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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身自愛

作者:未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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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ree 因為是你,頑劣不改

Three 因為是你,頑劣不改

于直對衛轍說:「穆子昀加上我爸的股份還是不夠的。芮華第二大股東雖然是我爺爺的老戰友,但更是外人了,這時候不能完全指望。如果他們聯手加上于毅,那才是真的完了。」他嘆氣,「當初和爺爺談條件的時候,是我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
他心臟內的毒,是要汩汩而出的,終有一天會壓制不住。
于直撫摸著高潔光潔的面孔:「煞風景。」
一直到今日,那日動的歪念和高海的話匯成一流,都讓于直不能痛快。或許是生物鍾和習慣漸漸變得家常了使然?他為自己解釋。
于直笑了笑,回復了「可以」二字。然後走到陽台,找到正在抽煙的高潔。他不是很喜歡高潔抽煙,雖然她一般抽氣味極淡的女士香煙,那煙味兒和她身上的奶香味兒極像。
關止「呵」一聲冷笑:「幸災樂禍的成本很高,徐老闆別笑得太早。」
其時,于直在芮華內部依舊舉步維艱,穆子昀和于毅各有派系,誰都不會給予他方便。他唯有另起爐灶一條道。
他只是不喜歡那個封閉的一平方米。
跟著于直混了不到一年的莫北決定回歸到原來的生活,他和莫北喝了一頓酒。莫北相勸:「考大學去吧?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過幾年拿什麼給自己交代呢?」
于直微笑著禮貌地說:「聽伯父說你就要回美國去念碩士了,你是我的好朋友,給朋友送一份賀學禮,是應該的。」
高潔漲紅了臉,往左右一看,幸而都是老外。
于直把高潔的手機號碼好好地存在手機里,然後堂兄于毅打來了電話,告訴他:「老太太後天晚上的中秋家宴,你趕得回來吧?」
高潓質問他為何要掛她的電話,試圖做一些挽回,更多的應當是她第一次被拒絕後的不甘心。他知道那些電話是高潔掛的,這麼做也許她會感到比較解恨?他的態度是高家那邊的恩怨隨她去折騰,她也有她的本事去折騰,雖然做法頗為幼稚。但于直設身處地地站在高潔的立場想了想,如果短期內想要快速快意恩仇,好像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半夜醒來時,高潔不在身邊。她經常半夜不知所終,可能去工作,可能去抽煙。于直環視四周,發現陽台的門開著。
兩岸霓虹輝映,過去和現在影影綽綽地交錯,在獵獵江風中,見不得最真切的城市光影。
自小同於直一樣反骨的衛轍,當然也不會是個循規蹈矩能在朝九晚五的崗位上安分守己的人。他在行業名聲正盛之際,出乎所有人意料以外地賣掉了公司贈予的股份,單槍匹馬開始創業了。
于直存心把氣息呼在她的耳垂上,她的耳垂圓潤成珠,他忍不住咬一咬,才答:「真的。我天天在想。你想過嗎?」
高海的話被于直鄭重地懟了一把,又作不得聲,臉都白了。于直見之,心頭竟有惡作劇般的滿足。
高潓吃安眠藥自殺的消息,是前一陣子吳曉慈親自電話告知的。高潓會吃安眠藥,源於他和她的最後一次電話。
對,于直已經能很熟練地用自己所有的知識、常識、直覺來判斷一樁事、一個人的價值,判斷完畢後果斷行動。他說不清楚自己對這個養育了自己的行業到底是愛還是不愛,但他清楚自己終將回歸到家族幾代人賴以為生的行業,因為他知道,只有進入這個行業,才能拔除自己內心深處的毒。
誰知道她沒有主動現身,大使館工作人員明明白白告訴他:「有一位小姐經常打電話過來,很關心你的安全。」
那是一團小奶貓,通體雪白,此時正拱著身體靠在堤壩下的小坑裡瑟瑟發抖。
高潓輕輕啐一聲道:「我覺得自己很丟臉,好像用我自己在給媽媽爭取合作。種種無奈掩蓋了我的真心,要是讓別人知道,都會以為我們家是要我出去趨炎附勢。」
後來的一段記憶,對於直來說是模糊的。他依稀記得第二日他被保姆叫醒,保姆摸了摸他身邊的母親,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拍著大腿說:「哎呀媽呀!你這倒霉孩子和你娘睡了一夜都不知道你娘咽氣了啊?」
高潓和高潔的不同就在這裏了:高潓是溫室里擁有一室溫暖的水仙,驕傲地以自己的美享受著一切的好,一切都是理所當然;高潔是雨林里的毛蟹爪蘭,用多變的矛盾的美麗堅持去贏得想贏得的,拼搏到拚命。
父親的小助理在他八歲時代替他媽去給他開家長會,認真地把老師的建議一條條記下來,寫給他的父親看。
他順口調戲過去,她機敏靈活,水來土掩,聰明慧黠,是個好對手。
他的手被祖母拍下:「每次有想法就摸脖子,壞習慣。」
最後為于直新事業取名的,還是于成明。當時,他已重病彌留,于直在他的床邊,將自己已經規劃好的事業清晰描述。
林雪說這兩個字的口氣,就像是在宴席上督促著小輩多吃一點兒,是因為疼愛而命令孩子多吃一點的,也是瞭然孩子必定愛吃這個菜的。
她說:「二十個小時的飛機呢。」
于直順勢抓著她的手吻一吻,勾起嘴唇邪氣地笑:「我就是這樣的人,妞兒,是不是後悔當我女朋友了?」
林雪沉沉地「嗯」了一聲,片刻后,將眼睛睜開:「于直,你的這場仗,打得太迂迴了!連我和你老子都一起裝了進去,下手狠哪!」她長嘆一聲,狠狠地掐著于直的手,「我真的是老了啊!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你們一個個算計著芮華,為了上市,算計著我,算計著彼此。我年紀大了,防得了你們這招,防不了你們那招,算不過你們啊!無能為力啊!」
「我想你可能需要吧。」她又多問一句,「如果不需要,明天就不做了?」
于直笑不可抑,高潔羞澀的真實反應可愛到無以復加。
高潔極力想抽回手,于直牢牢捏著,不放,反和她十指交纏相握。不一會兒,她的掌心就汗津津了,但于直還是沒有放開她的手。
搪塞完高潓,他約了高潔晚餐,這一次,他把高潔帶到了莫北面前。
徐斯倒是嘲笑起關止來:「嘿,結婚多少天了?啊?還沒搞定哪?看看人家。」他指指于直,「搞得妥妥的,學學啊!」
高潔微笑:「好的。」
當然,在更大的私心中,于直也想弄明白穆子昀和高潔到底聊過些什麼,穆子昀到底有沒有計劃些什麼,這好像必然將成為他下一個階段的目標。他的上一個階段,和高潓這場感情消遣也差不多到了他所能應付的終點。
于直抱起高潔,把她摁進「懶人沙發」:「這裏除了讓你在榻榻米上辦公,還能幹很多事。」
于直在第二日就約了高潔晚上的時間。
祖父去世以後,芮華女權當政。女權當政有一點讓所有人憋氣,就是更加保守。于直明白他的事業尚未扭虧為盈,更加需要扶持,祖母林雪的態度雖然有緩和,但是仍存疑惑,而這時,當年在談判上為祖父所制約的那一部分成了祖母能隨時勒住他的韁索。他想要完成他開闢下的疆土上的建設,就必須對外融資,甚至爭取上市。但祖母總不贊成。林雪求全求圓滿,不願芮華在自己手中分家。她連於毅父子提出的集團上市提案都屢屢駁回,不願外人染指芮華分毫。
于直當時對高潓的主動是很有些頭痛的。他和衛轍一塊兒創業后一直忙得腳不沾地,身邊沒有女朋友的空窗期有點長,應該是到了調劑一下的時候了。然,一想到交女朋友,他心裡頭又有那麼些不情不願的,並不想輕易又隨意地拉一個人坐在身邊的那個位置上。但自他發育成熟之後,從不對身邊示好的女性回以決絕的冷臉,特別是看上去那樣熟悉,熟悉到他產生疑惑的高潓。他想,他得處理得有技巧些。
于直也見不得最真切的人。就在這個瞬間,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心臟中冷如冰霜的一處尖銳悄然生出。
至於堂兄于毅,在台下給他豎了個大拇指,一臉的幸災樂禍已經藏也藏不住了,不過行動還是優雅的,面目還是和善的。于毅的父母,他的叔嬸,畢竟謹慎,皺皺眉頭,但也很快從善如流地與周圍的賓客一樣笑了起來。
于光華對於直在外頭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只管帶著小助理公然進出家門。他們現在談的大多是公事了,于直是曉得的。小助理這時候已經不是小助理,于直也是曉得的。
大約是過了半個多小時,于成明睜開了眼睛,看到于直仍舊順服地、認真地蹲在他的病床前,保持著他閉目前的姿勢。於是他便笑了起來。
于直在燭光里望到了高潔猶豫的眼神透露出來的沉甸甸的心情,他吻她的時候,發了點狠。如果她沒有這麼堅決的意志,如果她拒絕了他的求婚,如果她沒有去赴金茂之約,那局面又會如何呢?
他在黃浦江邊吻她,岸邊霓虹晃動在她的眼睛里;他在落葉梧桐下吻她,蕭黃的落葉撒在她的肩頭。雖然時值初冬,寒風凜冽,但高潔握著他的手,好像初戀的女大學生一樣,不怕冷不怕凍,只求同男朋友多相處一會兒。
于直和昔日的光頭哥一塊兒創的業。他是親自提著古越龍山的二十年陳釀和一簍子陽澄湖的大閘蟹開車去杭州,登門拜訪的光頭哥。
于毅拍拍胸脯:「後面的小事包在我身上,保管讓你捉她一個漂亮的扳頭。」
房子是精裝修好的,于直把三間房間中的一間簡單改裝成工作室后,對高潔說:「和我一起住好嗎?」
于直當時帶半分篤定半分忐忑坐下來,燭光晃在格子紋路的桌布上,在他面前像鋪開一張棋局。他執子布局良久,也許今日就要破局。
但情況總是突然發生轉變。
徐斯辦事情速度向來很快,他在關止婚禮后三天內就給於直找到了合適的房子,就在靜安寺附近的高級公寓樓,離高潔上班的常德公寓很近。三十一層高,有大片落地窗可以看日出日落,月升月降。
這夜于直獨自吃下那一碗牛肉湯河粉。那個心虛的女人,從昨夜開始就在迴避他,連晚上睡覺都窩在床邊小小一角,避免觸碰到他,今日早起更是難得地早早就出門上班。
高潔抬起眼睛,她的表情從來就很誠實,她的眼睛告訴他,她很抗拒。
他們倆就像角力的戰士一樣,比拼著雙方的耐力。在亞馬孫雨林時,他們也是這樣比拼著雙方的耐力。
「年輕人哪,折騰得起,耐心也真好。」林雪伸出昔日白皙如雪、細膩光滑而今早已枯木乾柴、青筋凸起的手,撫摸著孫子的發,「于直啊,這麼做你真的開心嗎?」
于直睜開眼,高潔還沒有給他打電話,但她總會給他打電話的,于直微微笑了一笑。
一吻結束,高潔道別。她掌握的尺度,可真是恰到好處。
于直講道:「當然,我們需要從視頻網站導流。視頻網站也需要新的營銷形式吸引廣告。網站的事情我負責去談。」
風動枝動,人心在動。他攬著于毅的肩膀:「來來來,今朝我生日,好好陪我喝兩杯。」
梅先生笑著感嘆:「這個世界現在是年輕人的啊,年輕人想法多,我們要跟隨他們的腳步去發財了。」他回頭看到了于直,朝于直禮貌地笑了笑,「是不是啊,小於總?」
高潔的開場白小心謹慎透著疏離又想要刻意親近,時時刻刻計算著該怎麼同他說話,和亞馬孫時一樣,況且此時的她甚至還沒有那時那樣單純。
離開巴西以後,誰知道還能不能見到呢?
于直蓄意使用了關止的洞房。這一夜是歡暢的,于私,也于公。這一夜也是不安的,于直說不清自己心頭哪一點在不安,他暫時也不想搞清楚,只能攪得高潔和他糾纏在一起,紓解他的慾望和不安。
高潔榮獲聖洛朗珠寶設計大師賽的金獎,這讓一直刻意不關注高潔工作上頭事情的于直還是吃了一驚。不看不想不關注,才會讓他在今後一段時間裡頭不會生出更多憾意,對她有更多的更複雜的不舍。
在一千多米長的險情大堤上,他和戰友們將石塊裝進巨大的鉛絲網。裝滿石塊的鉛絲網重達兩千公斤。他和其他士兵一塊兒用肩膀頂著木棒,將一個個鉛絲網撬進滾滾河水之中。連續十多個小時,築壩築了六百米,大家開始換崗,于直沒有退下來。
于毅尷尬地咳嗽兩聲:「周唯賢他們家兩個兒子畢竟是外人,分分秒秒會賣了我們家。就算上市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填了他們的大胃口。」
于直的底氣已然不同:「所以說互聯網時代可以帶來意想不到的合作方向。」
李丙申有些為難:「你應該聽說了我當年做鑽石產品那檔子事兒吧。」
於家自從於直生母逝世于中秋這日後,就有了將中秋的家宴延後舉辦的傳統。這一回林雪特地請了香港利苑酒家的廚師長來於家做到燴,利苑的香港老派到燴服務非常專業,還專門配了四個服務員跟隨上門服務。在於家客廳內,上首坐著林雪,左首是于光華和穆子昀,右首是于毅父子,于直坐在最末。
十八九歲青春正好,被下放到天蒼野茫的崇明島苦度青春。詛天咒地地插著秧,看見了田間唱著《滿園春色不勝收》的同在插秧的韓芷。韓芷是越劇團里的台柱子,下放以後也是崇明田頭的一枝花,眼波一盪笑開來,就像春風吹來了白蘭花。多少男青年在田頭搶破頭去換位子,只為離韓芷的戲曲小調兒近一些。
于直說:「別小氣。」
高潔也笑:「大概我最擅長的就是適應環境。」
于直被母親拽回去又打了一頓,依舊威脅他不準往外說。
家政服務員答:「毅總在老太太房裡說事情呢!」
祖母對耳墜別緻的設計很是欣喜,在正式場合時常佩戴。嬸嬸金萌看在眼內,湊過去討了個巧:「奶奶最近相中的這位設計師,我看很不錯,設計的東西又古典又簡約,我們芮華的設計師怎麼沒有做出過這樣的款式。」她指著于毅于直等人,「你們應該去把人家挖過來。」
後天晚上的中秋家宴,于直是在幾日前就收到林雪秘書的通知的。于毅特地致電,肯定不會單純為了一個通知。于直問:「阿哥,你是不是上市的提案又被否了?」
于直笑:「吃什麼都這麼香,挺好養活啊!」
于直沒有同高潔打招呼就回到上海,是因為心裏有把握高潔一定會再找上他。而如他預料的,高潔隔了幾天就買了來上海的機票,接機的正是穆子昀。
于直帶著高潔在島上的民宿安頓好,就開著車帶她環島游。這天的天氣不是特別好,一直陰霾沉沉,直到開到南面的沙灘處,在一片陰霾中突然透出了一點陽光和一線藍,再往前,就是海天一色的壯闊。
其實發小們是否當真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高潔是否會同意,但是看高潔的反應,有些搖擺和猶豫。
于直加在堂兄臂上的手勁更大了些:「所以你的那份就更不能去給他們助紂為虐了。你呢,給我一點兒時間,讓我試試看。如果成功了,那我們兄弟叔侄算是保全了於家祖業,還能讓奶奶順應時勢,放開芮華,同意我們年輕人的想法。萬一不成功,你大可和啟騰再去談個價格。這說明天意如此,要我們於家換個活法,我也不阻礙你去發財。」
他在阿里山小火車站附近等了會兒,先前複雜的情緒變成兩個矛盾的念頭。
于直找了個相熟的家居設計師,請他稍微改進一下「懶人沙發」,按照人體工學的原理,在墊子里加了複合材料做的支架,能讓人體在享受陷入墊子的舒適之餘,將人體的腰背撐住。設計師做完設計就尋了工廠製作出來,立刻給於直送了過來。
于直莫名有些起床氣,可是高潔說親自給他送來禮物。
于直笑起來:「這定位挺對的。」
她的情緒和此時的情境,還有與預測有所背離的訴說,讓他在激烈的熱情里有些釋然,讓他沒來由地、不經思考地,差一點就當場答應了她的請求。
遣散了其他人,在公司內獨屬於直的休息室里,衛轍憂心忡忡地說:「一個非常可靠的消息,有人在接觸穆子昀,恐怕是想收購芮華的股權。穆子昀那頭還沒有任何動靜。」
他看著母親一口一口把「碰碰佳」喝入口中,他和漸漸失去生存意志的母親睡了一夜。
在香港的珠寶展上,于直收到了言楷發來的簡訊,上面是高潔回珠海的航班號和時間。于直對一起看展的Abbot說:「要不要見一個亞馬孫的老朋友?」
高潔又說不過他了,不過於直還是放開了高潔。
于直玩笑一句:「你的嘴可以掛油瓶了。」
那個女人,同今晚在座各位包括他自己又有什麼差別呢?同樣居心叵測,絕對不會以誠待人。于直心底那點恨意浮出來,滅掉他想念的繾綣。
于直不著痕迹地打量著高海,這位看上去慈祥威嚴的父親,當下為了女兒焦心灼肺,當年拋妻棄女不知是何等心態。沒有來由,也不問因果,于直起了一點自己也琢磨不透的遊戲心態,他對高海說:「伯父,我會盡量在這段時間里照顧好潓潓的。」
高潓不出意外地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不住地問「為什麼」。于直能找到的委婉理由實在太容易,拒絕她時,口吻溫柔,口氣堅定,高潓在口舌上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三十多歲風華正茂的于光華正當盛年,財富力壯,無限精力只想找到好處去耍,哪裡甘心陪伴瘋妻?
衛轍沉默著聽他講下去。
高潔用手颳了一下他的後腦勺:「你可真不肯吃虧。」
服務人員答道:「按照展覽的規定,每位設計師的作品只出售一件,這位設計師的作品『守護者羽毛』已經被買走了。」
祖母的手很涼,他的手也很涼。
但是,如果高潔走到這一步還是選擇同他背道而馳——這兩個相背離的念頭已經超出於直想要深究的範圍,他是想得太多了,不能再往下想,至少這個局,無論高潔如何選擇,於他,都有好處。
回到上海以後,高潔變得更加熱衷於和于直的家庭生活,開始會在他上班的時候發簡訊給他:「回來嗎?幾點呢?」
高潔也是個狡猾的人,察言觀色,準確判斷,策略直接,行動小心,她這次是拿大道理來壓人。
于直把手伸到小白貓跟前逗著它,卻被它伸出爪子來撓了一下。
于直最近常將已經有意同自己合作的珠寶加工廠請來一起開會,他並不會只局限於芮華那開在華東的幾家廠,他即將要嫁接好的平台將輻射到更大範圍。他的局原本很小,可是奠基完成之後,也許是血統里繼承的家族使命,讓這個局越來越大,他更不可鬆懈。
他說:「奶奶,我們家的人做事都逃不過您的眼睛,您不也是在一路看著,看著我們大伙兒做了這一切,對嗎?」
于光華認為男孩子打兩架沒什麼了不起,賠了錢又請光頭哥去夜總會喝了一場酒,就把這件事情擺平了。但是他為了自己的面子,沒敢捅到于成明夫婦跟前。
于直笑嘻嘻地問:「什麼事情?」
越昏暗的地方,越容易看到那一團雪白。他又見到了那隻小白貓,睜著沉甸甸的眼睛,孤零零地立在黑暗裡,防備著,也在渴望著。多麼矛盾,但是又多麼值得人垂憐?
小助理眼睛裡頭全是屈辱。
「你奶奶總說你小時候不好好吃飯,你現在要好好吃飯,肥兩斤看不出來的。」
但是就在這夜,高潔主動的一個吻,親在他的鼻子上,給予他中秋夜全新的體驗,完全顛覆了他過去所有的經驗。
他是望著高潔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深處,但是明天很快就到來了。
于直舉起雙手:「好吧,我投降。」
于直想,無論高潔在棋局擺子的最初,她那讓他發了狠和恨的初衷是什麼樣的,他也盡量幫她幫到這個地步了。她以他作為武器做的這一切未必真能徹底報仇雪恨,但也足夠讓她痛快。
欲求發展的海外設計師吳曉慈夫婦尋過來合作,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們要見的是于光華,但是被穆子昀三兩下打發了。
吃完了飯,于直很飽,看得出高潔也很飽。她吃飽的時候,會不自禁地眯眯眼睛,揚揚嘴角,在亞馬孫雨林就這樣,柔媚婉約,像一隻小貓。
祖母林雪更加反對,衛轍的案底是同於直的過去一樣的經歷,是讓她這麼一個傳統保守的老人家心有餘悸的。
高潔一個人在山上胡亂走著,茫茫然然,毫無目的。她到底想幹什麼?于直不遠不近地跟著她時就在想。
她跟著人群往車廂里走去。
林雪這次按捺不住問他:「接下來你是怎麼打算的?」
韓芷卻算不來於光華這筆好賬。她開始熱衷抓他的奸,四處設伏,日日跟蹤,全都於事無補。回回吵架都因為于光華一摔門的徹夜不歸而慘敗。韓芷手裡拿著雞毛撣子就把和于光華像個五分的于直打得皮開肉綻。
那又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在留學的幾年中,于直找了各種公司實習,廣告的、金融的、影視的,後來長期在矽谷的互聯網企業蹲點,那裡開放進取的創業精神讓他感覺更自由。
于直笑:「我當過兵啊!」
他重新穿好西服,看著高潔重新裝扮好自己。
高潔的睡眠極少,常常半夜起來做設計。她工作得很努力,這也是于直相信她在事業上一定會無往不利的一個理由。他經常半夜醒來而枕畔無人,尋她時,發現她在工作室內用手寫板畫圖。
各人歸入各位,遊戲進入新的局面。那就重新開始吧。
李丙申在穆子昀背後所講的話,讓于直多看了他兩眼。隨後是無意中的巧合,到巧合中的刻意。于直拉著李丙申到茶水間抽了支煙,說:「麻煩您給我看看吳曉慈的設計。」
于直直起身體,不再將自己的重量交付給她。他站起來,說:「天晚了,我們走吧,明天還要趕飛機。」
但高潔堅持行動,不過十來分鐘,她就用簡單的食材給他弄了一碗上海人頂喜歡的陽春麵。在第二日夜半,她就做出了上海人更喜歡的紫菜蝦皮小餛飩。
無論原因為何,這個矛盾的高潔,神秘地再次出現,倒也算歪打正著,促成了他內心期待已久的事情。只她的態度忽冷忽熱又乍冷下來,十分莫名。
他兼職很多,報酬不菲,幾乎全部匯去國內,委託做事踏實妥當的莫北代為貼補給他當年累人殘疾的傷者。
而高海繼續往下說:「你竟然肯代替高潔來責怪我,看來情況沒有我之前想的那麼糟糕。」
當一切平靜下來,于直的打算也被決定下來。
她去洗了澡,他準備著晚餐,晚餐很簡單,店裡存了可供取用的方便麵,他拿了牛肉味的。又發現擺了一盒月餅,是蓮蓉口味的,他只拿了一隻出來。
林雪冷冷瞅他一眼,冷冷的目光里有的是疼愛。于直看得出來。
衛轍是略帶著疑惑問于直:「那你講應該怎麼做?」
餐后,他們進入話劇藝術中心,不一會兒演出開始。高潔和于直規規矩矩地坐著,肩膀和肩膀保持著兩個拳頭的距離。坐在他們前面的一對情侶,女的早就靠在男的肩膀上頭。
于直知道他和高潓那點遺留在高潓網路社交痕迹中的緋色蛛絲馬跡,早就拜高潔幾步更高明的布局,成為高潓被她曾經的關注者們嘲笑的證據,尤其是在吳曉慈開了記者招待會承認設計抄襲后,一時間高潓網路上營造多年社交名媛白富美的形象跌入谷底,成為一踩百沉的靶子。這一定會讓高潓很不好過。
于直笑道:「那叫『有緣千里來相會』,和『良辰美景』。你解釋得倒好。」
衛轍不無擔憂:「于直,我們是合伙人,有些醜話我要說在前頭。你奶奶現在是我們最大的股東,也是我們最大的絆腳石,她不鬆口我們很難引入其他融資,更別談以後獨立出來去上市。我們必須早點想辦法。」
他給高潔電話,沒有想到高潔疲於應付直接掛機。
于直由此生出一點小得意小滿足,但也有一些小無趣。
林雪收回自己蒼老而力衰的手,靠在椅背上,目光放在於直甩出來的證據上,久久沉吟,然後長長嘆息:「你們終究是一個個要獨立地飛,我擋不住啊!」
于直在心底篤定一笑。高潔的確有成為他對手的基本資格。一心一意地勾引著他,但是又亦步亦趨,細意觀察,謹慎行動,不做任何逾越之事。
她是可以變得很簡單的,所以于直捏著油滑老闆的手腕,情不自禁地說出那些意有所指的狠話。高潔立刻就變色了,所有她所享受的感覺速速遠離了她,她逃似的跑進了他的車裡。
高潔說:「我在愛丁堡留學的時候,很喜歡一個人走在曠野里。」
這樁盟約締結得簡潔可笑到于直因此而意外。作為於家族人,他老早思忖過自己未來的婚姻也許會像于毅父子那樣,成為自己事業上的一塊有力基石,他亦對此表示無比贊同。只是沒有想到最後尚未成為有力基石,而是先成為一枚棋子。
雖然所有的尊重、扶持和默契中,還有一層矛盾,一層防備,一層隔閡,這些矛盾、防備、隔閡讓他不能完全看清楚她,所以又生出了一層神秘感。這樣純粹又飄忽的關係,他是享受著的,因為從未體會,因此格外難得。
高海一怔,或許意外于直的直接,他嚴肅地說:「我本意並不希望潓潓和你交往,她年紀還小,不太成熟,尤其是在感情上。」
高潔任由於直將全身的力量交付給她,抱著膝蓋,仰望著天,說:「就當一株長在這種安全荒涼少有人打擾的沙灘旁邊的小草。」
高潔在被釋放之前的那個吻,帶著她身上獨有的奶香氣,他吻上去舒服得不得了,香甜得不得了,幾乎不想放開她。
于直一手托著電話,一手抽出一支煙叼進口中,再掏出打火機點燃,冷冷地吐出一團煙圈,再吹散它們,就像把那團想念吹散。
林雪用她那蒼老卻明銳的眼既責怪又傷感地瞅著他的孫子:「你啊!二十多年了啊!為什麼還看不開?為什麼不在一開始知道有這回事的時候就出手?非要等到最後拿到證據再來捏穆子昀和你爸的把柄?不留一點點的餘地。」
于直也沒有想到,他很快會再次遇上高潔。
祖父說:「劉俊虧了你幫他做盜版生意,在靜安區買了一棟別墅,在七浦路買了一層鋪面,在浦東買了一個菜園。你撞傷了正經人家唯一勞動力的腿,牽累無辜,你有多愚不可及!」
于毅勾著他的肩膀:「來來來,咱哥倆去喝一杯。」
高潔刻意接近,小心疏離,努力把握尺度,仔細掌握進度,用「偷情」的理論鞭策著于直。他卻很有甘之如飴的感覺。
有點兒舉輕若重了。
從遇到她開始,他就發現她是個從不對穿著刻意追求的人。在巴西穿著不合時宜的碎花長裙,在這裏又穿著普普通通泯然眾人的襯衫仔褲,好像穿成這樣和她自己無關一樣。
但他已經相信高潔始終不會對他坦誠。就如現在,她已經蹲在了她的母親的墓碑前,但是仍舊不發一言,她在她的母親面前,也選擇了對他隱瞞。
這時候的于直已經分不清她是掩飾,還是演戲,還是坦白。
于直承諾祖父的那個投名狀便這樣完成。
于直進門后,沒有即刻去打攪又在工作室里埋頭苦幹的高潔,一個人獨自坐在餐桌前,將夜宵吃完。高潔的烹飪天分極高,初次嘗試的菜肴也會有不錯的口感。
掛上電話,于直起身喝了杯威士忌,想起了巴西的威士忌,看來所有的事情都要從長計議了。但這一刻,他生了點複雜的情緒——事關那個高潔。
韓芷連珠帶炮地罵,根本沒有她向于直所描述的當年在戲檯子上唱戲的風姿,簡直像個瘋子。
大約高潔被剛才于直在系鞋帶講的那番話弄得心神不寧,她進入餐廳后便先去了洗手間。
然而高潔沒打算放過他。于直看著她將洗好的內衣猶猶豫豫地掛到離他最近的位置,便存心歪過頭對她說:「你對我還真不見外。」
這都是次要原因。主要還是因為他靠著社會熏熟的經驗把陽奉陰違耍得出神入化。直到他騎著改裝后的鬼火摩托飆到兩百碼出入軍區,才終於被工作狂祖父抓到現行。祖父劈頭蓋臉罵他一頓,他左耳進右耳出,被關幾天禁閉,祖父母出國參加展覽會,他又自由了。
而於直的注意力只在穆子昀一人身上。
高潔很突然很順口就說出來:「這是我媽一直想做的事情。」
帶高潔去洗澡,是他的存心調戲,看她怎麼應付他。
那麼高潔呢?棋局上的每一顆棋子,都不是獨立局外的小卒,都有其作用和價值。聰明人都不會放過任何作用和價值。
高潔推著他的額頭:「你能不能不要滿腦子想這些事情啊?」
這是祖母熟知的他的習性,姜還是老的辣,他的打算不知何時被祖母洞穿,但目的終究是達到了。他有些討饒地道:「奶奶。」
這一輪紅日落下,下一輪明月升起。于直想,又一年中秋節即將到來。也許是一個結束,也許是一個開始。
于直起身立定:「奶奶,我們出去吧。」
于直有些心驚,雖然畫皮畫不出神,但是哪裡來的兩張一樣的皮?
于直說:「線上消費會變成未來的常規消費模式,輕奢乃至重奢產品都不會成為例外。而互聯網不但可以實現貴价定製產品消費流程的簡化,也更適合更多更年輕更有想法的設計師試水創業。中國新一代的珠寶設計師已經成長起來了,他們需要更容易溝通國內外消費者和廠商的平台。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他和高潔裸裎相對過,也同被共枕過,他是個正常男子,自然會表現出來。若是換作以往,他老早就一把拉過和*圖*書來壓上去。
高潓央求:「中秋節快到了,來我們家一起吃團圓飯?」
于直笑嘻嘻地任由祖母搛起一塊牛肉放入自己口中,邊嚼邊請求道:「二老幫我創個業吧?」
她俏皮答道:「對有心的人用心。」
被印第安人捕捉以後,他望著在他膝蓋上仍可以安然入睡的高潔,就像當年對著飢腸轆轆的小白貓。他想起來那一刻自己想的是什麼。他在想,要讓她(它)活下去。
坐在於直身邊的女孩身上應該是甜馨的「miss dior」香氣,一點沒有吸引到于直。他突然開始想念那股奶香氣,於是拍拍女孩的腿,起身獨自走到露台上。
而他的奶奶——這個家族的主人,已坐回了原來的位置,正同身邊的某位親屬講著話,對這樣的變故不作任何反應。
高潔又狐疑地看著他了,他不讓她再有時間思考,拽起她的手繼續上行。
高潔睜開眼睛,看看于直,倒是沒多問他什麼,就把放在座椅底下的手提電腦打開,調出設計稿。
可他心臟里的毒,還沒有拔掉。
高潓瘋狂地叫:「那也不該是高潔!」
「這樣系鞋帶不容易被打散。在野外行走隨時可能遇到危險,防止危險的第一步,就是要讓自己的腳下沒有破綻。」
事後,他還是懊惱,起身去廚房倒水,在翻茶杯時,順手拿起架子上的一袋餅乾,拆開來,撿出一塊塞進嘴裏。高潔赤著腳走出來,也許是想上洗手間,但是看到他在吃餅乾,就停下來問:「你餓了嗎?」
把吳曉慈的設計看完以後,于直拉著衛轍一起親自登門拜訪馮博:「請李老師幫我們組個運營部門。」
他笑著問:「怎麼買花了?」
于直查過高潔最近的網路瀏覽記錄,雖然她刪除了上網歷史,卻因為毫無IT常識,根本不知道于直接的是區域網,分分鐘就能調出她所有的電腦使用記錄。
最後一場相交,就在祖母的壽宴上,一切都會塵埃落定。
當時,于直負責的便是本店派遣參賽的設計師的作品生產和發貨事務。美國本土的貴金屬生產製作環節和物流運作系統都十分複雜,成本又很昂貴,讓于直費了不少工夫協調。而如何在互聯網上就完成設計之後的珠寶首飾的生產、銷售、物流等供應鏈環節的想法,也在他腦海里應運而生了。他一直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構畫這個不成熟的商業藍圖,但是並沒有一個很好的契機來將它完善。
于直笑了笑:「這不是如所有人所願嗎?」他喝掉了杯子中的馬丁尼。
于直並不意外,軟硬不吃的女人,才能孤身在一個環境複雜的異鄉工作,才會買一把槍防身,才具備一定膽量和野性,相當符合邏輯。
他的這片領地上,沒有任何封閉的空間,代表了開放、活躍、溝通無障礙的互聯網創業氣氛,他對每位來參觀的媒體人和同行都這麼表達——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話。
于光華頭一回站在父親的立場勸了于直一句:「不要做無謂的事情,衛轍的這個項目盈利模式不成熟,消費者們都不習慣在網上買首飾,把錢和時間投下去那是浪費。」
事後小助理一聲不吭,照常去他家裡和他的父親一起辦公。
他在估測她會採取怎樣的行動,是無力還是蓄勢?在估測之餘還有一點懊惱。懊惱又沉迷在和她共同做戲做出的迷局裡。
他回到公寓,高潔正圍著圍兜在廚房忙。
高潔停下手,反駁道:「你才是小氣鬼。就像我在愛丁堡看到的黑臉山羊,朝著它們叫兩聲,就趕了我大半個山坡。」
她的身材果然纖細,那腰肢雙手一握就能把她整個人提起來。但是那胸脯驕傲而飽滿,于直背對著洗澡的高潔時,伸手張開自己的手掌,估量了一下尺寸,他的一隻手握上去,應該嚴絲合縫,恰恰好。
她不會像高潓那樣講出那些格外曖昧的話,但是她的話總能恰到好處地撫慰了他心頭的氣。
于直很緊地握著她的手:「你媽還想你做什麼?」
于直就把文件放到林雪跟前的茶几上,正式開了口。
于光華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這是穆子昀和于直的官司,他不會輕易出來當裁判官。他說:「反正你也不喜歡老李的風格。」
一群小混子幹得也無非就是搶搶地盤,敲詐敲詐普通中學生的事,但是于直有了一種自己身板已經很硬的錯覺。
但是大多數時刻,于直記憶中的吵鬧是母親在父親面前摔碎家中所有可碎之物,掐著父親的脖子大叫:「你要是再勾三搭四,我就殺了你兒子,殺了你兒子。」
他說:「于直啊,人這一生時間太短了,不要留給自己太多遺憾。」
衛轍對於直的轉性嘖嘖稱奇,說:「看來不是高潓啊?你到底金屋藏了哪個嬌?」
這樣的模稜兩可、曖昧不明、原因也不確定的男女關係,是他頭一回遭遇,她的招式挺妙的。
這晚于直聽於毅吐了半宿的槽,他自己沒說幾句話,也只喝了一杯威士忌。有熟識他們的漂亮女孩兒主動坐了過來,于毅一左一右各抱著一個,終於把吐槽轉成了講俏皮話。
家對他來說,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東西,他有的只有那個一平方米。他想要無拘無束,他想要自由自在,這時候的他都是沒有的。
當時對於直作風了如指掌的言楷,躑躅著遲遲不敢發布網站:「直哥,恕我直言啊,這裏頭幾個設計師到底有沒有把銷售權給你代理啊?」
衛轍在答應成為于直的合伙人之前,也狡猾地反問了他兩個問題。
衛轍趁著他去約會前的時間,同他講起正經事情:「我把你託人查的資料看完了。」
衛轍奇道:「前一條暫且放一邊,后一條怎麼講?我一直想問你,簽了這麼多獨立設計師的網路獨家銷售約,為什麼獨獨不和吳曉慈把合作談下去?」
于直笑著道謝。
于直莫名地急躁起來:「伯父好像對我和高潔的感情很有信心?」
他經過歲月洗鍊的目光差一點讓于直遁回原形,他心裏恍惚了一陣子,但是表面上沒有遲疑:「懂了。」
于直捏捏眉心,冷笑:「穆子昀和對方說,她有辦法搞定股份。她和于毅最近常一起吃飯。我沒想到她想賣我們家的態度這麼堅決。」
高潔把花放在電視柜上,問他:「好看不好看?家裡有點顏色就好看多了。」
沒來由,也不必問原因,于直只是想和高潔盡量再相處相處。
于直叼著未點燃的煙,拿著未飲下的酒,考慮先抽煙還是先喝酒。于毅又湊過來說:「我看你『新工場』想要脫離我們芮華去上市也沒戲。老太太的老思路實在是沒法說。」
她還以為他看不到。
于直做事,總能挑到一個最恰當的時機出手,或許真是遺傳於家族天生的敏銳直覺,總之,他絕不會浪費最準確的機會。他在祖父跟前立下軍令狀后,便將腦海里的那些也許可能幫助到他的人一一盤點,Abbot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高海說:「她們都是我的女兒。于先生,我沒有想到你會先後選擇她們。」
他找主辦方的服務人員詢問:「可以直接買走展品嗎?」
負責人說:「沒問題。而且太巧了,那天他們全家去嘉義參加我們家另一個親戚的婚禮,茶莊可以包給你。」
于直記得今早有個會,不能繼續和高潔見識計較,他說:「不相信就算了。禮拜六帶你去個貨真價實的頂級男人的婚禮。」
潛藏已久、刻意不去想的心臟里的毒,從深處浮起。這個時機與危機悄然而至,如他心底所願,他和穆子昀終於走到第三次槍對槍矛對矛這一步,這次他就不能將手收住。
于直的右腿也骨折了,在醫院養了三個月。這期間,警察查出昔日跟著他的小弟裡頭有不少作姦犯科的,凡有觸犯刑法的,小的進了少管所,大的進了勞改所。
軍區裡頭都是高門大戶,再高門大戶也免不了把家長里短、各戶是非傳來傳去。關止的父親也和自己父親差不了多少,但是關止的母親不像自己的母親那樣,讓自己的屍體和自己的兒子睡一夜。他拍拍關止的肩膀,等關止走了以後,指揮手底下的小弟徹底把小助理的車砸爛了。
于直心頭之氣生了出來:「難道你不想我陪你去?」
于直回去后仔仔細細研究了一番衛轍尚來不及下線的網站,他想,這是于毅不懂得衛轍開發的這套系統的未來的價值。
高潔對他的隱瞞,其實與他對她也無異,他也從來沒有同高潔講過他的過往。譬如他沒有告訴過她,他曾經刻意帶著Abbot和一群戶外愛好者在聖胡安島露營和潛水。這美國西北角的群島間,有潮濕的海風和皚皚的雪山,島上有乾淨的街道和美味的餐館,房子建在茂密的樹林里。他在這裏說服了Abbot和自己長期合作。
在酒吧昏暗的燈光里,混亂的人聲中,他告訴衛轍:「你知道我想了什麼辦法對付穆子昀嗎?」
穆子昀依舊沒有接腔。
他和她最初搬進來時,應該誰也沒有把此地當成家。于直搬過來的東西是有限的,並沒有想要每天都來報到。誰曉得後來架不住夜夜來這兒吃晚飯的習慣,索性就把家裡的衣物統統拿過來,再後來為了方便晚上辦公,連辦公用品都搬來不少。高潔那一邊呢,被他買了很多衣服塞滿儲藏空間,接著,她自己也添置了不少物件。先是為了方便給他做食物,買了很多廚具,將廚房的櫥櫃佔滿,後來又為了方便打掃,買了諸如掃地器吸塵器等設備,之後林林總總的居家小家電越來越多。
于直想起來,今晚是中秋夜。這麼快就一年過去了,一年的輪迴,他只能等待這個結束,和這個開始了,已無別的可能性。
這樣一來,他同高潓相處的次數開始多了起來。就他察人入微的習慣,很快就發現了高潓種種令他不適之處。
穆子昀問他是不是一起回上海,于直倒也客客氣氣地如實交代中秋節行程,讓穆子昀好生意外。
于直十六歲開始就經常陷入被兩個以上的女人爭奪的小型戰爭里,對此根本就不痛不癢,對高潓,他是這樣講的。
他們一路走進山頂上風景最佳的農家菜餐廳,這裏的食物雖然普通,但視野很好,可以俯瞰山下的全景。
「我知道你並不認同我,你是迫於形勢。我終究和傷害了你媽媽的吳曉慈沒什麼兩樣。」
言楷是喚了于直兩次,才讓于直回過神。他要同於直確定一個頂重要的項目。
于直笑著一手搭著關止的肩一手搭著徐斯的肩:「行了行了,我正是因為重視才和你們聚會時提起來的。」
于直說:「啟騰有收購可視的意向。」
男青年裡頭的翹楚就是于光華,然而韓芷根本就不搭理于光華,只一心一意唱著她的曲兒等著給她拉二胡的琴師男朋友從西雙版納寄信過來。
于直心頭的那點狠和恨又浮出來,因為高海的一語點破,更加明晰起來。高家父女,都有一副狠心腸,做事情立意已絕,就不留任何餘地。
這是一種心照不宣的祖孫默契。于成明這時身體已經不大好了,每日只能辦三個小時工,再沒有往日健碩的龍馬精神。他躺在藤椅里聽到最小的孫子說著這話,嚴厲地望著他:「真的懂了?」
于直問:「你又去撞鐵板了?」
高潔在桌巾上擦了擦手,把臉埋下去,聲音惡狠狠,但又很柔軟:「于直,閉嘴!」
……
學校里也有一本正經成績不錯的漂亮女生,帶著一臉拯救他的神情,對他義正詞嚴:「你明明可以做個優秀的人,為什麼要自甘墮落?」
在船上的那幾日,從遇到美洲虎到遇到印第安人,因為對生存充滿了慾望,高潔就像熱帶雨林里的毛蟹爪蘭。堅實俊艷,顏色雖然多變,色調卻很柔和,如此相映成趣。而且芬芳甜美,令人心醉。
于成明竭盡全力聽著孫子的描述,而後閉著目想了很久。于直曉得祖父現在精神不濟,他不敢打攪。
于直伸手:「把房卡給我。」他接過關止遞來的房卡,轉眼看到跟著高潔走開的穆子昀,又有了一個主意。
晚飯後,他們先各干各的工作,在夜裡十二點前洗漱,不累的話就親熱一下,如若都累的話就立即睡覺,各自佔據大床一邊。
他在穆子昀前腳和于毅在君悅喝完咖啡,後腳就把于毅約去佘山打高爾夫。
當他知事以來,他就深知父親的自私,在他成年以後,才發現父親的無知和貪婪已經達到毫無責任,只圖永遠得利、永久享受的地步。他永不會有作為兒子、作為父親、作為創業者守業人的自覺。如果於毅還存著僥倖和尚可一斗的心在步步試探,那麼他的父親必定早已抱定你們死你們的、我絕不奉陪的想法籌謀下策了。何況他也早已把握了父親在海外置產的一些信息。
于直正色:「穆子昀和啟騰集團最近很熱絡,啟騰的投資部最近幾年動作很大,前年就把S&A收了,作為布局中國珠寶市場的第一步。他們的作風是並一家就要絕對控股權,然後迅速洗牌,派自己人入駐,蠶食業務和渠道提供給母公司。」
站在於直後頭的兩名美國人正在感嘆本屆參賽作品的設計水準都很高,賽後主辦方的獲獎作品拍賣會一定會很熱鬧。于直不禁回頭問:「勞駕,請問獲獎作品拍賣會什麼時候舉辦?」
高潔答:「參加比賽拿獎的噱頭款。我們的產品會賣得比較便宜,定價一千五到五千之間,讓普通白領也能買點行頭。」
在台灣最後的幾日,于直已不再邀請高潓作陪自己的公關場合,而是自行去與同業交流,台灣的行業協會人士為拓展大陸市場十分殷勤,主動邀請于直參加即將在中秋節舉辦的島內行業與歐美同業的聯誼會。
給於直照片沒拍幾天,言楷就成了于直的第一個創業夥伴。二人和網頁編寫團隊一起租在交通大學附近地板上有老鼠洞的老工房,這裏離大學近,方便各種技術的交流。白天老鼠從他們的電腦線下面穿過,他們都忙得都沒有空買老鼠藥。
祖父壓著他的脖子把他的頭摁到地上,要他跪在人家房子前磕頭謝罪。于直的鼻子貼在水泥地上,嗅到路面上酸餿到蒼涼的氣味。
自此以後他手底下的人越來越多,更加自由自在,他的一平方米範圍變得越來越大,他的一副拳頭越來越厲害。他可以日日不著家而日日有地兒去,反正家對他來看,已經是個不存在的東西。
于直彈她的額頭:「我累了,我們坐一會兒。」
于直說:「是啊,有二十個小時呢!」
于直誠實點頭。
一頓家宴還是吃得相當圓滿,林雪坐鎮,於家能到的人都到了,合家給於直祝壽,熱熱鬧鬧,和睦融洽。
那是一個極難完成的投名狀——于成明要于直為以素金稱霸市場數十年的芮華那條積弱已久的鑲嵌產品線帶來即刻飄紅的銷售額,一年為限。衛轍再不通市場運營,亦覺出於成明給於直出的此題艱難。
晨風吹在不著一縷的身體上,他的激|情被冷靜替代,但也有一點點憐愛生出。他在想,她到底是掩飾,還是演戲,還是坦白?
高潔出現的時候,一點兒也不突兀地穿著白襯衫牛仔褲,罩了一件黑色短夾克,背著藍色雙肩包,梳了個馬尾辮。
昨晚高潔回來,做的菜肴、布置的紅燭都很有情調,但是和她的狀態不符。她整個人恍恍惚惚,夢遊一般。
從那一天起,即將破局的棋面就再無停局的可能。
于直嘴裏叼著煙,眼睛眯得十分輕薄,鼓著掌,說著挑逗的話:「說得好,說得好,這麼賢惠的人,我爸怎麼現在還沒娶你?啊?」他身後的小跟班們哄堂大笑。
高潓憤怒到極點:「于直,為什麼會是她?你告訴我為什麼?」
也許是熱帶雨林接連的生命危機成全了他們的互相尊重,求生的慾望成全了他們的互相扶持。從遇到美洲虎到遇到印第安人,他們居然逐漸產生默契。
這位昔日的小助理,今日的副總經理雖然不能以兒媳身份位列於家族譜,但也能憑自己的實力入席於家任何一席飯局和應酬。
教官也許得到祖父的指示,待他特別苛刻,經常叫他站夜崗。夜崗也沒有關係,天和地都是黑的,只有滿天星辰,他好像獨立在一個宇宙空間里。
高潔說:「見不得光。」
從此以後,于直就一直依賴著寄宿制的學校。只是周末回家過時,依舊避不開母親時不時發個瘋摔個碗,打他一頓出出氣。
他是跟著高潔進的車站。
他下班後接了她去安福路,先到一家義大利餐館吃晚飯。
衛轍問道:「說起這個我一直不太明白,為什麼你還要在別的視頻網站上打廣告?我們就在百度投投關鍵詞不好嗎?」
但生活上的和諧還是影響到了于直的工作,經由高潔料理出來的菜肴極合他的口味,讓他每日無論準時下班,還是加班,再晚也要回到他們的公寓,吃一頓她做的晚飯。他的生物鍾由此調整到從未有過的正常頻率。
于直做了一件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他在凌晨五點就開著車去了台北站,將車泊到了車站附近,下車后,給早已約好接應自己去阿里山的台灣朋友打了個電話,請他提前開車到嘉義車站等自己,然後進站買了六點到嘉義的票。
她坐在飯桌對面同他說:「我要給我媽媽掃墓。」
衛轍不以為意地笑笑:「你總歸有你的辦法。」
在工作室里被于直吻著的正在工作的高潔,不會在他的親吻下停下手上的工作,而是繼續著手頭的工作,直到于直耐不住架著她離開工作室。高潔從來不對他談論她的工作,也不會問他的工作情況,更沒有提出過要去他的公司。
于直問:「幾點的車?」
她說得悄不可聞,但是于直還是聽到了,他說:「話劇的結局和小說不一樣,阿加莎親自改了。」
現在呢?
基於這個人性最根本的慾望——活著的慾望,他和她有了共鳴。這一重共鳴里,沒有荷爾蒙,只有生的純粹。
這一場情愛有個于直瞭然於心但又不明目的的陰謀——由男女關係而生出的陰謀。這在他從來不是個難題,他一向善於主導男女情愛的每一個環節的節奏。和高潔在亞馬孫雨林時,他也極力主導著,甚至事後還為自己的克制而略沾沾自喜過。
于直怎麼會知道父母的成年往事?但他的母親在他五歲時就對他聲聲喝令,要他樁樁記清。
一直注重形象的于光華被逼得頭髮凌亂,雙目發紅,無奈吼道:「有種你動手啊!」
比較意外的是,一開始對他和高潓交往就不太贊同的高海,居然在他和高潓分手后,沒有來過任何電話。這一點,高潔肖似她父親,做事情不拖泥帶水,不扭扭捏捏,坐定一個態度就是一個態度。
于直不知道此刻高潔是怎麼想的,他想的是,他們一步步你推著我我推著你走到了懸崖邊,往前一步是萬丈深淵還是康庄大道,恐怕都是彼此無法判斷的。
于直命令手底下的人把小助理的車砸了。砸車的時候,他自己掄的第一棍子。關止正好路過,搖搖頭,對他說:「這麼做沒意義的嘍!」
一個正當盛年的男子,自當有一切需求。于直在這方面開竅早,十八歲前已將對這方面的好奇探索完整,於他再無新鮮可言。成年以後,在男女情事上,他也有從父親身上遺傳下來的輕浮,很明白這隻是平衡生理,愉悅精神的一項需要,和吃飯喝水的作用差不多。這項遺傳令他本能厭惡,卻又不得不在內心深深贊同。
美國設計師很是愕然:「James,我沒有授權銷售啊!」
于直是在一次商務宴席上,和高潔的投資人梅先生照了個面。他們算是交際圈子裡的熟人,兩人都有一些共同的朋友,他也知道梅先生和穆子昀有中學同學關係,因為這個關係,才被穆子昀順勢介紹給了高潔。
高潔在黑暗裡答:「不害怕。」
講到第二個小時,全家人都走了,獨剩下祖父一人還在聽。于直蹲在祖父跟前,握著祖父的手:「爺爺,這是一個賭博,賭的是我對未來中國珠寶行業的構想。就像巴克在狗隊里已經設想做狼的頭領。這是一個新的商業領域,我想做的就是建立這個新領域。」
徐斯被班主任派來勸于直好好學習,講話高傲了些,他一肚子火正好沒有地方發泄,抓住徐斯的領子一推就把他推得四腳朝天。兩個男孩子扭打成一團。于直小時候就跟著從過軍的祖父,很會幾個招式,他在這方面天生有悟性,三兩下把徐斯打得鼻青臉腫。等大人把他們拉開,他們兩個誰都沒有和大人說發生了什麼。
于直在芮華的辦公區內,聽見營運部門的一位資深經理李丙申正和設計部的設計師說:「『慈LOVE』的鑽石設計在美國很有點名氣,我本來還以為穆總會和他們合作。」
于直斬釘截鐵講道:「VR技術,虛擬現實製作技術,應該是未來的趨勢。」
他的眼界開了,可韓芷還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對外公關交際不得章法,對內婆媳妯娌關係不合,天天只會抱怨他領著她到了一個她應付不了的世界,離開于光華的需求老遠。
在婚宴上,于直將高潔帶到自家那一席,介紹給祖母的時候,不出意外地看到穆子昀在驚訝之餘露出的細微笑意。
除此以外,于直還得日夜奔波在整個華東區各小型珠寶商之間,了解他們對產品的需求,尤其是價格,然後將自己即將上線的網站介紹給他們,告訴他們,自己有美洲最好的鑽石貨源,提供美國最好的個人珠寶品牌,這些品牌也將由芮華代理進入中國市場。
他是有備而來,理由充分,口氣任性,態度堅決。穆子昀連向林雪央告的機會都沒有。
于直想,他是需要同高潓講個清楚了。原本同個把美貌姑娘維持個把月的曖昧關係,於他來講不是什麼新鮮事情,甚至是他所擅長的。但在最近,他開始膩歪自己擅長的這件事情了。
也是時勢幫了穆子昀一把。就在上個月,祖父于成明當年的合伙人老戰友周唯賢突發腦溢血去世了。林雪率於家眾人祭奠之後,與周唯賢長子懇談回購股權事宜,最終失敗。周唯賢長子給的理由是,芮華是其父心血,他亦想和芮華繼續共同成長。
于直微微一笑,局中的每一個人,都是一條好漢,個個本領高超,涵養一流,進退得宜,值得尊敬。
他的奶奶說:「說吧。」
高潔所不知的,是于直知道高潔在她自己的那一場戰役里,真的取得了全面勝利。
于直抬起頭來,他的視線捉住她的眼神,就那樣瞅著她。他在少年胡混的那段時期,總喜歡這麼蹲著身體仰著眼瞅著別人,從這個角度看人,他總覺得能把人看得無所遁形,比俯視更能讓人心虛和膽寒。
但是,于直不是個只拘泥在自己還不能落地的事業藍圖裡的人。他更明白任何商業藍圖的實現,源於商業人脈的累積。
于直看到廚房的玻璃窗上映出他們擁抱的身影,他的雙臂摟抱著她的腰,她單手拿著筷子,他們是家常的、溫馨的、喜悅的。
高潔被驚嚇到:「于直,你幹什麼?」
于直只冷冷地哼了一聲:「行到水窮處,和他們走著瞧。」
如果高潔在這一站沒有下車,他和她之間,就可以仍舊保持著亞馬孫雨林里生出的單純關係。如果高潔在這一站下了車——他想到這裏,就看到一輛大巴靠站,高潔跟隨著人群走下了車。
在高潔昏迷時,他是頭一回仔仔細細地打量她。
後來他們在飛機上一直沒怎麼說話,各自進入深度睡眠,一覺醒來,已經抵達西雅圖的機場。
母親身上還有一股幽香,在他更稚弱時期的記憶中,記得自己喜歡貼到母親懷中,聞著這股幽香入睡。每回入睡前都會在母親的胸前脖子前嗅嗅這股子香,然後安心入睡。
「為什麼覺得我要吃夜宵?」
他需要重新回歸到他以往的生活里,回歸到他以前的習慣里。
光頭哥雖然比于直長得高大,但是架不住于直一時間發了瘋。發了瘋的小狗可以咬死大狗,十三歲的于直把十五歲的光頭哥打進了醫院。
為了使鑽石的展示吸睛,于直花出最大一筆成本便是產品拍攝上。在拍攝的時候,他重新遇到了言楷,便是那位昔日因為光頭哥敗北于直,另拜于直當山頭的小混混。言楷雖然沒讀楚什麼文憑,但是攝像和視頻製作的本領極高,在戲劇學院念了個舞美的業餘班,進了一個出名的商業拍攝團隊。
高潔把于直推出去,令他擺放碗筷。于直很快將分內的活干好,聽到高潔叫他:「于直,來嘗嘗看。」
在簽約儀式上,于直對衛轍說:「你只要負責技術,我來負責其他。」
五歲的孩子記憶會深刻得令人害怕。
于直一直跟著她走到她車廂那處,好笑的是,前面的那個女人根本沒有發現他。
「絕不——」
身體已經親密至此,心靈還是一意孤行。
高潓欲言又止,情態憂鬱。節目照在朋友圈一發,撫慰者眾。
他以前的那些女朋友甚至包括高潓,幾乎全部都熱衷紙醉金迷,無一例外。容易沉迷紙醉金迷的女人,相對簡單易懂,不用費腦子相處。
于直起身拍拍衛轍的肩膀:「要讓奶奶答應我們獨立和上市,得下一服猛葯,把危機做到最大,她老人家才會明白過來,芮華面臨的是不進則退的局面。最近這段時間公司你多費心。現在是去我們家下功夫的時機了。」
和高潔聊天,有一點累。明明很渴望,偏偏很防備,裝模作樣,太不可愛。于直是不會強求的,就像第一晚沒有強求給小白貓餵食。
衛轍輕輕笑道:「合著你和穆子昀都把女孩兒當棋子啊?你是存心引蛇出洞,她是以為用了美人計讓你上了鉤。你們可真是——」他問,「那女孩兒你準備怎麼辦?」
而年邁的祖父領著于光華親自上門給傷者賠禮賠錢。等於直養好了腿傷歸家后,他把于直叫進了書房,抽他抽斷了四根板尺,然後氣喘吁吁地坐到藤椅里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老克勒卻從隨身的包裡頭拿出一台單反,對於直和高潔說:「我來幫你們合個影,太陽就要落下去了,這麼美好的時光要和最愛的人一起留念。」
于直不是沒有收過其他女人饋贈的禮物,貴的便宜的、買的定製的親手做的,林林總總。就在前一陣,高潓和他去逛微風廣場,就給他買了領帶和打火機。
衛轍拿出一份文件,遞到李丙申面前,跟著補充:「我們就差組建營運部門的人了,您是老行尊,我們需要您。這是我們和員工簽的期權協議,您看看,有沒有什麼意見?」
于直回到芮華金飾上班的時間多了些,基本都花在為鑲嵌產品線帶來更多合作夥伴的業務上。
于直笑了:「昨晚我就在想,要給你找一個能看見日出的房子,就像阿里山上的那一間。清晨看日出,夜晚賞月亮,你說好不好?」
他把牛肉含在嘴裏,嗚咽著,不敢大聲哭,不情願地點頭,更不敢搖頭。他不能告訴別人他很疼。
揭幕的「匠之藝新工場」網站如同於直給於成明看的那幾頁列印頁一樣,不再向國內的行業人士和消費者介紹國外的設計師,而是轉而向國內開放了個人設計師、工作室、小型珠寶公司的註冊通道。他需要的是集結、聯繫、發掘國內的新銳設計師人才,也需要開拓出國內那些更廣域的原料合作方和生產加工廠。
于直輕輕彈了一彈擺在他們面前的蘋果電腦,手指在觸控板上一抓,將滿屏的頁面收起來:「第一,要縮小經營範圍。」手指又一點,又將頁面放到滿屏,「第二,再擴大經營區域。」
「那麼茶?」
但是打發高海沒有像打發吳曉慈那樣輕而易舉。
這一架打完以後,于直發現自己有一段天生的力氣,力氣發泄出去可以把自己的恐懼打散。他明白他長大了。
于直在小白貓跟前蹲下,小白貓有一種純真的漂亮,尤其那一對棕色的杏仁圓眼睛,在黑夜裡瑩瑩發著光,可是明明是發著光的,卻又含著盈盈一汪水,沉甸甸的,清澈卻又不能讓人看清晰。
九歲那一年某個周六的上午,于直在牛肉的香氣中醒過來,他吸吸鼻子,循著香氣走到廚房,看到母親正在燉牛肉,桌子上放著一碟月餅。
高潔像祖母一樣,搛起一塊臘肉塞到他嘴裏。臘肉咸甜適中,鮮香無比。于直問:「黑毛豬腌的臘肉?」
高潔已經蹲下來翻食材,隔了一會兒冒出小小腦袋同他商議:「沒有餛飩皮,今晚就給你下面吧?」
設計師不明所以:「我也這麼以為,現在沒合作成多遺憾啊!」
高潓的性格也是外露的,看到于直,抿唇一笑,伸出手來:「我叫高潓。幸會!」
那之後,衛轍便遇上了創業后的第一道坎。他開發的網站和系統,在技術上堪稱完美,但是在商業戰略上卻一敗塗地。為了將網站運營起來,不太擅長談生意的工科技術男衛轍硬著頭皮親自出馬尋那些設計和製作T恤衫、馬克杯、筆記本、小飾品的設計師和工廠談合作,雖然吃了不少閉門羹,最後到底還是談成了幾單合作。危機是在合作后發生的,衛轍發現他對系統開發瞭若指掌,但是對商業運營一竅不通,那幾單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合作,最終以慘淡的銷售業績終止了。
于直心有不服:「如果我這個投名狀很大呢?」
高潔乖順地俯在他的懷抱里,聽他說出訂婚宴的安排,沒有任何異議。
高潔把臉板起來:「喂!于直!」她只https://www•hetubook.com.com能這麼用口氣威脅,結果還是詞窮。
于直發了條簡訊給言楷,令他去查一下高潔的航班號。
別個名媛聽了至少臉上的表情是羡慕的:「這種殷勤的辦法真是出類拔萃,比送花送車送房要有意思得多了。」
于直的學業雖然荒廢了,但是觀察更加敏銳了,這大約是從拳頭爭地盤的戰爭里琢磨來的。他漸漸搞明白父親那點水平沒小助理根本不會有現在的業績,只會被祖父拍著桌子罵沒想法。小助理是那個給他父親想法的人。砸了她的車,他父親立刻就會給她買第二輛。
高潔沉默了一小會兒,聲音低下來:「你這麼小氣,稍微不稱心就會不開心!」
高潔又問:「我離開家鄉久了,不過也聽說過上海男人都很會過日子做家務,買個早飯就是讓我享受了?這個標準太低了。」
忍功一流,于直倒是挺激賞。
為了彌補荒廢的時光,于直在部隊里就開始拚命補習文化知識,兼學外語,從部隊退役后,他請在美國留學的堂兄于毅幫助自己辦理哥倫比亞大學的留學手續。
于直把頭低下來,認罪:「奶奶,我錯了。」
于直一邊聽著一邊抽煙,他腦子清楚得很,再這樣下去能得到什麼呢?越來越多的地盤在法治社會只是個偽概念。他再這樣下去,沒有意外的話,肯定要進少管所或者勞改所的。
莫北摘下眼鏡,捏捏眉心,是關止開口接了話頭過去:「比較反常的事情通常代表著不太正常。」
「潔潔,你不會真的愛于直吧?」
于直的存心廝纏,讓高潔接連遲到好幾天。一直到他們去美國的前夜,于直還想纏著高潔,被高潔拍著推開。
高潔有些小動作和表情,就和孩子一樣,喜歡肢體接觸,喜歡做鬼臉。這些都是她自己不自覺的動作和表情。她做鬼臉時,總露出小小舌尖,紅艷艷地嗖嗖往他眼裡飛。
這些情緒是帶著他四處招搖的高潓所無法察覺的。她見於直好久不約自己,便主動將他招去一個珠寶展覽,也無非帶他在她母親那一邊的社交圈內亮相。
于直在發小聚會時,向高潔求婚,如他所料,不但高潔意外,發小們全部都很意外。
于直拉著她的手,想帶她速回茶莊避雨。她在慌亂中滑倒,他只能打橫抱起她。她輕輕倚靠到他的胸前。
于成明老薑更辣:「我對你要做風險控制,芮華也要對新的投資項目做風險管理,這個投資集團絕對控股。」
小混子被他的眼睛看怕了:「你是老大。」
但是這裏安寧祥和,生活又很便利,彷彿可以就此隱居。于直和Abbot達成事業上的共識后,就起過一個念頭,想過以後在此地購置一所民居,過一過真正安閑舒適,什麼都不用想的生活。當時這個念頭不過因為環境的蠱惑一閃而逝,之後迅速埋入他忙碌而奮進的生活。此時同高潔一起來,這個念頭又生了出來。
紅色的喜字才是最觸目的謊言。謊言中的事實是在這個世界上,從來就只有他一個人。于直想著,吻住了高潔,有心焦,有憤恨。她為什麼偏偏不讓他們和睦地到終點?
「那女孩和我訂婚的話,就會拿到我們家百分之零點五的股份,換言之,穆子昀也就多了那百分之零點五。」
他替高潔查驗了腳傷,和她說著不咸不淡的話。
光頭哥看于直不順眼沒有什麼特別恩怨,就是一時興緻而已。這個一時興起就讓于直攥緊了拳頭,血液衝上腦門,衝上去揮著拳頭就打下去。
林雪將手交給孫子,這一次,是真的將權柄交付出去,不是沒有不得已,但是也有些許放心。
于直懶懶回答,並不隱瞞:「嗯,約會呢!」
于直將車停在臨近沙灘的地方,和高潔一起下了車。他們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進沙灘前的荒草叢中。
祖母林雪素來保守,喜歡一大家子人聚在一塊兒做事。她問于直:「想在公司哪個部門做?回頭我讓你爸去安排。」
但他開車上公路后略帶煩躁,好在公路通暢,抵達的時間比他預料的要早些,而高潔坐的大巴還沒到。
于直走到高潔身後,摟著她的腰:「你知不知道把我喂肥了兩斤?」
高潓的聲音發了顫:「你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
他冒了點兒火,瞬間又自製住。按照經驗,這個女人軟硬不吃,並非艷遇的好類型,所以為了這個大動肝火根本毫無必要。
于直徑自講下去:「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和我同居的是誰嗎?」
高潔睜開眼睛,做了一個動作,像小動物一樣,用自己的下巴蹭蹭他的下巴:「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偷來的,只要和你靜靜坐會兒就好。」
母親去世以後,于直的生日一直是祖母操辦,一定是全家團聚,免不了俗地買蛋糕,吹蠟燭,當他孩子一樣塞紅包。只要他在祖父母身邊,就年年不變。自他學成歸國以後,也一直同祖父母一起住在大宅內,雖然大半時間會忙到在公司過夜。祖父去世后,于毅帶著妻子住了回來。
于直嬉皮笑臉:「我們上海的男人分層次的,頂級男人主內又主外。我稍欠缺,主外半主內,也能打個八十分。」
而高潔的願望表面上看如此幼稚簡單,她耍著拙劣的計謀,不惜放下身段,甩開自尊,如果不去成全她,似乎真是說不過去了。他沒來由地願意助她一臂之力。
在剎車之前千鈞一髮時,于直是轉了車龍頭的,他的「鬼火」貼著環衛工人的身體衝過去,環衛工人被摩托衝力帶倒,摔在路邊,而於直衝過去后就撞上了電線杆,整個人摔了出去。
林雪對服務員說:「給我對面的先生上一盅老火湯,就竹蓀燉菌皇吧。」她望著于直,「廣東老火湯歷史悠久,選食材藥材都是千年流傳下來的經驗,要改進要創新,也要聽老法師的經驗之談,一樣一樣嘗試,味道好了、作料和藥材搭配得當了,才上得了檯面。你可以問問今天來的大廚司,能不能讓灶頭幹了沒幾年的做創新菜?還沒有盈利,就別想著靠一些概念在市場上騙錢,這不是腳踏實地的做法。正經先做兩部好片子出來。」
于直在台灣看到祖母的秘書發來的郵件,不禁起了股濁氣。
「阿哥,如果我們找個辦法讓老太太既答應上市,又讓穆子昀出局,永遠只有她那百分之零點五,你覺得好不好?」
于直把于毅手裡的球杆拿過來:「戲要一起唱才行,上陣兄弟配合,才能一箭雙鵰。」他一桿將球揮進洞。
在這一晚,他是存心用求歡試探,被高潔堅決地拒絕,他不再勉強,但還是有些意興闌珊地回到酒店。同住一層的Abbot發現他晚上居然回來了,又吃驚又好笑。
真是講不清楚高潔的那副模樣。背對著阿里山的雲海,控制著他的慾望中心,神情是凌亂的,眼神是清明的。她向他訴說著和高潓、高海的關係,理由充分,感情充沛,理由簡單,求告直接,帶著一種倔強的天真和豁出去的決絕。她用激|情逼迫著他,妄圖達到她的目的。
高潔說:「做得太多有害你身體健康的事情。」
第二日完成布防任務,于直吃完方便麵,正準備吃火腿腸時,又看到了這隻小白貓。它在堤壩下被兩隻大黃貓追著跑,它筆直地跑到了于直的腿邊,繞著他的褲腿走了一圈。于直幫它趕走了大黃貓,它睜著那雙能發瑩瑩的光也含著盈盈的水的杏仁眼,沉甸甸地朝著于直瞅著,然後伸過毛茸茸的小腦袋,在他的軍用帆布鞋上蹭了蹭,喵喵喚兩聲。
高潔在燭光里答應了他的求婚。他們倆都草率地完成了這樁婚姻的盟約。
就在他預料之中,高潔在他的生日這天發來了簡訊,他當即給了她電話。
他對祖父說:「爺爺,這些年來,傑克倫敦那本《野性的呼喚》我仔細看過幾遍了。」
在祖母拉著高潔進她的書房去看畫時,于直跟著于毅進了他的房間。
對於老油條這個陳年舊痾一般的存在,他倒也沒什麼恨的情緒。那是他自己頭腦發昏,不怪中人奸計,為人所用,這是應付的代價。但是這樣的愚蠢,一次即夠,下不為例。
後來又在幾次聚會上偶遇高潓,她同於直俏皮話情趣話講了一籮筐,于直還是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表示。
高潔在和他吃過幾頓飯後,就發現了他喜歡吃牛肉。然後他們的餐桌上就會有各種各樣的牛肉菜肴出現,諸如牛肉炒河粉、鐵板牛柳、煎牛排等,色香味俱全,很讓他意外。
出獄后,衛轍回歸正途,重新參加高考,考進了北京的大學念電子工程專業。畢業后,他進了國內數一數二的電子商務公司當了碼農,因為技術出眾,很快就成了業內聞名的大牛,他主導開發的一套電子商務供應鏈系統領先國際同業水平,讓任職的公司股票大漲。
高潓嘟嘴,有點生氣于直毫不接翎子:「那你還想買別的設計師的作品呢!」
于直坦率道:「對穆子昀的安排,我是不太滿意的。況且這幾年她在集團裡頭也撈了不少好處。」
Abbot偷偷問他:「不來一段羅曼蒂克嗎?你們中國人說的隔了很多國家還能見面,又是周圍很好的景色,不能辜負美人。」
于直很是意外和惻然。
母親板著臉轉過來:「你老子讓人送來的,不準吃。」
高潔問:「你都不會累啊?」
就在前日,于直將高潔帶入於家大宅,祖母如他意料之中顯得很欣慰和滿意。于直知道祖母賞識高潔的才華,恨不能據為己用,還時常約高潔看畫展和書法展。當然,祖母的態度對他有好處。
事業一開始,于直只能一個人苦幹。他先是尋到一個合拍的技術團隊製作了一個珠寶交流展示網站。網頁很簡單,重點是展示都是國外個人珠寶設計師設計的熱門產品和鑽石貨源情況。設計師是于直在留學時結識的幾位業內聞名的大咖,貨源自然是Abbot父親所持有的澳洲和美洲的那幾處礦場。雙方都為于直所說的為他們製作一個在東方市場推薦他們的網站所動,授予于直相關形象和產品的展示權益。
最後一句話溫柔如春風,是母親的手掐在他剛剛被打過的傷口上說的。
于直生了點狠、生了點恨。
她最近的心思用在他們的情愛上少了些許。
韓芷望著于直,又親親他的額頭,神情柔弱又留戀,她對兒子說:「寶寶,等一下和媽媽一起睡一會兒好嗎?媽媽……媽媽愛你的。媽媽對不起你。」
于直回到公寓,看到高潔準備的一桌子菜肴。
高潔面對他開口頭一句永遠謹慎:「那麼,你想怎樣?」
于直也沒有什麼心情正面面對她,管自己洗漱完畢后,上床睡覺。
于直將手裡的火腿腸餵了這隻小白貓。小白貓吃飽以後,十分滿足,將杏仁眼彎彎地眯成小月牙,收起尖利的爪子,隨於直如何逗弄它的耳朵、腦袋和肚子,它都友好甚至是討好地享受他的撫摸。
于直說:「是啊,不用害怕,所有的陰謀最後都會在光天化日下無所遁形。」
于直在想,高潔對自己相當苛刻,用的勁有十分,一點都不願意放鬆。但她又相當不自知,她臉上的神情時時出賣著自己。
這年中秋節下山以後,于直的書已經讀不進了。原來他的成績很好,和大院里的玩伴、同班上的同學徐斯經常一起考到班上並列第一。徐斯喜歡爭頭籌,為了考得比他好,天天開夜車。後來徐斯不用開夜車也能考得比他好,因為他開始逃課了,天天逃。
于直沒有答她。高潔就自動走過來,抱著他的腰,把他推出廚房:「我給你下碗面吧?」
于直明白衛轍所指,但是他搖了搖頭:「她過手的項目裡頭肯定有些貓膩,不過賬面上都是盈利的,所以我奶奶未必想知道內情。」
于直把手指敲在文件上:「這裏面是高潔和穆子昀的股份轉讓協議,高潔已經簽字了。還有一份是我們自家人和S&A接觸的證據,我們自己家的人加上為芮華服務二十多年的高層,準備賣給S&A百分之十五點五的股份,這樣一來,S&A就佔了絕對控股權。」
高潔回頭看了看他,臉上頗有些疑惑,但是最後還是同意了。
當然以前也有過女人,在於直為情慾催動時提出過要他給予情愛的要求,但只有高潔,在這一刻讓他在明知她有不純的動機和未知的陰謀時還差一點繳械。
于直不想再同她耗下去,走到她面前,喚了她一聲,她如遭雷擊一樣瞪著他。那雙沉甸甸、清澈而不清晰的眸子沉重地瞪著他,隔著雨,更顯得深不見底。
于直吻住高潔的唇,呼吸著她的香氣,確定著她的香氣,被香氣勾引著,臍下三寸已豎白旗。
「那時交過一個男朋友。在曠野里認識的,奇怪的是交往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回去過。」
今日,嘉義,高潔,三者是巧合還是蓄謀?于直靠在站台偏僻處,抱著胸,等著久違的高潔。
高潔在頭上包了一塊藍色圍巾,看見陽光后,扯下圍巾,打開車窗,往窗外搖晃起來。
「說得好像不太期待這個結局?」
這個時刻,于毅同他想的是一樣的,他們都選擇了先攘外,然後安內。于直說:「奶奶經歷了這個危機會明白人心思變,她不變,所有的股東都有可能變成她的對手,讓她防不勝防。」
高潔還堅持著在台上發表著高興、謙虛、虛偽的獲獎感言。
衛轍更加疑惑了:「你就別給我打啞謎了。」
他說:「于先生,我本人並不想把私事夾纏到公事中。如果小女做出什麼讓你產生誤解的事情,請一定不要介意。」
他將自己的頭擱置到高潔的肩頭,高潔又被驚嚇到:「嘿。」她伸手想要撥開他的腦袋。
高潔扭頭看他,眼底盈盈波動:「那你想我怎樣?」
于直只是沒想到穆子昀動作這麼快,他口氣冷得像冰,理智又硬得像鐵,對衛轍分析道:「她的股份,加上我爸的、周唯賢家的,也還是不能絕對控股。」
這已經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衛轍不免打趣于直:「你是不是為了和高小姐談戀愛,才不和吳女士談合作的?」
他知道她一定會準備一桌菜肴,她一向對以此道研究琢磨他的心極其用心,她甚至還買了鮮肉月餅。這是她今日為他用盡的心機,也許是最後的心機。
于直在宴席上與梅先生打招呼前,聽到梅先生和別個朋友閑聊時說到和高潔合作的品牌:「我這個珠寶新牌子叫『水之遙』,主要材料用水沫玉,就做白領中端市場。合作的設計師很年輕,很有創意和想法。我看好她將來在這行里會出類拔萃。」
高潔嗔道:「是你要我陪吧?」
他領著小弟從閘北打到虹口,打不過的就智取,一路無往不勝。十六七歲,除了打架搶地盤可以發泄精力,還有其他方式。
這是于光華第一次偷腥,且初戰告捷,也給他帶來無限的好處。
穆子昀的目光狐疑不定。但這一聲叫出來,于直知道自己整個人已經和十八歲前的自己截然不同了。
這點頂讓他激賞。
高海用手撐著額頭,忽然就笑了笑,笑容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問于直:「于先生,你是代替高潔來怪我的嗎?」
她喚他:「于直——」
衛轍合上筆記本電腦:「運營有你,我很放心。」他看看腕表,促狹地看著于直,「到點了,我看你會準點下班吧?有事兒咱們明天開會再討論。」
母親做的紅燒牛肉味道是一絕,聞一聞就能讓人垂涎三尺。于直狼吞虎咽拚命點頭。
高潔腦子裡的計算器可真是能殺錯不放過。他存著心說:「我想吃餛飩。」
于成明笑了,彷彿老懷甚慰,但是仍講著理性的條件:「要讓芮華放你自由,你得先讓芮華賺錢。」
韓芷無言以對,只用那所有威脅中最厲害的一個威脅:「我殺了你兒子,殺了你兒子!」
在最要緊的關頭,他啞著聲音問高潔:「你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于直的思路從剛才接電話后的惘然折回來,他說:「好,我們就和『LOOK視頻』網站先談這個合作。」
她還是個遊離于神外的人,常常不知腦中深處在想些什麼。走路時神態放空是常態,走著的彷彿是一個軀殼,而不是一個人。在亞馬孫雨林里,只有遇到極大危險時,她的魂魄才好像歸體了,支撐起她的軀殼,做出應激反應。
但高潔給他設計製作了這樣一塊玉,算不算用上靈巧的心思直觸他的胸臆?這份用心,等閑人不及。當她給他繫上玉時,他的胸腔一暖,往她的身體上靠了靠。
于直就把那點話吞回了肚子里去。
于直在自己做出決定之前就開了口:「我陪你去。」
他並沒起頭來。他知道高潔並不是一個沒有脾氣的人,甚至可以說她的脾氣很大,也很容易爆發出來。只是高潔來到上海,來到他身邊以後,她把她的脾氣刻意隱藏了起來,換上了裝腔作勢的小心,就像剛才那樣。
于直抱回房,拆開一看,這位熱衷傳統藝術的設計師用了八卦圖案的布料,還挺有新意。他剛將墊子放下,高潔就開門進來,手裡捧著一盆紅掌,把她的臉蛋也映紅了。
打了四洞,贏了于毅兩桿,他對於毅說:「哥,我們是一家人,錢是不可以讓外人賺走的。」
于毅也彈落煙灰,眼神動了動,沒有答于直。于直轉開眼,看見不遠處一株掛滿黃花的桂樹枝丫隨風動了動,馥郁的桂花繽紛落下。再美好,也經不得勁風疾吹。
高潓還嘟著嘴:「不夠不夠。」
于直就直截了當了:「潓潓,以前我有什麼做得讓你誤解的地方,請你諒解,我一直以來都把你當成學妹和朋友。」
「真的?一個人?」于直饒有興緻地問。
于直撇唇一笑,就那樣注視著高潔,非要逼迫著她回望住自己:「在西藏,女人為男人系鞋帶是求婚的意思。」
在車上,于直以為高潔可能會說些別的,但是她居然提出請他陪伴她去美國,他想了想,便同意了。
林雪坐在主位沙發上,繼續喝著那一盞餘熱未消的單樅。
于直開始冷靜了,展開好看的笑容,勾起風流的嘴角,他明白自己的表情也一點點冷下來了。他的目光開始移動。
Abbot指著他的襠部:「嘿,別猶豫,昨晚你和她睡一塊兒的時候,我都看到你這裏豎起來了。」
于直抬起眼睛,炯炯地瞅著于毅:「阿哥,那麼現在最關鍵的,我們要把穆子昀的『犯罪證據』落實下來。」
因為部隊艱苦環境的鍛煉,跌了大跟頭再被千錘百鍊的于直,性格里的偏激和盲目慢慢被拔除。他的身體成長得更加堅毅,他盛氣凌人的銳氣和毫不矯飾的狡猾被悄悄藏了起來;他的目光成長得更加長遠,懂得修正他原本毫無意義的目標,調整人生的航向。
高潓終於聽出點兒意思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于直放開她的手,話劇這場戲也已經結束,他們跟隨其他觀眾一起對舞台上的演員報以熱烈掌聲。
于直在最後這樣想到。
他交往的那些女孩兒喜歡跟著他討好他,事事奉承他,也更喜歡對別人炫耀:「我是于直的女朋友。」別人都會怕她三分。
包括于光華和穆子昀,包括于直。所有人將全部的恩怨是非丟到一邊,從未如此和諧一致。
于直仍是笑著,慢條斯理地講著人生的大道理:「潓潓,少了我,也許你只是少了一個光環,你是個很優秀的姑娘,很快會找到另一個光環,一個更適合你的。」
于直笑著瞅莫北:「你這反應怎麼就像女方的爸爸一樣。幸虧你生的是兒子。」
他的目光再度調回那個女人身上。
但衛轍有點打怵,他說:「不能隨隨便便就叫中國吧?」
于直將手撐在她打開的那一扇車門上,存著一些心問她:「高潔,你的不稱心,是不是只有我和高潓的關係這一件?」
這一年中秋節他騎著鬼火摩托去金山海灘坐了一夜后,開始有了他的貪心。
高潓只是一個勁兒地歇斯底里:「為什麼會是高潔?你告訴我,為什麼會是她?」
他的手不禁緊了緊,加快了步伐。高潔對他突然的使力猝不及防,腳步一亂,險些摔倒。于直立刻就察覺到高潔的不妥,他停了下來,原來她右腳的鞋帶散了。
于直不語,默默將桌面上的文件都收起來,聽到林雪幽幽地又說道:「這也是對我認不清形勢和市場的懲罰呀!」
他問高潔:「今天吃什麼呢?」
原來,也正是當初他仔細研究了吳曉慈歷年設計,看出其中借鑒和模仿的痕迹后,才深深折服於李丙申對行業掌故的了解和對穆子昀大度的評價,不惜用期權換取他這樣一位資深又正直的人才。
但他還是過不了中秋節,一到中秋節就溜到曠野無人處,獃獃坐一夜。
高海再次怔住,說:「于先生,你的意思是?」
可是,當他在黃浦江畔這棟百年大樓的頂樓,聽到了高潔和穆子昀這樣的問答。
于直笑著說:「多謝您,祝您中秋快樂!」
衛轍小心地問:「你是說你爸?他已經完全不靠譜了嗎?」
高潔嘟著嘴整理床上的衣服,被他撲壓在床上,他動作利索地剝開她的衣服:「衣服太難看了,太影響我的胃口了。」
大院里的光頭哥比于直大兩歲高一個半頭,總是剃不足一厘米的發,看上去就像光頭,又因為生得人高馬大,氣勢彪悍,故此得了這個綽號。光頭哥不是白被叫的,他是真有一群小弟跟進跟出。他指著路過自己跟前的于直對他的小弟說:「這小癟三很晦氣,他媽死的時候他就在旁邊睡覺。你們誰都別搭理他啊!」
掛上高潔的電話,于直臉上還是帶著笑意。
話劇的聲效舞美都很出色,在殺人犯出沒的夜晚,全場燈滅,只有轟轟的雷聲。于直將手伸過去,擱在高潔的肩頭。在黑暗裡,高潔似乎扭頭望了他一眼,抬手將他的手托回他自己那邊。于直反手捏住她想抽離的手,低聲在她耳畔問:「一點兒都不害怕?」
于直拿過於毅手裡的球杆,拍著于毅的肩膀,和他一起沿著旗杆走向果嶺。
高潔果然在膽怯,她拚命迴避他的注視,也迴避他的問題:「這種系鞋帶的方法很奇怪。」
衛轍的開誠布公有他的一番道理,句句說到于直心頭。
他坐到林雪左邊的單人沙發上伸伸腿。
既然是蓄意,那麼雙方就直截了當一些吧。
于直撐著脖子,仰頭望著天花板。
劉俊就是老油條,他的盜版碟店因為于直被抓而被搜查,結果搜出他非法走私以及引誘他人賣淫的證據,兩罪並罰,判了十年。
林雪只是冷冷地掃過在座所有人,在第一盤熱菜「龍帶玉梨香」上桌時,吩咐服務員給在座每一位分了一隻夾雪梨夾蟹鉗肉的三層夾板菜,之後她才慢悠悠開腔:「市場上那些高投入的公司譬如石油移動電信之類的,上了項目就要幾十億上百億,上市能籌措到大量現金而且不用還,盤子大不怕被收購,他們自然是積極上市的。我們家的事業做起來不容易,現在現金流還是充裕的。上市的目的是為了籌得發展資金,如果還不缺錢,為什麼要上市?如果貿然上了市,趕上不好的行市,做得再大也有被惡意收購的風險。」
于直在壁櫥里打了個噴嚏,被韓芷聽到。她打開壁櫥的門,看到縮在裡頭的于直,她把于直抱出來,說:「阿直,你怎麼睡在這裏?媽媽給你做了牛肉,餓了吧?媽媽喂你吃。」這時候的母親說話溫柔慈愛,又不像是個瘋子了。
于直的起身比自己的念頭要更快,走到交大不過十分鐘,他一進校門就看到了坐在大草坪上盤腿閉目的她。
高潔果然深夜趕來赴約。
于直站在廚房門口,看著高潔纖瘦的背影。他們談了近一年的戀愛,她還是半點肉沒有長。反倒是他,伙食逐漸正常而且食量超額,體重也跟著長了兩斤。
于直低垂下頭,再次認錯:「奶奶,對不起。」
高潓安慰說:「你也對中國風珠寶設計特別有興趣?我可以讓我媽親自設計一款送給你。其實她一直很想和你們芮華合作的,不過最近台灣這裏的百貨公司盛情難卻,我們家恐怕得留在台灣發展業務了。我一直是建議媽媽回祖國發展的。」
高海長長吁嘆了一下,似憂心似放心,似釋然似難捨,他說:「至少有一天你和高潔走不下去時,你自己也不會好過。」
于直解釋道:「吳曉慈的設計是個定時炸彈,不太適合綁在我們的創業挖土車上。」
他游目四周,郊野環境開闊,他突然對高潔說:「上海沒有什麼山,也就一座佘山勉強可以看看日落,要不要趕去看個日落?」
「我得罪你了嗎?」高潔問,看上去好像緊張起來。
這感覺是熟悉的,就像他們先前在雨林里各自被荷爾蒙驅使著互相靠近又互相疏離,在曖昧和情慾邊緣琢磨。
這一晚他為高潔解決了印度人騷擾她的麻煩,高潔的手抓住他的手。他們第一次肢體接觸,她的力度很弱,但是行動堅決。他們並肩走了一會兒,因為淋了雨,才讓身上的氣息肆無忌憚地散發。
十八歲那年生日一過,于直就被祖父勒令去甘肅服兵役。他沒有拒絕,沒有反抗,心甘情願像巴克一樣被流放到最艱苦的地方。
李丙申很快就到于直的「匠之藝」上班,也很快就進入角色,親自為于直和衛轍組了好幾個行業飯局,有他一直想合作的設計師和工藝師,也有他看了一眼作品就不太想合作的人,譬如吳曉慈。
于直每日準點下班,終於引起衛轍關注,衛轍問:「你最近晚上花頭倒很多,班都不加了。」
韓芷把做好的紅燒牛肉端進卧室,搛起一塊塞到于直口中,溫柔又慈愛地問道:「好吃嗎?」
她站在正局中,在現下這個時刻,應該是一箭中的的靶心,眾口鑠金的目標。但是她就是那樣站著,臉上沒有震驚、惶恐、害怕,甚至比她遇見美洲虎時還要鎮定得多。
衛轍也頭痛無比:「我們創業的時候只想到要找到最好的資源和投資迅速擴張,沒考慮清楚其中可能發生的變故。這是個教訓!」
至於穆子昀?于直決定加快一點速度。
老油條又拿來新花樣,和于直合計。他搞了一批不知道從哪裡翻錄的香港片歐美片,需要于直的小兄弟們在各個鬧市口撐出銷售的網路來,這樣可以多賺錢。
于直將高潔送回她租住的石庫門弄堂口。
頒獎儀式相當寬鬆地舉行了,主辦方請來的一位美國名模頒發了兩千到五千元組的競賽水晶獎盃,名模用性感的聲音叫出「來自中國的Jocelyn Gao」。高潔表現出美式的喜悅,誇張地捂住嘴瞪大眼睛。于直也順勢同她緊緊擁抱,放開她的時候,在昏暗的燈光里看到了獲獎前非常緊張的她,在獲獎后,眼中居然沒有流露一點喜悅的意思。
舞台上的兇手一個個死去,高潔輕聲說:「犯任何錯都要付出代價。」
男女之情除掉床笫之間那點實實在在的樂趣,其他的,在於直看來不過是一場暫時的感情慰藉和寂寞調劑而已。次數一多,就跟吃飯一樣索然無味毫無挑戰了。
只要在野外,他的一平方米就不見了。
于直的臉色漸漸冷下來:「我要去掃墓。」
其中一個連鎖金店的負責人說道:「不要相信山上的那些別墅和旅社。我有個親戚在山上開了個茶莊,地方選得一流,那裡看雲海日出是最美的。」
于直聽到高潔向Abbot否認著他們的關係,他重重地把生蚝的殼丟進桶里,汁液濺到她的手臂上,他粗魯地為她擦乾淨。
在認識Abbot之前,于直已經通過珠寶銷售的機會,同不少國內外的珠寶商、設計師、買手打好了交道,不多久,便參与到珠寶行業內的聚會上去。Abbot的父親是全紐約最大的鑽石供應商之一,他們父子和于直的結識,就在一次業內聚會上。兩個年輕人一聊,發現居然是同校同學,又都熱衷戶外運動,很是投緣。于直參過軍,一身戶外功夫只有旁人艷羡的份,Abbot很快便以于直馬首是瞻,而於直也很快了解了Abbot那位鑽石供應商父親目前對正在崛起的東方市場的最大渴望。
當於直自浴室走出來時,看到高潔正將筆記本電腦合上。她轉過頭來,有一刻的憂鬱和猶豫,在片刻后,她伸手解開了圍在他腰際的浴巾。
衛轍說:「我知道穆子昀在你們集團任職這麼些年,一直身居要職。其中貓膩關節應該不會少……」
韓芷在臨睡前,拿起大茶缸子,將裡頭琥珀色的液體晃了晃,捧在手裡,凝神思索著。于直湊過去嗅嗅藥水,藥水甜絲絲的。他問:「媽媽,葯不苦吧?」
還有比這個習慣更可怕的是他在清晨的行動。
衛轍疑惑:「對啟騰來說,打平是沒有意義的。于毅從來不做虧本生意。穆子昀怎麼和對方說得這麼篤定?」
于直站在於毅身後,他比于毅要高半個頭,看球洞能看得更准,他提醒于毅:「往左一點。」在於毅把這桿球打出去后,他才說,「啟騰一直對國內珠寶市場有想法,他們房地產起家,也很有實力,打兼并戰的風格是絕對控股。把股份賣給他們,不如說服奶奶同意我們現在上市。我們在這個行業土生土長,上市后肯定比從啟騰那邊拿得多,也不用在商場上落下不肖子孫的名聲。」
宴會廳內的光線打得很暗,只有舞台上的光熾亮得刺眼睛。站在舞台上的人,應當是看不清舞台下的每一張面孔。于直卻看得hetubook•com•com清晰極了,他的目光轉向離舞台最近的幾張桌子。
當然祖母是震驚的,在敬酒結束后,招于直坐到身邊,問他:「你和高小姐什麼時候認識的?」
于直說:「你老婆反應最正常,你能不能近朱者赤一點兒?」
沒有想到于直講道:「明天清明節,咱們放假。」
言楷問道:「那我們還是選擇和視頻網站合作嗎?」
于直回復完高潔時間,才對衛轍說:「那麼多廢話幹嗎?」
地盤大了,更加自由,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再也不用憋憋屈屈、滿腹的冤無處訴。多好的理由?于直青春期的荷爾蒙簡單粗暴地爆發了。
小助理也不來扶他,氣定神閑地微笑:「氣不要撒在孩子身上,你這個樣子只能證明你是生活的失敗者。」
於是于直就乖乖坐在父母的卧室里,等著。
高潔想要開門下車,于直將她那一邊的車門扣住:「準備就這麼走了?」
年輕人的目光更長遠,充滿著屬於這個時代的商業直覺,還有著原始的幹勁和狠勁,這已然不是她能控制的時代。她是真的年紀大了,那麼,就借勢往後退一步。
這令于直產生了迷茫的挫敗感,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只能抱著她,緊緊和她絞在一起,暫時沒有輕易就範。
林雪吩咐:「高潔那邊,我看也是你的一個局。你們好合好散吧,把靜安寺那套房子送給她,算是對她的一點補償。」
高潓失望:「這麼快走?不陪我了嗎?」
他蹲到地上抽著煙,關止蹲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他們過他們的日子,咱們過咱們的,眼不見為凈。」
但瘋妻也是他自己千挑萬選,用盡手段娶回家的。
她說:「太緊了,有點疼。」
外面的雨大極了,今晚是不能再出去到空曠地界。他聽著雨聲,也可能夾雜著高潔洗澡的水聲,他的身體有一點點本能上的難受。
于直嚇得立刻把手裡的月餅丟回碟子里,抬頭覷見母親望著窗外,呼吸越來越急促。他也望向窗外,父親的車子停到了門口,跟著父親一起下車的還有那個小助理。
除了去年中秋節,自十三歲起每一年的中秋節,他都是這樣度過的。找一處空曠之地,一個人,以後他也將繼續如此度過嗎?
在霍山路夜排檔排隊時,于直又看到高潔流露出這種表情,享受著擁擠的人群、暈黃的路燈、撲鼻的油香。
于直有點索然。
高潓的嘴確實可以掛油瓶了,她對他的表態越來越多,高海明面暗面的阻攔毫無作用,她直做到他們身邊所有圍觀人等都明白曉得她跟他將來會怎樣發展關係。她是想讓于直順勢而從,這令他厭煩,不期然就想到了高潔。
于直把煙灰彈落到手裡的煙灰缸中:「你怎麼打算?」
這是祖父頭一次花這麼長時間如此行峻言厲地教誨于直,他聽進去了。
于直搖搖頭:「我不確定。」但他又是胸有成竹,「不過我能確定的是我可以先搞定芮華,和與芮華相關的企業。你要想長大,總要先喝到第一杯牛奶。」
高潔一個字一個字又特別認真地說:「我們只能靜靜坐會兒。」
這一天是農曆八月十五中秋節。
高潓去台灣后,日日與于直微信問候,捎帶上了從衛轍處旁敲側擊。
于毅戴著鴨舌帽,壓低帽檐遮住眼,對著球洞瞄準:「阿弟,你在講什麼?」
于直笑道:「奶奶和我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總有一天我會說服她。這一天不會來得太晚。」
這一年中秋節他給母親上墳,一平方米的恐怖籠罩著他,他想擺脫,拚命爬到陵園背面山坡上去,找到更大更空闊的地方呼吸,跟著他的保姆死求活求才把他求下來帶回家。
警察來抓他時是凌晨四點半,他在虹口最大的盜版店裡剛看完碟,小跟班跑進來報信,他跨上他的「鬼火」就飆起來。一飆飆到近三百碼,闖過四個紅燈,眼看就要甩掉警察,前面有個晨掃的環衛工人,他剎車不及,轟一下就撞了上去。
于直的心頭被老克勒的話敲動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就望到高潔的眼裡,高潔眼波一動,低垂下視線,將手伸給他。他們背對著落日,頭一回用相依相偎的姿勢留在永恆的影像里。
也許是對杳無蹤跡的高潔產生了那麼點點的負氣,于直的台灣之行沒有太拒絕高潓的邀約。
于直不禁把手指捏得咯咯作響。他活動好了筋骨,去會議室找李丙申。
當時于直站在穆子昀斜後方,目光往沉默而不帶任何表情的穆子昀臉上掃了掃。
于直親自給李丙申斟了茶:「這是我們『匠之藝』來做的,和芮華沒有關係。」
但,他還得先做點準備工作。
于直嗤笑自己,他總是被嫌棄和被利用的。被母親嫌棄之後,居然被一隻貓嫌棄;被老油條利用完之後,居然被一隻貓利用。
在生活領域,他們相濡以沫,融洽和諧;在工作領域,他們井河不犯,各自為政。好像是事先約定好一樣。
「于直到底有過多少女人?他的履歷我想看清楚些,然後我好做一個『plan』應對。」
查明白以後,他恍然大悟,卻又有一絲懊惱。不管怎麼說,那個迷惘的高潔、矛盾的高潔、狡猾的高潔,最後都失蹤了,那麼查她就是無任何意義的。
于直心頭暗流涌動,這樣的機會他以後不會再留給穆子昀了。他的速度還得再快一點兒。穆子昀就坐在他對面,微微笑著,毫不動容。他很快就會讓她動容,然後讓她快速行動。
于直仍是笑著,但是打斷了他的奶奶:「奶奶,您是菩薩心腸,如果看不到外人算計我們家的這些鐵證,您就睜一眼閉一眼,對她網開一面了。」
和于直簽下合伙人協議的衛轍,眼見於直如此標青的業績,對其商業能力心服口服。
從阿里山下來以後,他藉著高潔的局、穆子昀的局,一步步走到布出自己的局這一步。高潔終於還是將自己變成他親手埋下的棋子,義無反顧、毫不猶豫地選擇在這一晚發揮出她在局內最大的作用。他將會執此子邁出至關重要的一步,繞老大一圈,只為將對方的王和后一併狙擊。
這一刻,他在她身體上的所作所為,在冰冷的月光下,就像是對鏡自殘,失心瘋一樣。
這一晚巴西女郎靠近過來,他就隨和地與她調情幾句排遣排遣。當然,雖然身體有需求,但他並沒有進一步的打算,在異鄉來一段艷遇是不安全的做法,更不消說異國的女體氣味令他不是很舒服。
于直不知自己看了多久這一幕幕人來人往,一直到中心綠地上一個人也沒有,四周除了車來車往的聲響,再無人聲,他才站起身來。
他的心思還在剛才被祖母催動的歪念上。他是頭一回說出想要當爸爸這樣的話題,而對象是高潔。這話題並不令他排斥。
林雪拉著他的手,低聲問他:「這陣子一直和高潔住?」
于直和衛轍將少年時的恩怨往事拋開,把一壇古越龍山幹完。于直說:「你這個網站不應該這麼做。」
于直篤篤定定地笑著答:「你的系統需要有盈利的案例,才能說服其他行業用你的系統,我可以讓你盈利。珠寶首飾的客單價是定製化產品里最高的,利潤也是最高的。」
高潔被他耍賴唬了個大紅臉,推開他去做飯。
韓芷拎著他的脖子拖到父親的辦公室,朝著小助理跟前一扔。于直像個貨物一樣被摔在地板上,看他的母親叉腰斥道:「這是你兒子還是我兒子?」
他們的身體絞得很緊,他們的靈魂背道而行。
也許一段溫存能撫慰他。是的,他承認自己想到了高潔。但是,想到高潔的一瞬間,于直就狠狠掐滅了煙頭。
于直誠實地答:「她出現在這個時候,正是我最需要她的時候。」
他們的駁船跟著礦工們拍完一段,準備回程,聽到上游傳來槍聲,隨槍聲而至的是那個女人被水流沖了過來。
于直在這一夜買了一罐啤酒,坐到中心綠地的休息椅上,靜靜將啤酒喝完。他看著夕陽西下,華燈初上。忙碌的上班族站在擁擠的車站等待歸家的車;情濃的情侶相依相偎從中心綠地路過,走向另一邊的購物中心尋找約會地點;年輕的父母接了年幼的孩子放學,放任孩子在中心綠地上追逐打鬧嬉笑。
于直睨衛轍一眼,笑道:「我本來還真當你是技術狗,除了寫代碼不管其他事兒呢!」
于直沉住氣,同衛轍說:「飯要一口一口吃,我們一步一步來。先把能做的做了,不能做的等機會。」
于直果斷答道:「那就讓鑽石產品作為我的創業項目向集團公司交的第一份投名狀。」
也就在十分鐘之前,他帶著一點勝券已握的笑意進入他的奶奶、芮華金飾當家人林雪的休息室。于毅和他使了個眼色,貼心地為他將房門關上。
林雪又想了良久,才道:「穆子昀,她……對不起你,但是……你爸對不起她,她對我們家又有很多功勞。你動手動到這裏,我管到這裏,都是極限了,接下來,看造化吧!奶奶雖然一向賞罰分明,但這是一筆糊塗賬,我年紀大了,暫時算不清楚,也不想仔細算,把你爸爸再算進去也不好。」
于直正在和言楷開會討論他們龐大又複雜的營銷計劃,接完于毅的電話,他回到會議室。言楷和他領導的市場部同仁已將項目計劃的日程討論完畢,等著于直的最後指示。
高海停下來,又深深望一眼于直:「年輕人在年輕的時候往往不能一下子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慢慢經歷過一些事情就會明白了。于先生的能力我很放心,你最後沒有選擇和內子合作,我個人沒有任何遺憾。」
他還沒有想透,雨如同預期一樣落下。高潔在他前面停了下來,立在雨中獃獃站了一會兒,再站下去,她會淋出病來。
衛轍還是搖頭:「這樣對人家姑娘不好。」
就在那位借他茶莊的製作人打電話同他講完中秋阿里山之行的一些注意事項后,言楷的電話打了進來,帶給他的消息有點複雜。
「穆子昀生性多疑處事多慮,為了保證萬無一失,八成會在我訂婚前就找她外甥女去簽股份轉讓協議。我會讓于毅去逼她一下,這個八成就會變成十成,到時候找人把合同偷來,這樣在我奶奶跟前,證據就很充分了。」
于直又閑閑地補充:「我不介意你再胖一點,你現在的體脂率肯定很低,已經影響我們了。」
于直有點兒存心刺|激她:「嗯,我生氣呢。」
果不其然,高潔從黑暗裡走了過來。她的身體在黑暗裡散發著幼弱的香氣,撩撥著他的嗅覺。她是吸了煙的,吸了煙都沒有辦法掩蓋她身上的那股香。
于直在客堂間看到已經擺好的宴席桌,威斯汀里那位服務過迪拜六星級酒店的名牌甜點師手工親制的翻糖蛋糕已經擺在桌上了,但是席位間一個人都沒有。于直叫來家政服務員,問:「老太太說過幾點開飯嗎?」
于直先當著高潔的面,和莫北開玩笑:「我明年十月份是要當新郎官的。」
于直將門打開,林雪由孫子引領著,走向舞台中央。
對一個男人來說,紓解好身體的慾望,精神上頭就格外舒暢。于直卻在舒暢以外,多了三四分懊惱。
林雪撫摸著孫子的臉,就像在他九歲的那一年喪母的時候,摸著他的臉,想要撫慰他不要哭,誰知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卻把牙齦咬出血來。
小子說:「地盤更大啦,而且我們都聽你的,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他看到她笑起來,眼睛很明凈,笑起來很美。
他們過來和于直論交情,于直背著書包笑嘻嘻地問:「幫你們打,有什麼好處?」他性格里一段家族遺傳的天生的狡猾這時候很自然地起了作用。
正茫然的于直丟掉茫然,他還有法子更屈辱她。他命令小弟跟蹤小助理到陰暗角落,捂住口鼻,扒光她的衣服,把她丟到垃圾桶邊上。
于直笑道:「伯父,我沒有介意。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溝通方式,希望您也不要太過擔心。」
市場如同他這些年殫精竭慮的分析一般,網站一經發布,便在業內傳開。其時,還未有系統展示國外個人設計師作品的網站,也未有將礦場鑽石的供銷情況發布的網站。于直的網站佔了這兩個先,很快便有不少人找了過來,有希望聯繫供貨商的,也有希望購買設計師產品的。
他沒正經的俏皮話讓林雪拍了他腦門一下。
衛轍創業的項目,是一個產品個性化定製網站,可以讓各品類的產品設計師和開發者在網站上展示自己設計的作品,由買家發起購買需求,購買的數量可以有單件,也可以有批量,由賣家接單、生產、配貨和發貨。當然,建立這個網站最大的技術挑戰就是要有一套簡單又易用的供應鏈系統,能夠對接足夠多的生產廠商,並讓這些個自家廠都沒有完全ERP化的小老闆們或個人很快上手用系統。衛轍也就潛心研發了三四個月,就把系統的代碼寫完了。
于直想起高潓在商場化妝品櫃檯前的掃蕩作風,高潔和她相比,真算不上是個對自己愛護的女人。
這是于直第一次聽到韓芷這樣親密地呼喚自己,他高興極了,高興得都沒有仔細去聽母親最後的那句告白。他立刻爬到母親的床上,眼睜睜看著他的母親一口一口把液體飲盡,從此以後,這毒一滴一滴進入他的心臟里。
于直看著墓碑上高潔母親的照片。高潔和她的母親長得並不相像,她的長相隨她的父親高海,但一副固執神態與她母親照片上的神態極為神似,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需要工具。于直用了兩個晚上思索如何使用這個工具。到了第三天一大早,拿了家裡現成的大閘蟹和黃酒開了三個小時車去了杭州的衛轍家。
小貓給了他一爪子,高潔扇了他一巴掌。
于直有些好笑。
散席后,第二代都回了各自的家,第三代都回了各自的房。
于直又困在了一平方米里,伸展不得,渾身難過得要命,於是他對地盤的渴求越來越大。在這種渴求裡頭,他的硬拳頭和狡猾心腸跟著他的年齡一起成長。他不單單用拳頭來搶地盤,他還慢慢無師自通地去調停幾個弄堂口小混混們的地盤糾紛,從中漁翁得利,如果遇上路數不清的,他會先分化他們,再各個擊破。
和祖父的談判,于直半輸半贏。他和衛轍商議一番,他們不得不承認翅膀未硬,須得受人所制。兩人心平氣和地答允了于成明的條件。
這晚他回到公寓時,已經過了夜裡十二點。高潔還在工作室里做設計,聽見鑰匙的聲音,就從工作室里伸出腦袋,問于直:「要吃夜宵嗎?」
他們腳下的黃草肆意地漫過他們的小腿肚,滿眼的燦爛。于直越過高潔,將她拉著坐倒入黃草叢中。
高潔的衣服也少,款式單一,毫無風情可言,只有一條黑色禮服裙算有幾分意思,但又不是經常能穿出去的那一種。
這位政府官員所不知道的是,每天來電話的小姐從此再也沒有出現。
這個女人,太會借題發揮借勢做事。
誰知道她會這樣說?她坦坦蕩蕩地拿大道理來堵塞他可能以荷爾蒙祭出的任何借口。
于直得承認自己聽她終於講起她往日的情事是一件很不好受的事情:「你在我面前這樣談你以前的男朋友好嗎?」
于直偶爾也會去上上課,在祖父母面前裝腔作勢交交差。祖父母是一對工作狂,對了,就是於家人骨血里的那點貪,讓他們六十多的高齡還在商場上攻城略地不知疲倦,卻疏於對子孫的管教。于光華呢?最好培養多一點馬前卒為自己辦事,享受多一點的人生。
于直打定好一個好合好散的主意,相處一場,各自有各自的慾望,各自有各自的苦衷,各自有各自離開的原因。他們的合作也算愉快,他們的慾望也得以紓解,他們的目的也算達成。
于直哪裡可能沒有聽懂?但是這時刻他沒心思掛心戀愛,為了表示歉意,抱了抱高潓的肩膀,和她說了聲「再見」。
高潔用力推開了他,打開車門,跳下了車,弱弱地說:「我真的要上去了,我最近要趕很多設計的。」
于直同高海聊完,破天荒地沒有準時回公寓,而是拉著衛轍去泡吧。
高潔連連搖手拒絕:「不行了,再吃下去會發胖。」
穆子昀既然已開始行動,那麼高潔又會如何跟隨行動,這是他不得不去思考的問題。以這個理由,他用輕鬆的口氣打電話給高潔:「昨天收了你的禮物,今天不回贈一下就說不過去了。」
高潔停下往前走的腳步,回首看他,眼底有瑩瑩的光。她幽幽嘆道:「你是知道的。」
于直思忖片刻:「找人盯著于毅吧!先穩住他。其他能輕易就範的,也就——」他閉口不提。
于直哈哈大笑。
他們兩人就像兩個戲子,盛裝掩去眉目,粉墨登場,扯開一出不過是全劇幾分之一的折子戲。沒有開始,也不會有結局。
「你舌頭真毒,梅先生送的。」
服兵役的第二年,江西、浙江發了大水,于直所屬的部隊去布防。
台下的于直聽她說著言不由衷的流利的話,他這麼容易看穿她,但是又不那麼容易看穿她。她還是那個矛盾的高潔。
于直即刻宣告放棄。他已經有他自己的遊戲準則,能好好收斂自己,不為無謂的人和事費唇舌、氣力、心思。這是巴克告訴他的。他即將帶領著他的攝製團隊進入更深的叢林,那是更重要的事情。
于直分了神,在這麼多人群里,他的眼裡漸漸只能看到高潔了,她是好奇中又帶著點兒歡悅的,孩子一樣望著四周喧鬧的人,被熱鬧的氣氛熏紅了臉。他將領帶扯得開了些,同祖母打了招呼,起身往高潔那邊走去。
于毅說:「大家都是這意思。就看這次家宴上老太太是不是再頂住我們了。」
于直生平頭一回主動幹了一件善事。
高潔趕忙抽開手:「我去改稿子了。」
高潔仰著面孔閉著眼睛,好像是深深呼吸了兩下,聲音堅定地說道:「于直,我們還得回去工作呢。」
被罵到忍不住的小助理突然就爆發了,大聲喝道:「你既然不愛他,為什麼要霸著他?你不是喜歡拉二胡的嗎?你自己貪戀富貴,背叛愛情,有什麼權利褻瀆別人的愛情。我可以為光華的事業助一臂之力,你呢?你為他做過什麼?你還付出了什麼?你既背叛了你的前男友,又像瘋子一樣折磨你的丈夫!你到底想要什麼呢?你恐怕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吧?」
于直站在她面前,細打量,細思量。看到她嘴唇微動,不知在默念些什麼,全部念畢后,她睜開眼睛,陽光攏在她的眉間,憂愁埋在她的眼底。她並不自知她的神情有多誠實,就像她不自知她的身材有多美妙。
于直將手裡的籌碼推到了祖母面前,他疲憊地坐在沙發上,任由祖母蒼老的雙手撫摸在他的臉上,然後他握住了祖母的手。
那必定是她親手做的。
于直又笑:「陪你這麼多天了。」
于直輾轉反側一直沒有睡覺,他本來在中秋節當夜就很難入睡,今晚更甚。高潔在室內,擾亂他的思緒。但他一點也不想貿然行動,他篤定地等她先行動。
于光華將他當年千方百計娶回家的妻子一推倒地:「你這個瘋子!」
她肌膚晒黑了點兒,就他對她僅有幾面的印象中,她的肌膚是白得有點不太健康那種。這樣膚色的人不適合在熱帶雨林里生活,她似乎不是。她的胳膊、腰肢和腿都很細挑,骨骼很纖細。骨骼纖細的人應該很柔弱,她似乎不是。她是鵝蛋面孔,雙頰直直的,顴骨不是很高,沿著顴骨而下到下頜的弧度美好,由此看來她笑起來牽動的蘋果肌一定很漂亮。顴骨不高的人脾氣應該不會很倔強,她似乎不是。她閉著眼睛時,神情甜凈,神情甜凈的人應該沒有什麼憂鬱,她似乎不是。
在布防的頭幾日,這隻小白貓就一直跟著于直。跟著他就沒有大黃貓的騷擾,還能吃得很飽。末幾日,小白貓突然失蹤了,一直到任務結束撤防那天,于直在一個當地老鄉的懷裡看到了這隻小白貓。它背對著自己,趴在自己主人懷中,再也不會看他一眼。
于直用小手撫著韓芷的額頭,關切地說:「媽媽,你頭不燙。睡一覺就好啦!我上次感冒睡一覺就好了。」
高潓的聲音軟軟糯糯,嬌嬌嗔嗔:「現在哪裡是杏花開的季節啊。」
高潔的眼睛很像這隻小白貓,圓溜溜的杏仁眼,深褐色,有瑩瑩的光,也含著盈盈的水,是銳利的,也是柔軟的,是清澈的,卻又不甚清晰,無比神秘。笑起來時,彎彎的,像兩道月牙,無比明朗。在他身下時,眯成線,無比嫵媚。
于直用手在脖子背上擦擦,側側腦袋,享受著祖母的愛憐,就像小時候一樣,得了個好成績,在祖母膝下撒個嬌,要些便宜。
但他還吃不準高潔表面上的意思,還有背地裡的原因。所以將她妥當安置在茶莊里,再慢慢試探。
韓芷回到上海,卻得知拉二胡的男朋友在西雙版納回不了上海。男朋友在信里痛苦地說:「為了你好,咱倆還是算了吧。」
于直巧舌如簧地在家宴上花了兩個小時說服至親。全家只有祖父一直凝神聽著他的創業暢想、他在美國打工時的見聞和他的決心。
她用行動告訴他,她有多麼堅定的態度,他的動搖就有多可笑。
所以當於光華帶七歲的于直去寄宿制小學報名,在路上問他「一個人離開家能不能習慣」時,于直果斷地點點頭。
他要耐得住艱苦環境,達成終極目標。他在向巴克學。怎麼長出這根學的神經的?大概是他的本能。
衛轍一句正經問話把他拉回來:「穆子昀那兒怎麼樣了?」
于直勾唇笑道:「都說女人才是聽覺動物,我沒有想到男人也會是聽覺動物。」
言楷沒有聽懂于直的意思,但于直並不想向他詳細解釋,便擺了擺手。所有人從會議室內散去,他還是看著窗外。他的會議室也有一大片落地窗,放眼望出去,是闊曠的中心綠地。會議室的隔斷也是大片玻璃,放眼望出去,是開放式的辦公區域。
于直握住她的腦勺深深吻下去,她身上的香、唇上的軟讓他的荷爾蒙在身體里竄動。
如果他安全脫困,那麼應當尋找到她,和她正式譜一段戀曲,破除那種神秘感,才不枉幾日雨林生死行的尊重、扶持和默契,以及矛盾、防備和隔閡。
于直在想,不管出於什麼目的,這樣出現的高潔是不要想明天早上能起來了。
于直捶徐斯一拳。關止回頭問他們:「你們今晚誰替我在酒店的婚房擋人?」
因這份氣惱,他發了些狠,希望令她示弱和哀求甚至是哭泣,但是她就是緊緊咬著唇,再無隻言片語。
一個月過去了,她和她的雙親要起程去台灣再尋商業機會。她把于直約出來話別,神情患得患失,說:「我總是該積極的時候不積極,對自己太不好了。」
萬丈高樓從何處劃地?他入學以後,便開始到美國最知名的一些珠寶首飾專賣店打工。他是這些國際頂級珠寶品牌店堂內唯一的中國售貨員,兼賣相英俊能講會道懂金識鑽,每每哄得中國旅遊客滿載而歸,讓他月月銷售業績爆表。
高潓最近一段時間時常給於直電話,于直應付得好聲好氣,但最後依舊堅決拒絕。
他更曉得現在身板很硬的他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一副拳頭打出來的天地已經足夠寬大,不是困他在黑暗裡的一平方米了,他不用在一平方米里看著大人做的那些事情。
于直變得和這座城市裡的任何一個居家男人一樣,會在清晨拿著小銅鍋到公寓小區外弄堂口的生煎店裡買點心,有時候是生煎,有時候是湯包,有時候是粢飯糕,但不太買小餛飩了,因為高潔的小餛飩做得很出色。
現在的于直,已經不是去找著方式解憂,而是別人找他來解決煩惱。
這一日氣候也很賞臉,晴空朗朗,萬里無雲。一路十分通暢,很快就到了佘山,于直將車停在山腳停車場,和高潔二人徒步上山。
于直伸手摸了摸脖頸,想要講點話。
小助理再一次用正義凜然的面孔出現在他面前時,已經收集了很多他的資料。她說:「于直,你做的這些事情你爺爺奶奶知道了會很難過的。」
于直的男女關係,從未有過如此的純粹,與慾望無關,與本心有關。
于直再懊惱和小憤怒也不會讓高潔大半夜給他做一碗餛飩出來,便說:「不用了。」
林雪重重拍了下他的手,臉上有責怪之意,但也沒有再多講下去。
于直笑了笑:「她所圖之處也不在此。」
當時的他表面上是拿著遊戲機專註地打著俄羅斯方塊,實際上心裏冷冷地想,他哪裡有家?但他又懵懂地明白著,生在這樣有錢的人家,永遠都會有很多選擇,譬如他現在正玩著絕大多數孩子都玩不到的遊戲機,譬如他還可以選擇在寄宿學校逃避母親歇斯底里的打罵。
于直親親她的額頭:「我不想只是和你靜靜坐會兒。」
賺大錢顯然更富有挑戰。于光華還在父親跟前爭取表現,和兩個弟弟明爭暗搶。于直已經能瞞住他們所有的人,帶領著小兄弟逐步壟斷了閘北、虹口、楊浦的盜版光碟市場。他非常善於做生意布點,總能一眼看出最帶動盜版碟銷售的黃金地盤。如果地盤上尚無人駐紮,于直令小兄弟馬上踩著黃魚車第一時間佔領下來。如果那處已經有人佔了盤,于直就會指揮著小兄弟軟硬兼施,把那個市口磨下來,甚至把那個人磨到自己陣營來合作。他的這一點做生意的天賦,連老油條都很是服氣。
于直說:「中國人還有個成語叫『欲迎還拒』。女人想要玩一點感情小伎倆,就會來兩招這個。」
高潔嗔怪地看他:「公平點于直,你以前也有女朋友。」她加重一點口氣,「而且肯定有很多。」
拒絕飛來的好處不是于直的作風,他說:「不累就做。」
于光華領著韓芷去領了結婚證,如花美眷在側,春風得意無限。可是大都市裡的燈紅酒綠,浮華圈裡的鶯鶯燕燕,于光華的生活天地一翻新,才發現家裡這個只會唱戲自娛自樂的妻有多局促。
這時于直和衛轍的團隊規模已經擴大到五十人,一大半的人在於直的帶領下做著拉人頭的工作,資金鏈不免吃緊。而公司的盈利渠道尚未通暢,林雪的不滿已由穆子昀和于毅分別傳達。
Jocelyn Gao的展品有兩件,一件叫「野性的呼喚」,一件叫「守護者羽毛」。暗示意味強烈的名字,一望即知的題材,讓于直在作品跟前不自覺就微笑起來。
于直用穆子昀也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解釋:「在亞馬孫的時候,幫我去報大使館的就是她。」
Abbot嘲笑他:「嘿,她是不是把你忘了?」
于直貼著牆,在母親的怒火爆發前,躡手躡腳地藏到父母卧室的大壁櫥里。父親和小助理不過是回家拿份文件,卻和母親一路廝打,最後被堵在卧室里。
于直就站在浴室外頭,聽到了高潔在浴室內啜泣。
于直狡猾地沒有正面回答。他提供給祖母的證據就是板上釘,鐵證如山,祖母已經不能對穆子昀網開一面。
在打他一頓之後,母親又會親自下廚,給他做一鍋紅燒牛肉。紅燒牛肉香極了,他一邊吃著,母親一邊落著眼淚給他包裹傷口,輕輕吹口氣在他的傷口上,小心疼愛地說:「阿直,好好吃。阿直,疼不疼?媽媽吹一下就不疼啊!馬上就要過中秋節了,中秋節媽媽給你買德興館的月餅,德興館的月餅最好吃了,你一直喜歡吃的。你不要和爺爺奶奶說,不要和叔叔嬸嬸說,誰也別說,誰也別說哦!」
于直打完架喜歡拉開校服的領子,蹲在地上,眼睛往上看人,嘴角勾出嘲笑的弧度。他自下而上看人,比別人自上而下看人還要瘮人。
高潔進屋去睡覺時,于直去洗澡,脫去衣服,不意外地看到自己的身體。只想說她不用做什麼,就教他的身體每每先投誠于最大的本意。
他皺眉,她老是穿一些老掉牙、沒風情的衣服來遮住自己,隱藏自己。可她緊張的表情又直接出賣了自己。不知為何,再次相遇后,高潔的臉上少了亞馬孫雨林里流露的甜凈。
于直說:「發吧,他們不會拒絕上門的生意。」
林雪閉著眼睛說:「我知道。新生代的資本個個如狼似虎。不怕,我們自家人手裡還有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芮華的家,還是我來當。」
于直有點兒不太想聽高海說教,下意識地選擇了見血封喉的方式:「叔叔,您當年的選擇,決定了現在的局面。而我呢,從來沒有在她們兩個人之間有任何猶豫。」
衛轍沒有聽懂:「什麼?」
預料中的滂沱大雨,不知緣何刻意為之的再次相遇,莫名其妙的肢體明示,在於直心頭燒出一團火。
衛轍放下心來,篤定起來,但也坦率地問:「于直,你不會連你奶奶都想算進去吧?」
他問她:「你對誰都這麼用心嗎?」
這日在會議室裡頭討論到凌晨,于直準備像往常一樣在公司再處理一些公事,然後過夜,已經下班的衛轍又折返回來。
于直這一趟完全跟著高潔走,按照大賽主辦方的安排,他們入住酒店,當晚就參加了在奇胡利玻璃藝術園舉辦的頒獎晚宴。
于直不得不承認自己眼前一亮,他自小浸淫在珠光寶氣的行業里,過眼的設計不知凡幾,判斷一個設計師的水準高下,往往只需要一眼。他想,他沒有經常關注高潔的設計,真是自己至大的失誤。
高潓掛上電和*圖*書話的幾天後,吳曉慈帶著哭腔打電話來懇求于直:「于先生,你行行好,不要這麼刺|激潓潓,她脾氣雖然刁蠻,可是對你是認真的。她對你的感情是真的,她為你吃了安眠藥!」
于直笑嘻嘻地將手裡的文件呈遞到林雪面前,林雪放下茶杯,閉上眼睛:「不看,眼睛老花了。你直接說。」
很奇怪。
于直和Abbot把高潔抱上船,Abbot從她手上把槍拿下來,說:「嘿,這姑娘居然有槍。」
高海又笑了笑,笑容是無奈的,也有些許凄然:「你們都是成年人了,做的每個決定由你們自己來承受,這就是人生。人生很短,留下多少遺憾,直到走到盡頭才追悔莫及,這種痛苦得自己來承擔。」
于直好聲氣地答:「阿姨,很抱歉,我沒辦法給高潓她需要的感情。人生在世都會經歷一些挫折,潓潓以後會明白。」
于毅這是在尋找攻守同盟了,恰好對上于直的意,他說:「那麼我們一起再爭取一下吧!」
他的臉和他的背景,讓他不缺和各種類型女人相處的機會。
可是,他內心逐日有一種隱隱的推拒和殷殷的期待浮了出來:如果高潔走的並不是他預料的那條和穆子昀有著深刻糾纏的路,那麼了卻了她的心愿,繼續維持他習慣的現狀,未嘗不算是對他自己的一種補償。只是若要對付穆子昀的話,就要另謀他策,會有點頭痛。
高潔回到座位上時,于直已同老克勒拼了一桌,相談甚歡。她很是詫異,于直告訴她:「這位爺爺講了很多老上海的老掌故,我們都來聽聽。」
他問高潔:「你知道我哪裡不稱心嗎?」
于直那頭,卻是徑自先找了林雪報備:「我現在萬事俱備,只差做營運的人了,所以借來芮華老將李丙申一用,如果最後成了,也算他完成了當年拍胸脯要做出的業績,如果不成,那由我來開除他,省得奶奶來傷了老員工的感情。」
衛轍說:「你確定你能擺平全國珠寶行業里的每一家公司和每一個設計師?讓他們都入駐我的網站?」
言楷問:「不考慮可視網嗎?他們的流量也挺不錯的。」
但這段記憶太短暫太短暫,短暫到于直一直懷疑是不是真的存在。
于直沒有回應,而是招來餐廳內表演的小提琴手,給高潓拉了一曲《愛的致意》。高潓在琴曲中垂下頭來,半張臉埋在陰影里,肖似的眉眼又浮出來。
這是高潔第一次主動取悅他,認真得像只剛學會捕捉老鼠的小貓。于直想,她又在想什麼呢?但不管她想什麼,只要她有所動作,他終究會臣服在這樣的她腳下。
帶高潔參加莫北的婚禮,毫不意外又和自己的一大家子人撞個正著。
高潔將臉埋在他的頸畔,問他:「真的嗎?」
但是高潔不說話,和他一起吃了面,還分食了月餅,她說她從來不過中秋節,這不像是騙人的。按照他的調查,她應該是個從不過中秋節的人。
高海說完,站起來,欠了欠身,想要離開時,于直開口了:「伯父,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能重複他從前堅決果斷的姿態,是他氣餒、挫敗,又痛恨高潔的。這無疑證明了他在他們兩人的較量中差一點敗北。
於是「匠之藝新工場」這個網站名,也是于直的事業名便被定了下來,而於成明沒能等到網站正式運行的這一日便去世了。
李丙申喝著于直親手倒的茶,看著衛轍拿出的文件,神情有點嚮往,但是終還是搖搖頭,問:「直少,芮華是你們最大的股東,如果你奶奶不點頭,你們怎麼獨立出來去上市啊?」
為何會這樣?于直至今鬧不明白。他感到她喜歡有滋有味的平凡生活,於是帶她去吃蟹、去喝咖啡、每天早晨買弄堂口的早飯給她、每天晚上吃著她做的家常便飯,這是一種無意識的回應和融合。
于直看到高潔昂著硬凈的脖子,走向一座墓碑,衝鋒一樣。
須得承認,高潔對他身體的吸引仍在,靠近她身邊,吸取她的味道,他就會心生激蕩。故此,他更不太願意在目前主動加快接近她的速度,尤其她還包藏著一顆未知的禍心。
于直婉拒:「中秋節后我得回上海,那天要辦點事。」
在第二日醒來,朝陽早已升起。于直在大學的體育場晨跑完畢,一手抓起掛在胸前的水沫玉把玩,一手握著手機給高潔撥去電話。
于毅拍拍于直的肩膀:「我勸不動老人家啊!我和我爸提上市提了多少年了?奶奶眼皮子瞅過我們一眼沒?」
清晨醒來時,高潔卻是倔強冰冷,沒有留戀他的體溫,決絕地帶點悔意奔逃入浴室。她的原因還沒有表明出來。
他的手機里有昨日晚上言楷發來的簡訊,信息極短:「金茂談好了。」
「有些錯誤很難被拯救。愛情不是萬能的。」
當言楷將高潔和穆子昀簽的協議的複印件交給他時,他也確定了他和高潔一定不會有下一個這樣的中秋了。他會回到他原來的軌道上,高潔同樣會選擇如此。
于直回到公司,處理了些公務,六點準時下班,回到於家大宅。
高海親自飛來了上海,是高潔所不知道的,他滿頭白髮已經稀稀疏疏,一身皮肉鬆松垮垮。把于直約出來還是拜託昔日的導演搭檔幫忙。
于直毫無防備地愕住。因為他脫口而出的問題,見血封喉的卻不是對方。
于直將高潔工作台上的文具掃落到地板上,看著高潔白皙的身體躺在黑漆漆的工作台上,在自己的催動下,冒出細密的汗水和誘人的紅暈。
李丙申搖搖頭:「我倒是挺贊成穆總的決定。」
于直就坐在她的對面,看她吃得嘴巴鼓鼓,小動物一樣滿足。他手裡捧著她早晨起來煮的豆漿,緊緊望她一會兒,才喝一口,說:「吃早飯的時候就別動腦子了,不需要你動腦子的事情,你就安心享受吧!」
他又把高潔帶到了關止的婚禮上。關止和徐斯對他的舉動,就像莫北一樣驚異,但他們都不會幹預他的私事。
高潔一邊吃早餐一邊說:「生煎有一點難做,湯包和粢飯糕可以試試。」
于毅話頭醒尾,立刻就懂,對著于直不住點頭:「我就在想呢,穆子昀怎麼這麼有把握最後能把超過奶奶的股份賣給啟騰,原來你給我藏了這招。」
于直在她的耳朵邊上說:「我老是想到那一晚,讓我很快樂。這是我過得最好的中秋節。」
可是很快,高潔就打攪了他在這刻生起的感受。
于直逗她:「是啊,這都被你看穿了啊?我還打著想要你陪得更晚一些的主意,怎麼樣?」
她給了他一個莫大的良機,又摧毀了他心中一些未定義的情緒。他甚至尚未來得及理清這些情緒。
「表姨,您是不一樣的,您受害更深。」
于直的目光掃過竊竊私語的眾人之後,又停留到舞台下的那個女人身上——站在棋盤中間的她。
他很無意地問高潔最近的日程安排:「清明節你會放假吧?」
打小的鄰居莫北家裡出了點事,在他地頭的酒吧宿醉,酒吧看他的面子全部免單。他學著老油條那樣講義氣,帶著莫北混天胡地。但莫北是他父母的牽挂,他父母也是他的牽挂,他有家,他要抽身太容易了,不像他。
高潔必然是同意了。他幫她搬了家,發現她的行李少得可憐,也就佔了衣櫃的兩個抽屜,壁櫥的一層架子。她也沒有一般女孩核彈裝備一樣的化妝包,除了洗漱用品,就是一瓶日晚霜、一瓶粉底液、一支睫毛膏、一支眉筆、一隻眼影腮紅組合妝盒和一支口紅。
當高潔將那隻水沫玉獵犬放入他的掌心時,他是真的看不到她眼底的那些心事了。
于直解釋道:「珠寶首飾的銷售一直講究現場體驗,這是線上銷售目前最難攻克的點,就目前的互聯網營銷工具里,視頻營銷對貴金屬和訂製品的銷售應該會有更好的效果。」
于直說:「奶奶,時代不一樣了,大家都要進步。」他從文件中抽出一頁紙,是一份演講稿,他遞給祖母,「奶奶,啟騰對我們這麼用心,相信您也看出來了,他們的行動向您證明了我的戰略在這個行業里是有價值的,所以我們的速度不能比他們慢。我想得到您百分百的支持。」
劍已出鞘,必須耍盡十八般武藝,以求見血封喉,如果鎩羽而歸,如何面對自己的萬丈雄心?于直不給自己做敗局。
于直被打到七歲時不但被打皮實了,而且還從挨打中學會狡猾地察言觀色。韓芷那雙鳳眼一旦發紅,他就手腳靈活地找著父母卧室里那隻不常打開的放被褥的大壁櫥中躲起來。壁櫥不過一平方米,氣悶狹窄,他鑽進去還要被棉被擠壓著小小的身體,感覺心臟都會被麻痹掉。
于直和Abbot這一次結伴去巴西礦場,已經是深度合作的商務關係。這時的他已經用一個小小的「芮華鑽石新工場」網站,換來讓芮華成為華東地區民營珠寶企業的主要鑽石供貨商和南美鑽礦代理商的地位。而這一次,他需要完成他腦海里構畫已久的、宏大的「中國珠寶新工場」的奠基。
于直愣了愣。這是高潔第一次用「家」來稱呼這間公寓。
于直對如何製造他未來可運用的工具,早在他留學美國時就著手開始籌備了。
林雪又長嘆一聲,聲音變得嚴厲起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如你所願,穆子昀不能再和你爸攪和在一起了,讓她去給於毅父子打下手吧。你爸,也不能獨當一面了。」她眼睛裡頭精銳的一線光射到于直身上,「你的『匠之藝』要上市,奶奶會成全你。于毅一直鬧著要集團上市,奶奶也成全他。你們都做出遇神殺神的姿態了,奶奶再擋著你們,就太不識相了。以後這個世界,終究是你們的。」
于直看到高海時,對他的形容枯槁吃了一驚,高海面色沉重且坦白地說:「于先生,不要驚訝,我是肝癌晚期,時日已經不多了。」
高潓一開始不疑有他,開開心心地說:「謝謝,你對人家太好了!」
衛轍說:「接頭人背景還沒有查出來,但是那邊提出一定要全面控股芮華。」他又問,「穆子昀只有百分之零點五的股份,你覺得她會找哪個股東下手?」
他瞅著高潔狐疑、怪異、震驚地望他一眼。等到他上完洗手間回來,就聽到高潔已經這樣和莫北開玩笑了。
部隊刻苦的訓練和規律的生活使于直一直發熱得昏昏然的頭腦一天比一天冷靜下來,開始回歸到理性的思考:盲目發泄的自己,蠢笨無知;牽連無辜的自己,罪無可恕;為人利用的自己,愚不可及。
Abbot說:「喔!那可真厲害,會傷害到男人的。」
林雪又嘆一聲:「這樣安排,你還滿意嗎?」
祖母在家宴上一口否決了所有人期望上市的意願,果然迅速引來了火引,而頭一個持火觀望的正是穆子昀。
于直不是刻意想查高海一家的隱私,只是因那一點點肖似的感覺,他很想弄個明白——那個亞馬孫雨林中迷惘的高潔、矛盾的高潔、狡猾的高潔、最後失蹤的高潔。
他其實想告訴她,男人是經不起一點暗示和勾引的。她不應該是會做出這種舉動的性格,但她確實做得這樣明顯,難道是因為穆子昀的指示?
而她自己肚子里的小於直已經藏也藏不住了,本來她想打掉孩子,她尋到于光華的住處,看到那三層高的小樓,鬱鬱蔥蔥的花園,老威風的崗哨,就動搖了。
「于總,我們的視頻營銷方案,設計師和工作室那兒興趣都很大,都願意配合我們用視頻的方式推新的產品,也同意了比賽的形式。」
于直冷冷地抱怨,又嘆息著調情,將她約到離辦公室不遠的交通大學的大草坪。其實他下午還有會,人坐進會議室,不時看手錶,言楷看出來,說:「于總,有事兒您先走,這兒有我們。」
母親農曆八月十五中秋節那日喝的液體,腰封上寫的名稱是「碰碰佳」,聽上去就像飲料名。它還有一個通俗的中文名稱叫「敵敵畏」。
于毅很快就通知于直:「穆子昀會先和高潔把股份轉讓協議簽了,她已經明確答應啟騰的人了,一切都很順利。」
「那我們的愛情呢?」于直問。
他們有時候真的很像,不管手段高低,且把窮寇追到底,才能除掉胸中鬱結。如果他們此刻能彼此坦誠,于直想,他們可能有機會改變彼此的關係,應當也有機會成為至親的戰友。
言楷得令,在後半夜給了于直消息,先把高潔在松山區的酒店地址報了一遍,然後說:「她和穆總就是今天見了一面,之前一直參加珠寶設計展,也沒通過電話。哦,對了,我查到她下半夜訂了去嘉義的高鐵車票。穆總明天就回來了,看來她們在台灣不會有進一步的交流。」
「這麼怕得罪我?」
于毅唉聲嘆氣:「還是阿弟你了解我的心。這幾年咱們芮華的利潤逐年下降,趁著還在盈利,加上這幾年連鎖經濟勢頭好,咱們上市要趁早啊!你和衛轍的『匠之藝』不是也缺錢嗎?要是芮華上不了市,我們的這些子公司怎麼分拆了再去資本市場搞一票再發展發展?」
他閉目捏著眉心:「如果穆子昀的行為真正危害到集團本身,那就不一樣了。」
于直抱著膝蓋縮在壁櫥里昏昏沉沉睡了過去,也許是一小時,也許是更長時間,他又醒過來時,看到母親拿著一個貼著白腰封的綠色玻璃瓶走進卧室,將裡頭的琥珀色液體倒進一個大茶缸里,擺在床頭柜上。
高潔混亂地搖頭,緊緊地咬唇,什麼都不說。
高潓嗔怪她:「你是非要我說出女追男隔層紗嗎?」
沒有太大把握,也不會產生效益的事情,就不應該牽挂。
于直把身體傾前,靜心聽取。
高潔沒有任何反抗,她從來都是對他配合,配合到縱容他的程度。這才讓他越加生氣。
于直的目光更加冷下來:「如果算上于毅一家的,穆子昀那邊只要再多個零點五,就能絕對控股了。我得試試,我猜到的那個勝算,是不是就是她一直部署計劃著的勝算。我一直等著她圖窮匕見呢,現在終於弄明白她要幹什麼了。」
于直脫掉外套,換了拖鞋,說著「不用」,直接走進高潔的工作室,拉著她的手讓她站起來,然後將她按到牆上瘋狂地吻起來。
坐在於直鄰桌的是位上海老克勒,穿了一身周正的西服,一人獨自點了四菜一湯。他也許看出來於直和高潔的冷氣場,所以頷一頷首,對於直說:「拌嘴了嗎?我們家老太婆在世的時候常常和我拌嘴,現在我只能一個人來山頂吃飯,找不到拌嘴的人嘍!」
于直不動聲色地看到列席的穆子昀特別留意地朝著老太太耳朵上的墜子瞅了瞅,並沒有接腔。
「有一隻叫巴克的狗被賣到阿拉斯加干苦工,勞動很繁重,環境很艱險,狗隊每天拉著雪橇在雪地上長途跋涉,每隻狗每天的糧食很少。其他的狗都在惡劣的環境下死了傷了淘汰了,只有巴克忍受了各種虐待,在惡劣的環境下練成一身本領,比其他狗更勇猛機靈,更重要的是,它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目標明確。它通過競爭變成了狗隊里的頭狗,但是這不是它的終點。它心裏有更野性的力量,指導它去了生存競爭更激烈的狼群中,這不是因為它退化了,它要在真正能證明自己生存能力的地方,證明自己變成了強者。最後它贏得了狼群的領袖地位。」
衛轍一臉不可思議:「什麼?你不打算加班啊?」
這時候公司里新來了個實習生,技術出眾,精明能幹,年輕可愛,很快變成了林雪的特別助理。更快地,小助理成了于光華的小跟班,他開始大刀闊斧在事業上一帆風順,無往不利。
穆子昀那張看上去永遠有童氣的面孔變得老態了,顯出她年齡應有的疲憊,眼睛里有光,但不是以前手握重權得居高位的光彩,而是晃蕩不定的江面上的霓虹浮光,隨時防備吹來的疾風。她仍自持著,表面上看不出絲毫慌亂。
但今晚是中秋節。
于直這幾年的行為雖然荒唐,但幸在未成年,也幸在並未真正做出嚴重的觸及法律的罪行。祖母林雪勸慰了小助理一通,同她簽了一份股份轉讓協議,讓她正式持有芮華集團百分之零點五的股份。合同簽完后,小助理就去派出所為于直銷了案。
「你讓我縮小經營範圍,不就是要我把系統只運用在珠寶行業嗎?這是牛刀小試了吧?」
這一餐飯吃得列席的每一個人都默默無言,隱隱不快。
此景似曾相識,于直想起不久之前的西雅圖聖胡安島的沙灘。他在那個沙灘上發起天真又愚蠢的念頭,瞬間就被高潔冷靜地掐滅。
于直懊惱地發現他不但習慣了每晚的晚餐和夜宵,也開始習慣每晨的擁抱和親吻。這些習慣像調整的生物鍾一樣被撥入他的生活。
于毅眯著眼睛笑望于直:「阿弟,你給我一次交底交得太徹底了啊!你要阿哥做什麼呢?」
于直面色鐵青,衛轍所問極是。
接下來,該是讓高潔真正體現在自己這盤棋局上的作用了。
高潔把手抽出來關電腦:「沒什麼了。」
也是在打工的那些年月里,他發現美國不少未出名的個人珠寶設計師和獨立工作室同大珠寶公司談合作和經銷時,總是受到不少阻難。這便是個人同集體博弈的最大痛點。其時,于直打工的珠寶店所在的一間百貨公司開闢了本店的線上購物網站,在某一次情人節活動中,網羅了一些新銳的珠寶設計師在購物網站上辦了一個珠寶設計比賽,讓客戶可以一邊投票,一邊下單參与眾籌定製,最後得票最高的作品,由百貨公司負責生產和發貨到客戶手中。
于直篤定地笑:「不會,我們今晚一定能約到她吃飯。」
于直知道祖母早就動了挖人的心思。在他看過高潔的設計之後,他不是沒有升起過同樣的心思,但這一點心思扔在他一步一步擬定的棋盤上面,實在微不足道。對的,是微不足道。于直這樣橫下心,他把眼睛抬起來,看到一個人沉靜地坐在新人席的高潔,熙攘人群就圍在她周遭,她就像一顆靜定的棋子。
同衛轍道別後,于直按照目前養成的正常生物鍾回到公寓。在公寓樓下,他收到公寓前台代收的快遞。
衛轍笑道:「好了,我曉得我未來技術發展的方向了。」
其實于直第一次看到高潔時,想起的就是這隻利用了他的保護隨後又嫌棄他的小白貓。
陪高潔掃墓,是于直計劃之外的,他因為一時在氣頭上,就強了高潔所難,事後細想,不免對自己的意氣用事感到懊惱,讓他的情緒一直不太好,破天荒在重要會議上分了神。
「也沒有。」
高潔感受到了,右腳想要向後挪一挪,但于直牢牢握著她的鞋帶,讓她後退不得。
于直把煙灰缸舉到于毅面前:「如果最後還是不行呢?」
他命令言楷:「幫我查查她在台灣住哪兒,最近幹了些什麼,立刻給我回復。」
在這十幾年中,穆子昀已成祖母的左臂右膀,尤其是在祖父去世之後,自己的父親和堂叔父子實在實力不濟,穆子昀又著實業績彪炳,她在祖母身邊變得更加不可或缺。
她身上的香氣若有似無,當然不是香水味兒,但也不是花香或者植物香。他在酒吧里就發現了她身上的這股香,還仔細嗅了嗅,直到黑夜裡並肩走著,因為雨後空氣清新,他才辨出來,這是一股淡淡的奶香,幼弱的、甜馨的、香嫩的,屬於童年才會有的味道。
他抓起一個歡呼:「鮮肉月餅。」
她接起電話,他就說:「你住的那棟石庫門有個老虎天窗,從那裡趴著往外看上海的日出是看不到的。」
但是于直不知道是自己的原因還是高潔的原因,在清晨醒來時,他們的身體是互相交纏在一起的,從無例外。高潔能在他的身畔尋到最好的位置安放自己的身體,他聞到她身上的體香,就能順從地將她納入自己的懷抱。醒來時有片刻溫暖的寧馨,他親親高潔的額頭,高潔親親他的下巴。兩個人就像需要撫慰的小孩一樣,互相擁抱一會兒才起床。
高潔的聲音透著迷糊:「那又怎樣?」
祖父拾起地上的板尺,板尺是祖父實行家法的工具,他管教兒孫時間不多,方式單一粗暴。實行家法的每條板尺上都有族徽——一隻獵犬。當年他帶兵打仗,贏了就會在戰地插上一面畫著獵犬的小旗幟;之後把金鋪辦成企業,也用獵犬做了企業「logo」。
于光華一片冰心被潑溝渠,那沒關係,他的父母剛開始二度拼搏,祖蔭身家背景又回來了,於是他想到了他的辦法。他曉得回城指標下來了,韓芷正心急似火,蠢動難耐。
高潔軟弱下來,終於妥協,還是答允了他。
于直鄭重地給高潓打了一個電話:「潓潓,上次台北珠寶展上,你看中的那顆粉鑽,我本來想找人做個設計再送給你,後來一想伯母是擅長鑽石設計的設計師,我就不越俎代庖了。過幾天粉鑽應該就會送到你那兒。」
高潓最後在電話里說:「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比喜歡過我而因為高潔的出現才不喜歡我還要殘酷。」
到了凌晨兩點多,任務終於完成,于直和戰友們潦草地用完飯,你枕著我的腿,我枕著你的胳膊睡在離堤壩不遠的露天駐紮點。
于直不知道梅先生是否知道他和高潔的關係,但顯然對方是沒有放在心上的樣子。但于直曉得他是一個精明的本地商人,從不和庸人合作,也從不投資虧本生意,他對高潔的這重肯定,竟然讓于直忽然產生了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
于毅搖搖頭:「老太太得受受刺|激,才能接受現在的世道發展,但我們是等不起這個時間的。實在等不下去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于直是永不想回憶童年,可是,是多需要保護的人才會渾身散發著這樣的味道?一陣一陣地煽動著他的荷爾蒙本能,將他的需求煽動起來,他忍不住就想嘗一嘗她的味道,抱著或許能迎來一場不錯的艷遇的心思。
于直雙手交握,沒有即刻反擊的念頭了,抿唇靜待著下文。
一開始就不該去留戀惋惜。
于直瞧一眼畫作,念出來:「只有杏花真得意。」再望一眼高潓,下面的話就很自然地出來了,「和你一樣得意。」
「于直,我很感謝你的相救和幫助。我現在站在這裏,手不能動,很狼狽,你剛才又幫了我很大的忙。我知道,你是不會為難一個落魄的人的。所以……所以我也沒有太難為情,在這樣的情況下,接受了別人的幫忙不是一件羞恥的事情。」
這是高潔比較喜歡的一種相處方式。跟著他走入平凡街道,品嘗最普通世俗的美味和熱鬧。
于直笑道:「我還沒深謀遠慮到連我的感情私事都去計算計算。高小姐嘛,比我高調。吳女士嘛,和她合作風險有點大。」
于直稍許沉思片刻,接著就強令自己不再沉思。他問高潔:「這就是你今後的主打款?」
在雨林里,他就領教過她這種很容易形於外的內心矛盾。那時候,他是憐愛她的。
她有時候也單純,因為她從來沒有真正琢磨透她吧?于直想。他站了起來,親親高潔的額頭。
祖母問他:「你這麼做開心嗎?」
于直是不想試探的,可還是忍不住試探了。果不其然,高潔的話證明了她知道未必會有下一個這樣的中秋了。
也許是因為看到了她倔強的天真?也許是因為揭開了她矛盾的迷霧?
衛轍創業首告失敗,這消息還是于毅帶給於直的,因為他亦是被衛轍拜訪過而最後拒絕同衛轍合作的甲方之一。于毅做生意,一貫眼前利益高於一切,不見兔子不撒鷹,永求快速行動,快速盈利。他說:「衛轍這個技術宅男當年坐牢坐傻了吧?想法真是匪夷所思,上他那個小破網站能給我帶過來多少銷售額?」
原來他還能依靠這一套來解脫。這層突然覺悟的認知讓于直重重吁嘆出來,釋放出來。
這是個新網站,於是需要一個新名字,于直和衛轍頭腦風暴了很久,始終沒能想出一個合適的名字。實在想不出名字的于直建議乾脆就叫「中國珠寶新工場」。
綜藝主持人是台灣出了名的靈敏機變,即刻就問:「潓潓最近是不是戀愛了?是哪個幸運兒啊?」
說到了高潓,于直就有一點煩。高潓每日都會給他打電話或發微信,除了例行把曖昧的話、發嗲的話講一籮筐,便是她有各地的友朋來上海觀光或出差,需于直提供一些便利或者接待,以滿足她大小姐面子上人情上的需要。
但高潔和列席晚宴的各色人等聊著天,態度卻很熱情而誠懇,聊著他們都懂的設計藝術,微笑著描述自己的品牌「水之遙」——這是于直第一次聽見她自己講述她起的品牌名。她很有經營和推銷的頭腦,能迅速挖掘她的目標,盛情地向幾位美國名媛和名模介紹著中國的水沫玉和金銀細工技術,並且將自己的英文名片派發給她們。
回到酒店后,高潔一直心不在焉,並沒有什麼獲獎后該有的喜悅,特別得心事重重。于直也不強求同她聊天,而是自行先去洗了澡。
衛轍又多問一句:「那以後呢?你覺得將來會有什麼工具會比視頻營銷更適合線上的珠寶行業?」
衛轍問:「加上于毅的呢?她那邊還差多少?」
高潔用舌頭頂著上牙床,眯著眼睛皺著鼻子,做了個鬼臉嘲笑他胡吹。
于直截住他的話頭:「伯父,雖然我們沒能和『慈LOVE』達成合作,但是這並不影響我和潓潓的交情。」
韓芷親親于直的臉:「媽媽病了,病得很重,病得很想睡覺,最好不要再醒過來。」
高潔閉著眼睛,低聲說:「我沒有準備咖啡。」
回程路上,高潔問到他的孩提往事,被他扯開了話題。
于直決定在高潔醒來之前先熬一鍋肉湯泡米飯給她。
于直看到陽台上又多了幾盆花,電視柜上多了幾個藝術品,甚至牆壁上都多了幾幅工藝極好的裝飾畫。
夕陽已經下去,月亮正在升起,一樁合作已經談定,正是酒後正酣時刻。席間人物三三兩兩結對閑聊,也不知誰看出了于直和高潓這邊奇異的風景,最後讓他二人在一角成了雙。
于直從十六七歲開始交女朋友,每個女朋友都有個通病,就是喜歡把他當炫耀的道具,享受他給予的情感及其他福利。這對於直來說,並無大礙,放縱放縱女人的虛榮心,也是調情的手段之一。他看著高潓同他人談論自己的興奮之態,心裡頭想的是,原來自己對伴侶的要求一直這樣低。他想起那個對他避之不及,一直到生命遭受威脅才對他有所求的女人,再回眼看高潓,她再光彩的面孔也讓他失去了點興趣。
高潔是夜裡十二點多回到的床上,沒有發出沉重的呼吸聲,代表她根本沒有入睡。也不知道她吃了晚飯沒有,她的肚子發出了「咕咕」聲。于直乾脆坐起身,用自己「餓了」的借口拉著她去霍山路吃夜宵。
于直笑:「上海的文藝女青年都愛看話劇都愛聽達明一派演唱會,可惜達明一派去年來萬人體育館辦過演唱會了,要不今晚我就陪你去話劇藝術中心看《無人生還》吧?」
就在這個時候,高潔走進了酒吧。
玻璃藝術園裡大盞大盞色彩艷麗的玻璃藝術製品,將人的臉色映得也很艷麗。奇形怪狀的玻璃設計之間,臉色艷麗的高潔穿著那件黑色禮服,長長的頭髮披散下來。于直的手撫在她的脊背上。她自己挑選的這件黑色小禮服裸出半截背是最好的設計,可是她的皮膚很涼。
最後,于直強行帶高潔去商場里選衣服,從上到下大選一通,回來將另外三層抽屜和兩個衣櫃塞滿,看到高潔被他弄得很無語的樣子,實在可愛。
這也是於家的風格。
林雪點點頭,難得再一次表態:「她的設計,我很喜歡。」
于成明目光炯炯地望著于直:「新的領域固然不錯,但是芮華在老的領域里,都還沒有做到面面俱到。」
李丙申做銷售出身,早年是通個芮華上海大區里年年第一的王牌銷售,原本是于成明和林雪比較器重的人才。因五六年前他就向公司建議過開拓鑽石產品線,不料那一年穆子昀正力推新品24K純金手串,嫌棄李丙申的建議同自己爭了人力和渠道,礙著自己的新產品上市,由此就同他不太對付。李丙申也是一時運氣不佳,恰遇上鑽石原料漲價,他拍胸脯要力推的鑽石產品線銷售慘遭滑鐵盧,讓芮華賠了成本。從此他在業內名聲大大受創,自然更不為穆子昀待見,提報的項目十有九不批。
他一雙拳頭出了名,幫著光頭哥昔日舊部把虹口閘北交界的籃球場搶下來。虹口的小混子說:「你厲害,我們不打了,結盟嗎?一起把虹口的地盤搶過來。」
母親放下電話后,坐在梳妝台前,重新梳了頭,將凌亂的發一絲絲理服帖得看不出任何瑕疵,隨後她拿起眉筆、粉撲、口紅細細緻致地打扮。妝后的她,又回到了崇明田頭一枝花的十八歲,眼波一盪,笑靨如花。她從衣櫃內翻出一件帶碎花的長裙,換上了衣服出了門。
于直笑起來:「是的,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現在不快樂。」他關上車門,朝高潔揮揮手,「明天見。」
奇怪的是人已經疲勞到了極點,卻了無睡意。他輾轉反側,仰頭看到一輪皓月,才想起今日是中秋。一想到中秋,他就無法在戰友群中好好入睡。
于直說:「這明明是你自己聯想的,我什麼都沒說。我的意思是這裏還能吃飯,回頭我們再買個日本人用的暖桌。」
衛轍問:「你不打算現在就告hetubook.com.com訴你奶奶嗎?」
于直便先開口,開門見山地問:「高先生,您是為了高潔,還是高潓來找我?」
于直的心微微冷了冷,剛才家常的、溫馨的、喜悅的念頭迅速撤掉,他有一點後悔自己的失言。他的直覺一直沒有錯,高潔是真正的好對手,每當他開始走神,她就會第一時間將他重新拉入局中,半點走神的空間也不留給他。
艱苦的地方有艱苦的好處。拉練的時候太陽底下一站就是一上午,軍服濕了乾乾了濕,但是地方大,天藍藍,草莽莽,一望無際。
于直在自己房裡給衛轍打電話:「穆子昀接觸的哪一家查到沒有?」
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情況,也許是雨林里求而未得的遺憾使然?也許今晚會攫取他一直想要的東西。而今晚將要發生的一切無論原因為何,一定皆為蓄意。
于直聞言心中一凜,又有些內疚,不自覺地就摸摸脖頸。
高潔的見招拆招本領挺大,在亞馬孫他就見識過。她用著柔軟的態度一步步達到她的目標,多方應對,用心周旋。她給他制了水沫玉吊墜,給他的祖母制了水沫玉耳墜。
于直和被他牽連的無辜的人都進了醫院,都摔得很重。但不幸的是,那位無辜的人不久前經歷了一次膝蓋骨折,這一次的重摔使舊傷加上新傷,後果堪虞。
他從什麼時候長大的呢?
但,退後一步的人生,恐怕是他們倆都不會選的。到底是他不明白,還是她不明白?也只好珍重今宵了。
前幾日他在公司里看到幾個女員工爭相購買一種叫「懶人沙發」的墊子,特別適合喜歡躺在床上干點什麼事的人。女員工們嘰嘰喳喳地交流,都說人一坐進去,陷進去半個身體,舒服得不得了。高潔有時候坐累了工作室就會搬著她的蘋果筆記本坐在榻榻米上做設計,背後雖然墊著好幾個墊子,但看她那姿勢,也不是十分舒適的樣子。
就在不久之前,高潔帶給他的快|感如漩渦般淹沒了他。他開始想要擺脫,於是用了點兒力——那種可以令對手瘋狂又無奈的巧力,一點一點想要逼迫她到崩潰,一如既往地,也逼迫著自己越陷越深。漩渦就是讓他們一同下陷,兩個共同下陷的人,只能各自自救。
但高潔不一樣,她對物質沒有什麼太大的追求,反而有著融入人群后,經常會出現一種樂得飛起的神情。很難形容高潔的這種表情,是五官都張開了,貪婪地感受,用心地品味,她臉上的甜凈又回來了。這樣的她幾乎把他拉進了一個普通的生活狀態。
藍色的圍巾藍色的天,她的心情好像好起來了。
于直生出一種被人刻意觀察、系統總結的反感,他說:「下回別做這個了。」
他湊到女孩跟前,拍拍女孩的面孔:「想和我談朋友?別這麼假正經。」嚇得漂亮女生落荒而逃。
高海說:「作為潓潓的父親,我對你在感情上草率的行為非常痛恨。可是,那孩子從小沒有經歷過什麼挫折,一時承受不了這個打擊。年輕人遭遇打擊,未必不是成長中的幸事。總有一天她也會想開。」他頓一頓,神色黯然下來,「但是高潔和她的媽媽,是我這一生最大的虧欠,我再也給不了高潔什麼了。如果因為我的錯誤,把高潔拉入這場荒唐的報復里,我沒辦法走得安心,肯定也不能走得安心了。」他抬起眼看著于直,黯然之中有了一些笑意,「高潔倔強堅強,聰明敏銳,性格里唯一的缺陷是我造成的。當有一天這個缺陷沒有了,她就會有更好的心態去面對她的人生。于先生,希望你能好好照顧她。」
「潓潓,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會發現更適合自己的人,抱歉我讓你誤會了一段時間。」
朋友恭維梅先生:「老梅你涉獵廣泛,到處搜羅人才發財啊!」
于直又是一副成竹在胸,給了他未來的合伙人一顆定心丸:「是我找上的你,我會負責到底。籌備上頭的事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當於直的掌心多了高潔的電話號碼,他開始認真考慮高潔的情愛請求。
于直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說:「我們晚兩天回去,明天去聖胡安島玩玩?」
高潔半天沒想出詞駁他,于直樂呵得很。
這一次小助理沒有像上次車被砸那樣忍氣吞聲,而是報了警。
于直每日下班後會尋各種各樣的借口把高潔約出來,帶她吃遍了他喜歡的所有餐館。飯後,兩人會一起散散步,就像這座城市裡任何一對普通情侶一樣。
她有些緊張,尤其臨近去美國之際。
他的講法是滑頭的,他已經不是當年騎著「鬼火」被警察追過四個紅燈的無知少年。很快地,芮華順利代理了美國幾位知名鑽石設計師的產品,使得芮華的鑲嵌部門業績重振,而額外地,芮華也順利成為美洲和澳洲知名鑽石礦區在大中華區的代理方。
高海長長地嘆氣,只那一雙眼還留著舊日的矍鑠,盯著于直一直沒有開口。
他的弓已拉開,弦已架上,接下去便要從序曲進入正章。
他從高潔身後抱住她,吻她的發,看到她一筆一筆描出各種各樣的飾品花樣,她尤其認真地畫著一幅像網一樣的設計,改了一稿又一稿,只為了把那張網的形狀和角度調整得更好。
見她手中那捲比薩已吃完,于直又替她卷了一塊遞過去。
他所有的「似乎」猜測在給她正位脫臼的胳膊時得到證實。明明已疼痛到極點,卻抑制疼痛到極點。
衛轍恍然大悟:「你奶奶可真是把她當心腹,能這麼縱容她。」
于光華得著了最好的機會,說:「和我在一起,你就能回上海。」他一直覬覦的她終於落到了他手裡。
高潔想要甩開他的手,不料于直率先放開了她的手,蹲下了身。他做了一件自己都沒有預料到的事情,他將高潔右腳上散亂的鞋帶打開,又重新系了起來。他用的是戶外徒步者常用的特殊系法,打得結十分巧妙又十分用力。
于成明繼續講道:「你曉得了這個行業以後怎麼走,我就放心了。但是你還不曉得這個行業是怎麼從過去走到今天,再從今天走到將來的。」
于直擔憂地問:「媽媽你生病了嗎?」
在飛去西雅圖的飛機上,于直就起了意,問高潔:「把你的參賽作品給我看看吧。」
握完手,就主動坐到于直的身邊。席間寒暄,得知于直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便舉起酒杯:「原來是學長。」
于直的雙手握住祖母的雙手,他的手掌足夠寬大,已經能把祖母那一雙飽經風霜的小手包裹進自己的掌心裏。
是的,她就是什麼都不說。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她什麼都不說,可見有多堅決。軟硬不吃,難以撼動她的心意分毫。于直不禁為自己曾經動蕩的心襟氣惱,他真不及高潔一半的堅持己見。
用餐完畢,男人們到花園吸煙閑聊時,莫北又問他一遍:「你真的決定了?」
網站做成那日,于直花了十幾萬在上海的時尚媒體買了通稿。他的第一個網站「芮華鑽石新工場」正式發布。
這種迅捷的行動力和觀察力,如果用在事業上頭,高潔一定無往不利。于直頭一回吃著高潔做出來的小餛飩時心裡頭輕嘆了一下。
于直抱著膝蓋,窩在黑暗的壁櫥里,根本不敢走出來。他從櫥門縫裡看著小助理和父親揚長而去,看著母親瑟瑟發抖地拿起了卧室內的電話。他不知道母親在給誰打電話,只聽到母親握著話筒說:「國平,可以見一面嗎?嗯……沒……沒什麼,聽說你快要結婚了,能……出來聊聊嗎?」
于直沒有回復,在電話里沉默了會兒。高潓有高潓的好處,她同樣有著她的聰明。
他以為他心臟深處的毒可以隱蔽起來了。
他不說,她也不說,他們在電話里各自沉默了會兒,她才說:「我要掛了。」
同於直獨處的高潓落落大方,歪一歪頭,略現天真,這個表情實在眼熟。她正看著包房牆壁上掛的畫作,說道:「飯店掛的書法雖然是複製品,但是也是金農的複製品,成套地擺出來,不是外面那種印得粗製濫造的梵高、莫奈和塞尚。學長,你們找的飯店很有品位。」
「不是呢。我小時候就在內地念書,上你們上的學校,學你們學的歌。我小時候就會唱一首歌。」她輕輕唱起來,「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從不寂寞,從不煩惱,你看我的夥伴遍及天涯海角。」
高潔說:「我知道。」
但是于直看到隨吳曉慈夫婦一起出席的高潓,還是愣了一愣。
想象起來,折磨了自己。
林雪笑道:「現在能對傳統理解得很透的設計師已經不多了,是很難得。」
衛轍打斷于直:「嘿,我是問你準備把那女孩怎麼辦?」
一桌子人每個都在暗暗側目,但無人發言。他們家向來各人掃門前雪,絕不多管別人閑事。唯一真正替于直開心的也只有林雪,她摸摸于直的發:「我們家阿直是該娶老婆了。」
衛轍點頭:「我雖然是技術狗,這些年也耳聞了啟騰的作風,要是他們成了芮華的大股東,我們的上市計劃肯定就完了。他們肯定會稀釋完咱們的資源給S&A,最後叫咱捲鋪蓋滾蛋。」他又提醒道,「我還聽說穆子昀最近和于毅走得很近。」
飯後,于毅拉著于直一起去酒吧解悶。他在酒吧內大聲抱怨道:「老太太什麼時候才能與時俱進?我們家的底子仰仗的好年頭也就這一兩年了,之後能不能撐下去,難說。這幾年市場難做,實業家們都往資本市場去搏資金,我們已經落人一大步了?」
在巴西朗多尼亞州的小鎮上那間叫「潮濕的心」里遇到高潔,是一個意外。在遇到高潔之前,他的欲|火有一點被跟前的巴西女郎撩起來。
于毅對他說:「這下我們的確可以讓穆子昀這個外人出局了。但說服奶奶答應上市的計劃,我們還得再努力一把。」
學成歸來那天,于直跟著于光華一起和昔日的小助理、現在的副總經理穆子昀一起吃飯,十幾年來頭一回叫了一聲「阿姨」。
祖母伴著孫子們享受天倫,孫子也能就近和祖母探討業務。
他不知道高海是否在高潓那兒做過工作,但是高潓顯然沉浸在對他的追愛遊戲中而無法自拔,她急於帶著他頻頻去社交活動中露面。于直倒是也不太拒絕,正常行業交流,有個合適的女伴,也是場面上的需要。
「芮華的鑲嵌類產品,尤其是鑽石產品一直不是很上檯面。」于直毫不掩飾自己的狡黠神情,鎮定地回望著于成明。
衛轍衝著回簡訊的于直搖頭:「美男計不要耍過頭了啊,看你這認真表演的樣兒。」
于直講完以後,垂眼坐在沙發上,雙手交握著。
他只對於毅講了一句:「高潔是穆子昀的親戚。」
但就在那時,他也沒有想過換妻。女人常看常新,家裡頭那個到底用了些手段才得來,也是他的一點貪的戰利品,要珍惜。
「S&A已經和爺爺的老搭子、我們芮華的大股東周唯賢他們家族達成了股份收購協議,奶奶,我們芮華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就快是他們的了。這個洋牌本來就是啟騰投資進了中國市場的,想要在珠寶行業領個改革的頭的雄心壯志不是一天兩天,最近兼并收購的動作很大。」
她包藏的這一顆禍心,可真是足夠用心。
于直當著一桌子自家人的面,朝著祖母拿出特別誠意的表情道:「奶奶,我挺喜歡她的,她人也挺好,順利的話,我想應該是到了考慮結婚的時候了。您不是也很喜歡她的設計嗎?她是我的人了,她的設計不就歸了您嗎?」
她釋然地笑了笑,放下了警戒,一定在想他又用著古怪的方法存心調情了,說道:「你又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了。」
她認真工作時,眼裡的那一點不清晰就消失了,在燈下折出格外明亮堅毅的光,任何人都侵犯不得。這時候于直就會可惜,可惜他可能永遠不能將高潔的才華據為己有。
譬如高潓喜同她在台灣新結交的名媛友人們談論于直。他聽到她與眾不同地炫耀著:「于直對我的學業很支持,他還勸我再去進修,幫我聯繫了教授寫推薦信,還說要陪我去美國跑一趟,和教授聊聊。我看他太忙了,這些小事我自己能辦好。」
于直對衛轍說:「我得好好看住她了。」
見她?還是不見她?目前他所需要的形勢看來好像沒有什麼見她的必要。
每個人都無聲地聽著,雖然都不敢露出不滿,但每個人都面色沉重。
于成明倒也並不意外:「你有什麼好辦法?」
他記得母親那一張艷若桃李的面孔,額頭上有美人尖,細細的柳葉眉,一雙鳳眼裡頭水波漾啊漾,唇邊一道彎彎的笑窩,嬌美無限。遺傳到他的臉上就是嘴角的一道彎,笑起來帶著淺淺的窩,風流無限。
穆子昀旁邊呢?是他的父親。五十六歲的年齡,一絲白頭髮也不肯露出來,一塊贅肉也不肯生出來,皺紋卻是他再如何防備也防不了的,但是面部的皮膚通過各種保養手段綳得緊緊的。他每天晨跑一萬米,每周高爾夫三小時,風雨無阻。穿一身西服時,從背後看,絕不遜色于當紅男明星的體型。在這個時候,他也只是從原來慵懶的神態里稍微睜了睜眼睛,對身邊人的慌亂一點兒也不意外,更加沒有幫忙,他甚至對著台上的兒子微微一笑,既不是贊同也不是諷刺,看上去頗為溫和。
林雪冷冷地道:「嗯。」想了想,略帶一些嘲諷地笑了笑,「我的孫子為了讓我看到這個價值,不惜把局做大,讓啟騰直接殺到我跟前來,好教育奶奶明白危機。」
于直呵呵笑一聲:「一會兒把我當狗一會兒把我當山羊,設計師想象力可真豐富。」他的話題突然轉折,「高潔,下輩子你想當什麼?」
在水乳|交融的最高峰,他看到外面的一輪冰涼明月,忽而想起今宵中秋,想起身下的人心中那不明的陰謀,整個人就冷了冷。可是,他低頭看到她沉甸甸的雙眼因為他翻攪出的纏綿而沉醉,於是更快地,他被熱烈的激|情燒熔。
接下來高潔會做什麼戲上什麼招?她到底是因為高潓來應付自己,還是真的和穆子昀一起合計過什麼?這麼多的疑問本就需要搞清楚,現在更需要搞清楚了。但無論是為什麼,她擺上桌面的籌碼是夠豐盛的,至少他已經享用過了。
于直頑皮孩子一樣笑著湊到他的奶奶跟前:「奶奶,我們現在是柳暗花明,您還是我們的當家人。」
但有一點是為討厭,高潓對她的雙親並沒有隱瞞她對於直的感情。吳曉慈因公也因私,對他的態度親切而討好,高海則憂慮忡忡,他用女孩父親的威嚴審慎地同於直溝通。
「匠之藝」背後的供應鏈系統正在搭建的關鍵時期,李丙申發揮了他二十年的營運經驗,和衛轍配合無間,搭建了運轉效率最高的珠寶設計、生產、配貨流程。
于直把她理進抽屜的衣服一件件翻出來拋到床上:「這是女人穿的嗎?你是女人不?」
于直疑惑地望著于成明。
她帶著思考和計算的眼神望著他,沉甸甸的,讓他的懊惱化作了沒來由的小小怒火,在夜裡不受控制地發泄到她的身上。
此間義大利比薩聞名,薄脆可口。高潔捲起比薩,塞入口中,眼睛微微眯起來,一副吃得滿足至極的樣子。
「麵包咖喱牛腩、蝦干節瓜粉絲煲。」高潔把頭轉過來,臉上帶著勞動時的得意笑容,「蝦干節瓜粉絲煲是我跟梅先生餐廳的主廚學的,第一次做,不知道好吃不好吃。」
他貼在她的唇上說:「不請我上去喝杯咖啡嗎?」他看著她眯著的眼、不自覺流露出來的嫵媚表情和緊張顫動的唇。
「早上六點。」
于直下意識地就拒絕了巴西女郎,他像當年走近小白貓一樣接近了高潔。
這一定是祖母迫切的意願。
林雪提醒道:「你們就要訂婚了,你自己也要注意檢點,不要鬧出不體面的事情。」
于直說:「興之所至而已。」
脫掉她的衣服,對於直來說,是一樁折磨的事,但是被大道理壓了,君子就不得不做下去。
衛轍更加不以為意地說道:「我們雖然是合伙人,但是我們一直尊重對方的私生活。」
于直把心頭的急躁壓下去,伸手摸了摸脖頸:「萬一真的走到這一天伯父還會來找我談心嗎?」
談完正事,于直和新結識的同業友人耍樂,問對方:「阿里山上哪裡看雲海日出最美?」
衛轍拍他的肩膀,又看看手錶:「得,下班了,不聊了,你先去約會吧!」他促狹地瞄于直一眼,「你不會真和高潓談戀愛了吧?」
迪讓表情恐懼,口氣討饒:「對不起,我並不知道Jocelyn是你的女朋友。她從來沒有說過她有男朋友。」
他沒有即刻下床尋找高潔,而是打開自己的手提電腦,收了收工作郵件。其中有一封來自祖母的秘書,徵詢他,是否可將訂婚儀式與祖母的壽宴放在一起舉辦,總經辦可統一調度。
他說:「阿直,我曉得你有耐心,有毅力,也有眼光,畢竟是金店養大的孩子,有些東西大概是骨子裡帶出來的。」
在中秋之前,協會的邀請函以比較正式的函件形式發到芮華集團總部。林雪派遣穆子昀陪同於直一起列席,以示鄭重。
今夜他有些憋氣,全族上下難得放下宿怨和不合,心照不宣地採取了一致行動,卻在祖母的一意孤行下宣告失敗。這個暫時的利益同盟也就宣告解散,之後的事情恐怕會變得很複雜。
于毅嘆氣:「奶奶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好勢頭稍縱即逝。」
這是于直心臟里的毒。
那隻獵犬有一副矯健的身形和晶瑩的身體,身體向上躍起,頭顱高高地昂揚,驕傲勇猛,充滿力量。
他小心地將戰友的身體挪開,站起來走向不遠處的堤壩,突然在那邊黑暗裡看到一團白。白得就像夜裡的光,勾引著好奇的人走近。他走近那團白。
於是于直說:「高潔,我們在這裏不回去了怎麼樣?開個小店,我每天出海捕魚,我們可以賣些海產品,你就在這裏做點銀飾賣賣。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保姆當天就被辭退了。
在漫山遍野的芒草叢中,天邊一線紅光銜接著城市和天際,山風如和弦在耳畔呼過。天大山高,只余他倆。
高潓坐在窗邊,夕陽的光影罩著她半張面孔。于直以為遇到了熟悉的人。略一定睛,原來看錯了。眉眼是相似的眉眼,臉型是相似的臉型,正因為什麼都露得更明媚了那麼一點點,就沒有了讓人遐想和猜測的空間。
「生你有什麼用?生你有什麼用?你爹不是好種子!你也不是好種子!如果沒有你,我哪裡會這樣慘!」
但是當於直這樣說出來:「和我同居的是穆子昀的遠房外甥女。」
于直低著頭,眼神已經飛過去,像刀一樣想要割掉光頭哥的舌頭。
衛轍看到了,不免又打趣于直:「你不是快要去台灣參加珠寶展了嗎?還不趕緊安慰安慰人家。」
韓芷摸摸他的臉,摸摸他的背,聲音輕柔又小心:「媽媽喂你吃完牛肉,媽媽就要吃藥了。」
他雜繞在心頭多年的亂麻一絲一絲釐清,但是心臟里的毒還在。一閉眼,就是那香甜的液體,叫「碰碰佳」。他的八月十五還是要在曠野里過。
于直答:「正正好好打平。」
他將高潔帶入本來安排做他們休息室的套房,祖母的秘書多此一舉還在房門上貼了紅雙喜。
于毅父子是有備而來,在冷盤上來之前,便將上市的種種暢想又大談特談了一番,在座無人反駁,難得人人都暗地裡達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飛機里有悠揚的美國鄉村音樂,高潔正握著他的手假寐。她近來特別依賴和他的肢體親昵,和一開始同他交往的時候處處迴避恰好相反。
衛轍也笑道:「好歹我們現在是創業合伙人,我要學著眼觀四路耳聽八方,關鍵時候也好配合你行動。你心裡頭是不是已經琢磨好了?」
誰知道這一架卻打開了于直的名氣。不久后,光頭哥跟著父母遷去杭州,他昔日大院內外的小弟們群龍無首,他們全都知道于直把光頭哥撂倒過。就在他們和虹口的小混子們搶虹口閘北交界的籃球場失敗時,有個小子出主意:「找于直,他能打。」
照她的骨架,她是再長些肉會更漂亮些。于直記得自己覆在她的身體上時,她的肋骨有些硌到他。那她起碼得再多長一層脂肪,才能使得身體更綿軟豐沛。所以他說:「你就是太瘦了,胸部和骨骼的比例都不對,是得改善一下。」
「雖然我在亞馬孫就知道你生命力很頑強,可是為什麼要當小草?念書時候《流星花園》看多了?」
為了拿到這第一杯牛奶,于直在家宴上,開口向祖父申請芮華成為他和衛轍已經達成共識的創業項目的投資者。
不出幾分鐘,于直果然見於毅垂頭喪氣地從祖母的房間里走了出來,他叫了一聲「阿哥」,順手拿起茶几上的煙灰缸,和于毅一起到門外花園裡頭抽煙。
幾天沒見她,她還是穿著白襯衫牛仔褲,扎著馬尾,從黑暗裡走進來,神態疲憊,眼神倔強。
不幾日,穆子昀在於光華跟前抱怨:「李丙申這個吃裡爬外的,跟我提了辭職轉頭就去了新工場。」
他們倆推門出去時,高潔已準備離開,于直拿起掛在客堂間的外套,向祖母道別。
「直哥,幫你查出來在台灣一直跟著你的人的情況了,確實是穆總找的。穆總在台灣倒沒什麼特別的行動,就是有個小事兒。今天穆總見了一個女孩,倒是巧了,居然是在巴西幫你去報大使館的那個。我順手查了查她和穆總的關係,她居然是穆總的遠房親戚。而且更巧的是,穆總那親戚就是高海的前妻。這下真是無巧不成書了啊!」
這夜回到公寓,高潔新學了越南牛肉湯河粉的做法,只做了一碗,擱在桌上,等著晚歸的于直享用。
于直離開巴西那日,在機場遇見同樣坐飛機回國的迪讓,就是那個因為非禮高潔被他揍了一頓的印度人。
那麼這就是刻在高潔骨子裡的東西。于直想到自己的母親。這是他們倆都擺脫不了的遺傳,且罷且罷,還是個人先計算好個人吧。從前如此,今日如此,以後也會如此。
于直在瀏覽展品時,看到了一個名字——「Jocelyn Gao」。
祖父眼中的嚴厲變成疼愛,變成溫軟,變成欣慰。他的一生,不斷進取,戰場戎馬大半生,商場戮戰數十年,沒有一秒停歇,功勛無數,但是沒有多花過一分一秒在子孫身上,這也許將成為他今世最大的遺憾。
高潔身上的香氣,在汗水的浸染下,更加濃郁,她整個人柔軟極了。而他的身體像被催眠了一樣,是催眠之後再燃起熊熊火苗,燒得他喪失一切理智,居然完完全全將這一夜中秋忘記。
光頭哥已經長出一頭茂密的發,不再用「光頭哥」這個綽號,用回衛轍的本名。衛轍有一段和于直相似的經歷,他十九歲那年和人打架,將人打成了重傷,被一個九歲的目擊者舉報了。最終衛轍因為故意傷害罪,被判了三年。
于直嗤笑:「說得好像我們在偷情一樣。」
他比較深刻的記憶是,在母親動手拿著雞毛撣子、縫衣針、毛線針打了戳了他后,她的一張俏麗面孔會越加紅潤得嬌艷欲滴,眼睛里的水波變成了光亮,像是盛開的玫瑰被清晨的露水澆灌過一樣瑩潤。
祖父揪著他到受害人家門口。就在楊浦的棚戶區,木頭搭的房子,只有九平方米,夏天像蒸籠,冬天擋不住西北風,外面一下雨,裏面一定會下小雨。
至此,于直用一個網站便撬動了原料和產品的需求槓桿,他拿了訂單,再去同設計師和鑽石商聊下一步商業計劃。
本來算得上是逢場作戲的空間變得越來越像家。玄關的鞋柜上多了個景德鎮瓷碗用來盛放他們隨手放置的鑰匙包車鑰匙等,沙發上胡亂放著高潔買的創意蟾蜍紙巾盒,電視櫃旁邊多了創意木製木馬收納盒用來歸置各種遙控器。今天她又搬進來一盆花。
于毅並不意外但略為懷疑地看一眼堂弟:「辦法呢,我和我爸這些年想了不少,總是等不到天時地利人和一次搞定。還有你爸,他現在和穆子昀同一鼻孔出氣,雖然還是不想娶她的樣子,但是在錢方面對她是言聽計從。他早對啟騰的報價動心了。你看,這些話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說,怕你面子上過不去。你也勸勸他,別老顧著享受,不管我們家興衰。這是多危險的事啊!」
在寶山的墓園裡,于直一直默默跟著高潔,離她半步的距離。他看著她清瘦的身形,最近她瘦了,不知是因為工作,還是因為心事,或者兩者兼有。
這是整個家族中無人發現的習慣,被高潔花了幾日就琢磨出來。她做的牛肉料理樣樣精彩,就是紅燒牛肉滋味不如他記憶中的,也許是配料調得不太對勁。于直頭一回吃的時候皺了皺眉頭,馬上被高潔看到,她問:「不好吃嗎?太咸還是太甜?你給我說說,下回我改進。」
只是在晚上,他走到酒店的樓頂,抱胸望著黑夜中的星辰,像一張黑幕上撒上了棋子,想著目前形勢和手中籌碼,也是無可奈何。
于直笑得意味深長:「現在告訴她我們家這麼大一個危機,不是把底全掀了嗎?生意不能這麼做,能賺多一點利潤何樂而不為呢?」
熱心的美國人答:「聖誕節之前,您可以找主辦方留下聯繫方式,他們會發函通知。」
韓芷和衣上床,抱著自己的兒子,永遠地睡著了。
于直問他:「中秋節能借我住一晚嗎?」
于直請迪讓在機場喝了一杯咖啡,得知他在高潔口中居然成了開金礦的。
關止嗤笑一聲:「她認識你才多少天?我認識你多少年了?只求你以後別爆出讓我老婆路見不平的事情拖累了我。」
于直一怔,先是沒有明白祖母所謂何意,後來一轉念,心思突然就歪了,對祖母笑道:「奶奶,我就是想當爸爸也會等到正式結婚以後的。您放心吧!」
也許從母親韓芷頭一回用雞毛撣子把他的脊背抽得開花開始。那一年他幾歲呢?他記得,只有五歲。
從台北到嘉義,車程一個半小時。于直是看著高潔坐上了十點發車去阿里山的大巴后,才去同租車給他的台灣朋友會合。
于直起身準備下班:「沒什麼。」臨出辦公室前,又對衛轍講道,「我和于毅講好了,他會配合去穆子昀那邊催一催。」
在和徐斯站在一起,為關止當伴郎傳戒指時,他問徐斯:「幫我找一套靜安寺附近的公寓,樓層高一點,視野要好,最好有一間能做設計師的工作室。」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雖然依稀在他的記憶中,這句話卻深植在他的腦子裡。長到十三歲,于直第一次上了化學課,在某堂化學課上,老師講授的知識和他九歲記憶的片段一一對應了起來。當天的半夜,于直發了夢魘,他醒過來時發了一身冷汗,就好像還活在壁櫥里一平方米的黑暗中。
高潔的聲音透著認真:「我感覺上是這樣。」
徐斯笑嘻嘻地「喲」一聲,看高潔一眼,說:「藏嬌準備藏到寺廟後頭,有情趣有格調。這活兒包我身上,保管你滿意。」
從阿里山上一路下來,高潔刻意做戲的嬌言軟語,像極了那隻小白貓的刻意討好,于直一眼望穿,但很受用。他一向對自己的慾望誠實,早就誠實地承認自己被高潔吸引了。也許在更早的亞馬孫,他就被吸引了,一直未得償所願,所以更加渴望得到。
高潓表意明確,于直懂裝不懂,只對高潓笑說:「別,首飾不太適合男人。」
「結盟?」他笑。
于直又被她的香氣吸引,吻上去,陷入柔軟的溫度,自己也不自知。
于直把自己的一套商業戰略向衛轍和盤托出。
莫北有些驚訝,因為他以往的那些女朋友,都沒有被帶入他的發小和創業夥伴的聚會中。但莫北為人溫和,很快和高潔聊了起來。
于直不自覺地冷冷勾了勾嘴角。跟蹤這種技巧,他在部隊服役時就學過,所以一到台灣,他就發現自己被跟蹤了,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他第一次的跟蹤居然是針對高潔。
他那時候小,還企盼著中秋節被母親抱著去德興館買月餅。母親的誘惑很成功。他是多麼喜歡母親抱著他排著隊,他高高興興地把頭擱在母親的肩膀上,聞著母親身上的香。四周吵吵鬧鬧的人,因為懷疑短斤缺兩和服務員爭執,因為排隊的被|插隊了互相推搡,但這是最溫馨的吵鬧。
于直飛到台灣,將高潓請到台北101吃晚飯,懸空的高樓,適合說著懸空的話。
但高潓並沒有輕易放棄對於直的追求,她甚至用社交網路紅人的身份上了一次台灣的綜藝談時尚,結果在綜藝裏面從時尚談到感情,說:「面對愛情,實在很難抗拒,總是止步不前,其實應該學會下手。」又說道,「曖昧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了。」
台灣朋友將車給他,好意提醒:「今天阿里山可能要下雨,一定注意安全。不要多逗留在外面了。」
于成明慈藹地望著他:「這個網站很好,需要一個好名字,就叫『匠之藝』吧。珠寶首飾,既是匠人的手藝,也是設計師的藝術,兩者缺一不可,因此才會千年不朽。」
於家人骨子裡都有一點貪婪,從於成明領兵打仗開始,對攻城略地永遠不會滿足。于光華亦如是。領略了新世界的他已經不僅僅貪戀那一點田頭的美色,大千世界的誘惑何其多?
于直不無失望。
只是拿槍的女人不那麼可愛,于直想也沒想就把那把槍扔進了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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