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不管兩人是什麼關係……
卻見戚辰不言不語，只沉眸走到呆立在路中間、手裡還拿著食物和水的韓兆面前。戚辰一個字都沒說，甚至身形都沒停，直接劈手將食物和水奪了過去。
旁邊的人猶豫開口，又把話咽了回去。
但她失敗了。
「……給我。」
時葯的腦袋像是被人狠狠地敲了一錘，眼淚嘩地一下濕了臉龐。
但就這一刻，在男人走向她的這一步一步里。
房裡的犯人以手槍抵著哭得涕淚四橫的徐可可的太陽穴，瞪向門外的時葯，「怎麼用了這麼久才回——」
談判組的岳組長見狀，臉色沉了下來。
更甚至，戚辰會以這樣的身份、穿著和神情，出現在她的面前。
「……嗯。」時葯沒敢看戚辰。從剛剛親眼見戚辰紅了眼眶之後，即便只剎那便壓了下去，她都擔心戚辰哪根神經搭錯，會直接把她扔出行動。
到了醫院門口，談判組的那個成員停下，給時葯介紹：「這是我們組長，岳——」
他猛地抓回了麵包和水，塞給旁邊的人。
雖然這笑容在這張有些失了血色的漂亮臉蛋上看起來多了幾分蒼白、雖然每個人都能看得出這個只有二十二歲的女孩兒眼底深處的恐憂，但這個笑容此刻就像是一朵芬芳的花，那馨香讓談判組的所有在場成員都心裏一松。
時葯心裏一緊。
戚辰拿過一旁自己的槍械武裝，抬手示意。
兩人近乎是一路小跑出了醫院。
時葯深吸了口氣，感覺這一刻自己才從地獄一步踏回了人間。
不等時葯擔心完，她已經跑到了警戒線處。
時葯一邊這樣無傷大雅地給自己開著玩笑做著疏導，一邊飛快地奔離這條在歹徒的威脅下已經疏散清空的走廊。
她等了四年，想了四年，也失望絕望甚至近乎怨恨了四年。
眾人轉回頭，正看見一身深黑色特警制服的男人面沉如水地推開了阻攔他的談判組成員，眼神冰冷得近乎駭人地走向這裏。
但岳組長從來沒見過此時這個狀態的戚辰。
而和-圖-書所有人震驚地看見，他們那個挨了刀血流如注時都不會有什麼表情變化的特警中隊長，在這一剎那，在女孩兒帶著哭腔的聲音里，突然紅了眼眶。
戚辰以最低的氣聲側過頭，對準對講耳麥，「二隊準備。」
「……岳組長，你不用說了。」
……他中槍了。
「……」
可以料想，為了防止發生更大的騷亂，之前的那些體檢犯人必然已經被押送離開……如果之前院長說的其餘幾百號犯人分流到了其他醫院，那市局的警力……
陌生面孔的民警沖了上來，「沒事吧姑娘？」素昧平生的臉上帶著讓人心裏稍安的擔憂。
時葯抬起頭，露出走出醫院后的第一個笑。
「戚隊長，把麵包和水……給我。」
嘩啦啦的玻璃碎響里，時葯看見一道黑影驀地閃在了自己的面前——她的身體一緊，跟著就被直接帶倒向一側。
帶著特警手套的手看不出什麼異樣，但他手裡拿著的麵包——眾人此時才注意到，在方才的這幾步路間，那麵包已經被捏得完全變形了。
如果不是這人的性格冷沉得像個沒長感情中樞的冰山，他們之間的關係應該能更好一些。
他聲音嘶啞地開口，目光如刀地橫向一旁。
「葯葯——」不知何時就聞訊趕來的秦月和房安悅沖了上來，「葯葯你沒事吧，啊？……還有可可，可可她怎麼樣了？？」
……她突然有點後悔。
岳組長跟著便轉向時葯，「時小姐，你應該已經清楚歹徒的要求了……我知道我們接下來的安排可能讓你心裏非常難以接受，但為了安撫歹徒情緒和保護你的同事，我們只能——」
走廊盡頭就是臨時抽調來分局民警，一個個神色緊張地看著她，那架勢似乎隨時準備在她暈倒后做緊急救援。
如果這次能僥倖逃生，那以後也能成為醫院宿舍夜談里，繼拍CT的老大爺的床頭之後的又一筆談資了。
只是在半空中，她分明地感受到，抱住自己的戚辰的身體悶震了兩和_圖_書下。
「……」
在還沒有絕望的時候，她曾經也幻想過有一天戚辰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但她從沒想過，兩人會在這樣一種情況下見面。
時葯瞳孔猛地一縮。
「……一、一分四十九秒。」
韓兆餘下的話音在男人那個冷冽到極致的眼神里，情不自禁地和一口唾沫一起咽了回去。
桓策昀回過神，剛想叫人去拿，跟著臉色一變：「之前刑警警力抽空……備用的防彈衣都借走了。」
——
……那是誅心。
時葯深吸了口氣，快步走到心電圖一室的門前，拿著礦泉水瓶的那隻手抬起來敲門。
岳組長沒時間多想，又轉向戚辰，給對方使了個眼色，「戚隊長，你把食物和水給時小姐，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戚辰一言不發地伸出手去。
時葯覺得自己該慶幸：如果沒有入職實習醫生這近一年來的生理上、心理上的雙重磨鍊，那她可能已經跟心電圖室內此時那個被劫持的小姑娘徐可可一樣，腿軟得幾乎要跪在地上了。
在場的其他人不懷疑——要是再加兩分力，那礦泉水瓶都有可能被直接捏爆。
無盡的騷亂里，那人咳著血在她耳邊嘶聲。
「敲門，誘捕……記住了？」
「……我沒事。」時葯慢節奏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然後眼神漸漸定下，「安悅，為了可可的安全，我也不能再耽擱了——談判組在哪兒，準備的食物和水怎麼樣了？」
她輕吸口氣，「裏面的另一個人質是我朋友的妹妹，而我是一個宣讀過醫學生誓言的醫生……于情于理，我都願意並且應該配合營救行動。」
恐懼如同無可逃避的利爪狠狠地捏住了她的心臟，她下意識地想轉過頭再看一眼右側。
幾秒之後，心電圖一室的房門被打開了。
這還真是她生平第一次被黑洞洞的槍口指著。
那雙手緊得如同鐵箍，一動不動地捏著麵包和水。
岳組長這樣自我安慰了一句，便立即向旁邊的女孩兒介紹，「時小姐，這是我們市局特和*圖*書警二中隊的隊長戚辰，他會安排特警隊員對你進行保護，請你務必放心。」說話間，岳組長心裏忍不住微微皺眉。
「……」戚辰面無表情地轉了回來，抬手直接脫了自己的制服和裏面的防彈衣。然後他拉過女孩兒的手臂，就要給她套上。
十分鐘的限時緊迫，一分一秒時葯都不敢耽擱。
在這節奏極為緊張的氣氛中的罕見死寂里，時葯抖了抖眼睫，唇微啟。
房安悅臉上帶著淚，眼圈通紅，顯然之前已經情緒不穩地哭過了。
最後一顆扣子飛速扣好，戚辰冷眼轉向旁邊——
讓他們衝鋒陷陣甚至為國捐軀，那是他們的使命。
她已經堅持了四年的，所有的鎮靜、所有的堅毅，這一刻就如同那鏡花水月，被戚辰的一個眼神，就打了個支離破碎。
「戚辰！我讓你把它給我你聽沒聽見！」
「好的，組長。」那人抽身往後退。
「戚隊長，你這是做什麼！」
「你他媽敢騙老子——！」
……不知怎麼的，剛剛還很鎮靜的二號人質這會兒的情緒狀態突然有點不大對。
其他人的反應也並不慢，談判組和聞訊趕來的桓策昀都目光震動而複雜地看著兩人。
可讓他們親手把自己最重要的親人或者愛人送到黑洞洞的槍口下面……
幾十秒后，時葯在前，兩米外以戚辰為首的特警隊員提槍在後，腳步極輕地快速進入整條被封鎖的長廊內。
打斷了時葯的話，男人的聲音低沉得可怕。
「防彈衣。」
時葯做了個深呼吸，放軟了聲音，「我懷裡抱著食物，實在打不開……」
但時葯卻被叫回了神。她臉色頓時變了，掙紮起來，「我不要你——」
談判組的眾人面面相覷，對於衝出來的二號人質的情緒狀態竟然如此鎮定，他們顯然都非常意外。
「你要是想我死，你就別穿。」
……有一種瀕臨爆發邊緣的、讓周圍其他生物都有些窒息的可怖感覺。
女孩兒話音落下的這一刻，談判組的岳組長臉上終於露出了釋然和圖書的笑容。
她怔怔地看著那個一步一步跨過來的男人，感覺每一絲時間都被拉長到剎那、綿延到時間之外……這片空間，這方世界，好像其他人突然都不復存在，只剩下了面前這一個人。
她該抱一抱他再進來的。
她重重地和男人一起摔在地上。
原來是因為……看見徐可可，她就好像看見了四年前的自己。
同樣下意識抬頭看過來的時葯，身形也驀地僵在了原地。
「還剩多長時間？」
時間緊迫，不容紛爭。
——
「別哭……兔子……」
那個自己回來了。
女孩兒的聲音都帶著抖。
「一隊，跟我出發。」
「哎戚隊——」
而她甚至更希望這就是錯覺。
裏面兇惡的聲音傳出來——
時葯心裏一松而後又一緊，目光動也不動地盯著房門。
幾秒后，戚辰就已經停在了談判組和時葯面前。
——
岳組長神色古怪地看了戚辰一眼——他們談判組沒少和特警隊打交道，對於這個剛從軍事指揮學院畢業就接連立功的年輕中隊長，所有人都有所耳聞。
談判組的岳組長低頭去跟一個組員說：「告訴戚隊長，不用他過來了。」
「戚辰……求求你……別……」
而時葯此時已經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低下頭不再看戚辰，伸手想要抓過那麵包和水就轉身離開。
時葯有點懷疑這是自己的幻覺……畢竟她早就不是第一次第二次把什麼人錯認成了戚辰。
人群里有穿著便衣的談判組人員開口，時葯衝著房安悅和秦月連連點頭，便急忙跟了出去。
「我是談判組的，時小姐，請你跟我過來。」
「一隊我來帶隊，吸引嫌疑人注意力。」戚辰轉頭看向桓策昀，「二隊三隊你負責指揮，注意安全……務必解救一號人質。」
然後戚辰轉回頭，在時葯被鎮住的怔然里，伸手解開了她的醫師服，動作強硬地扒了下來。
……
「別耍花樣，自己開！」
「——」像是所有情緒被壓抑到一個極致的爆發，女孩兒突然抬起頭，眼睛通紅地看ｈｅtｕｂｏok•com.com著男人，淚水順著她的臉頰倏然滑落——
「別跟我浪費時間。」
而就在這剎那之間，槍聲響起，歹徒身後的玻璃窗被從樓頂索降的二隊特警強行突入。
特警也是人。
臨進入危險區域前，戚辰喊住時葯。
桓策昀皺眉：「戚辰，你——」
他話音戛然停住，突然驚覺地看向時葯右側——特警一隊埋伏方向。
「好，真的很感謝你的配合，姑娘。請你相信我們的特警隊員，他們一定會保證你們的人身安全。——韓兆，把準備好的食物和水拿過來；葛慈雲，請兩位中隊長準備行動！」
「岳組長，」時葯飛快地打斷了對方的話音，神色稍急，但眼神鎮靜，「以一個醫護人員的角度，我建議在水裡摻入安定藥物，至少穩定一下犯人和另一名人質的情緒——現在徐可可，也就是另一個人質的狀態非常不好，我擔心她之後會做出激怒歹徒的不理智行為。」
談判組的岳組長也瞧見了，跟著她想到了什麼，眼神微微一變，震驚地抬頭看向兩人。
時葯的動作被這話震在原地，男人手上的動作力道絲毫都沒放輕，強硬得近乎暴虐地給她套上了防彈衣，然後扯過旁邊的醫師服重新給女孩兒穿上。
犯人的神情瞬間兇惡猙獰，手裡的手槍直接轉向指向時葯，食指毫不猶豫地衝著扳機扣了下去。
「……」
驗證了猜想的岳組長臉色難看，她張口喊了一句：「戚隊長……」然而餘下的話她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戚隊……」
裏面沉默了一會兒，在時葯幾乎要皺眉準備換方案的時候，極輕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所有恐懼和掙扎還有痛苦的情緒，突然打破了封制，涌滿了她的胸腔……
因為到這一刻她才突然想明白，自己為什麼能夠想要重新進到裏面，救徐可可出來。
那個被她忘記、遺棄、埋進了那段她再也不願提起的歲月洪流里的自己。
岳組長的話音剛落，就聽見身後有個聲音追過來：「戚隊長——我們組長說了不用麻煩你——哎你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