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西棠答應了。
高積毅仰著臉哈哈大笑：「臭小子，真有你的，唉，我說，實權在手，董事局半數是你的人了吧。」
「好人總是會有的。」
趙平津彈彈煙灰，淡淡地答了句：「我也聽說了。」
「也不能這麼說。」
高積毅捅捅他的手臂：「聽說上頭在查孫家那一派。」
西棠知道丘伯伯來看過她媽媽。
高積毅就這點好，夠仗義：「要不趁這會兒辦了他？哥們也早想干這事兒了。」
高積毅半真半假地開著玩笑：「我說，這一回刀不仞血的，外頭都議論，你可真夠狠的。」
高積毅趕緊移開話題：「行行行，不說那事兒，不過你跟老孫這梁子，那可是越結越深了。」
聽說他的妻子比他年長五歲，頭年走了。
謝振邦常常到這邊的病房來。
西棠笑著說：「我打算先休息會兒。」
她媽媽捏捏她氣嘟嘟的小臉：「也不要怨，慢慢等，會有珍惜你的人。」
如果那一晚她沒有從那個套房出來，那麼她經歷的一切，也許她不會見得能比鍾巧兒更勇敢。
上個月中原集團召開董事局會議，黨組書記任滿換屆，這段時間趙平津應酬都少了，除了工作，外頭的人都不見，連高積毅他們幾個都見不著他，以往他們幾個逢周末節假日，都湊一塊兒玩兒，如今方朗佲要陪孩子，趙平津不待見陸曉江，哥幾個竟是很久沒聚了。
電影創作團隊和錄音導演團隊都在棚里，距離在北京的第一次集結全體主創人員的會議開始，已經一年零八個月過去了，所有的人對待工作，仍然一絲不苟。
趙平津說：「我先走了，你幫我跟朗佲說一聲。」
高積毅把車停在了石景山路半山的停車坪，剛下www.hetubook.com.com車來，看到趙平津的車也剛好到了。
「孫克虎獻寶不成，反叫那位落了把柄，這會兒據說更不待見孫家了，孫克虎被他爸狠揍了一頓，差點沒趕出家門。」
黃西棠坐在她的墓碑前的台階上，看著風吹過深秋的凄凄荒草，那一刻，她原諒了她對生命的輕視。
媽媽在病房裡跟她說：「仙居房子的地契，媽媽放在家裡的保險箱里，那房子幾十年了，以後你要租要賣，看你自己方便。」
西棠正忙著給她媽媽削蘋果，聞言插嘴說道：「凱倫她不結婚的，不婚主義者。」
喝咖啡的間隙同劇組的演員問她：「西爺，接下來演電視劇還是電影？」
西棠說：「如果你沒有瞧不起我，請繼續當我的朋友。」
「媽媽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跟倪小姐是好朋友，要互相扶持。」
「滾，少擠兌人。」
趙平津一直微微蹙著眉頭靜靜地聽高積毅說話，這會兒才答了一句：「我明天得出差，回頭我讓小敏拿點過去。」
她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已經無法回頭了。
高積毅沖他眨眼，不懷好意地說：「上回在萬豪酒店的事兒，我可都聽說了。」
她衝著謝振邦笑笑，眼角有淚光：「很虛榮，是不是？」
可她不能答應。
趙平津吸著煙，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我也沒把他怎麼著。」
今兒兩個人情緒都不高。
她自己的事，娛樂圈的事，他們約會了快一年了，雖然見得不多，但斷斷續續的見面一直維持著，這是黃西棠第一次，跟他說起這麼深入的私事。
趙平津在靈堂前鞠躬，上了香，問候了悲痛欲絕的死者父母，走出了告別廳，在殯儀館和_圖_書的走道上，很多校友上來跟他寒暄。
謝振邦搖搖頭。
「只要你喜歡，對方頭婚二婚，有沒有孩子都沒關係，但你要聽媽媽的話，男方一定要是身世清白，明媒正娶。」
西棠心理上無法接受這樣的情況，扁扁嘴，一副要哭模樣，但還是忍住了：「媽，你瞎想什麼呢。」
黃西棠眼裡的淚水慢慢地流出來，這是她目前為止的一生中，一個男人給過她的最好的承諾。
她也成了娛樂圈裡在刀尖上行走的人了，淪為權欲和金錢的玩物，很難自保。
這石景山區他們來得也不少，但大部分都是嚴肅的治喪場合，功勛卓著的老頭子駕鶴西去，隨後骨灰葬進隔壁的烈士公墓，這也是他們從小到大經歷的生活的一部分，但今天來卻不是為了公事，趙平津情緒不太好，上一回他來，是他伯父走，隔了不過兩年多，這回躺在告別廳里走的是他們發小兒，癌症走的，英年早逝，才四十歲，是趙品冬讀初中時候的戀愛對象，高積毅與方朗佲的同班同學，趙品冬特地打回來越洋電話，要趙平津一定出席，替她送他一程。
高積毅等到他停了車，走過去敲了敲他車門：「舟子。」
助理來催促他走了。
趙平津警告性地望了他一眼。
謝振邦每一次都帶著歉意答：「現在情況很穩定，你別太擔心。」
那一年的十月份，《春遲》拍攝結束，西棠返回上海之後，她跟謝醫生吃了一頓晚飯。
兩個人並肩往追悼會的大廳里走，一路上都是黑色正裝神色肅穆的客人，高積毅壓低了聲音：「你小子最近在哪兒去了，神龍見首不見尾啊。」
「朗佲在那邊一個一個聯絡，讓同學們捐點錢，給他老婆孩子
https://m.hetubook.com.com。」高積毅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麼，打小的情分擱在那兒，像今天這種私人場合，趙平津不也什麼人都沒見，就跟他和朗佲親近，只是他也明白，趙平津如今盛權在握，他自己在外頭消遣的時候，他自己不覺得，但外頭人對趙平津的身份地位，那態度跟過去也是不能一樣了：「上個星期朗佲兩口子帶孩子來我家吃飯，也不見你。」
每次談論這個事情，西棠眼裡全是淚。
謝振邦說：「我有什麼可以幫到你？」
西棠趕緊說：「媽，我以後多陪你。」
她媽媽跟她說：「如果以後談婚論嫁了，之前做過的手術情況，要跟對方說，不要欺瞞人。」
那一夜的生死一線之間，她明白了她，明白了她當年的身不由己。
謝振邦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當然。」
母親始終擔心她的終身大事，有一天午後又重提起來。
趙平津瞧見是他，下了車問了一句：「哪個廳？」
媽媽親親她的手，女兒的手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小小白白的：「你接媽媽來上海住，媽媽很高興，就是你工作太忙了。」
只是不知道媽媽還能等多久。
西棠慢慢地抬起頭，眼裡忽然有淚水，她知道她媽在幹什麼，這是交代後事了。
西棠遠遠看過去，她的男保鏢兼助理，一動不動地站在墓園的主道上，目光從未離開過她這一邊。
語氣認真。
高積毅抽出支煙含了：「東禮堂吧。」
「丘伯伯上次來，說有個外孫女，想來上海考舞蹈學院，小姑娘挺喜歡你，想讓你介紹一下藝考的老師。」
她媽媽揮揮手：「倪小姐也跟我說了，現在你的工作機會特別多，媽媽肯定全力支持你，乖乖，媽媽不擔心你ｈtｔps://ｍ•ｈetｕbooｋ.coｍ.cｏｍ的工作，媽媽擔心的是以後沒有人給你操心人生大事，你自己給耽誤了。」
「你小子升了官，面兒都見不上了。啊，趙董。」
「樹敵太多，你小子當心點兒，別的且不言語，就你那丈人他能服你？」
趙平津側身靠在車上，眼前煙霧繚繞。
謝振邦聽了很久很久，最後謝振邦跟她說：「如果我請求你離開這裏，跟我回新加坡結婚，當然，和你媽媽一起，你會不會考慮？」
昨天就有北京的專家過來會診，取走了她媽媽的全部病例資料，主治醫師跟她說：「很快可以出院。」
她已經跟倪凱倫說了，《春遲》的工作結束之後，要休息一陣子，陪陪她母親。
西棠在這幢大樓里工作了整整一個星期，因為入了戲的情緒，因此不做任何消遣，每天早晨九點準時進棚，錄完當天的工作就休息，如果不順利，就會一遍一遍地來，有時會到深夜或凌晨，然後返回酒店休息，明早繼續進棚。
不知道是誰送的。
西棠每一次都問：「我媽有沒有機會做移植手術？」
不會有多少個清朗正直的男孩子，能接受這樣的女明星。
北京華影大樓位於西城區的新風裡，是一幢白色的方體寫字樓，在這幢高聳的大樓里，有一間全球知名的聲音後期中心，擁有同期亞洲的最好的錄音設備和最高水準的影視後期製作服務，西棠在這裏，給電影《春遲》配音。
這一次生病之後，她母親開始陸陸續續地說一些以前沒有說過的事情。
「我也不是說一定就是謝醫生，只是媽媽希望你嫁個好人家。」
「人一走，什麼都是假的，什麼都沒了。」
他一概不見，秘書擋住了要上來的人。
黃西棠沉默許久，還是搖搖頭：「我和-圖-書已入了這名利場，沒打算要回頭。」
西棠記得小時候，她不懂事兒的時候，還很喜歡丘伯伯，他抱著她滿屋子的繞，中年男人的手臂強健有力，她上小學的時候，丘伯伯給她帶了一個粉色的米老鼠的小書包，她一直背到了三年級，書包的肩帶都磨花了。
「我們這一屆這一撥人，出去了大約三十多個，世界各地都有。」
高積毅答應了一聲：「成，回見吧您吶！」
「結不結婚，都要有個伴兒，媽媽擔心你孤單。」
那天晚上西棠跟他聊了一些事。
趙平津回過身，將煙按滅在了滅煙器中：「容我再想想。」
「留在北京的，走了兩三個吧，四十歲左右的，有近十多個人查出了惡變，這環境，怪不得大家紛紛移民。」
趙平津緩緩答了句：「我還能在哪兒，天天跟孫子似的上班。」
西棠乖巧的點點頭，認真地答應了一聲：「好。」
「公司拆殼，留下一百多萬，大都分都給員工發工資了。」
高積毅跟他在車前吸煙。
從杭州到上海往返奔波，他也是七十歲的人了。
唯一的放鬆，就是偶爾跟同期工作的演員或者同事在樓下喝杯咖啡。
秋天的北京，山上的楓樹銀杏金燦燦地黃，山溝里的酸棗也成熟了，一顆一顆鮮紅澄亮地掛在枝頭。
那會兒她在北京拍戲，聽護工說，丘伯伯在病房坐了一下午，留了些水果，也就回去了。
「我要不辦事，今天外頭議論的可就不是我了。」
她的墓地上有一束艷紅的玫瑰。
她的錢已經足夠了。
趙平津緩緩地吸了口煙：「下回一定去。」
電影的錄音結束之後，離開北京的前一天，正好是鍾巧兒的生日，西棠去九華山公墓看了她。
她拼了命的賺錢，就是想給她媽享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