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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紅顏

作者:是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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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猶記當年

第三章 猶記當年

他突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往懷裡一帶。
承影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屋內霍宸尚未安歇,怕他聽見。
虞虎臣帶著手下齊刷刷的應了一聲是,聲震入雲。
霍宸良久未語,夜色之中,側影威儀莊重,一肩清輝,略顯寂寥。
含光緩緩上前,莫名的有些俱。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因為在虎頭山,那裡是虞虎臣的天下。什麼三綱五常,什麼婦德婦功,什麼皇室貴胄,俱天高水遠。她和虞虎臣不同,虞虎臣身為人臣數十載,對皇權君威從骨子裡敬畏,君要臣死,死而無憾。而含光在虎頭山七載時光,如處雲天之外,並沒有切身感受君威皇權的浩蕩與可怕,所以,即便她那日猜到了霍宸是太子,她也沒有怎麼怕他,還敢戲弄他兩句,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她不再是虎頭山的山匪,她是大商的子民,一句三綱五常,瞬間點醒了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是君,她是民。他若是真的要她,她除非死,別無他法。
含光緩步走上前,榻前屈膝跪下,伸出的手指竟然微微輕顫。
承影回過頭來,暮色中,眸色迷離。
「不記得了。」
霍宸的臉色有點不大好看。
良久,突然霍宸側過身來,問了一句:「你讀過書么?」
霍宸眼中閃著笑意:「再比試比試,看我怎麼贏你。」
咫尺之間,聞得見他身上的男子氣息,沒有抬眼,亦能感覺到他明澈犀利的眸光鎖在她的臉頰之上。
他的胳膊緊了緊,放在腰間的手往下滑了幾寸。含光頓時覺得汗毛倒豎,他的榻前放著一把劍,她盯著那把長劍,幾欲想要揚手抽劍,卻硬生生忍住。
霍宸斂了笑,眸色暗沉下來,含光心裏又是一緊。
「哎,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我那能記得清楚,再說那小子傲氣的很,鼻孔朝天,或許就沒告訴我他的名。」
含光汗下。
霍宸又笑:「你怕了么?」
含光低聲道:「我不是怕,就是心裏很亂。不知道這一路進京,會是個什麼結局。」
一路之上,虞虎臣一直緊抿雙唇,目視遠方。含光知道他心裏必定很不平靜。身後虎頭山眾人,雖一身布衣,但眉宇間彷彿都煥然一新,一上戰馬,身上便隱隱有了剛猛之氣。
嘭!霍宸抬腳跨進房門,反手一關。過了一會兒,屋裡燈光一滅,便再沒了聲息。
霍宸眉頭一挑:「木頭?」
是夜,皓月當空,滿如銀盤。
身後房門一聲輕響,含光起身回頭。
含光心頭一陣狂跳,看著他不怒而威的容色,深不可測的眼眸,微微伸開的胳臂,她彷彿看見了一張巨網,鋪天蓋地而來,要將她的羽翼緊緊纏住,永別青天。
含光一頭細汗,時隔多年,那裡記得他叫什麼。情急之下,隨口道:「他叫,木頭。」
霍宸哦了一聲,輕笑道:「看來,還是你我有緣。」說著,便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吻。
「殿下,兩人回來了。」
「殿下還記得雲舒刀上的那塊玉璜么,那便是他送我的定情信物。」
霍宸掃了一眼虞虎臣身後的人馬,朗聲道:「虞虎臣,本王赦你無罪,以後不必再稱罪臣,你帶來的這些兄弟,都是我商國戰士,不再是山匪草莽,一言一行皆遵從舊日軍紀,不可妄為放縱。」
「別怕,沒事。」
含光長出口氣,綳到極致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下來,手腳彷彿都軟了。霍宸笑出聲來,意趣斐然的望著她,容光如玉。
霍宸站起身,一抖袍子,轉身撂下一句,「回去睡吧,今夜不用守了。」
「殿、殿下,含光已有了意中人。」
「好。」
含光躺在榻上,毫無睡意。招安二字從霍宸口中說出,她立時心裏一空,那是她居住了七年之地,心裏早已視為家園,從此之後,何處是她的歸依之處?思及此,她一陣心亂,索性披衣起床,拿起雲舒,走出庭院。
霍宸一怔,抬起眼眸。
含光斷然道:「那是當然!我們雖是異姓兄妹,卻比親兄妹情意更甚。」
方才去了驚風城,站在母親抱著霄練跳崖的地方,那眼淚突然順頰流下,汩汩不絕,彷彿積攢了多年,就等著這一刻破閘而出。承影不懂怎麼安慰,只是https://m•hetubook.com.com輕輕摟著她的肩頭,拍了拍她的後背。
含光心裏便想起東陽關城外那一幕突襲,到底還是不大放心,便又追問了一句:「殿下,還記得洛青穹那一次是怎麼迎駕的么?」
霍宸眯起眼眸,看著越走越近的虞虎臣,沉聲道:「現在我只能信他,他也只能信我。」
「把人叫來。」
霍宸微微笑了笑:「自然記得。錢譽和洛青穹不同,洛青穹是因為家人被康王所脅,迫不得已。而錢譽,」
「方才,殿下叫我過去,問起你。」
承影像是夢裡醒來一般,低嗯了一聲,站起身,走進了耳房。
她並不是第一次解開他的衣衫,但此次和上回決然不同。這一次,她無法抑制的緊張,腦中飛瀑一般流過自己讀過的所有典籍詩書,甚至兵法,卻沒有一計可施來抗拒他的要求,只因為他是君王。
霍宸步出房門,一屋燭光落在身後,青衫微動,人如踏波而來。
霍宸側過臉來,目光順著她的臉頰滑下,落在她手中的雲舒刀上。
「萬一慶州刺史有異心,承影豈不是凶多吉少?」
霍宸不語,面色陰沉。
含光僵著身子,耳後發熱。
含光搖頭:「我不是怕,只是不喜歡。」
承影在屋裡應了一聲,含光便轉身去睡了。
含光遠遠看著一隊人馬過來時,心裏隱隱一酸。八百餘人,只來了不到二百,穿著平頭百姓的衣衫,手無寸鐵,一看還真是像被招安的。
承影立在一顆樹下,負手看著遠處,像有心事。
含光不及虞虎臣說完,便一掀門帘,沖了出去。
含光咬著唇,又羞又惱卻又無可奈何,只覺得自己短短一刻時光,如同無數次在生死關頭晃過一般,被他戲弄撩撥的一驚一乍,竟比臨陣對敵還要驚心動魄。她不得不承認,她就算是有天下無雙的功夫,也不得不在他面前低頭。
「這是什麼?」
邵六咽了口唾沫:「兩個人一路向西,快要跑到驚風城,在城郊一處高坡上停下,在山崖邊待了一刻,我不敢靠得太近,所以聽不大清兩人說些什麼,過了一會兒,江承影把虞含光抱在了懷裡。」
她真的怕了,身子輕輕抖著,面色緋紅,一顆汗珠順著鬢角滑下。
他晾了晾信,封了口,對承影道:「今夜四更啟程,天明前趕到慶州府,將這封信交給刺史錢譽。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要親自將信遞到他手上,不得讓第二人見到。」
霍宸面色一僵,問道:「承影?」
霍宸道:「為我更衣。」簡短的幾個字含著不容置否的威懾之力。
含光一震,被這一句話驚得不知所措,看著霍宸清雅俊美的容顏,卻端著一副不可違抗的剛毅堅定,她越發的亂了方寸。
想到這兒,她的一顆心砰然亂跳,腦中更是亂雲飛渡,不知如何是好。
承影上前一步,接過信,躬身退下。
含光說者無心,只是高興承影安然無恙而已,一時興奮,便忘了霍宸的身份,玩笑衝口而出。
趙大鵬正與虞虎臣敘話,見含光進來,知父女二人有話要談,便起身出去了。
「大胆!」他正欲擔起內侍總管的架子斥責,霍宸卻一揮手讓他退下。
含光忙道:「不是。」
含光一怔,轉而噗的一笑:「哦,原來錢大人是殿下的丈人,怪不得殿下如此確信。若是這一路殿下的丈人再多些便好了,定能平安抵京。」
虎頭山的幾百人,都是虞虎臣當年從驚風城帶出來的兄弟,從刀光劍影鮮血白骨中撿回的一條命,在虎頭山偏安七年,有人已有了家眷,有人看破了世情,有人只想逍遙快活。安逸閑散也未能磨滅鐵血雄心的人並不多。虞虎臣是其中翹楚,但他也知道此事勉強不得,若是不能死心塌地的跟著來,路上反而容易內訌出事,是以,昨夜講明招安之事,便讓大家自己決定去留,決不強求。
脫去外衫,是白色中衣,他依舊張著手臂,沒有讓她停住的意思,含光遲疑了片刻,繼續解開他的中衣,手指越發的輕顫起來,心跳如雷。
霍宸眉頭一蹙,面色冷了下來。
邵六點了點頭,扭頭看了下不遠處站著的承影和含光,壓低了聲音又道:「虞和-圖-書虎臣,殿下真的放心?」
霍宸垂下眼帘,將筆擱在筆洗之上,慢悠悠道:「怎麼,你要與他同生共死?」
含光一驚,下意識的就是一掌推出,然而掌心碰到他的肌膚,她力道頓收,他是太子。
霍宸抬了抬眼皮,慢悠悠道:「我記得你不是說過,不記得那玉璜是誰送的么?」
霍宸抬手將那汗珠一抹,順勢抬起她的下頜,笑道:「給我換藥。」
霍宸瞪了邵六一眼,面帶不悅:「兩個人都給我叫來。」
她僵硬著身子被他攬在腿上,手心微微出了汗。滿身的武功卻無法施展,如龍困淵。這輩子她從沒有如此緊張過,驚惶之下,甚至忘記了羞怯,如臨大敵,如履薄冰。
含光已經無計可施,無奈之下,只好行這一步險棋。她本想說承影,可是一想霍宸必然不信,因為兩人相處數年,若是有情,必定早就喜結良緣,不至於還是兄妹。再說,承影早年在京城定有一門親事,拉他下水實在不妥。
「殿下這麼肯定?」
霍宸也不看她,脫了靴子,躺在榻上。
含光笑容滯在臉上,腦中嗡的一聲,似是幼年時在閑雲寺里調皮偷撞了渾天鍾,鐘聲雄渾,綿長不絕迴音四繞,罩著自己,彷彿被困在一團罡氣之中,酒意瞬間便醒了。
含光笑著嗯了一聲,因略帶三分醉意,一雙眸子氤氳濛濛,直直看著虞虎臣,一如秋水明波,沒有半分陰沉,只是一水的明凈。虞虎臣竟有些心虛,避開了她的視線。
含光笑中帶澀,「爹,含光做不得大家閨秀,也當不了官家小姐,爹可以一夜間收斂鋒芒,重為人臣,含光卻,」話沒說完,只聽邵六在帳外的一聲傳喚。
一個時辰后,邵六氣喘吁吁的進來。
含光又氣又羞,知道他在戲弄她,卻又無可奈何,只好輕手輕腳給他揭開布帶,給他換藥,又重新纏好。
「含光,爹知道你不肯,可是君命難違,」
邵六又道:「眼下形勢兇險,殿下不可不防。」
含光想了想,輕笑道:「那時候我約莫七八歲,父親和江伯父還在京城當差。承影和我被送去閑雲寺,跟著孤光大師學武。那時,寺里還有個小孩兒,和承影差不多大,白日里學武,夜裡還要抄經書,鎮日板著個臉。我閑著沒事,便幫他抄經書。他見我的鴛鴦刀,光禿禿的也沒個劍穗,便說要送我一對玉璜繫上。那日先送了我一隻。回家母親看見便說這東西太貴重,不能收,翌日我便去寺里還他,不想他已經走了。」
「知道。」
傷口愈合的很快,可見他平素身體極好。
「起來吧。」
出了霍宸的營帳,含光在夜色中靜立了片刻,進了虞虎臣的營帳。
霍宸目光陰沉下來:「是誰?」
虞虎臣臉色有點嚴肅,「含光,你坐下,爹有件事想對你說。」
含光不解:「那你為何?」
含光席地而坐,看見虞虎臣腳邊放著一壺酒,便拿起來喝了一口。
內衣脫下,露出習武之人勁瘦糾結的肌肉。含光面色一紅,心裏卻是一怔。他身形高挑,青衣長衫,飄逸風流,卻看不出內里如此強健。
虞虎臣點了下頭,語氣極是為難:「他,他想納你為良娣。」
「虞將軍,殿下有事商談。」
承影坐在廊前階下,風燈搖曳,照著他安定沉默的容顏,含光遠遠看著,不知他心裏是否也如自己這般有種無處安身的茫然。權勢名利對男人天生有種難以抗拒的誘惑,這一點,含光心裏異常清楚,所以,黯然失落的人,也許只有她而已。
霍宸輕笑:「怎麼,你也會怕?」
說著,她便抬頭,以一副懇切的眼神,盼著太子殿下成全。霍宸看著她,目光深不可測。
含光施了一禮便道:「殿下早些安歇,含光告退。」
霍宸眯起眼眸,半晌不語。
霍宸蹙了蹙眉:「我從未懷疑過你爹的忠心。」
含光頓時全身繃緊如拉開之弓,委實不適應太子殿下動不動就將人放在腿上的「惡習」。
不料,霍宸一聲低喝:「我讓你走了么?」
含光略帶三分醉意,只當聽見個笑話,聞言便笑出聲來:「爹,你莫不是嚇唬女兒吧?」
邵六慣於察言觀色,見霍宸面色不悅,便微咳了一聲。
https://m.hetubook.com.com「為何?」
「哦?」
含光心裏一緊,這封信送到,即表明承影是霍宸貼身之人,萬一慶州刺史有異心,承影孤身一人,如何脫身?
他不動聲色,靜如江流,卻讓人敬畏,挾著無形無聲卻讓人膽戰心寒的天家威儀。
「是。」
「是承影之父江伯伯。」
霍宸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等我傷好了,咱們再……」
「哦,這是幼時,有個人送的。」
再看霍宸,懸腕運筆在紙上書寫,筆尖自上而下蜿蜒流暢,行雲流水一般。燈光投影在他的臉上,劍眉星目,一副肅然英朗之氣。
虞虎臣一臉肅色:「不是。」
邵六立刻進了霍宸的營帳,匆匆上前低聲道:「殿下,虞含光和江承影騎馬不知去向,不會是?」
邵六服侍霍宸洗漱之後,正欲躬身退下,突然帘子一開,一股夜風卷進營帳,回身一看,卻是含光。
「我若是強要了你,你又如何?」
含光拉下他的手,吐舌笑了笑。
翌日一早,洛青穹親自帶人去城門外接應虞虎臣。
含光耳根一熱,只覺得他的氣息悉數噴在自己耳廓之上,她不知如何是好,急切之中,額角滲出薄薄的一層細汗。
他似乎是故意在折磨她,手掌放在她的后腰之下,她似乎感覺到那塊肌膚都要滾燙了起來。他的手若再是滑下一寸,是不是就是非禮,輕薄,調戲?或是某件事的前奏?
霍宸凝眸直直看著她:「因為你。」
虞虎臣帶著趙大鵬去了虎頭山,留下承影和含光保護霍宸。雖身在洛青穹的將軍府,府外府內都有人巡夜,洛青城仍是不放心,依舊安排含光和承影守夜。
含光一下子清醒過來,立刻起身回答:「讀過。」
說到這兒,邵六剛想喘口氣,就聽太子殿下聲音一沉:「往下說。」
含光心知他是怕同輝縣令靠不住,萬一局勢有變,三百人便被困在城中。
燈光之下,她面色緋紅,氣息急促,一雙眼眸盈盈如水,瞳仁里卻裹著一團火焰,亮的迫人。
含光的言下之意是,虞虎臣不同於任何朝臣,他已經退無可退,不必再用她來牽制籠絡虞虎臣。
「什麼事?」
含光走到他身後,輕輕喚了一聲:「大哥,我想去個地方。你去不去?」
帳內寂靜無聲,隱隱聽見他的呼吸聲略有些重。
霍宸笑:「千軍萬馬你都不怕,難道怕後宮一群女人么?」
虞虎臣忙把酒壺從她手裡拿下,微嘆了口氣:「含光,自此以後,便要有個女子模樣,不可再像往日在虎頭山那般任性隨意。」
「他見了信,便會和承影一道來城外迎駕。」
帳內一片安謐,靜的連他的呼吸都聞不見一絲一縷,她默立了一會兒,見他沒有吩咐,也沒有什麼舉動,便輕輕在地氈上席地坐下,心裏一團紛亂。
含光一愣,瞬即明白了他的心思,這回京一路兇險,他看上了她的一身好功夫,留在身邊,明為良娣,實為他的貼身護衛。
霍宸心頭大暢,隨即吩咐洛青穹:「帶他們入營,配馬,備好刀劍,再將騎衛營中最精銳騎兵悍將撥出一百名,即刻隨我去慶州府。」
霍宸未答。
含光儘力擠出一朵「羞澀」的笑:「當然記得!我怎麼會忘記他。我只是不好意思對殿下說起而已。」
含光以為霍宸已經答應,施了一禮便要告退。
虞虎臣策馬走到跟前,翻身下馬,單膝跪下:「罪臣不力,只帶了這麼些人過來。」
她不由自主的身子往外傾,霍宸卻就勢將下頜靠在她的肩上,緩緩吐了口氣,似是很愜意。
霍宸微微頷首,小小營帳之中,神色亦如俯瞰江山社稷一般,從容自信,一副天家氣度。
霍宸側目,停了半晌,冷哼一聲:「送了你東西,竟連人名兒也忘了。」
說到這兒,邵六就發現太子殿下提著筆,面色陰沉,也不知哪裡說得不對,只見啪的一聲,霍宸將筆拍在了案上,呼呼兩下,將紙捲成一團,扔在了地上。
霍宸柔聲道:「含光,乃古代名劍,視之不可見,運之不知有,其所觸也,泯然無際,經物而物不覺。 這名字正合你的性子,是誰取的?」
「他和父親是生死之交,原說好了要做兒女親家,所以順著承影www.hetubook.com.com之名給我取名含光。我母親卻不肯,因為替父親擔驚受怕了一輩子,再不肯讓我嫁給武將為妻。」
含光不由輕笑:「這一夜睡不著的人,還真多。」
傍晚時分,眾人到了同輝縣城,洛青城帶著東陽關騎衛營將士在城門處拿出洛青穹交付的過關軍符,順利進城。
「殿下,」含光嗓子發乾,卻不肯承認自己怕了。
「方才我聽得你對江承影說了句話,怎麼,覺得本王沒有勝算?」
如水,如火,亦如酒,這般女子當世無二,霍宸心念一動,遙想他日放在宮裡,又是何等光景,不禁唇角含了絲笑,道:「我氣量沒那麼小。」
邵六斜睨含光,撇了撇嘴,一副嫌她孤陋寡聞的表情,「錢大人的長女,乃是東宮良娣。」
含光猛地一驚,立刻從他膝上跳起來,噗通跪下,磕磕巴巴道:
含光望著廊下一地清輝,低聲道:「你去睡,我來守上半夜吧。」
霍宸哦了一聲:「講講。」
含光不解,看了看立在一旁侍候的邵六,邵六板著張臉,一副欠了他三百吊的模樣。
霍宸帶著含光和承影等人同去。
霍宸坐了起來,一臉肅色:「可知道三綱五常?」
霍宸又哦了一聲,淡淡道:「他叫什麼名兒?」
含光好奇,追問了一句:「錢大人如何?」
帳內只剩了含光,夜色清冷,一燈如豆,平添了幾分寂寥。含光拿著酒壺,一口一口的抿著酒,心像是浮在雲端之上,極目之處,是一望無際的瀚海空茫。
含光這才看出霍宸面色不對,便抿了笑意,心裏卻還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那一句惹了他不快。
片刻之後,承影和含光進了霍宸的營帳。兩人施禮之後站在一旁,半晌不見霍宸有何吩咐。
含光斗膽又來了一句:「求殿下成全。」
誰知霍宸吃過飯,卻不在城中歇息,立刻帶人去了城外紮營。
承影看見含光,站了起來:「你怎麼不去睡?」
含光忙道:「不是,只是隨口一說而已。夜深了,殿下傷未痊癒,早些睡吧,明早還要趕路。」
含光牽過馬,兩人一人一騎縱馬朝著夕陽落下的地方而去。
縱是面對千軍萬馬,槍林箭雨,含光也不曾這樣畏足不前,他不過是一個手無寸鐵,俊美無儔的男子而已,但那君威卻如高懸烈日,讓人脊背暗生幽涼。
「慶州刺史不會對本王有異心。」
「坐。」霍宸一撩衣袍,隨意坐在廊下。
「留下。」
「我還是守著殿下吧。」
含光抱著刀,靠著柱子,心思之複雜難言,是十九年來從未有過的沉浮不定。
霍宸放下了手中的輿圖。
含光將將起身,霍宸便順勢攬著她的腰身,又將她放在膝上坐了。
承影抱膝端坐,雙手合在膝前。右手掌心處一抹溫軟,生了根一般。他伸出左手拇指輕輕在那片掌心處細細撫摩,只覺得全身都和暖軟綿,竟像是被溫泉水泡著,載浮載沉,再使不出半分力氣來。
霍宸牽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上。指下肌膚溫潤卻有力,含光驚慌大過羞怯,他若是要她,她該如何?
一念及此,含光轉頭對霍宸道:「殿下,讓我和承影一起去吧。」
霍宸手裡拈了支狼毫,沾了墨,落筆,也沒看邵六,只道:「說。」
含光又昧著心道:「他送我玉璜時便說,等他長大,便拿著那一隻玉璜做聘禮娶我。殿下仁心厚德,定會成人之美,不會奪人之愛。」
含光停住步子,「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他日,你是後宮第一人,也是我心中第一人。你也不願么?」
含光走過去,坐在台階上,「睡不著。」
含光懸著心,半晌等來一個字。「說。」
含光又在廊下坐了半天,直到夜風有些涼,才起身走到耳房,敲了下承影的窗戶。練武之人警覺,含光知道這一聲響他必定已醒,便輕聲道:「殿下說,不用守了。」
她低著頭,不敢看霍宸的面色,但心裏打定了主意,今夜無論如何也要找出個理由,讓他打消他納她為良娣的念頭。
兩個人在那裡都失去了這輩子最親的人,但她痛哭流涕,承影卻沒有一滴眼淚,而父親,彷彿根本忘記了那個地方那件事,男人的心,究竟有多硬,或是有多深?
含光被他看得手心裏都和圖書出了汗。
說到這兒,他突然打住了,似乎不想往下說。
刀柄上系著一塊玉璜,宛如新月。
「然後,兩人就回來了。我就糊塗了,一開始以為這兩人有異心,想去給誰通風報信,後來又覺得這兩人有私情,像是要私奔,再後來又看著不像,他們回來后一路上也不說話,一前一後的只管縱馬疾馳,你說這摸黑跑了大老遠,就為了在山崖邊摟摟抱抱說兩句情話不成?」
安好營帳,已是日暮時分,西山落下斜陽,遠山青黛漸如浸墨。
霍宸將她面上擔憂之色盡收眼底,沒有回答,反而一揚眉梢,問了句:「你擔心他?」
霍宸腳下一頓。
「殿下,含光不適合宮廷,求殿下收回成命。」
「殿下還沒睡?」
虞虎臣立刻起身,整整衣冠步出帳外。
霍宸斜靠在榻上,眯起眼眸點了點頭,「好,我成全你。」
「睡不著。」
「你去看看。」
承影怔了怔,坐在她身邊。
霍宸容色一霽,唇邊隱約有了點笑意,頓如春江冰破。再抬眼時,眸中也是一片親和溫婉。
含光略一遲疑,離他三尺,坐下。
霍宸安歇在洛青穹的卧房,此刻已是三更,屋裡仍舊亮著燈。
承影英氣逼人,含光明麗靈慧,站在一起,雖無目光交流卻如有一種無形的默契在兩人之間暗流涌動。
「問我?」
「那便是因為我爹了。殿下放心,我爹對功名利祿一向上心,殿下給他這個機會,可以洗清冤屈,重振門楣,他定會死心塌地的跟著殿下,絕不會有二心。」
霍宸哦了一聲,「他叫什麼?」
當下含光便道:「殿下放心,含光絕不會半路離去,也不會貪生畏死,一定會將殿下安然送到京城。求殿下收回成命。」
霍宸握住了她的手,指下用力,將她的手緊緊攥在掌心之中。
酒壺空了,虞虎臣才回來。含光揉了揉發熱的臉頰,站起身時,略有點頭暈。
含光此刻只恨自己的「桃花債」太少,屈指可數便只有這個幼年時的夥伴,雖記不得他的名字和相貌,但有個玉璜在,扯他來做擋箭牌,還挺像模像樣,正好那日霍宸還問起過,倒不像是臨時編造。
縣令得到消息,立刻誠惶誠恐前來接待。城小,驛站也簡陋,縣令一身冷汗,生怕怠慢了太子殿下。
酒意時起時消,在體內緩緩涌動,一漾一漾的像是涼風拂起的清波,她隱隱的頭暈目眩,一時間覺得方才那一幕似是做夢,一時間又覺得不是,恍恍惚惚的不甚清明。
「反正也睡不著。」
「他是我小時候認識的一個人,和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霍宸卻不放手,鬆鬆的攬著她的腰身。她常年習武,肌膚緊緻,唯有腰身卻是軟緞一般,盈盈一握。
霍宸冷冷看了她一眼,從鼻端里哼了一句:「你倒是提醒了本王。」
含光臉色一變,手又抖了一下。
霍宸眸光深邃,神色平靜,「人不在多,心齊就行。萬一有事,這些人會比洛青穹手裡的精兵還要忠誠勇猛,因為他們已經沒有後路可退,想要光宗耀祖,重振門楣。跟著我,是唯一出路。」
含光愕然,臉色悄無聲息的褪了輕紅淺緋,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
邵六站在霍宸身後,低聲道:「殿下,不是有八百人么,怎麼只有這麼多?」
邵六聽不出是他還是她,只知道太子殿下是生了氣,便陪了小心,怯怯的問:「叫那個?」
霍宸寫好信,這才抬起眼皮,看了看案幾前肅立的兩人。
邵六一走,含光便道:「殿下是戲弄含光的吧,莫非是想報那日在虎頭山一腳之仇?」她藉著幾分酒意,急切之下也忘了怕。
「你過來。」
「他長的又高又瘦,不愛說話,所以叫木頭。」
霍宸要的便是眾人皆知,明早不到辰時,京里便會得到消息。而那時,自己已經到了慶州府,只要慶州刺史出城迎駕,便是告訴東南十六州,他是真正的太子殿下,所謂的太子死在邊城便是謠傳。就算聖上等不得他回京,朝臣知道太子健在,康王絕不敢貿然登基,否則便是篡位。
半個時辰后,三百人整裝待發,霍宸一聲令下,眾人朝慶州府而去。早春三月,新柳如煙,官道之上馬蹄如飛,聲勢浩浩,兩側民眾紛紛側目,悄自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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