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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霜河

作者:簫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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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胸有雄兵

第十九章 胸有雄兵

原來這個古板師叔,只要不板著臉,這樣笑起來,還是挺好看的。
昔日跟隨穆燕山行乞為生的小叫化們聞風而至,數百人便在劍南山的天門洞相依為命、劫富濟貧。洪氏家族屢派精兵圍剿,卻次次大敗而回。
謝朗心中嘀咕:我五千,你一千,直接滅了你就是,若不能滅,我沒臉再活在世上。
天空中有一個黑點在不停盤旋,似是山間的雄鷹,在振翅翱翔。
薛蘅打斷了他的話,「丹族多驍勇,不善詭謀,你讀的那點子兵法自也夠了。」
眼見她似是被背上的鐵盒梗得有些不舒服,他想了想,脫下外衫,折了幾下,輕輕地,塞在了她頸后。
薛蘅蹲下,運力在崖邊扳了一塊崖石,呈片狀。謝朗接過細看,片刻後面色一變。許久,他才出聲,語帶凝重,「可我左翼畢竟有一千五百人,還是稍佔優勢。」
謝朗轉頭,迎上她的目光。他眼神澄澈,神情坦然,毫無躲閃與畏懼,輕聲道:「我不是怕,師叔。真正的男兒,就應該不畏生死,將這一身熱血灑于戰場之上。」
就象,雲朵自碧空悠然飄過,象翠湖畔,春風吹落櫻花似雨。
薛蘅唇邊慢慢有絲笑意,「說來聽聽。」
春風拂面,謝朗站在崖邊,彷彿有種乘風飛翔的感覺。薛蘅盯著他看了片刻,微哼一聲,轉身繼續前行。
山風拂來,將他的聲音遠遠的送開去,滿山春色,在他這句話下越發燦爛。
謝朗將她說的每一個字都用心記住,又一路細想。等翻過了一座山頭,薛蘅坐在路邊歇息,他才湊了過去,滿面認真之色,「師叔,我想好了,如果和穆燕山交戰,得以不變應萬變。」
謝朗眼神越來越亮,離薛蘅也坐得越來越近。說著說著,他感到內急,邊起身邊道:「師叔,先停停,咱們等會再說。」
反觀薛蘅,由於她穿的是最厚實的那種藍布衣裳,腳上蹬的是一雙綁腿藤靴,走起路來步步生風,謝朗絲毫不敢懈怠,才能追上她的腳步。
他想壓壓薛蘅的長輩架子,便細心地看了看周圍環境,思考片刻后道:「若體恤下屬,不想有太大傷亡,我將以一千五為左翼,一千五為右翼,將敵軍往這崖下趕。待敵軍再無退路,中軍兩千先以箭矢滅敵主力,最後以精銳一舉全殲敵軍。」
穆燕山逃難途中與父母失散,帶著幼妹在劍南城以乞討為生。他小小年紀便表現出了非凡的統領才能,很快就成了小叫化子們的頭領,不畏當地惡霸勢力,屢為窮人出頭,也因此得了個外號「穆化子」。
和-圖-書方一碧晴空,數團卷涌的白雲恰如奔騰的千軍萬馬,氣勢浩然、江山折腰。
薛蘅微嘆,「師侄,你久經陣仗,當知士氣最重要。在右翼困於火林、主力被崩塌的崖石埋沒的情況下,你的左翼還能抵住我方發起的雷霆一擊嗎?」
話未說完,他忽覺氣氛不對,抬頭一看,薛蘅已坐開很遠,靠在石壁上合目而憩,臉上似有惱怒之色。
薛蘅望著崖下叢林,「只要我軍派出數十人埋伏在這崖頂,待你左翼援軍悉數進入煙藤林,他們射出火箭。煙藤遇火則燃,生出濃煙,你這一千多人,不被燒死也得被嗆死。」
天近黃昏,二人正說得興起,雕鳴聲劃破長空。謝朗大喜,低哨一聲,大白和小黑歡天喜地撲了下來。
謝朗在北疆與丹族作戰時,也屢有山地戰,本以為穿過這鐵刀嶺不過小事一樁。但走了半日後,他才知南方的叢林與北方的高山密林大為不同。
薛蘅嘴角嘲諷意味更濃了些,轉身在一旁的灌木叢找了片刻,折了一根枝條,遞給謝朗。謝朗接過枝條看了許久,不明要領,抬頭問道:「師叔,這是——」
謝朗點頭,「還行,與丹族作戰三年——」
薛蘅嘴角略有嘲諷之意,「我軍背靠懸崖,無後顧之憂,前列持藤牌鐵盾,你的箭矢無用。我軍早在前方和左方布好陷阱,待你中軍前突,落入陷阱,陣腳大亂之際,我軍集全力攻擊你左翼。」
謝朗沉默了一會,道:「也只有折道了,那些人只怕張開了天羅地網,在去定州的路上攔截我們。」
薛蘅走了會,還是問了出來,「你猜出那些人的來歷了?」
謝朗心情沉重,他與平王都想到消息一旦泄露,會引起南梁北梁、南方諸叛軍以及丹族人的搶奪,但沒料到,第一個下手的,竟會是本國中人。
謝朗在心中嘀咕了一聲,目光又不自覺地掃了掃薛蘅的身材,忽然遐想:她身量看上去和三姨娘差不多,要是穿上自己給三姨娘買的那件淺綠色的繡花裙,又塗上五姨娘喜歡的胭脂,再——
謝朗抬起頭,見她望著自己,神色不再象前段時間那般冰冷,反而帶著些許柔和,不由愣住。
謝朗禁不住微吸了一口氣,卻不再說話,面色凝重地望向南方。
這一重新開戰,便又是大半日。二人渴了就喝些山泉水,餓了就挖些樹根充饑。謝朗由防守漸轉為進攻,薛蘅思考的時間漸長,話語也漸多。謝朗逼得急了,她也會親自擺下石陣,以作演示。
薛蘅此時正靠著松樹,她雖https://www•hetubook.com•com合目而憩,但左手橫放胸前,右手還握著根樹枝,雙肩微微聳起,竟是一副防備到了極點、隨時準備躍起攻擊的樣子。
謝朗嘆了口氣,不欲將朝中勾心鬥角的這些事情說給她聽,便不再開口。薛蘅卻冷笑一聲,「那些人都是殷國人。殷國的武林人士,明知這是陛下要的東西,還敢來搶奪的,只有一個目的。」
他忙坐起,見薛蘅仍端坐在原地運氣練功,不由嘖了聲,搖了搖頭。
薛蘅瞪了他一眼,並不搭話,大步出了山洞。二人重新上路,謝朗見她始終不開口,只得悶著頭跟在後面。
謝朗忙接過衣衫穿上,見她已大步往西北方的崇山峻岭走去,跟上問道:「師叔,我們不去定州嗎?」
可太奶奶的聲音,終究是有幾分蒼老的,不會象這個女子的聲音這般輕柔。這聲音,就象春天的水草,蔓蔓滋生,搖搖曳曳,直纏入人的心底。
謝朗心思急轉,道:「我當隨機應變,右翼繞後方援助左翼。」
若是不能順利將《寰宇志》護送回京,只怕雍王與弘王,馬上就會以此為借口對平王發難。而他們兩次搶奪不成功,可能會故意將消息泄露出去,引來其他諸國勢力的搶奪。
十年來,殷國朝廷也屢次派兵南下,試圖鎮壓叛賊、收復南方。但正因為過了濟江便是穆燕山的地盤,朝廷大軍屢次都折損嚴重、無功而返。
穆燕山十五歲那年,不知何故得罪了劍南城勢力最大的軍閥洪氏,帶著十餘人逃入深山老林之中,佔山為王、落草為寇。
謝朗大為不服。薛蘅停下腳步,指著崖下,側頭看了看他,「若你領兵五千,我領兵一千,在此處作戰,你當如何布兵?」
「是這樣的——」
「你說呢?」
「那——」
他「水淹七軍」的妙計不能說出,這一夜憋得十分難受。好不容易等到天亮,等薛蘅醒來,便又湊上前去,「師叔,你看我那水——」
穆燕山控制劍南后,頒布了一系列安民的法令,令士紳喪膽、百姓稱快。他以劍南城為根據地,不斷擴充其勢力範圍,漸漸成為了濟江以南最不可忽視的一派軍事力量。
謝朗大奇,想不明白又是何處得罪了這位脾氣古怪的師叔,他不敢去打擾,只得悶悶呆在原地。
薛蘅正想說出新的布兵方法,見他竟要離開,便問了一句,「你去哪?」
這一路回京,只怕再也不能太平了。
薛蘅聽到動靜,睜開眼,道:「睡夠了就值夜。」謝朗忙應了,她卻未躺下,而是靠在一https://m.hetubook.com.com棵松樹上,合目而眠。
謝朗沉默了一瞬,笑道,「崖下陷阱有限,我中軍兩千,至少可突圍一千,仍可與左翼合攻你軍。」
走了這麼久,不見謝朗出聲,薛蘅也沒在意。這刻見他這神色、這話語,竟是一直在琢磨自己那幾句話,不由微帶訝色看了他一眼,「你說說。」
謝朗嘆為觀止,卻又有了幾分敬佩。心道若是此人身為男子,入伍從軍,只怕義兄裴無忌都要甘拜下風。
「這種藤枝,在南方很常見,名為『煙藤』。」
自跳橋逃生之後,薛謝二人在叢林中潛行了一段時間,與大白、小黑便失散了。此時見它們終於找來,謝朗十分欣喜。但他一直是很嚴厲地訓化大白,所以也只是伸手撫了撫它的頸毛。大白則親熱地用頭拱他的胸口,謝朗笑著低頭,耳中忽聽到一句十分輕柔的話語,「到哪玩去了?弄得這麼臟。」
「從何處繞道?」
薛蘅見他不接,柔和的神色頓時轉為了不耐,將水囊往空中一丟。謝朗忙接住,猛灌幾口,又指著地上的石頭陣,「師叔,您看這樣,可不可行?」
由菅山往西北方向走是連綿數百里的崇山峻岭,森林深幽,山岡險峻。因為崖石多為黑色,且呈片狀,如同被刀削過一般,故得名為「鐵刀嶺」。
謝朗問道:「師叔,您見過穆燕山嗎?」
她遙望南方,緩緩道:「若是我方這一千人,是由劍南穆燕山及他手下十八虎將率領呢?」
薛蘅很嚴肅地望向謝朗,「師侄。」
謝朗一喜,追上前與她並肩,問:「為何?」
薛蘅收住樹枝,站了起來,謝朗的外衫便掉在地上。她低頭看了看,愣了一下,轉過身,背對著他,用樹枝將衣衫往後一挑。
他再望向南方,神情肅然,「我不是怕,我只是對這個對手很尊重。一個高手,若是當世再無可與他對決之人,那該是何等孤獨之事。」
這聲音帶著三分疼愛、三分溫柔,還有三分嗔責,謝朗恍恍然以為回到了涑陽的謝府。幼時的自己在外面玩了一身泥回來,幾位姨娘驚天動地,太奶奶則會微笑著扯過自己,這般問。
薛蘅低頭看了片刻,慢慢將水囊遞到他面前。
崖風颯颯,他當風而立,肅然望著薛蘅。那份從目中透出的鋒芒,讓薛蘅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又慢慢移開視線。
他越來越大聲,說到最後,聲音清亮、氣勢凜然。恍若面前就有千軍萬馬、漫天煙塵,他要持槍縱馬、浴血殺敵。
這其中,就有出生在燕山的稚童——穆燕山。
說完,她不再和_圖_書看謝朗,繼續前行。
其後數年,濟江以南形勢風雲變幻。由於大量北方難民的湧入,當地陷入混亂之中。各世家貴族、各族裔為了維護財產,開始蓄養武裝勢力,打擊敵對派系、鎮壓難民。加上濟江以南本就是少數族群聚居的地方,各族群之間因信奉不同、爭端不斷,也屢起戰事。南方,漸漸形成了軍閥割據、各佔一方的局勢。
二十年前,津河大洪災,生靈塗炭。津河平原的上百萬民眾紛紛南下逃難。他們攜家帶口,一路南下,越過津南平原、越過天險濟江,最終到達了濟江以南的千里沃土。
薛蘅似是比較滿意他謙遜的態度,嘴角勾了一下,閃過絲笑意,又迅速平復,說道:「你記住:穆燕山這個人,極擅先隱藏實力,迷惑對手,但一旦他發動攻擊,那就是雷霆一擊,將對手徹底殲滅,不留絲毫餘地。」
他方便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又急匆匆跑回來,一屁股坐在薛蘅身邊,擺弄著地上的石子,興奮道:「師叔,我可以來一出水淹七軍——」
這樣邊走邊說,天近黃昏,二人才找到一處山洞歇腳。謝朗也不感飢餓,又擺起了石頭陣。直到薛蘅從附近打來山泉水,他仍蹲在地上擺弄著石頭。
夕陽從西邊照過來,將她的人籠罩在一片淡金色之中,她嘴角有著淡淡的笑,這一份笑容,讓她的臉顯得生動起來。
謝朗指著崖下右前方一處灌木叢,「當由那處直插左翼。」
謝朗這一覺睡得極沉,再醒來渾身舒暢。他睜開雙眼,伸了個懶腰,這才發覺月懸中天,仍未天亮。
「正是。」薛蘅微側頭,見謝朗眉頭微皺,唇邊不由湧起一絲冷笑,「師侄莫非怕了不成?!」
謝朗有時不服,在旁指手劃腳,薛蘅便會將眼一瞪,謝朗礙於她的長輩威嚴,只是悻悻收聲。不過她也馬上會耐心地講出道理,與他分析一番,這一日下來,謝朗受益良多,竟不亞於實地作戰。
走了許久,薛蘅終於輕聲說了句,「你以水攻,難度太大。」
薛蘅卻猛然睜開雙眼,右手握著的樹枝挾著風聲掃了過來。謝朗嚇得往後一翻,叫道:「是我!」
加上殷國一直在北方與丹族激戰,國力損耗嚴巨,只能眼睜睜看著南方國土一寸寸落入叛軍之手。
謝朗傲然一笑,「我驍衛軍的兄弟,個個都不怕死。不管戰況如何,軍令一下,他們絕不會退縮一步,定與你軍血戰到底!」
薛蘅大步走著,經過一處山崖時,忽開口道:「師侄。」
謝朗隨口答道:「方便方便。」急匆匆出了山洞。
二人這般「和*圖*書舌戰」,竟似各自指揮著千軍萬馬,沙場對敵。你按兵不動,我就引蛇出洞;你迂迴作戰,我就分段截殺;你調虎離山,我就瞞天過海。
謝朗遙望南方,輕聲道:「師叔,你方才所說這一役,莫非就是穆燕山率一千人,斬殺洪氏數千大軍的天門山之役?」
遠在涑陽的殷國朝廷,慢慢失去了對濟江以南的控制,朝廷法令、旨意、州衙,形同虛設。
謝朗緩緩抬頭,見薛蘅正將小黑抱在懷中,低頭和它說話,右手則一下下,自頭頂至雙翅,輕柔地撫摸著它。
就在這一次次的反圍剿中,穆燕山勢力逐漸強大,終於在最關鍵的一役中擊潰了洪家軍。
謝朗極好兵法,又在北疆與丹族作戰三年,積累了不少經驗。此刻與薛蘅說起行兵布陣,雖然飢腸轆轆,卻越說越精神。一番切磋,他發現薛蘅于兵法一道,竟似不輸于任何一位將軍統領。大部分時間是他在提出作戰的方法,薛蘅說得不多,但只要她一說,必切中要點,讓他得費些時間來思考,再改變行軍策略。
他微踏前兩步,站在崖邊,仰望晴天白雲,朗聲道:「遲早有一天,我謝明遠,要與他穆燕山,在戰場上一決高低!看誰才是這當世最傑出的將才!」
「是,師叔。」
「你可熟讀兵法?」
謝朗撓了撓頭,「這個有什麼作用?」
他停住腳步,望著北方天空,只覺在戰場上快意殺敵,要比這應付小人的暗箭痛快百倍。這一刻,他是這般思念那些一起出生入死、奮勇殺敵的同袍兄弟。
「到哪玩去了?弄得這麼臟。」
二人決定穿過鐵刀嶺,往西北繞道陵安府,再北上丘陽,返回京城。雖然這樣一來,要比走水道或定州的官道慢上個多月,但眼下對手可能在定州布下了重重陷阱,也許只有走這條路,才能避開截殺者,順利將《寰宇志》護送回京。
松鼠受驚,「吱吱」叫著散開,謝朗一笑,轉過頭,目光落在薛蘅身上。
「沒有。」
北方多為參天杉木,土質較硬,山勢平緩,縱是岷山,也仍可在林中拉韁馳馬。而南方的山,多生灌木,土質稀鬆。走上個多時辰,謝朗的綢質外衫已被灌木勾破,腳上一雙黑緞面布靴也是泥土累累。
謝朗忙轉身跟上。薛蘅走了很久,才忽然說了一句,「你現在還不是穆燕山的對手。」
謝朗正容拱手,「請師叔賜教。」
明月逐漸西沉,樹上傳來了松鼠打架的聲音。謝朗想起薛蘅這兩日內連救自己兩次,艱難逃亡,想讓她多睡一會,恐松鼠將她吵醒,拾了一塊石子,聽聲辨位,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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