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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瑜瑾說：「少貧了，外面內官還在呢，你還不快去給女官和公公們送謝禮？」

整整一天，程瑜瑾直到這時，才終於鬆了口氣。

翟衣全部收起，程瑜瑾穿著輕薄的中衣，由杜若伺候著打散髮髻，輕輕梳理頭髮。這時連翹回來，一溜煙湊到程瑜瑾身前，壓低了聲音說：「太子妃，奴婢應您的命令出去打賞參禮的公公女官，您猜怎麼了？」

行吧，李承璟自長大以來身邊不是男人就是太監，他也不懂女人是怎樣的，只好乖乖聽程瑜瑾的話放手。他側身，見程瑜瑾小心翼翼地包著頭髮，一下一下抓，用布去吸頭髮上的水，卻並不摩擦。想來這就是她所說的，長發要仔細養護。

程瑜瑾十分尷尬，她出門即便只是去散個步，也必然仔細打扮，精心挑選衣服和搭配的飾品，從來沒有像這樣披散著頭髮，穿著寬鬆的家常衣服，大剌剌現於人前。尤其是，她的頭髮還在滴滴答答掉水。

程瑜瑾到底有沒有意識到今天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程瑜瑾趕緊回頭，劈手搶過自己的頭髮，心疼地看了看。她氣惱地瞪了李承璟一眼，道：「我剛才就想說了，長頭髮要仔細養護，不能用力搓，更不能擰！鬆手，我自己來。」

程瑜瑾稍微動了動，李承璟也順勢鬆開手。很快宮內的車輦到了，他們二人次第換步輦, 兩人一前一後，往東宮走去。

而始作俑者不作他想，必然是李承璟。

連翹不敢再貧，「哎」了一聲趕緊溜了。

李承璟饒有興緻地看了好一會，忍不住又去看燃燒的紅燭。算算蠟燭的時間，現在已經亥時三刻了吧。

程瑜瑾聽到了「降轎」的長長唱喏聲，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就是慈慶宮了，大名鼎鼎的東宮，未來許多年，她要居住的地方。

「我沒事。」程瑜瑾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她示意自己頭上的九和*圖*書翟四鳳冠，說，「先卸妝吧。」

連翹掰著手指頭算，羡慕極了。程瑜瑾淡淡瞭了她一眼：「太子殿下身家豐厚，豈會在乎區區一份賞錢？太子如何做是太子的事，我們該出的打賞，一丁點都不能省。」

彷彿無論她有多少遲疑猶豫，只要她願意邁出第一步，李承璟就會將剩下九十九步走完，不遠萬里來握住她的手。

連翹恍然大悟，立刻跑回屋裡，拿著早在宜春侯府就準備好的錦囊往外走。程瑜瑾歇夠了，站起來讓宮女們給她脫衣服。翟衣繁複，沒有其他人幫忙，還真沒法自己穿自己脫。

杜若、連翹僅是隨行，都已經累得夠嗆，而程瑜瑾還要撐著沉重的禮服和發冠，她們倆人一得空趕緊圍到程瑜瑾身邊，低聲問道：「太子妃，您還好嗎？」

「還貧嘴。」程瑜瑾佯裝惱怒，瞪了連翹一眼，「明日還有正事呢，還不快去看水好了沒。」

誠然好看是好看，但是重也是真的重，要不是看在它這麼值錢，程瑜瑾才不樂意托著它一整天。

李承璟單手握在程瑜瑾手肘上，這樣貼近了感受，才發現程瑜瑾很瘦，他幾乎一隻手就能將她完全攬住。將她放好后，李承璟的手沒有收回，而是就著扶她的姿勢，繞到背後將她濕漉漉的長發順到手心，用乾淨的毛巾包住。

此刻他用的力道和下午在宮門前時完全不同，程瑜瑾抽手抽不開，簡直恨不得把自己的臉捂住：「殿下，您先放手，我回去把儀容整理好再出來。」

連翹光抬著這個發冠就覺得手酸，她想到姑娘就這樣頂了一整天，由衷欽佩。杜若已經上前來給程瑜瑾捏肩頸，她的力道不輕不重，每一下都正好捏在僵硬酸痛的地方，程瑜瑾不由呼了口氣，放鬆下來，享受難得的清閑。

旁邊候立的女官們面面相覷, 能看出來攙程瑜瑾出轎本來應該是她和*圖*書們的職責，但是現在被皇太子搶走，按理現在還沒禮成, 太子這樣與禮不合。

程瑜瑾隱約想起來，之前也有一次，李承璟問過她對男子年紀大怎麼看。程瑜瑾那時候以為他指的是翟延霖，卯足勁罵老男人。現在瞧他這個耿耿於懷的勁兒，莫非，當初他想說的是他自己？

李承璟似乎沒想到居然是這個原因，他挑了下眉，沒忍住笑了出來：「你瞧瞧外面的天色，都什麼時辰了，你整理儀容做什麼？」

「叫我名字，不要用您。」這句話不知道戳中了李承璟哪根神經，他臉色不太好看，見程瑜瑾還是不肯動，乾脆長臂一展將人拉到自己身邊。程瑜瑾哪裡敵得過李承璟的力氣，她被猛地拽到塌邊，即將撞到塌上時，卻被一隻手牢牢撐住。

程瑜瑾尷尬了一會，轉身就想往凈室走。這時候李承璟已經走到她身邊，察覺到她的動作，一把就將人拉住：「你做什麼？」

別問程瑜瑾為什麼會數，她也不知道。

但是女官們悄悄去看李承璟的臉色, 沒一個敢在這種時候提醒。顯然，太子也不需要她們的提醒, 他很知道大婚的步驟是什麼，每一步又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這頂冠極其華麗，全部都是實打實的真金子，上面綴滿翡翠、寶石、珠玉，後面有四扇博鬢，只比皇后的發冠少兩翅，可謂榮耀之至。程瑜瑾粗粗數過，僅這一頂發冠，大致有寶石一百多塊，珍珠四千多顆。

這就是故意抬杠了，李承璟倒是比朝中許多官員都小，可是在他面前，這些官員敢對皇太子你來你去嗎？

杜若、連翹和宮女們齊心協力將九翟四鳳冠卸下來，發冠抬走的一瞬間，脖子驟然輕鬆，程瑜瑾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脖頸。她揉捏著脖頸兩側僵硬的筋肉，簡直懷疑脖子都被壓短了。

李承璟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他抬頭瞧了她一眼www•ｈｅtｕbook•ｃoｍ.coｍ，那種眼神讓程瑜瑾本能緊繃。程瑜瑾以為自己說錯了話，立刻警惕起來：「殿下讓陛下公告天下，說您是從程家找回來的，想來並不否認程元璟這個身份。您之前確實是我的九叔，我隨口一提，殿下該不會生氣吧？」

程瑜瑾反應過來，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她暗惱杜若和連翹怎麼不提醒她，導致她衣冠不整就出來了。然而程瑜瑾眼睛在殿內轉了一圈，偌大的宮殿內，哪裡還有丫鬟的影子。

東宮當然不會只有一個凈房，程瑜瑾和李承璟各自分開整理，誰也不打擾誰。程瑜瑾有記憶以來一直是自己獨自居住，剛才沐浴時沒人打攪她，身邊伺候的也都是熟悉的人，導致程瑜瑾下意識地以為還在自己的家裡。她洗好之後，濕著頭髮就往外走，直到聽到另一個男子的聲音，才猛地反應過來。

這一次再停下, 才到了東宮。東宮並不是一個宮殿的名字，它只是太子居住宮邸的代稱，歷來建在宮苑東邊，故稱東宮。本朝皇太子居住的宮殿換了好幾次，名字也變來變去，從先帝開始定名叫慈慶宮，之後就一直沿用下來。

程瑜瑾也不緊不慢，說：「畢竟叫了您好長時間的九叔，我一直轉不過也是正常的。」

連翹也笑了，促狹地眨眨眼睛：「是呢，太子妃聰明善斷，料事如神，如今怎麼猜不到奴婢的真實意思呢？」

這裏已經進宮, 沒有外人觀禮, 女官們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沒看見。程瑜瑾走出轎子后，悄悄從李承璟手中掙開。東順門到慈慶宮路程還有很長, 程瑜瑾手裡要拿玉圭, 一直被李承璟佔著一隻手可不行。

「程元璟也是我，我有什麼可氣的。」李承璟口氣不咸不淡，眼神卻朝後面瞟了一眼。程瑜瑾好奇，跟著回頭，發現後面除了一對紅彤彤的龍鳳喜燭，並沒有什ｈttｐs://ｗｗｗ•ｈｅｔuboｏk•ｃｏｍ.cｏｍ麼特別的。

並不是自己屋裡進了人，而是她到了另一個人的空間里。

聽到聲音，李承璟放下書，由衷感嘆：「這麼久？」

程瑜瑾手中拿著梳子，握著一綹頭髮輕輕梳到尾端，問：「怎麼了？」

程瑜瑾想不明白，她以為自己漏看了什麼，還在仔細打量，而這時李承璟手裡握著程瑜瑾的長發，說道：「頭髮長，原來這樣難擰乾？」

從程瑜瑾落轎起，女官就用帷幕撐出一片空間，擁護著程瑜瑾進門，不讓外人瞧見她的身形。這樣一來，程瑜瑾一路根本不知道宮裡長什麼樣。等到了室內，跟隨內官的指引，又是拜又是坐，來來回回換了好幾個地方，折騰了許多步驟，最後終於飲完合卺酒，程瑜瑾和李承璟相互對拜，然後各自有宮人太監停在他們身邊，引導他們去換衣服。

李承璟一邊替她搓頭髮，一邊說：「我誠然比你大，但是不過區區五歲，還不至於用『您』來稱呼吧？」

程瑜瑾跟著他的動作往外瞅了一眼，宮裡門庭深，太陽落山後夜幕很快就壓下來，到處都陰沉沉的，威嚴壓抑，等級森森，看著就讓人喘不過氣。

等程瑜瑾沐浴過後，換了家常衣服出來，時間已經過去很久。男女洗澡的速度完全沒法比，等程瑜瑾出來的時候，李承璟手裡的書都看了半本。

連翹也十分有眼力勁地上前來給程瑜瑾捶腿，一邊說：「太子妃今日三更天就醒了，一整日下來恐怕累壞了吧。奴婢給您鬆鬆腿。」

程瑜瑾伸出手去, 她的動作能看得出來有些遲疑，但是當手指觸碰到李承璟的手，立即被他反手握住。李承璟的手心溫暖有力, 程瑜瑾被他帶著走出鳳轎, 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全感。

李承璟只能對她說：「先坐，我只是給你擦頭髮，又不是要做什麼，你何必這樣看我。」

程瑜瑾無語凝噎，她實在沒想到堂堂太子竟然如和*圖*書此無聊，依她看，最在意年齡的明明是李承璟自己才對！

程瑜瑾欲言又止，李承璟卻不管，他將程瑜瑾拉到他剛才的座位，示意程瑜瑾坐下后，從一旁的衣架子上取了乾淨的毛巾。李承璟一回頭見程瑜瑾還定定站著，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似乎看到什麼不敢相信的事。

程瑜瑾平展手臂，定定站著。兩邊的宮女們訓練有素，跪在她身邊有條不紊地取下玉佩、蔽膝、綬帶等配件，另一組人端著紅托盤，次第上前接過配件，如流水般進進退退，忙而不亂。

轎門落下，程瑜瑾慢慢下轎，踩在洗刷的乾乾淨淨的石板上。這一步邁下去，就再不能回頭，以後是生是死，是落魄是榮耀，都歸於這片紅牆青瓦。

「太子殿下已經派人打賞過了，還用的是您的名義。奴婢不敢託大，又給他們塞了一份。這樣算來，今日來東宮伺候的，足足得了三份賞錢。太子殿下一份，殿下以您的名義一份，奴婢剛才送出去的一份。」

程瑜瑾頭髮猶是濕噠噠的。洗澡之後凈房裡面水汽氤氳，在裏面絞頭髮顯然不方便，所以程瑜瑾僅是大致擦了擦髮根的水，就先出來了。

這種手法，外行人一時半會還真學不會。

程瑜瑾嘴唇動了動，最後十分克制地說：「殿下，這……這怎麼能勞煩您呢。」

所有宮人，包括程瑜瑾的陪嫁丫鬟，都被趕出去了。

程瑜瑾也意識到她剛才的話有些可笑，如果在她原來的家裡，她大晚上洗了澡才不會重新梳妝，又不是有病。但是……現在有李承璟，怎麼能一樣？

「奴婢知道。」連翹連連點頭。杜若在一旁托著程瑜瑾長發，聽到這裏，忍不住噗嗤一笑：「太子妃，連翹哪裡是在說殿下出手闊綽，她分明想說，殿下對太子妃十分用心。」

她先是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屋裡進了男人，然後才慢慢想起來自己嫁人了。現在也不是在宜春侯府錦寧院，她在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