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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迎晨看了看蘇嘉言，又看了看傅寧硯，輕聲問：「先生，你怎麼哭了？」

蘇迎晨甜甜一笑，從他手掌中將彈珠抓起來，「先生，謝謝你。」

蘇嘉言將她抱起來放在膝頭，將她睡得蓬亂的頭髮散開，重新編好了辮子。在她編辮子的時候，迎晨仍然閉著眼睛，見縫插針地補著覺。

蘇迎晨不說話，突然跑過去一把抱住程似錦的腿。與此同時，程似錦也看到了站在後面的蘇嘉言。

傅寧硯不知為何，竟在此刻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傅寧硯伸手一攔，「沒關係。」說著便彎下腰去，將彈珠撿了起來，攤在手中。

過了半晌，手機震動起來，是蘇懿行發來的簡訊。

小小的指尖觸上去，彷彿小貓的爪子輕輕撓了一下，掌心一陣細微的癢。

蘇迎晨鬆開蘇嘉言的手，走到櫃檯前踮起腳，「Hello，Carl！」

再一次地，他看到了她。

蘇懿行便偃旗息鼓了。

「晨晨，我們去找Uncle Carl玩好不好？」

「……船到橋頭自然直。」

蘇嘉言無法，找了張半面牆壁那麼大的世界地圖出來，在崇城和紐黑文之間劃了一條長長的紅線，每天比劃一段，說線走完了，存錢罐也就到了。

「這是你們中國過去小孩子常常玩的東西。」Carl將右手拇指指甲蓋抵在食指第二根指節處，將一粒彈珠放在桌上，另一粒彈珠放在指甲蓋前，用力往前一彈，彈珠相撞，四散開去。Carl截住了一粒和*圖*書，另一粒掉下櫃檯，骨碌碌滾到了地上。

「Carl，她吃糖太多了，你別給她巧克力，」蘇嘉言笑說，「懿行呢？」

說著，掏出電話一邊撥號一邊走到一邊。傅寧硯一直在觀察他，此刻目光也轉了過去。程似錦壓低了聲音，傅寧硯聽不清他們對話的內容，然而卻見他臉上笑意溫和燦爛，看著頗覺晃眼。

蘇嘉言看完簡訊，輕輕拍了拍迎晨，女孩兒往她懷裡拱了拱，過了片刻，緩緩睜開眼睛，睡眼朦朧地看著蘇嘉言。

櫃檯上擺著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一個象牙的雕塑，一塊形狀古怪的石頭，一個銅質的盤子裝著五顏六色的玻璃彈珠，盤子旁邊放著一盆多肉的綠植。

蘇迎晨眨了眨眼，「先生，幫幫我。」她伸出手指，指了指桌子底下的玻璃珠。

「她不但是戲迷，以前也唱過花旦。」

傅寧硯移開目光，微微蹙了蹙眉。

迎晨看著陷在沙發里打瞌睡的男人，眨了眨眼睛，伸出小小的手掌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先生。」

四目交接，剎那間整個時空都靜止了。

Carl從櫃檯走了過來，將蘇迎晨攬在身側，「dy，你不可以麻煩我的客人，」說著便要躬下身去撿彈珠。

他緩緩攥緊了手指，指甲陷入皮肉，傳來幾分真實的鈍痛。可他仍無法相信，這不是夢，這竟然不是夢。

Carl笑著指了指裏面，「他和他的夥伴們已經來了一上午了。」

空氣中一陣不尋常的氣息m.hetubook.com.com，程似錦看著二人遙遙相望，臉上笑容緩緩斂了起來，眉頭不動聲色皺起。

但如今的局面，她耗盡心思才爭取到，無論如何，決不能回頭。

——

傅寧硯坐靠窗的位置，春日陽光從乾淨的窗戶中照進來，店裡空氣中一陣烘焙咖啡豆的濃郁香味。

大家一路遊玩一路拍照，傅寧硯幾分意興闌珊，看了半程，就悄悄離了隊，找了校園外一家咖啡館坐下。

待準備的四折戲都演完以後，團長再次提出要求，程似錦無法拿主意，笑說，「那我打個電話，徵求她的意見。」

迎晨打了一個哈欠，朝蘇嘉言伸出柔軟的小手，甜甜答了一聲，「好。」

傅寧硯正在做夢，夢見自己在超市裡買東西，轉身時未留心，將貨架撞到了，瞬間陷在一堆橘子的海洋里。他費力掙扎，正一隻一隻撿起來，耳畔突然傳來一個清甜軟糯稚嫩的童音，頓時醒過來，眼神漸漸聚焦，微微轉過目光，便看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小小女孩兒。

團長雖覺遺憾，也無可奈何，只說二人以後要是回了國，一定去明陵的劇院觀戲。

……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兒，微笑時眉眼彎彎，好似一瓣新生的月牙兒；眼睛凈黑清澈，彷彿浸在清泉地下的琉璃，帶著全然明凈的純真。

他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翻著從書架上取來的一本雜誌。身都放鬆下來，每個毛孔都透著懶散，濃郁發苦的咖啡也無法抵禦倒時差的困頓，如此，他竟m.hetubook.com.com然不知不覺打起了瞌睡。

蘇嘉言看他一眼，「你還是先把Sophia的事情解決了吧。」

窗外仍是熙熙攘攘，路旁的榆樹綻了新枝，每一片葉都散發著清透的綠意。

蘇嘉言自然知道這樣一天一天拖延也不是辦法，她對迎晨的教育從來都是盡心儘力，當然不希望自己成了一個撒謊的壞榜樣。但蘇懿行說得對，她去哪裡憑空給迎晨找一個父親出來。

蘇嘉言耐心回答，兩人慢慢走著，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Carl的咖啡館。

然而一出了門，曬了會兒太陽，她精神就活躍起來，牽著蘇嘉言的手一路問東問西。

隔著一千多個日夜的天地倒懸，隔著那些血色沉重的往事，隔著從不敢回頭檢閱的斑駁歲月，隔著無法泅渡攀越的遠洋與重山……

剛一進去，正在擦著杯子的店長Carl就用仍然彆扭的中文跟蘇迎晨打了個招呼，「你好，迎晨。」

迎晨將巧克力喂進嘴裏，撫摸著櫃檯上的東西，最後好奇地抓了一把玻璃彈珠在手裡。她的手小小軟軟的，說是一把，也不過三四顆。

正在此時，從後面傳來一道溫和悅耳的聲音，「Carl，你們在做什麼？」

他緩緩地，一分一分轉過頭去，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程似錦這麼一說，團長更有興趣了，正打算繼續要求拜訪，第二折戲已經開始。二人便噤了聲，專心看著。

霎時間，傅寧硯彷彿如遭雷殛，身體全然僵直——這不可能，世m•ｈeｔｕboｏｋ.ｃｏm.ｃｏm界上怎麼會有第二道這樣的聲音！

交流持續了三天，第四天團長給手下的演員放了假，讓他們自由活動。大家一致認為既然來了紐黑文市，必然不能不去參觀耶魯大學。如此，仍是程似錦做東，全程帶領參觀。

他不敢閉眼，死死睜著，緊緊盯著蘇嘉言所在的方向。

上午的交流會，程似錦妙語連珠，時常逗得劇團的人捧腹大笑。下午交流演出時，他坐在第四排的位置，全程端著一個攝像機，將演出過程一分不落地拍了下來。

「Carl，這是什麼？」

午後日光清透，蘇嘉言看著在沙發上睡午覺的女兒，不由長嘆一口氣。

Carl哈哈一笑，從櫃檯上拿了塊松露巧克力遞給蘇迎晨。

這幾天，程似錦每天都打電話過來跟他講劇團交流的事。程似錦錄製的視頻她也仔細看了，認出來其中一個老生還是陳梓良的故交。于情于理，她都該出面相見。

於是迎晨每天早上起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線上加個紅點，如今點也已經到了密西西比河了。

程似錦打完電話過來，面露遺憾之色，「抱歉，她說也想與您會面，但要陪著女兒，確實無法騰出時間。」

傅寧硯便也一笑，「不客氣。」

蘇懿行笑得不行，想了想，又說：「其實我覺得程似錦還不錯。」

自爬山那天以後，蘇迎晨每天必做的事就是詢問蘇嘉言孫悟空存錢罐Daddy是否已經收到。

街上來往的人大都是耶魯大學的學生，言談舉止躊躇志滿，https://m.hetubook.com.com頗有幾分意氣風發的氣勢。

他雖不討厭小孩兒，卻也說不上多喜歡，但此時此刻見到這個女孩兒，竟有一種不知從何而生的深深憐惜。

蘇懿行笑她：「你打算到時候去哪裡給她找個爹？」

嗓子發乾發澀，一個名字彷彿有千鈞重的力量，懸在微微顫抖的唇邊，然而還未開口，他的眼眶已經濕了，卻仍不敢出聲，生怕眼前之景只是在他夢裡循環千遍的幻影，只要伸手觸碰，便會再一次在他眼前灰飛煙滅……

Carl也覺察到了這寂靜中的暗潮湧動，正打算開口詢問，突然門口的鈴鐺一響，一個身影闖了進來，「嗨，傅先生，終於找到你了——晨晨，你怎麼也在……」

由是，又想到了傅寧硯。

彈珠滾了一轉，落到了靠窗的一位客人的桌子底下。

迎晨「哇」地讚歎一聲，從高腳凳上滑下去，追著去揀那粒彈珠。

他滿臉絡腮鬍子，看著似乎極為嚴肅，笑起來卻彷彿一隻正在打呵欠的獅子。

程似錦笑說：「是的，她很長時間沒看過這麼純正的崑曲了。」

團長哈哈一笑，「那還得回國去看，才叫原汁原味。」又說，「聽你這麼說，這位女士倒是一位資深戲迷了，我倒真想與她交流交流。」

蘇迎晨專心致志地剝著巧克力，並沒有跟著過去的意思，蘇嘉言便將迎晨抱上櫃檯前的高腳凳，「Carl，幫我照看一會兒。」

傅寧硯坐在他後面一排，兩折戲的間隙，便聽見團長側過頭去問他，「替別人拍的？」

Carl打了個響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