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這一趟旅行讓喬暖有頗多感概，卻不知從何說起。住宅樓漸漸出現在視野中，喬暖聽見何決輕聲問：「謝姐怎麼樣了？」
何決靜了一下，聳了聳肩，「雖然知道你絕對不可能改正，不過道歉我接受了……你知道我不會怪你。」
何決露出一個怪異的表情，好像有些像笑，又有些難過，「喬暖，你既然對任何一個都很寬容，為什麼從來沒想過考慮我的立場？」
「我在陪著她，你不用擔心。如果是老師問起的話，請你幫忙給她請個假。」
「這周兩次小組作業的討論你都沒參加，打算放全組人的鴿子？」
何決腳步不停，喬暖伸手一把將他拉住，喘了口氣，「你給我講清楚。」
如今何決才是保護者，他雖然還沒有相當的年齡，可是已經有了超出想象的擔當。
衝動是一瞬間就產生的，而身體已經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等喬暖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上前一步，從背後將何決緊緊抱住。
何決自然而然地拎過她的包，然後兩個人並肩走到路邊去打車。
喬暖愣了愣，轉過頭看著何決。
「剛到，沒多久。」
和韓策約在酒店附近的麥當勞會面，離約定時間還有五分鐘時，喬暖看到一個年輕俊朗的男人推門走了進來，掃視四周之後目光定在她們這桌，然後徑直朝她們走過來。
「等多久了？」
「不會。」何決轉過身，將她的手緊緊握住。
「什，什麼意思？」
喬暖從來沒想過何決竟然會有這種m.hetubook.com.com衝動的情緒，在她眼裡何決一直冷靜得讓人覺得有點冷血，好像對一些事他從來就沒有真正地在意過。
「難道你就從來沒想過我也會擔心甚至害怕？你自己說這兩年來發生了多少事？生病發燒這種就不說了，可是你他媽居然蠢得差點淹死在浴缸里。還有上次孫雅的事，如果不是警察在我一定會上去剁了那三個畜生。」何決越說情緒越激動，聲音也不自覺地提了起來。
喬暖伸手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
而這些年，他也在完美地踐行著這句話，忍受著所有她的自私和冷酷，愚蠢和偏執。其實兩個人的角色早就換位，她已經不再當年那個開解著隔壁敏感孤僻的小孩子的保護者。
喬暖道了聲謝，掛了電話。回到床邊，將清晏眉頭緊皺，好像睡得極不踏實，便輕聲嘆了口氣。
她長長地呼吸，看著何決帶著怒意的眼睛，「對不起。」
喬暖愣了愣，忙不迭地點頭，「當然。」
或許是吳子霖的死，或許是孫雅那件事，讓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執意維護的現狀看似平靜，實則已經岌岌可危。再這樣下去，這些裂痕必然會越來越大，最終發展到覆水難收的地步。
喬暖站起身，正要說話，坐在對面的謝清晏率先開口，「師兄，你怎麼來了？」
喬暖搖了搖頭，「不，你不知道。」
謝清晏在她身邊躺下，背對著她，伸手關了檯燈。一時房間里只剩下濃重的黑暗和長久的htｔｐs://ｗwｗ.ｈｅｔｕbｏｏｋ.ｃoｍ•ｃｏｍ寂靜，過了一會兒謝清晏沙啞的聲音慢慢地響了起來。
「清晏你和韓策師兄回學校吧，我也要趕回W市了，」她看了看手機，「我差不都要去機場，就不送你了。」
「我……我說讓你好好的，不要讓我擔心。」
喬暖一直待到了周日晚上，期間大多數時間和清晏待在酒店，在她的強制下兩個人也一起出去散散步，但是謝清晏始終沉默寡言，彷彿心被掏空了一樣，臉上和眼中沒有任何情緒。
謝清晏講了很久很久，直到最終聲音哽咽，泣不成聲。
「那現在我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喬暖頓時覺得心中泛起了一陣酸楚的感覺，眼前的這個身影，和多年前那個清瘦的身影完美地重疊了起來，過了這麼多年，這個人依然用雲淡風輕地語調說著「你知道我不會怪你」。
喬暖在何決清澈而灼熱的眼中，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喬暖要回W市的頭一天晚上，睡到半夜的時候聽到旁邊床上有動靜。喬暖頓時驚醒過來，坐起身發現謝清晏正在穿拖鞋。
「這是當然的。若你需要幫忙，可以打我電話。」
這樣的想法讓喬暖覺得莫名動容，連忙喊了何決一聲，然後小跑著過去。
接下來是持續不斷的破碎的哽咽聲，讓喬暖覺得她彷彿已經把這輩子的眼淚都哭幹了。眼淚流成一汪回憶的苦海，輕易將人溺斃。
何決聞言急促地笑了一下，「你怎麼這麼自以為是？」
喬暖和-圖-書的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抑制的顫抖：「而你比我年輕，我怕有一天你發現你現在所謂的喜歡都是誤解，我沒辦法承受這樣的結果……」
周圍靜得可怕，喬暖能夠清晰地聽見自己和何決越來越響的心跳聲。
「你……」何決啞聲開口。
那邊靜了一下，「我是清晏的師兄，我叫韓策。清晏怎麼了？」
「我知道。」
回W市之前，喬暖最終還是給韓策打了個電話。她雖然知道謝清晏已經打消了輕生的念頭，但放清晏一個人，她還是不放心。
「真的……何決，是我太自私了。」
「我……」
「說你自私一點都不冤枉你。」何決聲音有些冷，說完就加快腳步往前走。
謝清晏不自覺地站起身，看了喬暖一眼。
「你別露出這種驚訝的表情——我他媽喜歡你這麼多年，可是你次次都為了一些不值得的傻逼來找我哭。所以你別自以為是，說到操心，我他媽比你有資格多了？你除了年齡比我大點，還有哪點真的當得起『姐姐』這個身份？」
衝動雖然已經退散了，喬暖卻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後悔。騙不了自己了，因為這件事已經在潛意識裡預演過無數遍。
何決輕哼一聲，「你別道歉，道歉頂個屁用。」
謝清晏沒說話，輕輕地點了點頭。
喬暖覺得這兩個人的相處方式有些奇怪，然而並未多想，立即動身趕往機場。
何決並沒有看到她，靠著路燈的燈柱靜靜地站著，沒有絲毫的不耐煩。喬暖毫不懷疑，哪怕讓何決
和圖書繼續等下去，他也不會有任何異議。
喬暖再一次感覺到了曾經何決給她的那種壓迫感，而這一次她真的或許……已經退無可退。長久以來，何決不說，她也就當做這些情緒不存在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把來自這個少年的守護當成了理所當然，肆無忌憚地揮霍，從來沒有想過要付出同等的回報。
在說後半句話的時候，何決已經轉過身，梧桐樹陰影下的身影看起來有一種揮之不去的蕭索之感。
她在一點一點地講述和吳子霖相處的點點滴滴，從他們認識到相戀，又到分隔兩地。講那些喬暖知道以及不知道的細節，講他們第一次牽手和第一次接吻，講吳子霖載著她穿過青石板的小巷，頭頂的陽台上盛開著夏日的白花。
「怎麼了清晏？」
謝清晏醒來洗漱和吃早飯的時候，依然是動一會兒發一會兒的呆。喬暖雖覺擔憂但也無可奈何，畢竟這種痛楚，外人再怎麼試圖安慰，也無法感同身受。她所能做的也只是確保清晏的安全以及提供適時的鼓勵。
「清晏現在情況不太好……」喬暖摸不準這個叫韓策的人和謝清晏的關係，因此並沒有明說。
喬暖立即跟上去，「你什麼意思啊喂，講清楚啊，我怎麼就自私了？」
沒想到世界上最無力的事是生死倒懸，陰陽相隔。
她不說話，喬暖也不多問。像空氣一樣陪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喬暖感覺到自己懷抱著的這具年輕的身體僵硬得可怕，彼此的心臟好像都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一樣。和*圖*書
何決將她的手掙開，退後一步，「你還記得你爸爸出事的時候你跟我說過什麼？」
飛機到達W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機場人很少，喬暖剛從出口走出去，就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激蕩而無法言說的情緒滿滿地堆積在胸腔里，好像下一刻就要溢出來了。
「我以為我人生中的第一個二十年唯一可以肯定的事就是，我一定可以和吳子霖一輩子在一起。我考慮過未來的所有可能會遇到的困難，我規劃過每一個階段我和他應該做的事，我唯獨沒想到……」
韓策沉默了一下，「問題嚴不嚴重？」
「我……」
「跟我回學校，夏老師找你有事。」
而呼吸非常近，近到了一個危險的程度……
「別說話……聽我說……」喬暖鬆開手，將發燙的臉靠在何決背上，「……你知道我的顧慮在哪裡，何決。這條路很難走，所以我在迴避，我沒你這麼勇敢……」
謝清晏走在前面，韓策輕聲對喬暖說了句「謝謝」，然後飛快地跟了上去。
「我走的時候她已經回學校了，一時半會兒肯定好不了，不過也只能等時間慢慢過去再看吧。」她輕聲嘆了口氣，「……這兩天我跟著清晏也覺得非常難受，從來沒想過生命是這麼脆弱的東西……過年的時候還見過吳子霖，突然間就……」
下車后喬暖和何決慢慢地往家裡走，兩個人的影子被深夜的路燈光拉得老長。四周非常安靜，間或有一輛車駛過，夜顯得空曠而寂寥。
「能和你一起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