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過了整整一個冬天，離開了香港一個多月，我戒了煙和藥物，寫完了一本記事本，頭髮長了許多，甚至連托比都愛上了吃港式香腸，可是再也沒有見過他，我已經隔了那麼那麼久沒有見過他。
聲音有些低，有些中氣不足，卻顯出了微微的不耐煩。
他一開口談私事，我就知道不妙。
我這時才分神看來，傳說中的我的擁躉，竟然是Fredy Chen。
我笑：「好久之前了。」
C座的頂層複合式樓，那整整一層自然都是黑暗的。
我往裡面走了幾步，勞家卓坐在桌子後面埋首簽署文件，一邊抬起頭來。
花園洋傘碧綠草地上，白色的兩張小圓桌，一張桌子旁邊坐著兩個人。
我拿了文件要走。
琦璇答：「是啊。」
我開始覺得全身都在發緊。
郭叔目光一貫是溫和的，只是露出了些許擔憂：「春節這一個月，住了兩次院。」
我當然知道他不在本埠，他在，我未必有勇氣過來。
當晚梁豐年打回電話給我，我跟他說我要找他老闆簽字。
我走了幾步將手上的文件遞到他面前，低著頭說：「勞先生，麻煩你。」
我握著駕駛盤，慢慢地開車尋找沿路的便利商店。
郭叔嘆了口氣：「映映小姐，我是知道的，你心裏惦記著二少爺。」
Fredy慌忙接住：「求求你，大小姐，改日你去我工作室試鏡，先拍一組照片出來給Tximas M大爺過目，他甚為挑剔，我已經被他折磨至瘋。」
我慌忙之中剎車，隨後將車子靠邊停住了。
孩童活潑地抱住我的腿。
我說：「我經過附近。」
他氣質是一貫清冷雍容，黑色襯衣外面一件白色羊毛線衫，身姿筆直端正。
小哈點頭：「小嬸嬸，帶我玩龜龜！」
琦璇一把推開他，笑吟吟地誇讚我：「映映，你穿白衫像柯德莉夏萍，真漂亮。」
琦璇已經和-圖-書嘴快：「她當然要來。」
Nardi敲敲桌面，灰色的眼珠子露出笑意：「你找得到他，簽個字的面子，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念這個情分的。」
第二日下午我在勞家石澳大屋的客廳，看到Fredy帶來的那幾件春裝，風格大胆獨特，極簡的設計卻帶足了優雅，細節處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絲嫵媚，忍不住暗暗讚歎，每個女子都鍾愛漂亮衣衫。
秘書將我安置在會客廳的舒適沙發：「江小姐請稍等，勞先生在會議室，今天公司有高管例會。」
Claudio Nardi據說跟老總頗有私交，當時我由他親自欽點在他手下做事，他也是大概知道我有勞家卓裙帶關係那麼一兩個人。
琦璇撒著嬌：「我一時嘴快答應了，你可不許讓我丟面子。」
勞家卓點點頭，快速地瀏覽了一遍合同，然後在最後的幾頁紙張下方飛快地簽字，我盯著他的手，襯衣外露出的白皙手腕，瘦骨支離。
我的筆記本寫完，晚上失眠無事可做。
我回到車上，經過彌敦道，方向盤打滑，沿著夜色中一整排路燈，開過長長的街道，就那樣漫無目的在街上晃蕩。
熟悉的情境，甚至在這個專屬於他的空間里，連氣息都是熟悉的。
我笑著稱是。
我有些不好意思，勉強微笑：「郭叔。」
我沮喪地將手中的目錄扔到沙發上。
他點點頭，目光有些歉意：「上頭也是沒辦法。」
我擺手：「我已經洗手從良，你買屋設計請找我。」
新年伊始，勞通集團又一次站在了風雲變化的金融市場的頂端。
她笑吟吟地挽住我的手：「就是一個小型聚會，我回來都會邀幾個朋友過來聚聚，你會來的對吧？」
他說：「Yin，舟山的工作可愉快？」
他哈哈大笑上前擁抱我。
琦璇過來抱起小哈：「寶貝，高不高興？和*圖*書」
我兀自發怔，勞家卓開腔：「你不是有事找我？」
他們兩人打量我一身，目光驚奇地看著我。
我不過出來買個東西，怎知兜到了這裏。
琦璇一聽，立即加入遊說我：「映映，他是天才，快去快去。」
他劇烈消瘦，面上蒼白，殊無血色，縱然英俊依舊，但有分明有著頹然的消沉。
Fredy說：「Tximas M。」
郭叔說：「二少爺知道一定很高興。」
她說：「映映，我有一個朋友非常欣賞你，號稱是你的粉絲，我向他炫耀說你是我屋裡人，下午有沒有空，來家裡喝茶好不好？」
我臉上沒有表情：「僅此一次。」
這麼打擾他，我有點訕訕的。
他歷來威望素著，如今這麼冷著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Fredy點頭：「秀場經常碰到，我們算老朋友了。」
勞通集團最高掌權者為一個女人黯然銷魂，這樣的橋段和劇情，也許聽起來是浪漫的，但已經不是我再能夠沉溺的風花雪月，我日日穿著白衫黑裙高跟鞋如打仗一般在擁擠街邊攔車上班，的士車途徑金鐘道，那幢高聳屹立著的勞通大廈，是本埠最具公信力的金融市場風向標，他的事業依舊風生水起。
勞通集團最近新聞不斷，勞家卓是以非常忙碌，世界金融市場持續不穩定狀態，恆指頻頻下跌，近日媒體爆出管理局有可能關閉光華銀行，這間華南區最大的由於資金流動性不足，無法履行債務，將面臨著破產的危險，數日之後又有傳言勞通集團將收購其全部資產，包括的所有存款業務、分支機構及其他業務，勞通預計收購完成後，公司每股收益將提高七十美分；年均吸納儲蓄金額在兩年後年可能達十五億美元，消息一出，全城嘩然，勞通當日股價甚至漲到了停板，事實上這件國內迄今為止最大的資產重組和收購案件ｈetuboｏk•ｃｏm•cｏm，牽扯數十億資產的項目至今未正式浮出水面，但已引得媒體爭相報導，坊間有傳聞勞家卓聘請了數位資深會計師，高級金融分析師，和資產評估專家在香蜜湖的一套豪華別墅里秘密辦公。
郭叔恭敬地打了聲招呼：「映映小姐。」
琦璇陪小哈吃不頂，我同Fredy聊天：「你們認識？」
我從來不系圍巾，裸|露的脖子泛起細密戰慄，我從來不知道香港的冬天一樣可以很冷。
一個繁華局促如洞穴的城市，我終於又回到香港。
下午放工，我穿著工作衫去了石澳。
一會兒梁豐年打電話給我：「勞先生說，明早十點他在辦公室等你。」
在即將打烊的商店，買了一本厚厚的黑色再生紙筆記本和一盒彩色鉛筆。
郭叔想了想又說：「他平日里很少回大宅，楊醫生可能比較了解。」
Fredy說：「明天晚上琦璇辦派對你會來吧，我帶給你看看。」
他合上文件夾抬起頭看我，目光中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情緒：「細節方面底下負責部門會跟貴公司設計方談。」
我愣了一下，遲疑了一秒，還是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推門走出去了。
十字街口的紅燈亮起，熟悉的噠噠噠的急促聲音傳到耳邊。
「他們需要一個亞洲面孔，詮釋其中的Z款，」Fredy笑著說：「怎麼樣？」
洋鬼子雖然十分嚴苛，但是教我的東西可都是行家手筆的真材實料。
傭人引著我走進來。
接待處的小姐這一次極為客氣，躬身引著我走到電梯，附贈美麗微笑歡送我合上電梯門。
勞家卓在我身後忽然開口：「琦璇找你，你給個電話她吧。」
我低著頭不敢接話。
看來勞通總裁室諸位精英助理亦忙得人仰馬翻。
對牢那片黑暗看得久了，看得人都有些恍惚，車流在移動，突然間前面的車子忽然熄火停了下來。
我客氣和-圖-書地說：「我要上班。」
站在冷風瑟瑟的路旁，喝完了一杯熱奶茶和吃了一串墨魚丸子。
我心裏酸楚，想起來問郭叔：「他這段時間身體怎麼樣？」
回來之後一直忙碌，續簽房租，打掃房子，去寵物店接回托比，付了堆積起來的一疊賬單，去快遞公司領了數個包裹，然後回公司銷假上班，不過隔了一個多月，感覺已經似乎很久很久。
我看了他一眼，心頭輕輕一跳。
勞家卓將文件遞給我：「麻煩你跑一趟，秘書會送你下去。」
Fredy取笑說：「嘖，真是沒面子，經過Emma West和我的手出來的，竟然有這麼沒有創意的衣著品味。」
Fredy說：「不要這麼快拒絕我，那是非常美麗的衣衫，你會有興趣的。」
開闊大氣的空間一切如昔，走廊另一側盡頭的助理辦公室閉著門，環境越發的優雅尊貴。
琦璇想了一想，說了一句：「家卓這幾天在北美出差，你過來玩好不好？」
我有些遲疑：「已經一年多沒站在過鏡頭下，我有否變醜變胖？」
琦璇站起來笑著招手，大聲地叫我：「映映！」
身後兩人拍掌大笑。
勞通亞洲分部的新建一間的大型交易廳，室內設計部分交給了DDSA，公司一個精英小組日夜趕工將設計總稿畫了出來，公司高層和設計師要呈送他過目簽字，已經一個禮拜，他太忙，根本連勞通大廈都沒有踏足過。
Fredy笑著逗我：「夜半少食甜食。」
我最受不得別人好意，於是問：「你在本地？」
郭叔說：「二少爺不在家，乾洗店晚上打電話來，我過來替他收拾一下房子，正要回去。」
我還來不及應她，一旁的小椅子上一個小小身影快速地跑過來，甜甜軟軟的童音：「小嬸嬸！」
琦璇插嘴：「我都沒想到，上次Fredy聊到你，說他之前碰到有一個有天分的女孩子，ｗｗw.ｈｅtｕｂｏoｋ.ｃｏｍ•ｃoｍ可惜卻不專註，我一時好奇，他翻給我你攝影畫冊，我才認出那是你。」
我翌日早上過去勞通大廈。
琦璇接到我電話，高興得不得了，語氣熱忱更甚以往：「映映，感謝上帝，你終於致電予我，我找你好久。」
我心裏微微一緊。
Fredy說：「親愛的，我最近正有一單好case要找你。」
腳步在門前遲疑了幾秒，終於鼓足勇氣，輕輕推門開了那間辦公室。
周一上班時我被召去Claudio Nardi的辦公室。
我過了好幾天，終於打了個電話給琦璇。
索性下樓來開了車出去。
我恍然回過神來，踩住剎車。
一刻鐘之後，我穿過走廊去他的辦公室。
電梯停在三十八層。
我在電話這端遲疑了一下。
她笑著說：「我在香港都是住石澳大屋，家裡舒服嘛，你一定要來。」
勞家卓在私人飛機停機坪一個背影都能登上財經頭條。
我盡量把注意力專註在公事，卻還是有些莫名緊張。
終於，我抬手換擋，踩下剎車，轉過路口，車子進入了一整片高檔住宅區。
沿著道路兜圈子，我穿過擋風玻璃前的開闊視線，默默地凝視那一片的燈光。
郭叔態度一向祥和親切：「映映小姐這麼晚？」
報紙上登出蘇見陪同他在機場差旅歸來的匆匆一瞥的影像。
我抬頭看見前面一輛轎車下來一個人，然後朝著我車子走過來，迫不得已，推門下車。
我致電梁豐年，他手機在全球呼，可是沒有人接聽。
半夜霓虹閃爍，眼前是逼仄華麗的街道，過斑馬線的人腳步仍然匆匆忙忙。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在Claudio Nardi的辦公室喝了兩杯咖啡，無法推辭地接下了他遞給我的那份設計稿合同備份。
琦璇絲毫沒有不快：「那下了班過來好不好，順便吃飯。」
車窗半開，冷風倒灌進來。
琦璇問：「誰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