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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霜河

作者:簫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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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梧桐望月映幽窗

第四十七章 梧桐望月映幽窗

她滿是皺紋的臉,此刻寧靜詳和,象是放下了什麼重大的心事,睡得極為安心。
薛蘅正待上來推輪椅,聽到此話,心頭一震,腳下微微一滯。薛忱停了須臾,才又說了下去,「……也算圓滿完成了陛下交予的任務,這京城……再呆下去也沒什麼意思。咱們又是住在別人家裡,諸事不方便。若沒有其它的事情,咱們……還是早點回孤山吧。」
太奶奶靠在美人榻上,合了眼,嘆息道:「再拖下去,我怕我這把老骨頭,會見不到公主進門了。」
謝朗如夢遊般回到毓秀園,呆坐在桌邊,直到小柱子進來,他這才覺得渾身上下火辣辣地疼痛,低頭一看,這才發覺手背上已被竹枝抽出了血痕。
「怎麼會?」墨書忙道:「老祖宗身體健壯著呢,依奴婢看,不說象彭祖八百歲,一百歲是絕對沒問題的。」
薛蘅望著他火熱的眸子,背在身後握著畫軸的手攥緊又放鬆,又攥緊。
「啊?」謝朗愣愣應著。
即使是只看到這朦朧的身影,謝朗也覺得一下子心安了許多。他在樹杈之間靜靜地坐著,視線始終凝望著那扇窗戶。
薛蘅壓住心中酸澀,板起臉,「謝師侄,你我已完成陛下交予的任務,一時從權的稱呼,還請你再莫提起。也請你謹記晚輩的本份,尊稱我一聲『師叔』。」
謝朗一時懵了,不明白為何一夜之間,和自己言笑晏晏的蘅姐忽然換了一副面孔。「蘅姐——」他又喃喃地喚了聲。
謝朗聽得頭昏腦脹,再度張嘴,卻又是一聲:「蘅姐。」
薛蘅忽然翻手,折下一根竹枝,勁風暴起,指向謝朗咽喉,她寒聲道:「師侄若再不守禮節,我就要替謝師兄教訓hetubook•com•com教訓你了。」
薛蘅打馬離去后,謝朗在細雨中呆立了許久,腦中一時清醒,一時糊塗,一時歡喜得想大笑,一時又湧上一陣莫名的苦惱。微雨收止時,他奔上山巒,迎風大叫,直至筋疲力盡,仰倒在松樹下。
薛蘅心中一凜,薛忱似渾然不覺地說了下去,「京城的天氣實在是悶熱,熱得我睡不著。」
這夜,謝朗哪睡得著,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個多時辰,終於翻身坐起,兩條腿似被什麼牽著一般,又來到了秋梧院。
「確是段夫人的真跡?」太奶奶喜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薛忱淡淡地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沾了草屑泥漬鞋子上稍作停留,口中似是隨意道:「三妹,我昨晚一晚都沒睡好。」
這樣,就很好。
薛蘅扶著太奶奶的手一下變得冰冷,太奶奶似渾然不覺,繼續饒有興緻地說道:「對了,薛閣主還不知道吧,明遠回來以後,就快要和公主舉行婚禮了,皇上已經下旨,讓方道之先生選個良辰吉日,準備讓他們兩人完婚。你是明遠長輩,本想讓你和薛二先生一起當男家主婚人來著,現在,誒呀……」老太太滿臉遺憾地拍了拍薛蘅的手。「嗯,也不妨,等他成了親,我派人上孤山,給閣主送一壇上好的女兒紅。哎呀,謝家好久沒辦過這麼大的喜事了,我這把老骨頭可不知道還能不能熬得住喲。」
太奶奶扶著薛蘅的胳膊,嘆道:「唉,我和二位薛先生一見投緣,還想著讓你們多住些日子,陪陪我這個老太婆說說話解解悶呢。此番護書之路,多虧你救了明遠一命,又悉心照顧了他幾個月,謝家上下對和*圖*書閣主真是感激不盡。唉,憫懷子息單薄,謝家正房只有明遠這一根獨苗,打小就寶貝得跟什麼似的。偏我謝家世受皇恩,又蒙皇上不棄,讓公主下嫁,明遠這孩子肩上責任重大,日後報效朝廷,中興謝氏,就全落在他一人身上了,真是一步都走錯不得。幸好這孩子雖然頑劣,但終究心性單純,老太婆本想留二位多住些日子,讓他多多向二位薛先生請教,不過,二位若不願久留,我也不好勉強。只是這樣一來,薛閣主便吃不上明遠和公主的喜酒了。」
剛進院門,荷塘邊痴坐了半天的謝朗一躍而起,喚道:「蘅姐!」
「嗯。」 ,薛蘅只是點點頭。
薛蘅默然片刻,將被雨打濕的鬢髮稍作整理,才跨出房門,輕聲道:「二哥,什麼事?」
墨書將薛蘅送出碧蘭閣,回來笑道:「老祖宗,少爺真的就要迎娶公主了?」
「薛閣主。」太奶奶慢慢將畫捲起來,望著她,慈祥地微笑,「我知道你是喜靜之人,這京城喧囂繁雜之地,閣主肯定住不習慣。聽薛二先生說起,你們馬上要回孤山了?」
太奶奶拉著薛蘅,連稱「不敢」,「閣主是明遠的長輩又是謝家的恩人,怎敢讓閣主破費勞心?閣主大恩難謝,老婆子也實在沒什麼東西可以聊表心意。風雅物送風雅人,這幅《石竹圖》,如蒙不棄,還請薛閣主收下。明遠這孩子不太懂事,若有什麼冒犯薛閣主的地方,還請你看在他是晚輩的份上,多多包涵。」
小柱子的眼神飽含憐憫,「你自求多福吧。」
「是啊。」薛忱拖長了聲音,道:「三妹,你和明遠……」
薛蘅一咬牙,竹枝劈頭蓋腦地向謝www•hetubook•com•com朗抽了下來。謝朗本能地閃躲了幾下,便再不躲閃,直直地站在原地。竹枝飛舞,謝朗身上的衣衫漸漸裂開細縫,但他仍倔強地站著,紋絲不動。
原來竟是這樣!終於明白為何自己對柔嘉只有手足之情毫無男女之念,而對她卻獨獨不同:一日不見、便輾轉反側;她開心他便高興,她思慮他便擔憂; 她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便能讓他湧起無限歡喜;她生氣閉門不見,他便失魂落魄;她熟睡的面容,讓他如著魔般移不開視線……
薛蘅走到他身後,雙手緩緩地按上輪椅的靠背,道:「好,明天寰宇院正式成立,陛下命我主持典禮,等典禮完畢,我就去向陛下請辭。」
小柱子想起謝朗身上的傷痕,大感驚訝,自言自語道:「公主那麼嬌嬌柔柔的性子,發起脾氣來這麼狠。唉,少爺以後,可有得苦頭吃羅。」
「這是……」薛蘅忙趨近細看,片刻后,不覺動容,道:「這是段夫人的墨寶。」
說罷,她看也不看他,走進屋子,拿了幾本書,從謝朗身邊擦肩而過,始終沒有再看他一眼。
小武子心知不妙,顫聲問,「少爺怎麼說?有沒有罵我沒有將公主的信交給他?」
「正是。太奶奶,您看,這竹子的枝葉乃是用圓勁淺條雙勾,還用了書法八法來畫出疏篁,運筆簡潔有力,可說是開一代畫風之先河;這壽山石,是用濃淡水墨暈染而成,又用了披麻解索皴,剛勁中不失端凝,與竹之風骨相呼應,正是段夫人一貫的畫風。這幅畫,算得上段夫人畫作中的精品。」
謝朗定定心神,鼓起勇氣,再度開口,「蘅姐,我——」
薛蘅飛馬馳回謝府,大步走進秋梧院和圖書,跑進自己房間,正待將房門緊緊關上,忽聽薛忱的聲音在身後淡淡響起,「三妹,你來一下。」
「活那麼久做什麼,平白惹人嫌……」太奶奶的話語,逐漸低沉,終至無聲。墨書上前細看,她竟已睡了過去。
「好好好!」太奶奶輕撫著拐杖的龍頭,唏噓嘆道:「段夫人也算是書畫一絕,只是因為與其弟子一段違背人倫的戀情,生前為世人所不容,一生顛沛流離,畫作也遺失大半,能得到她的真跡,真是難得啊。」
他只訥訥地叫聲:「蘅姐。」
小柱子大呼小叫,謝朗忙按住他的嘴,叮囑他不要叫嚷,免得讓太奶奶擔心。小柱子忙應了,找來膏藥,替謝朗抹了,再回到耳屋中,看著小武子,滿面同情之色。
薛蘅看了那《石竹圖》一眼,竟然無語相接。
耳邊如有轟雷在鳴,叫嚷著的都是同一句話:原來是這樣!
「嗯,涑陽的夏天,比孤山悶熱多了。」薛蘅勉強微笑。
痴等了大半個時辰,將要說的話在心中說了又說,謝朗這刻見到薛蘅沉靜的面容,反而手足無措,不知如何開口,往日的口角伶俐聰明俊秀都不知哪裡去了。
「是啊,那裡,才是咱們的家。」薛蘅恍恍惚惚地介面。她正要推薛忱回房,忽見太奶奶房中的大丫頭墨書走了過來,笑道:「薛閣主,太奶奶請您過去一趟。」
月上中天,直至子時末,薛蘅仍在燈下低頭疾筆寫著,謝朗悄悄從樹上跳下,走到窗前,伸出手指,貼著窗紙,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輪廓。他默默地微笑,只覺得就這樣靠近著她,真好。
太奶奶正眯著眼看一副畫,丫環進來稟報薛閣主請到,她連聲道:「快請快請!」
薛忱的低咳聲忽在https://m.hetubook.com.com房中隱約響起,打斷了謝朗的話語,薛蘅渾身一顫,急促出聲,「謝師侄!」
竹枝將他的衣袖抽得裂開縫隙,隱約可見手臂上那猙獰的箭疤,薛蘅的動作終於緩了下來。她將竹枝一扔,神情恢復了先前的冷肅。冷冷道:「我現在要去翰林院,與各吏員商議明天寰宇院成立典禮的事宜。有什麼事,等典禮完了以後再說。現在,別煩我!」
原來所有這一切讓他的心忽上忽下患得患失的陌生感覺,都只是因為一個原因!
薛忱望著被細雨洇濕的石階,嘆了口氣,悠悠道:「出來久了,還真是想阿定那小子。京城再好,也比不上孤山,那裡,才是咱們的家。」
薛蘅一踏進門檻,太奶奶便向她招手,和藹地笑道:「薛先生快來,幫我鑒定一下,我這眼睛有點花,看不清楚。」
雨後的陽光,照在二十歲的謝朗身上,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跳了起來,打馬狂奔,以平生從未有過的速度,沖回了自己的家。
薛蘅在謝府後花園中的松樹下呆立了個多時辰,才提起步子,回到秋梧院。
薛蘅垂下眼帘,半響,她抬起頭輕聲道:「多謝太奶奶厚愛,阿蘅確實住不慣京城,等明日寰宇院成立典禮后,便會去向陛下請辭。謝、謝將軍機警聰慧,心性純良,日後必成大器。公主和、和謝將軍的婚禮……恐怕阿蘅不能參加了,大喜之日天清閣必會奉上賀禮。阿蘅在此先行別過,還請太奶奶多多保重。」
小武子慘叫一聲,倒回床上。
院門是緊閉著的,他推了推,紋絲不動。他躍上院牆外的梧桐樹,坐在樹枝間遙遙望去,薛蘅的房間仍然亮著燭火,燭光將她的身影投在窗紙上,隱隱可以看出,她正在奮筆疾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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