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我無法忽略樓上那個人今晚衰弱的氣色和精神，有些想阻攔他，對姜柏聲說：「一定要現在嗎？」
他坐在一旁和蘇見說話：「你打電話問豐年。」
他只看了不到十分鐘，就合上了文件夾。
我終於發覺他不對。
勞小哈賴在他的肩頭不肯動：「叔叔，我想你。」
綺璇看著我說：「大姐和我說過，說你變化良多，我起初以為分別多年有變化那是自然，這兩日見到你我才明白——」
我上前從他手中接過了勞小哈。
勞家卓從房間中起身，慢慢走到外邊的一個會客廳。
勞家卓按著額角，聲音微弱不堪：「我現在沒有辦法給他做，讓他先回去，晚點我再處理。」
我按照他的指示，替蘇見調出文檔。
我走出客廳，在大門廊下時，正碰到一個年輕的男子匆匆拾階而上。
楊宗文衝著我笑，含糊其辭：「沒事，我找他理財、理財。」
我站了起來：「你怎麼在這裏，他怎麼了？」
眼前的人有些眼熟。
他不容置疑地打斷我的話，冷冷地說：「讓他先回去。」
「嗯，有點累。」
晚餐是西式，奶油蘑菇湯和煙熏三文魚都做得非常美味，琦璇中意白酒蛤蜊意麵，餐后的甜點也是異常綿軟可口。
勞家卓還想說話，卻忽然側過頭低聲咳嗽，但咳了一聲，馬上皺著眉頭忍住了。
我坐著發獃了一會，突然聽到外面傳來汽車的響聲。
勞家卓默默地看著我的神色，好一會兒，他終於出聲安撫我：「沒事，我只是有些眼花，看不清楚字。」
勞家卓待他一直都寬縱寵愛：「前幾天爸爸不是還帶你見過叔叔？」
我幫忙點擊文件發送了過去。
迎面而來的男子見到我，原本略有愁容的臉色頓時一喜，他如獲大赦地叫了我一聲：「江小姐，你在真是太好了。」
聽到他和我說話，我一顆心終於跳回胸腔，說：「頭昏是不是？是不是低血糖……」
我說：「他在樓上。」
勞家卓換了件舒適的灰色羊絨線衫，正坐在沙發中出神，什麼也沒做。
他用電腦連視訊，找蘇見處理。
他揮手讓傭人出去。
綺璇笑笑說：「家卓身體要靜hetubook.com.com養，他在家我就不吵他了，本來也是幾個朋友聚聚，改天就好。」
我忽然之間害怕得不得了：「你到底是哪裡不舒服？」
勞家卓一邊滑動滑鼠，頭也不抬對著姜柏聲說：「在這站著做什麼，下樓去喝杯茶。」
我只好默不作聲地站在原地。
我委婉地答：「他是不是剛剛出差回來？可能有些累。」
我客氣點點頭：「姜先生。」
他永遠有本事拒人千里。
楊宗文說：「映映，我醫院還有事，改日再聊。」
我柔聲說：「晚餐沒有吃，廚房給你留著鮑魚粥，你吃點東西好不好？」
「你變化的不是容貌，而是整個人的氣質和歷練。不過我——我也終於理解，為什麼分別四年之後，家卓仍愛你那麼深。」
勞家卓並不說話，只接過文件翻著看了一眼。
綺璇邊走邊同我傾訴：「映映，你不在這幾年，他真的不容易，家駿就除了北美分行事務，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
姜柏聲絲毫不敢怠慢，立刻抽出文件袋，簡潔地闡述了實情，躬身站在一旁等候。
徐峰從車裡搬出他的電腦和文件交給傭人，勞家卓已經徑自抬腳往屋裡走。
司機下來拉開後座車門，熟悉的高挑瘦削的身影跨出，他穿了一件黑色風衣，依舊是那麼好的風度。
我們說完正事空閑下來喝一杯咖啡。
他拉著我陪他看卡通片。
我起身下去，請姜柏聲先回，然後去廚房替他泡了一杯溫糖水。
勞家卓忽然開口：「映映，把我房間的電腦拿出來。」
勞小哈開始鬧我：「小嬸嬸，你最近去哪裡了？」
我下樓來，一樓的餐廳燈火通明。
我轉身上樓。
「沒什麼事，醫生來過了。」
綺璇說：「不過前段時間家駿問我，家裡要不要再請一個家庭醫生，我就知道他再多荒唐，終歸也是擔心老二。」
我對勞家卓道：「我帶他下去。」
綺璇滿心希望地看著我：「映映，你會不會放得下一切，我們重新像以前一樣是一家人？」
他把腦袋拱進我胸前用力地蹭：「小嬸嬸，為什麼叔叔不肯帶我找你了，你是不是不要和_圖_書叔叔了，嗚嗚……」
我看著他倒了數粒藥片，就著手邊的清水吞了下去。
勞家卓的房間門虛掩著，熟悉的喑啞空洞的咳嗽聲低低傳出，我推門進去，看到傭人正扶著他躺下，他一手掩著嘴角輕輕地咳，一手從床邊柜子拿過藥瓶，傭人倒了水端上去。
我眼望著綺璇。
我取過紙巾替他輕輕抹去了額頭上的冷汗。
我笑笑：「睡了。」
我返身走回大屋，從樓梯走上去一路非常安靜，一個傭人都不見，我直接走到他房間。
我輕輕地別過臉，不敢再看她。
勞家卓驀地轉頭，朝著大屋右側花房看了一眼，也就是僅僅一眼，他隨即穿過客廳，直接上了樓。
綺璇微笑著擁抱了我。
勞家上下個個把他寵上天，只有我不怕他敢揍他，他不同我親近才怪。
我告辭出門。
綺璇也抱怨著說：「家駿也不看看，就這麼一個弟弟——就為了賭氣看著他這樣勞瘁，去年冬天到開春，我見了他沒幾次，可是每次見他他都病著，底下人除了加倍小心地顧著他身體，也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他現在外出，都有醫生跟著，也的確是因為身體不好。」
我誠實地跟她說：「我現在不再想談感情，等時間給我答案。」
我直接將他抱起，勞小哈在我懷裡哇哇大叫：「小嬸嬸，我要龜龜，你帶我去你家好不好？」
勞小哈直接朝著二樓盡頭房間跑了進去：「叔叔！」
下午時分的太陽非常溫柔。
我正悄悄地往樓下走，只好停住腳步，回頭給他取電腦。
我納悶：「不是說明天開會要用……」
勞家卓抬頭望了望我，目光飽含儘力忍受著的痛楚，口氣卻越發的平寒漠然，他搖頭說：「你下去吧，不必理會我。」
姜柏聲問我：「江小姐，勞先生現時有沒有空？」
他緩緩搖頭：「沒胃口。」
勞小哈大聲否決：「那是電腦，是爹地和叔叔開會，不算！」
我疑惑看看她。
我只好說：「我讓傭人替你通報一聲。」
姜柏聲臉垮了下去：「勞先生批下來的一個重要文件，今日我們發現做錯了一個數據，算了半天找不出來，要請勞先生
和-圖-書調閱他電腦中的原文件，梁先生今晚人在應酬走不開……」綺璇馬上朝他伸出手：「小哈，過來。」
花園裡的燈早早亮了起來。
勞家卓深深吸了口氣，聲音虛弱到微不可聞，傳到我耳中卻分外清楚，他說：「出去。」
扶持著他躺入床上，替他重新換了件乾淨衣裳，拉過被子幫他蓋好，調好室內溫度，他已經有些神思昏茫。
我站到走廊的旋梯處喚了一聲。
我敲了敲門。
我走到他身前：「怎麼了？」
我點點頭：「這也好。」
我守著直到他真正睡了下去，才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天很快就黑了。
我心裏疼痛難受。
他穿了黑色西褲白色襯衣，清銳白皙臉孔，身體單薄得讓人暗暗心驚。
我渾身發抖著握住他的手。
我慌忙追上去。
能夠豁達地承認以前的自己原來也不是這麼難，我點點頭：「是，但是命運走到了這一步。」
我瞪著他的粉|嫩臉蛋，扮鬼臉嚇唬他說：「別吵你叔叔。」
我扭轉過頭，從落地玻璃窗遠遠看過去，蔥蔥鬱郁的花園道上，兩台汽車正緩緩駛入，後面的那一輛，香檳色的微微光澤，熟悉得令我視線驟然停頓。
口氣雖然很強硬，但是人已經撐不住身上的疲憊，他倚在枕上，一句話就帶起了低低喘咳，手不自覺地按住了胸口的左側。
我和勞小哈在大廳內按著電視遙控器，我看見楊宗文從樓上匆匆下來。
綺璇牽著小朋友進來，保姆陪著他在一樓的客廳看卡通片，綺璇返身回廚房查看晚上派對的酒水和布置。
姜柏聲大約年紀略輕，性格不像總裁室梁豐年之流的穩重持成，他表情豐富許多，一張年輕臉龐上愁眉苦臉：「他這段時間本來梁先生就勒令底下人不許打擾，誰知道現在出了這樣的紕漏，我現在不找他，文件明天一早開會要用我會死得更慘，江小姐，救我一命。」
綺璇想了想，又軟軟地哀求：「映映，你再給家卓一次機會？」
勞家卓對著我點點頭。
他已經主動自我介紹說：「我是勞先生總裁室行政助理，我姓姜，姜柏聲。」
傭人提著他的醫藥箱子，送他走出大宅ｍ•ｈｅtｕｂoｏｋ.cｏｍ•com。
他低低咳嗽一聲轉過頭，徵詢的目光看著我。
勞家卓應聲出來。
只是這麼強提了口氣跟我說話，他額頭瞬間沁出薄薄一層汗，不知身體上何處的疼痛得逼迫得他深深地咬住了唇，擱在被上的手已經把錦緞被面揉成了一團褶皺，整個人氣色更加的衰敗下去。
我見他喘得辛苦，走近他身旁低聲問：「難受嗎，要不要吸點氧？」
我將勞小哈交給保姆，一根棒子一顆糖把他哄住了，保姆喜笑顏開：「映映小姐，小哈少爺同你真親近。」
琦璇說：「要做他身旁的那個人，的確是要比一般人艱難許多，需忍得很多，很多事情，你若沒有辦法釋懷，就很難甘心情願了。」
他抬眼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我，並沒有說話。
姜柏聲明顯徘徊不前：「我現在上去，會不會打擾到他休息？」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輛車看。
他充滿期盼的大眼望著我：「江小姐，麻煩你幫我跟勞先生說一聲好不好？」
勞小哈糯糯軟軟的童音朝他撒嬌要他抱抱，勞家卓笑著蹲下來抱起了他。
我點點頭，轉頭返身回客廳，看到勞小哈已經蹦蹦跳跳地爬上了二樓。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我們之間很多事情，不是機會就可以解決的。」
綺璇也忍不住露出憂色。
花園落地長窗的窗帘拉開了一半，已經是早春三月，廊下的一排經花匠精心培育的薔薇已經小心翼翼地綻放出裊裊花|蕾。
勞家卓一手撐住了樓梯，勉強對我點點頭。
我從沙發上拿起手袋：「我回去了。」
「媽咪……」勞小哈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屋裡跑了出來，有些疑惑的神情看著兩個女人凄凄焉焉的表情。
勞家卓揉了揉眉心，然後又專註看屏幕。
我慌忙動手將他扶起來，他身上虛弱無力，一站起就輕輕地喘起來。
綺璇邀我坐下來，她馬上和我說：「映映，晚上不辦派對了。」
勞小哈在他媽咪身邊膩了一會，然後拉起我的手：「小嬸嬸，你過來——」
我下意識想把自己藏起來，然後才發現外面的人根本不會注意到這裏。
勞家卓打電話：「映映，幫我個忙。」
琦璇有些和圖書惆悵：「以前我就覺得映映多麼好，老二娶到你真是福氣，你簡直可以為了他全心全意將自己打磨成最適合在他身邊的那個人。」
「嗯。」
綺璇吐吐舌頭：「我以為他下周才回來。」
姜柏聲得了吩咐下去了。
他靜靜倚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我說：「你還好吧？」
伺候著他勉強喝了半杯水。
她將我送到車上：「映映，快點回來。」
勞家卓忽然對我說：「映映，麻煩你下去，跟柏聲說，讓他先回去。」
勞家卓收了線，臉上白得如紙一般，鬢角被沁出的冷汗染濕。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略略動了身體。
綺璇挽起我胳膊：「他今年春節前夕太忙碌，累到病倒在醫院里住著，除夕夜勉強出院回家來，飯都吃不下兩口，老太太心疼得都哭了。」
他目光在紙張上面停留了一刻，隨即眉頭微微地蹙了起來。
勞家卓半躺在床上，斂著眉頭，襯衣領子燙得筆挺，襯得他蒼白的一張臉更加沒有表情：「咳咳，沒、沒事。」
他沒讓我走。
姜柏聲露出笑容猛的點頭：「拜託你，我在樓下等。」
姜柏聲答應著走上來。
勞家卓站起來，身子卻有些輕輕打晃，只好將身體倚在了二樓走廊的旋梯上。
我就知道他會不高興，真是君王作派。
綺璇在客廳等我：「家卓怎麼樣？」
我心裏的驚恐一陣陣地湧上來：「家卓，你怎麼了？」
綺璇對我說：「Freddy方才有約先走了，改日再邀請你們來玩。」
可是我食不知味。
我說：「下面有個下屬找你，姓姜，梁豐年手下的助理。」
我替他擱在沙發前的茶几上，他動手掀開蓋子，按亮電源。
他明顯有些虛喘，仍是微笑著說：「寶貝，怎麼了？」
他精神越來越差，也沒有力氣說話，只淡淡地說：「你下樓去吧。」
隔著一段距離，我看見傭人服侍著他脫了外套，然後低聲說了一句話。
綺璇送我出去。
他點點頭：「讓他上來。」
他一動不動地靠在旋梯的扶手，整個人站得筆直僵硬，我看著他微微合了合眼喘了口氣，手臂穩穩地托住了小哈的身體，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承受起手上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