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林清野點進去時沒有多做準備，而當他看到那張照片時就發現自己太大意了。
林清野笑了聲。
許知喃看了他一眼。
林清野抽完那支煙，起身去洗澡。
關池問：「隊長，你回公寓睡還是在這？」
而後他緩緩側過身來，背後那一副刺青也落了水，線條流暢又細膩，尤其眼睛，格外傳神。
與此同時，刺青店門從外面被打開——
「人好好一小姑娘。」他靠在沙發上，人有點懶, 「就別去禍害人家了。」
她抬起手腕，細嗅了下。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面色列白，眼角也應激反應似的泛紅，有些濕潤。
他在那樣罪惡混亂的地方待了兩年，有時候會忘記從前那樣光芒萬丈、意氣風發的自己到底是怎樣的。
「什麼？」
季煙：「隊長……」
她手發著抖，拿著手機貼到耳邊，緊張到無法呼吸，每一秒都是折磨。
微信里也有不少垃圾信息。
「嗯。」
方侯宇有些詫異：「我也是剛剛跟看守所的同事聯繫想問問判刑的事才知道，林清野已經提前釋放了啊，就在昨天。」
看了兩分鐘，他把手機重新關機，趟床上睡覺。
門口站了個人。
林清野看著手機里那張照片許久，然後保存到相冊，又點開許知喃的朋友圈。
那張照片底下還有三條撤回的信息，他不知道當時許知喃給他發了什麼。
沒幾分鐘就幹了，他重新撈起手機，好多APP右上角都有了99+的紅圈標誌，林清野沒這方面的強迫症，也就懶得管了。
當時風卷著路邊的槐香輕拂進來。
可現在他明明已經出獄，卻沒有來找他。
反倒是林清野最先打破沉默：「王叔。」
「在哪？」
提前釋放。
那男人已經在一旁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許知喃好幾通，抬抬下巴：「誒，就你吧，你來給我紋身。」
「獨立音樂人可費錢了。」王啟斟酌著問了句，「你要去找你爸借錢嗎？」
三人走到門口，十四又回頭說了句：「隊長，之後不管你有什麼打算，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你儘管提，當初剛拿到金曲獎，你為了我們拒絕那麼多邀約，我們都記在心裏，不管是什麼，就你一句話。」
許知喃看著剛才那瓶害自己有了應激反應的香水：「這瓶也要。」
她直直看著他，愣在原地。
他沒看許知喃，而是看那個男人，像是認識，笑得輕慢又囂張：「噯，泡妞之前你倒是先去打聽打聽這是誰的妞啊。」
雖然她從前也漂亮，但現在的漂亮比從前更盛，有更多的東西由內而外地透出來，成為她獨有的氣質。
這倒是出乎意料, 林清野揚了下眉, 並未過多反應。
而不是那漫長的兩年半。
店員愣了下：「這瓶嗎https://m.hetubook.com.com？」
許知喃走到另一邊：「方叔叔。」
很普通的一個圖案，不需要什麼技術。
「沒，還沒來得及跟人說。」
「時價3000，你這個不用一小時，按圖計費，800塊錢。」
許知喃平靜地拿下手機，熄屏，低著頭看著大理石面的洗手台，然後黑睫輕顫，一顆眼淚毫無預兆地就掉下來。
王啟一愣，而後說：「可是你覺得這樣就是不禍害許知喃了？那我告訴你，你早已經把她禍害完了，人小姑娘跟你一塊兒這麼久，又等你兩年，你不去找她，她剩下半輩子也就被你一塊兒禍害了。」
那是一張許知喃的自|拍照，藍頭髮的。
林清野自嘲勾唇，哼笑了聲。
溫柔是他，光芒是他，殘忍也是他。
一顆心臟狂跳不止，帶著他脫離那個地獄，重新回到現實生活。
而現在明明出來了，卻連手機都聯繫不上了。
一打開就被一堆亂七八糟的簡訊轟炸，卡住了，動不了。
只有一條信息，確切的說，是一張圖片。
刺青店的燈光很亮，裝修灰黑兩色。
「再說吧。」他答得輕鬆。
這時候方侯宇電話便響了。
當初，她被蘇遣帶到了那廢棄樓里，好不容易脫身離開，下樓便看到林清野雙手沾血，蘇遣躺在他腳邊。
許知喃剛剛哭過，聲音還有點未散的喑啞：「之前最開始試的那瓶經典款你幫我收起來吧。」
許知喃拍拍李焰肩膀：「你不是今晚家裡有事嗎，先回去吧，這裏交給我。」
當初林清野站在門口跟他講，自己要做專輯，說「想要保護好她，我得自己做出成績來」時，也曾經被他的眸光震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然後手機里那串機械女聲給了她最終的審判——「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商場的女廁進進出出很多人，許知喃就一直站在那兒，有人奇怪地朝她看過去，她也不知道。
「我是林清野。」他說。
當初那件事之後，蘇遣就一直沒有醒來，處於植物人的狀態。
林清野在他的話中慢慢靜下來。
「你爸知道了嗎？」
他靠在椅背上，雙手插兜，懶散輕慢，對此不做反應。
輕車熟路到16層王啟辦公室，推門進入，王啟倒是在，抬頭看到他，也同樣愣住。
她像是被一道雷電直接擊中，手指也止不住的開始發抖。
男人揚起眉，又上下看了她一通：「行，貴點就貴點，漂亮就行。」
現如今他滿身罪惡出獄，未來看不清楚，想放她去過舒服愜意又細水長流的日子，可他又看到了她的照片。
許知喃的聊天對話框是置頂，很容易找到。
許知喃一愣。
男人拿出手機：hetubook.com.com「這個。」
許知喃慢慢在洗手台前蹲下來，哭得無聲無息卻又悲痛欲絕。
「能行嗎？」
王啟：「你要是個男人，就讓她往後都過得舒舒服服的，而不是避著她逼她去過沒你的日子。」
林清野一笑：「王叔，你一個公司董事，不是做慈善的，沒必要幫我這樣一個連前路都看不清的。」
溫柔又耀眼。
白衣黑褲，身形落拓。
旁邊那男人看著很怵他，「誒誒」幾聲，不說話了。
「我給許知喃了。」
如今她店裡雖然生意很不錯，可好在和路西河的「刺客」不屬於統一風格，來她這兒的女孩兒比較多，而路西河那則多是男人。
季煙問：「你真不打算去找她？」
工作室房間里又只剩下他一人。
「這樣子的圖案其實你可以找普通的刺青店做，價格也比較便宜一點，我做的話價格比較高。」
林清野將手機丟到一邊，過去開窗，如今是平頭，都省的用吹風機吹頭髮了，隨便吹會兒風就能幹。
當時在獄中也是，所有人想要探視，他都沒有答應，那樣驕傲恣意的少年，不願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
林清野從前金曲獎獲獎的獎金、各種場合商用他的歌也都有版權收入，酒吧時他的薪酬也開得並不低，再加上當初《我為歌來》那節目的薪酬，林林總總加起來，縱使沒有林冠承，他也從來沒缺過錢。
他對許知喃的執念紮根得深。
他有兩年半的時間沒有見到許知喃了，這樣猝不及防看到她，這種衝擊太大，讓他那顆心臟都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有一瞬間連氣都透不過來。
三人走了。
語氣輕鬆的，好像他只是花五分鐘去外面買了瓶水。
可閉著眼卻又怎麼也睡不著。
他是什麼意思, 樂隊三人聽得出來, 也明白為了什麼。
許知喃站在洗手台前，洗乾淨手腕上殘留的香水味，又往臉上潑了把水，這才慢慢喘過氣來了。
樣子很痞。
她忽然被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感包裹，當初高燒醒來知道林清野被判刑時沒有，這兩年半來每一個難熬的夜晚也沒有，直到這一刻。
「抽空回去一趟吧，叔叔也不容易。」季煙是後來通過許知喃才知曉了一些他家庭的事, 「你離開沒多久, 他就離婚了。」
「什麼時候出來的？」
「懶得回了。」林清野又給自己點了支煙，「行了，你們走吧。」
香水店店員看到折返的許知喃還愣了下。
許知喃從來沒想到，她和林清野再次見面會是這樣的。
她把自己的後路斷了，也把林清野的後路斷了，那樣的刺青圖案洗不幹凈，他不可能頂著那樣的圖案再去找其他女孩兒。
她怎麼一點兒都不知道？
「不是hetubook.com.com給自己買的，是打算送給好朋友的結婚禮物。」
店員在她手腕上噴了一下。
林清野指尖一頓，抬眼。
然後哐哐兩聲，他抬手砸了兩下門。
買好了香水，許知喃便直接回了店裡。
他變樣了。
她忽然犯了噁心，像是應激反應，噁心感來得迅速，她捂著嘴偏過頭乾嘔了下。
「你覺得這樣就是對她好了，她心裏想的是什麼，想要的是什麼，等的又是誰，我不信你不知道。」王啟說，「你要是那麼容易就放下，當初又何必因為她讓自己落到那般境地。」
藍發容易退色，她穿著件白色短袖，肩膀胸前的位置都暈出一塊藍色水跡。
直到掛了電話，她都不知道剛才最後方侯宇說了些什麼。
以至於後來每一年刺槐花盛開時她都容易產生應激反應，像是將當年的刺|激轉移到了槐花這個寄託之上。
他不說話，眼底沉下來，黑沉沉的，壓著人。
許知喃聽懂了：「那你就給他紋，刺青師眼裡紋哪都一樣。」
許知喃也同樣聞到了壓在最底層的尾調，槐花香透出來。
「你當初能拿到節目的第一名就已經足夠證明了，我願意幫你也不止是因為我跟你爸認識，而是因為你，你是林清野，我知道投資你不會讓我失望。」王啟說，「想想吧，還是留在公司里，你也能全心投入到你想乾的事。」
昨天回去后她才想起來參加趙茜婚禮還沒給她買禮物，這些年趙茜酷愛收集香水，她便抽空又去了趟商場打算給她買瓶香水。
「放心。」
等重新收拾好走出衛生間時已經過了許久。
店員看她掛了電話一直站在那沒動，便上前問：「您要不要再試試香，現在前調已經過去了，味道會更好聞。」
漂亮兩個字加重音。
「多少？」
王啟：「不打算去找她了？」
第二天一早，林清野便去找王啟。
誰也比不上林清野。
「說實話，你說你前路看不清，但我旁觀者清，林清野，你知道一個人的天賦有多重要嗎，真正想要爬上一個行業的金字塔頂端，天賦絕對比努力更重要，光憑努力也許能分一杯羹，但頂端，想都別想，就是這麼殘酷。」
可經歷過他給的，她怎麼可能再喜歡上別人。
店員熱情推薦：「您可以試試這款，很符合您的氣質呢。」
林清野將視線移到許知喃身上。
所以她在林清野背上刻下了自己，告訴他，你是我的了。
「那，許知喃呢？」
刺槐的槐花香便是當時的記憶點。
照片里兩個人，旁邊那個林清野也有些印象，是她從前那個室友，穿著婚紗，而許知喃穿著藍色禮服，身材玲瓏有致，精緻得像畫，讓人移不開視線。
看過璀璨星河，再看其他人便只是田野中忽閃https://m.hetubook.com.com的螢火蟲。
許知喃在那一刻雙腿發軟，意識消退，只五官記住了當時的場景。
「我來找你拿之前那份半完工的專輯。」
許知喃接到方侯宇的電話時正在商店。
「不在我這。」
「你打算自己做？」
他側著頭看了許久，才拎起衣服套上，也沒管身上的水還沒擦乾淨。
王啟聳了聳肩：「兩年前我就給她了，你想要，自己去找她，肯定沒丟。」
那一串深深刻在她腦海中卻已經有兩年半沒有撥通過的號碼。
許知喃還沒推門進去就聽到裡頭的吵嚷聲，李焰跟她學了一年多了，是個暴脾氣的姑娘，可這回倒也拿那個男人沒辦法。
男人倒是沒再不乾不淨地說話了，開始跟她套近乎，一會兒問她年齡，一會兒又問她要聯繫方式。
那個晚上，林清野就跟她說，要是有了別的喜歡的人，可以交往看看。
很巧，一個小時前她剛剛發了一條。
「嗯。」
「您沒事吧？」店員扶起她。
不知怎麼大家好像都會問他有沒有去見過許知喃。
「也沒。」
他先前說不去禍害許知喃，他的確是真心這麼想的，但如今看了她的照片卻又忽然怎麼也忍不住了。
走出浴室，他翻出手機，開機。
「你不知道嗎？」
林清野笑著，擺了擺手。
許知喃沒理，開始做準備工作。
「昨天。」
店員在一旁解說：「這是一款中性香，但也特別有小女生的感覺，中調是檸檬和甜橙，到尾調就會有槐花香，清新中帶點澀，也比較特別。」
「沒，晚點跟他說。」
平頭，眼下一道疤，看著就怵。
許知喃推門進去：「李焰，怎麼回事？」
「嗯。」
然後他笑了：「阿喃。」
她戴上手套，拿著紋身筆重新走到工作桌邊。
和洗手檯面上的水珠融合在一起，消弭于無了。
許知喃雙手撐在洗手台前，她的頭髮在剛才洗臉時也沾濕了，垂在胸前，很長了，那點藍映進她眼睛里，漸漸又濕潤了。
王啟一頓，看了他一會兒：「那你想過未來打算怎麼辦嗎？」
那架勢反倒像是砸場子的。
「你不去找她，那才叫禍害人家。」王啟一字一頓，擲地有聲道，「現在只有你能去補償她。」
「哪兒？」
林清野眼中閃過一道亮光，是他出獄以來第一次露出這樣的神色。
店員一愣，以為她這是暈香反應劇烈，忙拿裝了水的噴霧在她手臂上又噴了下，淡化方才的氣味。
「林清野，我有時候真覺得你挺混蛋的，至少對人小姑娘來說，你現在這德性就是個混蛋！」王啟指著他說。
「話是這麼說，可他就是別有用心呀。」李焰不服氣地跺跺腳，「他一進來也不問自己要紋的那個圖案哪個刺青師最擅長，就直接說要最漂亮的，https://m.hetubook.com.com我給他說了價格他還嫌貴，一看就是個外行，你說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嗎！」
他就這麼倚在門框邊，懶洋洋的。
許知喃一瞬間不會言動，大腦一片空白，腳也死死定在了原地。
水珠順著線條往下落，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有片刻的恍然。
「好的，別的還有需要嗎？」
「後面抽空了回去。」他淡聲，也不知道心裏究竟在想什麼。
「阿喃，蘇遣死了。」方侯宇說。
從前年少輕狂，被她一句無心話傷害，於是也曾經不管不顧地傷害過她，沒有問過她的想法，就直接將她拉入了自己的生活中。
林清野。
說實話，許知喃也變了很多。
她才想起來拿出手機，給林清野打個電話。
「有目標就可以，有目標就可以。」王啟欣慰道，「你打算怎麼做，我可以幫你。」
「先走著看看。」
吃完夜宵，他們沒多留, 收拾完剩餘的垃圾便起身離開。
十四也忍不住道：「隊長, 你不能這麼想，你說平川之光這些年染藍頭髮幹什麼，我都不信這跟你沒關係，這怎麼能叫禍害呢，你是林清野啊，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換別人，從頭來過我不信，但你肯定是可以的。」
「那呀！」李焰一陣擠眉弄眼。
大家這麼久沒見，不再聊這些, 換了個話題：「你出來的事你爸知道了嗎？」
「沒，我自己之前也有錢，還夠用。」
今天店裡倒是有個男人。
但並不是王啟第一次見到了。
看背景像是在浴室，頭頂是暖黃色的浴霸燈光，頭髮還是濕的，大概是剛剛洗完。
「沒事，抱歉，我先上個洗手間。」
「而且啊。」李焰朝那男人身上偷偷橫了眼，「我剛才聽他打了個電話，說什麼什麼的，好像是說他剛出獄，多嚇人啊！我都不敢跟他吼，怕惹急了他直接把這店弄成什麼兇案現場。」
王啟張了張嘴，沒發出聲來，又咳嗽了聲，才說：「清野？」
「說這麼久，唱片小樣還在嗎？」
過了很久，他才緩聲說：「王叔，你不知道那裡面是什麼樣的，很多人出來，受盡鄙夷白眼，根本沒法再過回普通人的生活，於是又犯事進來了。」
李焰忙小跑到她旁邊，拉她到一邊，低聲說：「師傅，這人不講理，專門欺負咱們店裡沒男人呢，要在『那兒』紋身。」
「這樣啊，那您也先試試這款吧，這是新出的，味道很清新特別，正適合現在的夏天。」
昨天。
「那……」她喉嚨發乾，「會不會影響之前的判刑。」
她走上前：「你要紋什麼樣的？」
李焰本就趕時間，又叮囑了許知喃幾句便離開了，店裡就剩下許知喃和那個男人。
王啟神色一喜：「還打算繼續嗎？」
許知喃回神，黑睫顫抖得飛快，好一會兒才重新穩下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