先生以為，以我們軍中的實力和士氣，還能將他吞下嗎？」
「交給札薩克圖汗的，是仿製的贗品。真玉璽，還在我大清的手中。」多爾袞緩緩道：「如果隆武接受，我女真就獻出玉璽，如果隆武不受，那就只有玉碎瓦全了。」
——雖然在這之前，張煌言並沒有做過什麼大官，只是從中書舍人轉到軍機處，松錦之戰後，主動請纓，要繼續追擊建虜殘餘，因此才到了吳三桂軍中，但吳三桂對他卻絲毫不敢怠慢，不唯張煌言和他們同甘共圖，進士出身，一代名士，卻絲毫沒有讀書人的矜持和自高，行軍之中，但是遇上困難，不論架橋還是車馬陷入泥中，張煌言都會擼起袖子，第一個衝上去干，在士兵之中，擁有極高的威望，更因為張煌言身上有一種令人說不清、道不明的人格魅力，比起遼東巡撫黎玉田，比起經略高斗樞，張煌言官不大，但氣度卻令人敬服。
大約也是知道不可能，默了一下，多爾袞又補充道：「如果赫圖那拉不行，可以選其他地方，但不能離開遼東。」
吳三桂聽完，簡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喜的差點要跌下馬去了。
……
黃昏，吳三桂在一處開闊地紮營，但營帳還沒有紮起來，他派出去的探哨就奔了回來。
很多人都支持不住，好幾次，吳三桂自己都有動搖了，想著是不是不要追了？但最後卻還是強撐下來了，不唯陛下的聖命，更因為隨軍軍機張煌言一直在鼓勵、又或者是監督著他，令他絲毫不敢懈怠。
意思是可以答應，就算建虜不降，也可以通過軍醫，知道建虜實際所在的位置。然後一舉擊之。
在張煌言鼓勵下，吳三桂一路追擊。
……
一句話，一枚蒙古玉璽，勝過在草原上駐紮數萬兵馬。
老者低頭無語，兩滴渾濁的老淚從眼角緩緩流下。
五十里之外。
「明白。」索尼再叩首，他知道，要求吳三桂派出軍醫，乃是為了皇上，但為了避免被吳三桂要挾，所以不能明說。
這裏，就將是他的人生終點。
被綁著雙手，面無表情的索尼被推到了吳三桂的面前。躬身行了一禮。
為了追擊，他營中的戰馬，已經是換了兩三批了，一批累死，另一批繼續換上，遇山開路，遇水架橋，走過一片又一片的無人區，追著建虜留下的痕迹不放。
遼東經略高斗樞大人則為他們兩部統籌糧草，輜重兵趕著騾馬，經過開闢的新路，將糧草和輜重，一批又一批的運送上來。
……
不過他們失望了，因為他們最後看到的，並不是建虜的主營地，而是一處只有十幾個人，一兩頂帳篷的小營地。
多爾袞要投降？
不知道過了多久，多爾袞虛弱的聲音飄來：「你，去見吳三桂，告訴他，我大清可以歸順明國，但有兩個條件……」
「總鎮，總鎮！」
果然，這幾日撞見幾個逃散的野女真，從他們口中得知，羅剎人的確已經在北面出現了。
多爾袞推開他的手：「叫索尼來！」
說著，長長嘆息，眼睛似乎有了淚水，哽咽地說道：「大清亡了……我對不起太祖，對不起先帝啊~~」
索尼明白了，深深叩首：「奴才明白了，奴才定說服吳三桂！」
連輔政王都絕望如此，失去了鬥志，其他人可想而知。
沒有發現蹤跡之時，他和部下可能會在一個地方停留一個月，一旦確定發現，那麼，他們就需要在十天的時間里，走完一個月的路程，如此，才能緊緊咬住建虜不放。
「跟本鎮提條件？」吳三桂冷笑：「窮途末路還敢提條件？信不信我立刻殺了你！」
就戰力來說，羅剎人並沒有什麼突出，在大明的火器和弓箭刀槍面前，他們照樣是一碰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