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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寧硯心裏頓時升起一陣不詳的預感，然而他儘力克制自己往那方面去想，靜了半晌，仍是屏住呼吸，忍不住追問：「你在棲月河哪裡？」

仍有來來往往的人聲，不絕於耳卻不明所以。似乎有人過來拉他；有人牽了極粗的軟管出來，沖洗著沾血的地面，淡紅的血水一陣一陣蔓延，匯入地下；有人往他身上披了一件外套；有人將他塞進了車裡，車子發動，一陣一陣機械的巨響……

話音方落，蘇懿行身後的人群里衝出來一人往傅寧硯身上狠狠踢了一腳，開口的聲音卻帶著撕裂般的哭腔：「你害死了嘉言姐！」

說完，蘇懿行便抱著蘇嘉言，往後門走去。其他人看了他一眼，也慢慢地跟了上去。

她右邊臉頰上有一道傷口，鮮血將耳畔的頭髮全部浸透。而她沒有被血弄髒的肌膚，仍然如凈瓷一般白皙。

風雖不大，夜裡春寒仍是料峭，他只穿襯衫西裝，不緊不慢抽著煙，站得久了，不免覺得身上冷。正打算回車上，鍾凱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蘇懿行將蘇嘉言摟得更緊，他目眥欲裂，緊盯著傅寧硯，淚水翻湧如潮，他伸手從蘇嘉言染血的大衣里掏出一張已被揉得殘破不堪的照片，遞到傅寧硯面前，「這是你的孩子，一屍兩命，這個結果，你滿不滿意？」

鍾凱看到傅寧硯出現立即迎了上去，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彙報什麼，末了只指了指房車，聲音艱澀，「和圖書謝小姐和謝老爺子在……在裏面。」

他抬頭，定定地看著蘇嘉言。

他要找的那個人，已經永遠離開了。

周圍如此喧鬧，而她卻好似不受打擾一般，靜靜地，安然地沉睡著。

「停車。」

譚睿將車開得極快，又極有技巧地避開很多個紅燈，在最短時間到了蘭亭劇院的後巷。

就在一瞬間，傅寧硯腳步陡然停了下來。

他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邁開腳步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突然「噗通」一聲跪在蘇嘉言身前，顫抖地伸出手去，想要去觸摸蘇嘉言，卻被蘇懿行一把打開。

「三少，暫時先回去吧。」鍾凱勸道。

便如蘇懿行所說：永、失、所、愛。

生前她決絕將他推開，死後更不會願意讓他靠近。

譚睿嚇了一跳，連忙依言踩了剎車。車還沒停穩，傅寧硯就打開車門跳了下去，沿著相反的方向狂奔起來。

他要找的那個人，已經永遠離開了。

長夜寂寂，遠處燈火照著黑暗的天光。

在那輛瑪莎拉蒂旁邊的地下，蘇懿行坐在地上，懷裡抱著雙眼緊閉的蘇嘉言。她胸口處有有一道可怖的傷口，手邊躺著一把染血的匕首，血跡從胸口蜿蜒而下，拖了一地。

夜風冷冽，從耳畔呼嘯而過。路長而遠，而他絲毫不覺得累，只不知疲倦地往前跑著。漸漸的，棲月河出現在他視線之中。

「沒有……謝老爺子趕過來了，說和-圖-書是不讓報警，因為……」

正在漸漸凝結的血冰冷彷彿凍結的雪，他久久維持著這樣一個姿勢，卻始終沒有辦法讓那種讓人彷彿要將人寸寸凌遲的痛苦與絕望消散半分。

傅寧硯腳步一頓，「出什麼事了？」

傅寧硯一驚，頓時酒醒了大半，他飛快上車，吩咐譚睿往棲月河開，又問鍾凱，「你報警了沒有？」

徹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漸漸攫住了傅寧硯的呼吸。他腳步釘在當場，大腦霎時停止了運轉。然而不過片刻，他又想起更為重要的事，僵硬地別過頭去，問鍾凱：「嘉……嘉言呢？」

傅寧硯身體轉過去，腳往前邁了一步，突然極速走起來，邊走邊扒開圍觀的人。

傅寧硯跑得極快，心裏反反覆復只有一個念頭：他得回去，回到蘇嘉言身邊。這次，說什麼都絕對不離開她半步。

電話那端停頓了幾秒，「蘭亭劇院。」

看了一圈，傅寧硯又將視線移回到手裡染血的照片上，耳邊轟鳴之聲持續不斷，一陣一陣激烈地撞擊著他的耳膜。

「……謝小姐她，她好像殺人了。」

過了許久，傅寧硯突然俯下身，臉貼著地上的血污，將照片握在手心裏，伸手狠狠攥緊了自己的心臟。

彷彿有一隻手伸進了他的心臟，蠻橫粗暴地把它撕成了兩半。疼痛幾乎貫聯了每一根神經末梢，而他再也，再也無法發出丁點的聲音。

「三少，你先做好心理準備……www.hetubook.com.com」

傅寧硯眉頭蹙起，「還有什麼事，你一次性講清楚。」

一句話，霎時將傅寧硯推入黑冷無邊的地獄，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伸出手，接過了那張B超照片，又是如何看著照片上那象徵著心髒的小小白點。

不知過了多久，他方才找到自己嘶啞的聲音，「我不相信。」他伸出顫抖而冰冷的手指，伸到蘇嘉言鼻前——這一次蘇懿行沒再出手阻止。

「死」字一出來，傅寧硯大腦霎時一片空白。周圍沸騰的人聲一瞬間飛離遠去，他彷彿正處於絕對的真空，沒有聲息，沒有光亮，沒有溫度，只有完全靜止的黑暗……

「你去前面掉頭！」鍾凱吩咐譚睿，也連忙跟著下了車。

在他身邊，聶君君哭得氣吞聲斷；在蘇懿行後面，劇院的演員也在抹淚。而黎昕彷彿站立不穩，被一個人攙著，神情恍惚，形容灰敗。

沒有任何呼吸。

他能去哪裡……

而謝澤雅面色蒼白，雙眼緊閉，神色卻是安詳，好似靜靜睡過去了一般。

這一路過去，彷彿身處一個燒得滾燙的油鍋里，一分一分煎熬。路極長而時間過得極慢，每一分鐘，都有一種下一瞬也許就是永訣的錯覺。

傅寧硯僵硬地轉了轉頭，往車裡看了一眼——座椅上都是尚未乾涸的血跡，一直延伸到車門口……

「停車！」傅寧硯怒吼。

鍾凱頓了片刻，方才沉聲回答：「謝小姐……淹死了。」

「三少和圖書，出事了。」鍾凱那邊聽起來鬧哄哄的，而他聲音格外沉重。

手中的電話跳個不停，彷彿一顆不安分的心臟，傅寧硯緊緊捏在手裡，卻不去看，只是冷著臉，在後座沉沉的暗影中靜坐著，一動不動。

漆黑的河流，倒映著對岸高樓的燈光，無聲無息流淌著。而它或許已經這般，靜靜流淌了千年。

接到鍾凱電話的時候，傅寧硯剛剛應酬完畢。

「別墅的人打電話過來，說謝小姐跑出去了，派了人去找，剛剛在……在棲月河找到了……」

他能去哪裡……

蘇嘉言這邊的人一時之間散盡，唯有地上的一攤血跡，紅得觸目驚心。

「快說！」

蘇懿行脫下自己的外套，緊緊裹住蘇嘉言的身體，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居高臨下看著跪在地上緊緊攥著照片卻表情木然的傅寧硯，「你在乎什麼，她就要毀了什麼。這張臉，這個孩子，甚至她自己……傅寧硯，這就是你的下場，」蘇懿行頓了頓，一字一句說道，「永失所愛。」

裏面停了兩輛車，靠巷口的一輛林肯房車，巷子深處的一輛瑪莎拉蒂，一眼望去，黑壓壓圍了一圈人。傅寧硯身體顫抖而不自覺，他腳步仍穩，面色冷肅，一路走過去氣勢極為煞人。

——

傅寧硯心下一凜，將領帶扯開些許，「你這話什麼意思？」

傅寧硯腳步頓了頓，走到車子旁邊，往裡看去，謝老爺子正摟著已經停止心跳的謝澤雅，痛哭失聲。謝澤雅渾身hetubook.com.com濕透，濕漉漉的髮絲垂在胸前，彷彿糾纏的黑色水藻。

他瞬間想起來第一次見到她的場景，想起她在舞台上風流婉轉的模樣……霎時間，幾百個日夜朝夕共處的片段飛速湧進他的腦中，距離撕扯著他腦中瀕於崩潰的神經。

傅寧硯立即掐了煙，一邊接起一邊往車上走。

不知過了多久，傅寧硯定了定神，垂眸卻見自己手裡仍然攥著那張已然面目全非的照片，而窗外夜景飛逝，彷彿快速播放的電影蒙太奇。他神情有些恍惚，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劇院，正在飛速行駛的車上。

抬頭一輪彎月，周圍一圈毛茸茸的邊。月暈知風礎潤知雨，心說大約明天要變天。

而一年後的此刻，面對他的不再是清澈的眸光，而是一具冰冷而拒人千里的屍體。

蘇懿行抬眼盯著他，血絲遍布的眼中滿是冰冷的恨意，「你別碰她。」

鍾凱不說話，目光幾分閃躲，指了指人群的最裡面。

就在去年的這時候，他們才剛剛見面，他躊躇志滿，將這場相遇當做生平又一次的獵艷。以為故事只是一場簡單的故事，只是他漫長生涯里不起眼的一朵水花。

如何黯然蕭索，該做的事仍舊無法推脫半分。應酬的人都是利益相關又輕易不肯吃虧的主，在飯桌上灌起酒來心狠手辣毫不手軟。吃完飯自然還有其他項目，傅寧硯一併安排好了，自己說是隨後就到，卻趁著空擋找了個沒人的地方，點了一支煙，一邊抽一邊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