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乾爸爸和爸爸
高潔笑著點頭：「她只有看到她的爸爸才會老實點。」
「我沒想著來這麼勤快，昨天回家我這訂的奶粉就來了，這不馬不停蹄給我乾女兒送來了。」
裴霈不由自主地塌了塌肩膀，歪一歪腦袋，眼神斜到眼鏡框外向上四十五度。把「倒霉」表情詮釋得太真實生動了，衛轍有點好笑。
在緊要的時刻，他又再度吻住她的唇，無聲地將全部的激越和繾綣度化在這個吻中。
衛轍反應靈敏，一個斜肩就甩掉了于直的手，口裡佔著佔得著的便宜：「幹嗎呢幹嗎呢！我們爺倆正樂著呢！」
球球伸出小手臂搖晃著，嬉嬉笑笑附和著衛轍：「噗噗。」
衛轍看得有趣：「哎喲，給咱們家球球養了條小狗呀。小狗叫什麼呀？」
球球瞪圓了眼睛看著眼前的從未見過的活物，這小活物比小球球更小，怯弱地望著氣吁吁的球球，突然伸出粉|嫩的小舌頭，舔到球球的鼻子上去。球球被驚了一下坐倒地上，伸出小手指戳戳那團小毛球，小毛球趁機靠了過來，溫順地蜷到她的兩條小胖腿中間。球球一下就興奮了，撲地摟住了小毛球，打了個滾，然後就跟著小毛球一起滾進了走廊一旁的嬰兒房內。
「不要吵到球球。」她在他的耳邊輕聲說。
衛轍極快地把她一番打量，她還是那副襯衫闊腿褲牛仔包的文青打扮，頭髮好像又去理過了，比他的板寸也就長一點點，露出好看的美人尖，可惜這一回鼻樑上夾著大黑框，遮掉青蔥面孔一大半，遮不掉冷夜星子一樣明亮的眼睛。那雙冷冷的眼睛毫不掩飾地透著「討厭」二字，說明她根本不願意在私人時間遇上他。
衛轍說：「于直那小子嘛寵孩子是寵的，板面孔也是捨得板的，我就不行。」他抱著球球又樂得呵呵的，「看到我們這麼可愛的球球妞讓我做什麼我都是願意的。」
「老衛，她還沒叫過我爸爸。」
這時，從於直身後躥出來一隻毛茸茸金褐色的小毛球，匍匐在於直腳邊搖動著小尾巴。
衛轍只得把她放下地，她四肢並用，又是蹭蹭幾下爬到了她的爸爸面前。于直趕緊蹲下身抱住撲過來的球球。球球先是嘟起小嘴，往她爸爸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于直終於不耐煩了：「老衛，你年紀真不小了，老找懟不如趕緊談戀愛去。」
大約是她的眼神里透露出的輕視被衛轍發現了，衛轍似笑非笑地瞥過來，對球球說：「球球啊，你以後要做直率的快樂女青年，不能做直率的文藝女青年。」
于直幾乎是立即傾身吻到了高潔的唇上。這暌違已久的親密到底有多久了呢？幾乎有一年吧？于直想。一直想，一直吻得更深。
「不不，球球妞啊，你應該叫我乾爸爸，來，叫乾爸爸，干——爸——爸。」
球球在他發音的時和圖書候歪著小腦袋，認真瞅了一會兒，然後張開小嘴：「卡——趴——趴。」
「唔。」他吻到了她的肩窩，把他們熟悉的懷念的感覺一重一重找了回來，然後他小心地輕輕地接近著她，也接觸著她。
球球舞動小手呀呀兩聲。
高潔看得心頭暖了一暖。他有多失望，她知道，他有多克制，她也知道。她過來說：「你去洗澡吧，我來。」
衛轍笑嘻嘻地說：「于直還沒回來吧？我給他送文件呢。」
這一刻是默契的，寧馨的。但也有些遺憾。
衛轍根本不理于直，瀟洒地往那床墊上一坐，把正和小狗玩得不亦樂乎的球球抱進懷裡：「球球妞啊，你爹要趕你乾爹走。」
「在阿貝特河上，在船上的時候，那時候你相信我嗎？」于直問。
裴霈見這樣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逗孩子逗得行動像極了弱智兒，正想取笑兩句，眼一瞥，看到了不知何時回家的娃她爹，手裡正提著奶瓶，目睹著此情此景，一臉的生無可戀。
現在她只有一個要求。
衛轍笑起來：「那正好一起。」
「還沒呢。」高潔把他們讓進來。
指令解開封印的不僅是于直，還有高潔。她熟悉他的身體，當他一靠近，她就知道他最喜歡的位置在哪裡，她也知道他喜歡她的手放在哪裡。她開始嘗試了，一嘗試就沒有辦法停止。
「叫，爸爸。」高潔握著球球的小手，對著她認真地發音。球球扁扁嘴啪了一聲。高潔不厭其煩，再接再厲。
球球歪著腦袋望著高潔，撅起小嘴，然後張了張，叫了她首先學會的那一聲「么么」。她的奶聲奶氣的發音不夠標準，大約她自己也發現了，於是鼓起小嘴，努力了一下：「媽媽。」他們腳下的小金毛皮皮抬了抬腦袋，蹭到球球的嬰兒床邊搖了搖尾巴，好像是在鼓勵球球一樣。
衛轍攙著球球的小手，繼續細聲細氣：「哎喲現在還只會叫『媽媽』啊？你爸可要吃醋咯！」
于直安撫地朝高潔笑了笑，然後推大嬰兒房的門，打開像滿天星子的燈。湊上來的衛轍看到房內地板上鋪著一張巨大的床墊，床墊的另一邊是小木船一樣的搖籃。但是球球顯然更喜歡床墊，和小狗皮皮撲在床墊上一起打滾。
于直走進嬰兒房，球球的嬰兒床旁就是他的床墊，他坐到他的床墊上，就能給球球做最後的睡前按摩，球球很快有了睡意，張開小嘴打了哈欠，然後嘴角一勾，睡了過去。球球的小嘴是長得最像他的，唯一的不同是她的總是淺淺笑著的，好像生來就帶著一段快樂，所以球球不是個愛哭的嬰兒，這實在太美好不過了。于直笑起來，他笑起來后，球球就和他有了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
于直關切地看著女兒和小狗，嘴上也沒饒過衛和*圖*書轍：「再說一遍，今晚我沒打算留你吃晚飯。」
球球被裴霈逗得開心起來，漾著笑窩叫：「么么。」
他們身體的每一處都是契合的，契合到重新找到對方時，兩人都忍不住想要嘆息。就好像從未有過分離。
高潔看著窗外的晃動的圓月，她整個人幾乎要融了進去。是的，沒有阿貝特河、沒有阿里山，只要她遇上他，她也一定會愛上他。
高潔在想什麼呢？她想得更久遠一些——阿里山的小木屋、黑夜裡、他們互相凝視著。不，這也不是一個好起始，需要重新找一個好的起始。
裴霈又翻了一個白眼，不想和幼稚的中年男人對話。
衛轍可沒泄氣，又來了一次：「干——爸——爸。」
高潔也想到了阿貝特河上的夜晚。
裴霈扶了扶眼鏡框：「高姐姐請我來吃晚飯。」
衛轍笑著睨于直：「喲，這麼苦哈哈的還在打地鋪啊？」
衛轍專註地逗著小孩子：「球球我是誰啊？」
球球跟著張大嘴：「趴——」
果然高潔也有同感，不住說：「這麼破費做什麼？」
他說完指指大門，這個意思球球應該是看懂了，她抱牢衛轍的手臂著急地呀呀兩聲。衛轍得意起來，對於直挑釁道：「看到沒，我球球妞要留她乾爹吃飯呢！」
于直抱緊了高潔，說：「其實沒有去過阿貝特河，沒有上過阿里山，我還是會愛上你，只要讓我遇上你。」
「不對不對。」衛轍學球球那樣子搖搖頭，「來，干——」
又快又清脆得衛轍跟著整張臉就笑開了花。球球也跟著咯咯笑出聲，伸出小手拍到衛轍的板寸頭上，也不怕被扎疼。衛轍乾脆就抱著球球在室內小跑起圈，逗她笑得更歡。
裴霈換了鞋，握了握高潔的手，感受到重見老友的歡愉，她放下雙肩包，從裏面拿了一隻紙袋出來：「這是給球球的。」
聽著衛轍裝腔作勢的聲音，裴霈忍不住輕飄飄地說：「戲太多。」
兩個男人之間的火花好像就要一觸即發，被他們爭奪的那個小人兒終於從玩耍的興奮里恢復過來。她看到了她親生的爸爸突然站在了跟前，激動起來，呀呀叫了兩聲，直起小身體，踢起小腳丫，想要下地。
「你一定要學會叫爸爸呀。」
他瞥到裴霈無奈地聳了個肩，於是他偏要煩她說話：「你是來？」
他每回看到球球就有一種樂不可支的幼稚，絲毫沒有這個年齡的男人該有的成熟的矜持。
高潔想要起身，他按住她的肩膀：「我去。」
球球憋著小嘴想了一想，大約是想要糾正自己錯誤的發音，這一回憋住了氣才張開小嘴，清清晰晰發出了一句：「乾爸爸。」
她握住了他的手，他們緊緊相握著。那些無關緊要的記憶，就讓月光都洗去吧。
很快門被打開，高潔似乎很意外看www.hetubook.com.com到門外同時站著他倆。
「別這麼小氣呀。」衛轍搓著嘴唇朝球球吹了聲口哨。
他仰身躺在了球球的嬰兒床邊，其實沒有什麼不滿意的了，也沒有什麼不滿足。哦，不。還有一點點的不滿足。每一晚在這個房間里，他就好像睡在亞馬孫的雨林里——他們的最初，一幕幕的清晰，又一幕幕模糊。他小心翼翼，保有著清晰又模糊的現在，想著高潔，想得有些口渴，他站起身，輕手輕腳走出嬰兒房，去廚房倒了杯水，站在廚房裡將一杯涼水飲盡。
她平時總帶著一臉和年齡不符的冷酷文藝，並不喜歡笑，但只要一笑，就像冰冷的水仙忽然開出朵稚氣的小白花，又蓬勃又清新又燦爛。小小的球球果然是很喜歡的，也是聽懂了裴霈的話，對著笑靨如花的裴霈拍著手猛點頭。
高潔也點了點球球的額頭，球球就把額頭湊過來和她頂一頂。這是于直教會球球的和父母親近的方式。高潔對球球說：「你知道爸爸有多愛你嗎？」
衛轍還來不及對於直突如其來的大度進行表彰，就看到球球小身體一歪，貼到于直的胸膛上，清脆叫了一聲「爸爸」。這自然是對著于直叫的。
自從「水之遙」離職后，裴霈有極長一段時間沒有去高潔家了。上一回去的時候球球還是睡在搖籃里的小不點，這一回已經會滿地爬了。
裴霈笑道：「好像在於總面前不敢這麼鬧。」
裴霈咳嗽了兩聲，得意忘形的那個人顯然沒有注意到。她剛想再重重咳嗽兩聲，娃她爹已經忍不住了，他把奶瓶擱在一邊，一個箭步上前伸手鉗住得意忘形的那人肩膀。
裴霈突然把臉湊到球球面前，嘻嘻一笑：「球球，我是不是你最喜歡的裴霈姐姐呀？」
衛轍張大嘴：「爸——」
奇怪的是于直並沒有擠對他兩句，笑著接過奶粉，然後抱出了球球。精神奕奕的球球勾著她爸爸的脖子，于直得意地對女兒說：「來，謝謝乾爸。」
這是一個指令。
裴霈笑了笑，帶點小自豪，所以眼睛顯得更是亮晶晶：「我最近又談了個好項目，好事情要分享，你們也當幫我慶祝好了。」
高潔笑說：「那就好。」
然而佔著便宜的那個人，並沒有覺著尷尬。衛轍懶洋洋的聲音帶著得意的挑釁：「真的啊？真的啊！」
但衛轍是無所謂的，他摁下門鈴，還自動解釋：「我是來看球球的。」
走出廚房時，他小心地繞開金毛皮皮的窩。在皮皮的窩邊停下了腳步，她的房間——應該說，曾經他和她的房間就在這裏。他的身體比他的想法誠實，他走到了她的房門口，她沒有關門。他們自從建立了現在這樣的生活模式后，為了球球，睡覺的時候，都不會把卧室關上門。于直在門口立了一會兒，然後緩緩走https://m.hetubook.com.com了進去，走到了高潔的床前。高潔就在他的眼前了，這些個月，他們就是離得這樣得近，而他卻總怕又會疏遠。于直伸出了手，想，也罷，至少現在的距離是讓高潔感到安全的。他又想像前幾日晚上一樣，悄聲離去。
最後衛轍還是到底蹭到了這頓晚飯，在親爸跟前被乾女兒先叫了聲爸爸，簡直就是他這一生最大的豐功偉績，讓他把這頓飯吃了無比得意。
于直也想到這個時刻，他亦覺得這不是一個好起始。他也在尋找。
裴霈問：「球球呢？」
高潔自廚房內走出來，笑著答道：「叫皮皮。」她看了一眼滿臉寫著對衛轍不滿意的于直，輕輕推了推他，想要他不要放在心上。
衛轍笑嘻嘻地衝著球球伸開雙臂：「看來我球球妞是在迎接我，她最愛我了。」
球球的小嘴張不了這麼久，噗一聲泄氣了。
氣氛有點尷尬了，裴霈低著頭，默默地在此情此景里當著她的透明人。
衛轍看了一眼裴霈，又看了一眼球球，又看了一眼裴霈。他覺著看她看得多了點兒，他伸出手把球球的小臉轉過來，依舊細聲細氣：「來，球球，我們才是最熟的。你應該叫我什麼呀？」
球球認得衛轍，歪著小腦袋，伸開藕段一樣的雙臂要撲棱過來。高潔沒有辦法，只好任球球爬到衛轍懷裡。她說：「她太鬧騰了。」
裴霈順著高潔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球球穿著帶著小狗尾巴的連體衛衣，從走廊那頭的客廳正搖搖擺擺地爬過來，半路上被她的媽媽截住抱起來，她還不滿地扁扁嘴，不住扭動小身體，好像還是想靠自己行動。
門邊的皮皮「嗚汪」了一聲。于直停了下來：「球球醒了。」
高潔把球球抱進懷裡，親親她紅撲撲的臉頰。她還知道一些事，在於直照顧球球的那些日日夜夜，他教著球球叫「媽媽」，一遍又一遍。在一周前，在她的生日那天，她聽到球球朝著她清亮亮地喚了一聲「媽媽」，她將臉埋在球球的小身體上，平復著自己的激動。于直一直站在她的身後。
他沒有打攪她們，他走到榻榻米前，看了看天上的圓月，今日不是八月十五，但這些個月，她們一直在他的身邊，人月兩團圓。他看了看掛鐘，八點半了，他一直訓練著球球精準的鐘點反應，八點半是她晚上第一輪的睡眠起始時間。于直走回嬰兒房，敲敲門，高潔走了出來，他們相視一笑，像之前的幾個月一樣，交接著這一刻。
「還早呢！我這剛被叫了乾爸爸，我要帶我們家干閨女好好玩玩兒。」
「么——么。」球球朝衛轍燦爛地笑起來，她一笑，嘴角下的笑窩就蕩漾開，裴霈也不由自主跟著笑起來。
在第二天的清晨，大約九點半時，衛轍又提著整箱的荷蘭奶粉登門造訪。
高潔傾過來，她看到了和圖書于直在黑暗裡專註地望著他，她湊了上去，吻了吻他的鼻尖。
高潔似乎在廚房內正忙碌著什麼，講道：「你們先坐會兒，我得先給球球沖個奶。」
「爸——」
這些個月她陸續接手了他照顧嬰兒的下手工作，有好些技能還是由他手把手來教她。他知道球球身體上的每個小細節和每個小狀況，這令她十分羡慕球球。
裴霈見狀，在心裡頭想，這人是真欠揍。她小心覷著娃她爹的臉色，再一次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老衛，你文件已經送到了，該回家了。」娃她爹冷冷道。
但高潔抓住了于直的手，于直怔了怔，隨後他發現他被她牽引著緩緩坐到了床上，而她也坐起了身。他們在黑暗裡互相凝視著對方。上一次這樣的情境是什麼時候呢？于直記得，他想高潔也記得。就是那個月圓的宴會之夜。那好像是很遙遠的事情了，遙遠到于直心中暗暗期望高潔再也不要回憶。
大約是球球看他模樣親近，果然又張開小嘴：「卡——」
裴霈在高潔家門口遇上了衛轍。
于直從浴室走出來，就看到了高潔在他和球球的房間里，耐心地、仔細地糾正著球球小嘴裏蹦出的不太標準的音節。
高潔往裡一指。
飯後，在於直一張鐵青面孔催促下，衛轍不得不戀戀不捨地同他的乾女兒告了別。
衛轍嘆氣：「你這突擊訓練夠可以的啊，沒把我干閨女學累著吧？」
球球跟著張開小嘴：「么——么。」
出乎衛轍意料，于直不以為忤，說：「早飯沒吃吧，我們家早上做了牛肉麵，要不要來一碗？」
衛轍駕輕就熟地在玄關換了拖鞋，似乎一副此地熟客的模樣。高潔翻了一雙拖鞋出來給裴霈：「你今天總算有空了。」
衛轍一下怔住。
待裴霈也離去之後，一臉鬱悶的于直把女兒抱了起來，刮著她的小鼻子。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的球球樂呵呵地回她的爸爸一臉笑。于直也無奈地笑，他開始像以往的十幾個月一樣，為她舒展著小身體，舒服得球球一直彎著可愛的月牙眼。
衛轍看到紙袋上的名牌LOGO，心裏想，小丫頭片子送禮倒是還挺會選氣派的東西，看來自小家境優越養出來的用錢派頭。只是他也知道她已經好幾年不從家裡拿生活費，稿費報酬有一陣沒一陣，這一次禮物出手，不知道要吃多少天的方便麵。文青的死要面子活受罪這一項她也沒落下。
「嗯。」高潔下了一個小小的決心，這些個月讓她一直矛盾的、不夠勇敢的屏障，是不是要在今晚打開？
衛轍不以為意：「帶孩子我還是很有一套的。你瞧小球球跟我這麼熟。」
裴霈分明看到娃她爹的牙關緊了緊：「不行。」
衛轍覺著他得托一托自己的下巴：「你這不是更年期情緒反覆，就是內分泌失調吧？變臉的速度我有點兒跟不上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