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沒人這麼對過我，所以草民無法回答。身為醫者，草民從不去考慮假設的事。」
「這事因我而起，累你受傷，真是抱歉。」
我徑直剪開了他的下裳，褻衣也一直剪到了大腿處。
他默然望著我，神色深沉嚴肅，眼中閃過一些莫名波動，似是一團迷霧。他不動聲色，亦不詢問，看來他已經猜中了我所想的那個辦法。想不到這一刻，我和他竟是心有靈犀。
元寶撲了過來：「我哥哥怎麼樣？取到驪珠了嗎？」
他的樣子很認真，不像是玩笑更不像是嘲笑。我不由想，他究竟是審美觀扭曲，還是真的這麼認為？我一直想要遇見一個人，不計較我的容貌，只愛我的內心。可真的碰見這樣的人，卻又覺得不真實，因為算起來，這也不過是我與他的第二面。沒有一雙直窺人心的慧眼，如何識得我的內心？
「海上仙山？十洲三島？」
……賣關子的高手。
我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又問：「聖上賜婚，你為何不拒絕？」
我略略有些遺憾，醫治過無數的人，像元昭這般好身材的男人實屬罕見，可惜以後腰上會掛著一道傷疤。
周遭鴉雀無聲，容琛的每一句話都簡短而鎮定。
「若是驪龍未眠，豈不是凶多吉少。」
元寶哦了一聲，一挺小胸脯道：「其實我也不是怕死啦，我就是覺得我的人生還有些遺憾。」
「為何要拒絕？」
「那總比今天就死強啊，活一天賺一天嘛。」
昶帝收回了我頸上的劍，目光如炬緊盯容琛：「好，朕信你一次。」
「見過我這麼丑的仙姑么？」
一旁的連維彷彿看了一場好戲，意味深長地嘿嘿一笑，帶門出去。於是，屋內只剩下我與他，安靜的有些令人尷尬。
「好了。」
連維扶著額角，哀哀道：「阿貓阿狗……萬幸我家英明神武的將軍沒聽見。」
碧月湖本是京城郊外的一處風景勝地，四季遊人如織。七年前，湖中突現驪龍身影，且連著傷了數人性命，自此，湖邊成了凶煞之地，白日里也人跡寥落。
一句話點醒了我，我立刻走到窗前對把門的何公公道：「何公公，煩請轉告陛下，我想去碧月湖。」
容琛見到我，輕舒劍眉，沖我微微一笑。
我：「……」陛下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以後要對我好，不然我讓你嫁給何公公。」
「夜裡雖看不見驪龍，卻可看見驪珠的光芒。只需探明驪龍沉睡的時機，就有勝算。」
容琛的目光落在我頸上，緩緩道：「莫歸曾遺下一幅星圖，我願帶人出海，去尋養神芝。」
他神色有些窘迫：「不是，這道紅痕生下來就有。」
我小聲問：「好了？」
我臉上一熱，轉移了話題：「碧月湖深不可測，驪龍兇悍又出沒不定，也不知如何才能取到驪珠？」
元寶捂住眼，從手縫裡道：「神醫姐姐你還有什麼遺憾的，讓這位哥哥一併滿足你吧。」
一片靜寂中，我的右手被一隻溫軟滑膩的手掌握住，眉嫵跪在昶帝面前：「鮫人見少女哭泣便會落淚，民女願去東海取鮫珠。」
「臣，願去碧月湖取驪珠。」
門外一聲低咳，何公公領進來一位七八歲的男娃娃，虎頭虎腦，甚是可愛。
我不知是否該告退。
果然，連維如同初見我一般殷勤相問：「姑娘找誰？」
我笑了笑：「你還記得仙姑么？」
我不禁莞爾。
「不錯，朕相信容琛，其實是相信莫歸。聽說，二十年前，他有一位至交好友身患絕症，他傾盡家財，帶人出海尋仙。他是否對你提過此事？」
連維站在我身後，緊張急促的呼吸，噴在我的後頸。
我：「……」
四野無聲，萬物空明ｈｔtps://m•ｈｅtuｂｏｏk•ｃoｍ•ｃom，我睜開眼，迎上一雙深邃莫測的眼睛，像是夜海之潮。
容琛噗的一聲輕笑，將我堵在牆角：「如其在這裏坐立不寧，還不如去碧月湖，若是有人受傷，你也能及時救治。」
「取驪珠只有一個辦法。」
明慧被送回到掬月苑，昶帝喝退眾人，命我為她更衣縫傷。
「將來再告訴你。」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這一段平凡至極的話，竟然聽得我心潮澎湃。這是生平第一次有一個男人對我這樣坦誠，不介意我的容貌，願意娶我。雖然明知這並非傳說中的一見鍾情，我仍舊覺得心裏柔絲百轉，蕩氣迴腸。
「婚姻大事乃是一輩子的事，你我，並不了解。」我的潛台詞是，是不是隨便是個女人，你都可以娶回家？
「是。」
他沉默了片刻，望著我道：「我父母雙亡，只有幼弟元寶。十五歲從軍，從東蠻殺到西域，一路升至將軍，我平素喜歡看書，偶爾登山、釣魚、喝酒，還有什麼你想知道的？」
「鮫珠可保容顏不變，驪珠可存魂魄，陛下可派人去取鮫珠和驪珠護住明慧身魂，再出海尋十洲仙草讓她死而復生。」
連維搓著手掌，惴惴的問道：「仙姑，這就，好了？」
「元寶，這位便是靈瓏神醫。」何公公又對我道：「他是神威將軍的幼弟。皇上命他暫住宮中。」
我擠出一坨乾笑：「長的這麼丑，我還是不恩將仇報了吧。」
連維又嘿嘿了幾聲。
號令完畢，他語氣驟然一冷：「三日後，若是你們空手而回，正好與明慧一起下葬。」
……公子你這是調戲我呢，還是調侃我呢？
「將來出海，船上也少不了大夫，等取了驪珠，你和容琛一起出海。」
我么……我想了想，道：「活到這麼大，連初吻都未送出去。」
他沉默。
「人死三日，魂飛魄散，只要三日內取得驪珠存住魂魄便無妨。」
「什麼辦法？」
連維一臉諂笑：「就是就是，以後夫人摸著也比較滑溜。」
容琛眸色一沉：「為何？」
原來又是一枚人質。
他把手指放在口中，輕輕吮吸了一下，默默凝視著我。
他回過身來，臉上晃過一道明媚的光影，如玉暖生煙。
換過葯，元昭整理好衣衫。
「你……」我咽了口唾沫，忿然道：「我怎麼覺得你在訛人？」
「你很像他。可惜太丑。」
靜寂中，窗外起了風，吹著枝葉嗚嗚咽咽。
我緊緊回握她的手，有友如此，此生無憾。
他為何如此？
好在我多年來練就的金剛不壞之心，就算想到了這一點，也照樣能擠出一坨笑意：「我幫你換一換藥。」
「安國候的小女兒說等她頭髮長到腳後跟的時候就跟我成親，現在她頭髮才長到腰上。」
許是我和連維的笑聲驚動了他。元昭睜開眼睛，目光堪堪落在我的臉上，用暗啞的聲音說了兩個字：「多謝。」
連維張大了嘴：「啊、天、哪！你？」
他接過我的藥箱，自告奮勇：「我來吧。」
「有。莫歸去過。他曾告訴我，他已是長生不老之身。」
我哭笑不得：「萬一死在海上呢？」
容琛毫無懼色，從容相迎，清雅的容顏露出一股風淡雲輕的霸氣。
容琛合上藥箱道：「靈瓏想到一個辦法，可以助將軍取到驪珠。」
我把葯放進他的口中，指尖觸碰到他的嘴唇，突然覺得異樣的一熱，嗯，不該看的都看過了，還是淡定吧。他仰頭吞葯的一剎，我突然發現他頸下有一道細小的紅痕，我下意識地抬住他的下頜。
我啞然失笑，小心清理元昭的傷口，再用金蠶絲一針一線細細地縫合和圖書，敷上朝顏膏，用白紗輕輕地包紮。直起身來，我才發現自己滿額細汗，沙漏已經過了半個時辰。
容琛站在窗前，背對我負手而立。陽光透過雕花窗，半明半暗地鋪在他一身素凈的長衫上，剎間我有種錯覺，好似見到了夢裡的那個背影。
我心裏飆淚……這孩子，再怎麼飢不擇食，也不會拿你下手啊。
「你可想好了？」
我捂著臉道：「啊，我消消食。」
突然，耳邊響起一道清朗的聲音：「陛下且慢，有一個方法可以救明慧。」
他一見我就嗷地一聲躲到了何公公身後，伸出一根小白胖手指，顫巍巍指著我：「黑，黑無常。」
我：……
面對明慧，我悲傷難抑，剛才還是活色生香的一個人，現在卻如一塊破碎的冷玉。身為醫者，我總是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健康長壽，眼看這如花妙齡卻香消玉殞，實在是令人扼腕傷心。
所有人的視線凝集在他一人身上，他從容鎮定，風骨錚錚，一襲素衣凝集著萬千目光，驟然生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
一時間，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處，醺然忘機如在無邊雲海，直到耳畔響起一聲溫柔至極的低問：「這下，不遺憾了吧。」
「我們就權當是真，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要是能尋到仙草，順便咱們也能成仙啊。」
我凝視著他的面容，很想從他眼中找出一些答案，可惜他一向都是悠然平靜的容顏，此刻，格外的從容淡定，有著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度，彷彿世事盡在掌控。
容琛肩膀一聳，惡狠狠地將我擠了出去。
「那你也要記得不是傷天害理之事。」
「但是，朕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殺人，你長的實在不夠賞心悅目，所以，朕也難保不會殺你。」
「就這麼簡單？」我簡直不能相信，我以為會是如何的複雜難辦，譬如要找大師作法。
「容琛是你什麼人？」
我忍不住低聲嘀咕：「十洲仙草，真有其事？」
「你……」
「下水去看，賭運氣。」
他挑了挑眉：「哦，對了，你要記得答應我一件事。」
離群索居保持神秘，是師父的一貫風格，看來他老人家這麼做還真是頗有一番道理，此刻在昶帝心裏，憑添了對容琛的信任。
「我並未覺得你的容貌有何不妥。」
我心裏一動，師父他不是個信口雌黃的人，看來此事是真。
我這才發覺自己這挑下頜的動作十分輕佻放浪，最應景的一句話莫過於：將軍，給本姑娘笑一個。
「謝謝你。」我對他笑了笑，起身走出卧房。就在挑起他下頜的那一剎那，我突然想到一個辦法可以幫他。
昶帝聽說我和容琛有辦法可以助元昭取得驪珠，便派人將我們送到了碧月湖。
容琛凝睇片刻，抬手從我頭髮上拔下一隻金釵，刺中食指。
我趕到碧月湖邊時，水軍與驪龍剛剛結束一場鏖戰，十四名水軍殞命，元昭被驪龍所傷，我來的正是時候。
說話的是元昭。
容琛噗的笑了，然後扶住我的肩，低頭。
「這個容易。」
他眼神微一閃爍，低聲道：「還是讓連維來吧。」
「不用謝，這裡有一顆藥丸，你服用之後，會利於傷口愈合。」
他本就擁有世間少有的一種出塵脫俗的氣度，此刻語驚眾人，卻無荒誕不經之感，昶帝面前，他面無懼色，玉樹芝蘭一般長身玉立，無端生出一種讓人信服的感覺，彷彿是從而而降的天神，睥睨俯視著紅塵眾生。
我：「……」
「驪龍睡在水底，如何知它是否睡著？」
「不要妄自菲薄，」他上下打量了我幾眼，似笑非笑道：「身材很好。」
我：「……」
連維不好意思地嘿嘿：「和圖書大家都說莫歸先生是神仙，所以叫你仙姑也不錯啊。」
昶帝揮了揮手，示意何公公將我送回到鳳儀殿。
我點頭：「想好了。」
「不就是一滴血么？」
和神仙姐姐一字之差，我心甚慰，笑眯眯摸了摸他的頭：「乖。」
元寶抱著我的大腿，一臉狗腿的笑：「神醫姐姐，聽說你醫術高明，要是哥哥取不到驪珠，昶帝就要把我的頭咔嚓一下，你一定要幫我接上啊。」
容琛蹙了蹙眉：「他不該白日下水。驪龍白日很少沉睡，入水硬戰，豈是對手？」
「草民不知。」我也想知道她為何尋死，她明明說過不介意貞潔。
……公子你還真是想得開啊。
他橫了我一眼：「這世上只有我的血才可以。」
「是，陛下想必看過《十洲記》，上書：祖洲生有一草，名養神芝，人死不過三日，覆之皆可活，服之可長生。」
容琛又展顏一笑：「不過是酒後說的。」
言下之意……咳咳，慚愧，不該看的我也看過了。
他正色道：「非也，你師父說十洲確有其事，他吃過養神芝，已是長生不老之身。」
我淡定地答道：「醫者父母心。我只當他是阿貓阿狗。」
他嘿嘿一笑：「嗯，就訛你。」
連維嘿嘿：「皇上已經給將軍賜了婚，神醫姑娘可就是未來的將軍夫人，將軍何必見外，再說了，昨日都是神醫姑娘給將軍治的傷，該看的，早看過了。」
她神色安寧，容貌依舊，躺在水晶棺中如同沉沉入了一場夢境。
昶帝眼中的戾氣漸漸消融，像是被一片旭日撥開了陰霾。他應該是信了容琛的話，架在我頸上的劍，不知不覺中離開了我的肌膚。
連維替元昭解開外衫。容琛彎腰站在元昭跟前，和連維一左一右，擋住了一片大好春光。
昶帝微微眯起眼眸盯著我，赤紅的血絲顯得他一雙眸子陰鷙深沉。
「神醫姐姐，你有什麼遺憾？」
連維一聽目露精光，搶先問道：「什麼辦法？」
……公子，這不是賭運氣，是賭命好吧。取驪珠這事，怎麼看都像是去送死。我越發替元昭擔憂。
「咳、咳，沒了。」
我卻連一絲笑都擠不出來。死裡逃生，並未覺得慶幸，反而覺出一層層的壓力，環環相套。
他挑了下眉梢：「你信不信？」
一顆血珠涌了出來。他抬手將食指按在了我的眉間，有一種奇異的溫熱之感，像是一股暖流緩緩從他的指尖匯入到我的眉間輪，四肢百骸彷彿都浸潤在一片溫泉水中，說不出的舒適放鬆，每一寸肌膚都是從未有過的輕靈舒展，像是沉睡了一冬的凍土，醒在春風裡。
「多謝陛下抬愛。」
他為何要救我，難道是因為我是莫歸的弟子，而他是師父的至交？可是為了一個至交的弟子，而去冒險，甚至可能丟掉性命，我總覺得這個理由不是很讓人信服，至少我自己都無法信服。
昶帝眸光一緊：「什麼辦法？」
昶帝靜靜地坐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著明慧，直到我做完一切，他才出聲。
我走過去扒開容琛，探進個頭交代道：「傷疤用上生肌凝露，這樣才能不留疤痕。」
元寶好奇地望著我：「神醫姐姐你在幹嗎？」
容琛摸了摸他的頭，認認真真道：「長成我這樣，才可以叫貌若仙人。」
他笑笑地望著我：「我救了你，你會不會以身相許報答我？」
我不能眼看著元昭涉險而無動於衷，我要幫他取得驪珠救回明慧。我想知道她究竟為何自盡，為何恨我。
元寶縮在向鈞身後看了我一眼，一雙大眼睛咕嚕轉了轉，然後走出來對我施了一禮：「神醫姐姐好。」
「如果有一個男人如朕一般待你，你會不會死www.hetubook.com.com？」
「便是尋得祖洲，早已過了三日。」
我心裏一抽，抱住他強笑道：「你哥哥是神威將軍，驪龍不是他的對手。你放心好了。」
「容易？」
我那一顆聽著聽「神仙姐姐」的心，吧唧一聲，碎成了兩半。
容琛一挑眉梢，回眸看我：「我一向很謙遜啊。靈瓏，我難道不謙遜么？」
難怪他的臉色都變了，我不好意思的放手：「我以為你頸下是道傷痕。」
我捂著臉沿著牆邊散步，隱隱覺得自己那陀金剛不壞之心開了一條裂縫……我不敢看他，竟然莫名其妙的生了一絲愧疚之心，他明明是眉嫵喜歡的人。
「你可知她為何尋死？」他的聲音如同冰窖的縫隙里擠出來一般，一身的蕭殺之氣，我無端覺出一抹幽涼的寒意在身上游移。
他挑了一下眉：「嗯，其實並不簡單。」
我自嘲的笑了笑：「我長成這樣。」
取鮫珠倒是沒有什麼危險，鮫人最喜美麗少女，眉嫵天生麗質，定能引來鮫人之淚。但取那驪龍頜下之珠，卻是兇險至極。元昭縱然是神威將軍，戰無不勝，但他畢竟是凡人之軀，與驪龍相鬥，只怕凶多吉少。而容琛所說的出海尋仙，更像是天荒夜談。就算世上真有養神芝，出海遠行兇險莫測，運氣不好便會葬身海底。他，究竟有幾成把握？
元昭頓時一臉窘色。
水軍副將連維將我引到湖邊的一處民宅，元昭躺在床上陷入昏迷之中，只是簡單的包紮了一下傷口。血並未止住，白布染成了紅布。我立刻動手，剪開裹布，他的身體頎長勁瘦，是一種武者獨有的英武矯健，一道猙獰可怖的傷口，從肋骨一直延伸到腰際，肌肉翻開，幾可見骨。
「那晚上豈不是更看不見？」
我點了點頭，悄然看向元昭，他看我的眼神一如昨日，彷彿眉間的黑印在他眼中可有可無。我不禁好奇，他是真的對女人的容貌毫不介意呢？還是因為根本就不在意我這個人，所以也就壓根不介意我的容貌？若是前者倒也罷了，若是後者，可真是讓人糾結。
承天門前一片死寂，昶帝的厲聲訓斥縈繞在每一個人的耳畔，一股無形的殺氣久久不去。這一刻的他，彷彿是世上最深情的人，儼然也是最無情的人。
回頭放剪刀的時候，我無意瞥見了連維臉上的一片窘色，便故意問道：「怎麼，你沒見過男人的身體么？」
「海上當真有十洲仙山？」
「師父未曾提及，只在我幼時曾說過一次，長大之後會帶我出海，摘了養神芝給我當青菜吃。」
我忽然憶起幼年時師父對我說過的話，他說等我長大要帶我出海，采那養神芝給我當青菜吃。
我望著他，心裏的震驚無以復加，他曾在太醫院里對我說過，有他在，不會讓我死。他素來喜歡玩笑調侃，當時我並未在意，也並未當真，而此刻，真的見他救我，我又驚又疑。
元昭穿著一件家常的衣衫，見到我時恍然一怔。我剛開始未反應過來，轉而一想，定是我眉間的黑印沒了，他沒認出我來。
「說過，我七歲時他便說過。他並不是個信口雌黃之人，陛下應該了解他的品行。」此時此刻，即便我不信世上有十洲三島也必須這樣說，否則容琛和我，都會有性命之憂。
我吃了一驚，難道師父當日對我說的話，竟都是真的？
被不愛的人愛，並不幸福，這種滋味大約昶帝不會明了，他這樣的人，怎會考慮別人的感受。
容琛笑著點頭：「嗯嗯，甚是遺憾。」
「哦，什麼遺憾？」
「他是我師父的至交好友。」
山窮水復之際的柳暗花明，疑竇重重，霧靄深深。但不管元昭和容琛出手相救的理由是和_圖_書什麼，能在生死之際，突然發現有人並不想你死，委實是件讓人死而無憾的事情。活在世間十七年，並不是白活一場。
元寶拍手驚讚：「神醫姐姐變成神仙姐姐了。」
我不禁莞爾：「不用拍我馬屁，朝顏膏可是世上最好的止血良藥，他已經無礙。」
「那就看你是不是游得比驪龍快。」
「其實我不想讓你死，太醫已經死光了，你師父又出了海，不知去向，萬一朕有什麼不適，還真是需要個大夫。你的醫術得了莫歸真傳，比那些太醫強了百倍。」
他臉色通紅，磕磕巴巴道：「我，我自然見過，但你是個女子……咳，咳。」
我走到他跟前：「我要去掉眉間封印。」
我意外而震驚。因為取驪珠乃是九死一生之事，縱然方才昶帝賜了婚，他也犯不著為我去送死。若我長的如眉嫵一般美貌傾城，或可認為他是對我一見傾心，願意為我出生入死，但我這般容顏，委實沒有這個自信，認為初見第一面就可以讓他為我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抬眸是他的笑靨，暖如春波，瑰如雲霞。這唇上的輕輕一碰，竟長如半生。再望他，如同已是半世辰光，彈指而逝。
思忖了一路，到了鳳儀殿時，我終於下定決心。
他的話，越發堅定了我的想法。
「我該做的。」他的回答簡單之極，不知是素來寡言少語，還是不想與我交談，頓了頓又道：「此事，與你無關。」
我為她洗去血跡換上一身潔凈的白衣，整理好她的儀容。頭骨上的傷痕被如雲的秀髮掩蓋，我替她簪上了一朵玉芙蓉。
「只有在驪龍沉睡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割下驪珠，在它震怒發狂之前游上岸。」
長劍指向向鈞，「速領一支御林軍送她前往東海。元昭精選二百名水性極好的神武軍，即刻啟程往碧月湖。」
啪的一聲，我似乎覺得全身的血管都爆於一剎，如狂濤捲起千堆雪，重重擊在心口。眼前無數金色光點，斑駁燦爛，輕盈起舞，織就了一幅璀璨星空。一股奇異的氣息在血脈中奔流，脈脈無聲地催發了心房裡萬物競生的三春盛景。
「你師父可曾對你說過十洲三島，養神芝？」
我如實回答：「我，真不知道。」頓了頓，我附在他耳邊悄聲說：「你不是哄騙昶帝的？然後我們再找個機會逃跑。」
「為什麼？」我更加驚訝不解，滿腹疑惑。
他臉色一僵，目光如炬。
元寶咬著手指道：「哥哥說，做人要謙遜。」
「我要助元昭取得驪珠。」
我摸摸他的頭：「他受了傷，不過已經無礙。」
昶帝一瞬不瞬地盯著容琛的眼睛，似乎在辨他話語的真假。
「放眼天下，再無人醫術能勝過莫歸，而他的行事做派也的確有些異於常人，帶著些世外高人的意味。」
傷葯有止痛和催眠效用，他眼中露出些許睡意，眸光平和近人，不像是承天門前一身戰甲高不可攀。
元寶臉色一變，嗷地一聲捂住了嘴。
元昭一臉尷尬，我尚且淡定，奇怪的是，容琛的臉色有些莫名其妙的不淡定。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稚氣的童聲：「何公公，那位神醫是女的嗎？那豈不是位神仙姐姐？」
昶帝雖然暴戾，也未喪失理智，當即准了我的請求，派了一輛輦車將我送到了碧月湖邊。
我慌亂地移開眼神，心裏雷鳴一般。他為何這樣？只是單純地為了不讓我遺憾？那也不用這般犧牲自我。
和他之間的婚約，好似是昶帝的一句戲言，我一直覺得不大真實。況且出了明慧這件事，究竟還做不做數？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界定與他的關係，真是可近可遠，可真可假，頗為糾結。
我怔然一愣，扭頭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