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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蛇肉被烤得「炙炙」響，香氣瀰漫，薛蘅終於睜開雙眼，坐了過來。

再過片刻，這餿味竟似越來越重。謝朗難以忍受，想起來時見到山谷間有處小溪，又想到逃了這麼幾日，已脫離了險境，便走到薛蘅身邊，又怕她聞見，再退開兩步，輕聲道：「師叔，那邊有條小溪。」

夜風習習，火堆烈烈。謝朗熟練地將蛇開膛破肚，把內臟丟給一旁玩耍的兩隻鳥，還是忍不住用力拍了拍大白的頭。大白似是十分委屈的樣子，叼著蛇膽遠遠跳開，待小黑跟過來，它又將蛇膽供奉在了小黑面前。謝朗再度為之氣結。

謝朗一愣，道：「那當然。」

他忽想起薛蘅也是幾天沒有換衣服、沒有洗澡，難道、她身上就沒有臭氣？想到此，他不由自主地抬頭看向薛蘅。

薛蘅卻收起了樹枝，閉著眼睛坐回原處，淡淡道：「謝師兄是坤字系的，與我本不是正宗師兄妹，我也不是你的什麼正牌師叔，你當然不用聽我的話。但你堂堂驍衛大將軍，說過的話、打過的賭，總會認帳吧？」

「嗯。」

謝朗正為了大白不爭氣之事而鬱悶，此時見薛蘅這般強勢壓人，想起她以前對自己的種種「欺壓」，積了很久的怨氣發作，倔犟道：「不|穿！」

有些不對勁！——謝朗猛然睜大雙眼，一邊的大白也抬起頭，它頸間的羽毛慢慢地張開來。

薛蘅搖了搖身邊的水囊，聽著還有大半壺水，遞了過來。

謝朗無奈，只得將衣衫穿上，嘴裏嘟囔道：「穿就穿。男子漢大丈夫願賭服輸，難道你還能管我一輩子穿衣服、脫衣服不成？」

火堆早已熄滅，大白和小黑正並頭而眠，薛蘅也發出悠長的呼吸聲。一切顯得這麼的寧靜，謝朗卻覺得這份靜謐似曾相識。

謝朗少年氣盛，當初桊養大白時，便存了些日後有機會要尋小黑晦氣的心思。可再見到薛蘅，便要有求於她，不敢稍有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罪，尋仇大計也只得擱於一旁，眼見大白和小黑日漸親密，他若有若無的這份心思無法排解，頗為鬱悶。

薛蘅嘴角扯了扯，並不說話。

天地間靜悄悄地，只偶爾聽見風拂過樹葉發出的颯颯輕響。因薛蘅習慣每晚練功至深夜，謝朗便先睡，待她子時收了功，他再來值守下半夜。

「那好。」薛蘅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容，緩緩道：「你先前讓大白去尋吃的東西，可是賭輸了的。」

小黑也欲跟上，薛蘅將它按住，繼續給它梳理著頸間的片羽，小黑被撫摸得極舒服，眯著眼睛，不再動彈。

謝朗服她之能，便壓下心頭疑慮，道：「師叔，你睡吧，我來值守。」

「我說：我敢打賭，天黑之前，大白絕對可以捕來獵物交給——」謝朗張口結舌，再也說不下去。

他們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都是他的同袍弟兄，都是那麼生氣勃勃、爭強好勝的英俊兒郎，卻都死在了丹族人的埋伏之下。

如同高壁嶺的那個黎明，濕暑之氣粘在每個戰士的心頭，讓他們伏在叢林中時難過不堪。人人都在心中詛咒著那鬼天氣，誰也沒有意識到，那滯悶的空氣，意識著上萬人的埋伏，意識著山野間所有生靈的噤聲。

薛蘅手中的樹枝微微顫了顫，謝朗眼角瞄見，心中得意，但也怕她惱羞成怒，解衣帶的動作便慢了些，同時暗暗蓄力，隨時準備應付她的新招數。

吃完，謝朗拍了拍肚子，站起伸展了一下雙臂，忽然聞到身上有一股難聞的氣味。這才想起自落水逃生以來，數日不曾洗澡，不曾換衫，河水、汗水、泥水混雜在一起，難怪這麼一股酸餿味兒。

薛蘅正好收功，見謝朗神情戒備地聽著什麼，便也凝耳聽了聽，片刻后道：「是山鳥飛的聲音。」

大白撲閃著翅膀躲開，跳到小黑身邊。

薛蘅大為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解，不知他究竟弄什麼名堂，盯著他看了一陣，見他再無動作，便慢慢合上了雙目。

「你堂堂大將軍，輸了便是輸了。」薛蘅唇角嘲弄的笑意抑制不住地加深。

殺伐聲衝破黎明的熙光，空中的晨霞仿如染成了血紅。

薛蘅明白了他先前的意圖，又羞又惱，漲紅了臉，怒道：「你穿不|穿？！」

「交給——我——」謝朗大恨，狠狠瞪了大白一眼，可大白早已和小黑並頭而眠，渾沒看見主人這剜刀子似的一眼。

烏梢蛇「啪」地一聲，落在了小黑面前。

他忽然想起了兩年前的高壁嶺之戰。那也是這樣的一個黎明，他奉平王之命帶著四千名驍衛軍埋伏在高壁嶺，只待裴無忌將丹族左忽喇王的大軍誘至金光灘，平王主力將其擊潰，左忽喇王敗退至高壁嶺，再由他這四千精銳發動最後一擊。

他用力摟住她滾落在地，「嗖」地一聲，怒箭挾著雷霆勁氣，自他背後呼嘯而過，「蓬」聲響起，利箭沒入岩石之中，箭羽劇烈顫動。

避過這必殺的一箭，謝朗又抱著薛蘅在地上幾個翻滾，連續避過急雨般射來的十余支箭，待滾到山石后，才稍得喘息。

誰知軍中出了內奸，左忽喇王只讓小部分人馬迷惑著殷軍的主力，大軍則早就埋伏在了高壁嶺四周。

薛蘅瞥了他一眼，不再說話，靠著石頭閉目養神。小黑則在她身邊跳來跳去，一時去啄她的衣角，一時又用爪子扒弄著地上的泥土。

那是一場以肉搏肉、以血拚血的惡戰，他帶著驍衛軍的四千人，拚死抵抗著潮水般湧來的丹族過萬大軍。

薛蘅很有把握地搖了搖頭，「不象。若是人經過山林，將鳥驚飛，鳥兒應當是成群飛起，聲音當會更大。現在的聲音，只是一兩隻鳥飛的聲音。」

二人在一塊巨石下歇息，四周群山環抱，寂靜無聲。晚霞一點點黯淡下去，大白仍未迴ｗww.ｈｅtｕｂoｏk•ｃｏm.ｃｏm轉，謝朗坐立不安，不時抬頭望著漸漸黑沉的天空。

薛蘅抬頭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大白也找不到獵物的。」

有什麼聲音，在劃破清晨的山霧。那是來自地獄的聲音！謝朗渾身繃緊，汗毛直豎！

謝朗卻還在聽，壓低聲音道：「師叔，你覺得象不象是有人經過山林，將鳥驚飛的聲音？」

「去幹嘛？這裏不是有水嗎？」薛蘅抬頭，眉間稍有不耐。

小黑嚇了一跳，往後跳開。大白用爪子將奄奄一息的烏梢蛇往它跟前扒弄，喉間「咕嚕咕嚕」地叫著。

黑暗中，薛蘅也正好轉頭看向他，兩人視線相觸，竟不約而同地心頭猛烈跳了一下，又都趕緊轉開視線，誰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他親眼看著身邊的兄弟們一個個倒下，看著他們被丹族人踐踏，看著他們一個個血肉模糊、卻仍撲上去抱著敵人同歸於盡。

謝朗的右手停在半空，臉上笑容也僵住，過得一陣，他咧開的嘴角才慢慢收回原狀，可已扯得肌肉微酸。他心中大恨，用力拍向大白的頭，低聲罵道：「你個死小子！真不給你老子長臉！」

謝朗遲疑了一陣，低聲道：「師叔，我去去便回。」

謝朗接過短刃，箭勢也停了下來。

謝朗卻修眉微蹙，再聽了陣，道：「師叔，你聽！」

謝朗眼睛慢慢酸澀，便用手揉了揉，身上衣衫的味道似是更難聞了，纏在他的身上，如同——

剛要解下內衫，風聲響起，謝朗往後一躺，薛蘅手中樹枝已指向他咽喉。但她並不看他，頭扭向一邊，冷冷道：「穿上！」

山間有一瞬的平靜，只有小黑與大白在空中急促盤旋鳴叫的聲音。

他帶著人馬天黑時分就抵達了高壁嶺，但丹族人並沒有即刻發動圍擊，而是選在天將亮未亮、殷軍防備心理最為鬆懈的時候，發動了總攻。

謝朗終究無法當著一個女子的面說出要去洗澡的話，只得悻悻坐回原地www•ｈeｔuｂｏｏk•ｃom.ｃoｍ。

謝朗彎腰拾起烏梢蛇，眼角瞥向一邊的薛蘅。見她依舊閉著眼睛，似是沒有看見剛才這一幕，才放下心來。

他自幼錦衣玉食，四位姨娘更是在他的衣著打扮上花足了心思，出則貂裘錦冠，入則綾羅綢緞。

謝朗急道：「哪裡輸了？！大白明明是趕在天黑之前抓了蛇回來的。」

春天的夜晚，山風和著泥土草葉的清香，淡淡拂過山巒。

謝朗心中暗罵自己的胡思亂想，略帶尷尬笑道：「不怕，既然大白回來了，這個重任就交給它。」

它的利爪上，正抓著一條垂死掙扎、近三尺長的烏梢蛇。

此時他存心要讓大白的風頭壓過小黑，便拍了拍胸口，「我敢打賭：半個時辰內，大白絕對可以捕來獵物交給我。」

王景、令狐駢、李勛，還有師叔提到過的雷奇。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消失在血色霞光之中。

正胡思亂想之際，「咕嚕——」他肚中傳出一連串抗議的聲音。

火堆漸暗，謝朗見薛蘅已閉目運功，想著時機已到，不虞她看見，悄悄地脫下了外衫。

可能是先前驚醒的緣故，謝朗總覺得心緒不寧。他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直到天空中露出薄薄的晨熙，才漸漸放鬆下來。

「只要沒有全黑，大白便可捉到獵物。」謝朗頗為驕傲地誇口。

可他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總覺得被什麼壓迫著喘不過氣來，夢中輾轉翻身，忽然驚醒，猛地睜開雙眼，急速坐起。

薛蘅睜開眼，瞥了他一下，「你先前是如何立的賭約？自己再重新說一遍。」

薛蘅再聽了聽，並不在意，「就是山間的鳥在飛，不是人的腳步聲。」

大白拍翅而起，驚起一地泥屑。謝朗面色劇變，一躍而起，撲向旁邊正熟睡的薛蘅。

薛蘅嘴角笑容還未完全收去，抬頭道：「我也餓了，可這裏確實不好找東西吃。」

「交給誰？」薛蘅卻不放過他，緊逼著問。

他笑著伸出右手，正待接過烏梢蛇，www.hetubook.com.com大白卻羽翅輕拍，躍向一邊正扒弄著泥土嬉玩的小黑。

但就是這些少年，用他們的熱血，以四千的兵力頂住了上萬敵軍，讓丹族人傷亡慘重，並最終等到了平王大軍的及時回援。

眼見最後一縷霞光就要消失，謝朗等得心焦，欲待站起，羽翼輕滑，大白疾如流星，從天而落。

及至後來入了軍營，有時戰事緊張，來不及換洗軍衣，或是炎炎夏日，身上也會發出這麼一股子汗餿味。可那畢竟是在軍營，周圍都是粗豪的男子漢，沒人計較這些。而現在，身邊是個年輕女子。想當初謝朗為了給平王的秘密基地「珍珠舫」打掩護，裝出流連花叢的風流樣兒，經常出入煙花溫柔之地，雖然並沒有「風流」之實，但多多少少也學了些討好女孩子的溫柔手段，「風流」之名倒也不全是虛構。唐突佳人的事，他是不願乾的。眼前這女子雖然性情乖僻，算不上是啥佳人，但總歸是個女子。他怕薛蘅聞到自己身上的臭味，便不著痕迹地坐開了些。

那場戰役，將高壁嶺變成了修羅地獄，無情的殺戳讓整個山谷都在呻|吟和戰慄。其後長久的夜晚，謝朗從夢中驚醒，還是難以忘卻那漂浮在山澗中的血光和堆積如山的屍首——

謝朗割下一塊蛇肉遞到她面前，她並不客氣，也不道謝。兩人狼吞虎咽，一條大蛇，不到片刻便都落了肚。

謝朗慢悠悠地解著內衫衣帶，口中道：「師叔，雖然你是長輩，可也沒有不許師侄一輩子不脫衣服的道理吧？」

謝朗喜笑顏開，笑罵道：「你個小子，差點讓你老子打賭輸了，還算不賴！」

小黑側著腦袋，盯著烏梢蛇看了片刻，再伸出右爪扒拉了幾下。蛇動也不動，小黑便失了興趣，跳到一旁，繼續玩弄泥土。

他發出手令，大白歪頭看罷，拍翅飛向布滿晚霞的天空。

薛蘅早已清醒，滾動間迅速在身後鐵盒某處按下，鐵盒旁彈出一把短刃。她將短刃往他手中一塞，「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