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我原本驚惶不安的心一點一點地涼下去。
「下禮拜。」蘇見答：「家卓，等彼德一回來——」
女子穿得暴露，動作性感挑逗，兩人都是目光迷離，不知是否嗑藥，家駿的手已經伸到了女子短裙下的大腿根部。
他安撫地拉住我的手：「給我一杯水，早上忘記吃藥。」
電腦屏幕亮起，我顫抖著伸手去摸滑鼠，無線滑鼠不小心被我碰落，跌在地上好大一聲響。
似乎感染到了蘇見的快活，小姜也不如平時在家卓面前那麼恭謹，笑著結果蘇見遞給過來的茶杯說：「這下上三十五樓再也不用看人臉色，上個月在南非的那個開發案，我們評估預算和策劃都做得簡直完美，送到上面去，大少竟然一句話就否決，要不是副總是我們直屬領導，開發部的同事簡直要集體引辭。」
我裹了一件防水外套頂著黑眼圈潦草地出門。
「你在哪裡？」
我給他按了一會太陽穴，他扶著我手臂站起來，走進房中躺下。
我再次走進書房仔細檢查了下我的作案現場，確認沒有留下什麼可疑痕迹，心神不安地走出露台的花園外吹了會冷風，回來沖了個熱水澡，又坐了半晌，終於支撐不住睡倒在床上。
我胡思亂想許久許久，一步一步地朝家卓的書房挪去。
我慌忙擠出愉悅笑容：「唔，看到了。」
我對著蘇見點了點頭招呼一聲，擱下手袋坐到沙發上。
其中最顯眼的，還是在新世界廳一擲千金的奢豪賭資。
我勉強鎮定心神，按鍵盤搜索隱藏文件夾，一秒后一個文件彈了出來，命名為Macau。
事實上我的擔心完全多餘。
我走上樓去，意外地看到家卓和蘇見在二樓的小廳悠閑喝茶，不遠處的客廳內在放莫扎特，降B大調鋼琴曲，走廊上一地如水的音樂流動。
才不過短短几秒鐘，我心跳如鼓，感覺脊背上密密麻麻的冷汗滲出來。
如果這種照片抖出給傳媒，幾代獨享尊榮的勞家家門，只怕一夕之間淪為本埠豪門笑柄。
我腦中完全一片混亂，甚至還有一瞬間空隙埋怨家卓為何不喜歡在書房鋪地毯，我一邊拚命控制我的雜亂念頭一邊慌慌忙忙地打開他的電腦，點開了幾個盤，他公事的文件夾密密麻麻，我亂點一通，也看不到什麼頭緒。
我心頭湧起一陣絕望，我覺得我們完了。
我生平第一次怕得如此厲害，只覺得犯了滔天大罪，抽出紙巾擦乾了我ｈｅｔubｏoｋ•ｃom.cｏｍ一整個手心的汗，戰戰兢兢地走出書房時，膝蓋都是軟的。
家卓配合地微微俯身，我摸了下他額頭，忍不住皺眉，觸手還是燙。
那一瞬間我五味雜陳，有鬆懈，有感動，有懊悔，更多的是卻是，兜頭壓來的窒息和難過。
他動作小心地在房內走動，臨出門前過來從床頭櫃拿起手機，然後吻了吻我的額頭，輕手輕腳地下樓去。
我覺得累，思維遲鈍，不知如何作答。
家卓接著話題說：「彼德什麼時候回來？」
我握了握他冰涼的手，馬上取來遙控器調高了暖氣溫度：「嗯，睡不著，你去了哪裡？」
寬敞明亮的餐廳，我取出精緻一盒甜點，嬌滑蛋糕表面的灑著一層可可粉，我勺了一口，覺得嘴裏發苦，擱下了叉子。
我盲目地任她摟著，面無表情肢體僵硬。
我起來開門送他們離開，寒暄幾句，蘇見語氣愉悅，步伐壯闊。
綺璇陪著我走出街口等計程車。
「我會好好勸家駿，勞通家業那麼大，外人做難道好過自己兄弟做？」綺璇握著我的手：「別擔心家卓，他做事的手腕和能力，除非是他自己放棄，否則他不可能也不會敗的。」
我蹲在地上，摁了電腦的啟動按鈕。
我永遠不會告訴他，我守著他的每一場小憩，彷佛都是走過了一場天長地久。
眼前的人清致臉龐倦容隱隱眉宇間心事重重，臉色還是白得過分。
我躺在沙發上，一直砰砰不斷亂跳的心臟都平息了，他仍未回來。
我認得這款香水。
應付了西點店的外送小姐，將幾個精美盒子提到餐廳內，我返身回來坐在沙發上按著遙控器換台，努力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電視上，不再分神去聽樓上動靜。
我坐在餐桌旁，對著光潔透明的櫥櫃，幾乎咬破了手中的湯匙。
司機是一名中年男子，熟練地轉動方向盤向前開去。
我覺得頭腦脹痛發熱，思緒一片混沌，想了許多事情，卻越來越紛亂，四下一片安靜，我累得動都不再願意動。
一會家卓下樓來，站在那堵華貴的花岩石牆下尋我：「映映？」
這時助理小姜從會議室出來，對著家卓恭聲道：「副總，文件已經按蘇先生的吩咐整理好了。」
我想到若是奶奶和綺璇看到這些……便再也不敢往下想。
我想到家卓，想到他在掙扎之間的遲疑，想到他掀開家駿底牌之後勞家即將到來的狂風暴和*圖*書雨。
我猛然驚醒，看了一眼，天不知何時已經黑了。
我聽到蘇見催促的聲音：「家卓，無須再等，現時是時候了。」
家卓奔波一夜，泡了個澡在我身旁安穩睡過去。
但直到我走到書房門前，屋子依然一片寂靜，我閉了閉眼，狠下心一把推開了虛掩的門。
司機愣了一下，隨即說：「小姐，你剛剛說過了。」
待到他出門，我躺在床上，不知為何覺得非常非常的心傷難過，怔怔流下淚來。
「我在這裏。」我站起來。
睡得昏昏沉沉之際，聽到樓下大門打開的聲音，整個人頓時驚醒過來。
「你先看一會電視，」他從我手中接過水杯轉身要上樓：「還有點事要處理，很快就好。」
家駿的車。
我只好拉開車門：「北京路。」
他立刻將手放了下來，輕輕點點頭，又說：「還好，有一點。」
「怎麼了？」我輕柔地握住他的手腕：「頭痛？」
我遲疑地喊了一聲：「家卓——」
我逼著他喝了半杯牛奶，他倦倦推開不再要，將頭枕在我腿上閉起眼睛。
我聽著聽著，一不小心差點一腳踩空了樓梯。
椅子上的手機乍然響起。
家卓上樓來，在客廳逗留了一會，朝睡房走來，我聽到他低低咳嗽聲，逃避地閉著眼睛。
我踩著地毯走近，他閉著眼沒有察覺，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按著額角。
我不知何來勇氣，果斷地插入移動硬碟，將那份文件拷走。
侍應生禮貌地拉開門，我走進去，看到坐在咖啡座的女子。
車子在午後咖啡門前停下來。
我靠在他身邊，睜著乾澀雙眼一夜未眠。
電話那端是家卓的聲音，微微的低啞：「你還在樓下嗎？」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忍心，聲音放柔了幾分：「你上次不是說喜歡艾薇的草莓果酸，送到了嗎？」
「映映，」我走出街道時，綺璇追上來：「這次這麼為難你，我心裏很歉疚。」
熟悉的香氣圍繞了我。
我滿心倦意地取下掛鏈上的移動硬碟推給她。
誠然我不是第一次在他的身上聞到香水味，之前他許多次的晚宴應酬歸來，身上都是酒味混著雜亂的女士香氣。
我疑惑地道「你怎麼知道我要來咖啡館。」
次日家卓早上起來，我跟著起床，卻完全睜不開眼。
我關閉界面點開了剩餘的一個圖片文件夾，瞥了一眼過去，忍不住驚呼了一口氣。
我低頭道：「我有些不舒服，先ｍ.hｅｔｕbｏok.coｍ•ｃoｍ回去了。」
我仔細聆聽樓下的動靜，多希望他下一刻就推門回來。
我起來替他更衣，解開襯衣扣子，湊近他的衣領時，忽然聞到淡淡的香水氣息。
家卓如果是在酒會歸來，無論多累，回家即刻換乾淨衣服。
家卓點滴剛剛拔了針，原本正懨懨地躺在床上養神，卻忽然起身換衣執意要出去。
家卓並沒有睡很久，八點多醒過來陪著我吃了點晚餐，醫生過來給他掛水，有些不滿地看著拖了數天還是持續低燒的病人，終於忍不住開口叮囑他不要過度勞累。
他掏出皮夾來找我零錢，我多看了一眼他的錢包。
我不好也是不敢出聲勸阻，爬起來坐在床上看著他換好了襯衣，只好進衣帽間給他取了一件羊毛線背心，替他將錢包放進衣兜，隨著他下樓穿上大衣，遞給他車鑰匙然後目送著他開門離去。
然後繼續隨手新建了一份空白新的文件夾，命名為Macau，修改成隱藏屬性，然後關閉了計算機。
家卓回頭看我猶猶豫豫欲言又止的神色，緩緩開口，語氣是溫和的嚴厲：「映映，我再說一次，勞通的公事你不必過問。」
綺璇眼眸閃閃發亮，誠摯地說：「映映，感謝有你，勞家不會因為家駿蒙羞。」
牆角開了一盞淺黃透光雲石壁燈，家卓獨自躺在沙發上。
裡邊是幾份家駿在澳門的消費的明細賬單，各間酒店各家夜店一應俱全，甚至詳細到一夜的酒水價格。
「哦，」我睡眠不足整個人頭暈腦脹，低頭找零錢包，他伸手過來接時，我目光望去，那是一雙修飾得非常整潔的手，中指上有淡淡的墨水印子。
大約是十點多，家卓接到電話，我窩在被子中，聽到他語焉不詳的幾個字：「怎麼了？」
我快步進去，強迫自己迅速地翻了一遍桌面，家卓的辦公桌是一組半圓形簡潔素雅的白色桌櫃，左邊是一疊公函，中間放著記事本一個筆筒，旁邊擱著咖啡杯，台式電腦的顯示器在中間略微傾斜，一角還貼著我用繪圖鉛筆寫的一則便箋，叮囑他吃藥的時間和劑量，家卓一直沒有撕下來——寬大右邊桌面是堆積成小山的文件，文件夾都塞得滿滿，但歸檔整理得條理清楚，我找過了一遍，然後拉開抽屜和書櫃，都沒見我要找的東西。
那幾個數字很簡單，是我的生日。
我慢慢走回客廳，透明落地玻璃窗下，正好看到樓下的那輛黑色汽車飛馳而和-圖-書去。
我們躺在床上，我靠在他肩頭，陪著他靜靜地等待著吊瓶的藥水一點一點地滴落。
「你臉色不好，」綺璇體貼地扶著我，柔聲說：「讓司機送你回去。」
我還未招手，車子已在我身旁停了下來，司機探出頭來：「小姐，下雨了，打個車吧。」
我坐下來取出紙巾擦乾臉上的雨水，綺璇妝容精緻，漂亮的大眼睛緊張不安地望著我。
家卓沒有說話，我在旋梯處悄悄轉頭，看到他眉間攏著沉沉雲霧。
上面一份文件和圖片文件夾赫然在目。
我按亮屋頂水晶吊燈，一屋明亮燈光並沒有驅去我心頭的不安悵惘，我了無睡意地在屋子裡逛來逛去。
家卓病了兩天，發燒咳嗽一直沒好，今天早上才稍稍有點精神，卻又馬上開始工作。
他掩著嘴輕咳幾聲：「有點事。」
我嚇得差點跳了起來。
我不放心地伸手探他額頭：「有沒有好一點？今天一直在忙？」
可是這一次，他領口上只有一種香水味道。
「回來了？」家卓含笑望我：「剛剛做完。」
他俯下身子替我拉上被子，柔和聲音：「映映，怎麼還沒睡？」
「喂，家卓，」蘇見拍了下他的肩膀：「你何時這麼優柔寡斷了？」
「嗯，我下去看看。」我點點頭起身下樓，他明顯要支開我。
「不用了，我搭計程車很方便。」我拿著包包起身。
下午回到家，我進屋輕聲掩了門，進廚房放好買來的牛奶和果蔬，順手整理了一下冰箱，餐桌上擱著城中餐館的名貴外賣盒子，我今天早上有事出去了，剛剛回來時看到蘇見的車停在樓下，想來是家卓召來他們，應該又是忙了一天。
我點擊打開，文件需要密碼，我試了幾下，竟然順利打開了。
我可以想象，深夜幽會佳人，臨別的一個擁抱，她在他的肩上眷戀不舍……我悄悄吸了吸鼻子，嗅到尾調餘下的淡淡柑橘香氣，凱莉驛馬車。
一張張照片里背景糜爛模糊，鏡頭底下的家駿和一個艷麗女子放肆地露骨濕吻。
「你等一會，我馬上過去。」
「好。」
家卓道：「嗯，辛苦你，坐下來休息一會吧。」
綺璇眼睛一亮，不疑有他，接過了上前緊緊擁抱我：「映映，真的謝謝你。」
「放心，」蘇見拍拍他肩膀，躊躇得意：「家卓一上去，馬上主持開始這個項目。」
「大少一倒，勞通除開你，再無第二人有資歷可勝任執行總裁。」蘇見的聲音帶著穩和*圖*書握勝券的笑意：「總算出頭。」
一輛停在對面街角的黃色的計程車逆行繞道我的這邊的街道上。
幸好及時扶住了台階，我穩住腳步，安靜地繞過玻璃茶几。
我坐在餐桌旁不知多久，直到蘇見告辭離去，還站在客廳和我打了聲招呼。
「嗯，」家卓對蘇見輕輕做了個暫停手勢，轉頭溫柔對我說：「映映，我讓碧禪定了艾薇軒的點心，應該快送到了，你下去看看可好？」
我立即噤了聲，再不敢多說一句。
我心底細細的柔軟泛起，彷佛一個一個微小的泡沫軟軟地發酵膨脹，遊走充盈在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血管的神經末梢，我忍著身體里那種發軟疼痛的幸福，小心抬起手指，沿著他的輪廓，隔著虛空細細撫摸他的臉，他的光潔飽滿的額頭，他的高挺秀氣的鼻樑，他的微闔雙眸斂去了平日的清澈柔和，卻也掩蓋了逼人精銳和沉沉悒鬱，只是眼角迤邐著細細的憔悴，是我看一輩子都不夠的沉靜疲倦的睡顏。
他按住我：「映映，不用理會我，你再睡一會。」
我走出客廳往樓下看，高樓下后|庭外的寬闊的車道上，不時有車燈打亮駛入，但都不是他。
我下樓時，看到落地窗外的天色陰沉，蒼茫的天空飄著冬日的細雨。
他做事這麼辛苦，已是面臨懸崖無路可退，我卻在背後惡毒地推了他一把。
然後付車資下了車。
我勉強點點頭，告辭她走到街道旁，在街道轉角，我下意識地回頭，看到了一輛名貴的白色轎車停在咖啡館旁的泊車處，車牌是LT188。
我覺得一陣暈眩襲來。
我張著耳朵樓下動靜，唯恐家卓回來。
我倚在床頭，懷中的人蒼白倦容，他身體不適又帶病堅持工作，這段時間也熬得夠辛苦了，我為什麼還要惹他心煩。
出樓道時雨並沒有很大，我沒有帶傘出來，誰知走出了花園道車道時，雨勢突然變大，我踟躕猶豫，困在樓下想了許久決定先回家。
她可真會安慰人，我輕嗅她頸后，藤本月季，含羞草，晚香玉的中調，散發著優雅獨特女人香。
綺璇看我臉色，擔憂地說：「映映，你怎麼了？」
蘇見輕快地道：「小姜，喝杯茶。」
他腳步匆忙，轉身簡短一句：「映映，你先睡，不用等我。」
我走上前笑著道：「今天不用工作？」
「嗯，我就上去了。」我迅速地倒出牛奶加熱，趁著這空當兒收拾了一下狼藉的餐桌，然後端了牛奶上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