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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相逢,不再陌路

作者:明開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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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籬下(03)

第五章 籬下(03)

譚如意工作之外,也會寫點散文,投到報紙的副刊,換成鉛字賺點零花錢。這次她應一個編輯的邀請,寫一篇介紹農村春節風土人情的文章,正埋頭用工,忽覺眼前一晃,抬眼看去,沈自酌走了進來。
片刻后,沈自酌那邊沙沙的聲音又響起來。譚如意心神定下來之後,卻隱約有生出幾分自厭的情緒。
隱約有幾分感覺,自己似乎壓到了什麼,但他眼皮極沉,思緒混沌,早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又覺得冷,下意識就抱住了面前唯一熱乎乎的東西。
好歹現實是一口警鐘,讓她時刻記得自己沒有權利去風花雪月,更沒有能力去「懷。春多情」。
幼稚的兔子形狀,捏在他修長的指間,顯得十分的不相稱。沈自酌自己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譚如意卻有些想笑。她嘴角剛剛勾起,沈自酌的目光忽然抬起寸許,朝她看了過來。
譚如意聽見他的腳步聲了,震了一下,立即轉過身去同他打招呼,「沈先生。」
譚如意眼皮一跳,嚇得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鉛筆尖兒在紙上狠狠一戳,斷了一截。
譚如意頭往上揚了寸許,攥緊了手指,咬了咬唇,終於開口:「……今後我睡書房吧。」
讓她輾轉反側了半夜的突髮狀況,就以一個如此平淡的方式宣告結束,譚如意反倒有些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覺得慶幸,還是覺得悵然了。
譚如意如釋重負般舒和圖書了口氣,感激地點頭對他說了聲「謝謝」,旋即腳步輕快地回書房去了。
沈自酌望著譚如意的背影,站了片刻,掏出手機來給助手打電話,讓她幫忙聯繫,往自己家裡送張床過來。
沈自酌畫了一會兒,忽停下動作,手伸進褲袋,掏了個什麼東西出來,譚如意微微抬眼一瞥,又嚇了一跳——沈自酌手裡捏著的,竟是自己落下的橡皮擦。
每次同他講話,譚如意似乎都要醞釀半天,好像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一道生死攸關的命令,要經過一道一道的指示批准,才能最終下達。但不知道是因為昨晚上的失禮,還是方才的這頓早餐,讓此時此刻的沈自酌,願意靜靜等著她開口說出重點。
譚如意立馬站起來,「沈先生,你是不是要用……」
譚如意頓時嚇得心臟漏跳一拍,迅速低下頭去,裝出正在用功的樣子。然而她忘了自動鉛筆的芯斷了,使勁一用力,紙張立時被劃出一道深深的凹痕。她咬了咬牙,飛快按了兩下筆帽,而臉頰耳廓已經克制不住地燒起來。
譚如意讀大學時,就覺得自己選錯了專業。生活艱巨如同火燎,平日里所學的,卻是陽春白雪曲高和寡的東西。成日面對著選擇麵包還是玫瑰的爭辯,說得好聽是身處鮑肆心懷蘭芝,說得難聽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此刻沈自酌在她身後找書,她能聽見他腳步移動的和_圖_書聲音,從書架將書抽出來時細微的摩擦聲,還有他偶爾的輕聲咳嗽……凡此種種,像是覆在身上的蛛絲,即便輕若無物,那種不適感也足夠讓人精神緊張。
說是公司,其實只是個二十人出頭的工作室。沈自酌讀研究生的時候就開始自主創業,和當時的大學同學,也是現在的副總經理唐舒顏一起貸款成立了工作室的雛形。最初的業務僅僅是幫助熟人做裝修設計,隨著口口相傳,規模擴大,成立五年的工作室,如今在崇城已是小有名氣。
等迎新會結束的時候,沈自酌已經有些站不穩了。他不記得是誰幫他攔的計程車,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坐小區外的花壇邊上,只穿著一件襯衣。他冷得打了個噴嚏,邁著虛浮的步子上樓,進門后摸黑進卧室躺下。
沈自酌一時沒說話,不由想到了同沈知行去和她商量婚事的那天,她站在樓梯間里,梗著脖子,彷彿在做困獸之鬥的倔強模樣。
譚如意頓時鬆了口氣,然而這口氣才鬆了一半,沈自酌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看著她。譚如意下意識挺直了後背,試圖用面無表情來掩飾自己臉上正逐漸開疆拓土的尷尬。而沈自酌沙啞的聲音已再次響起,「昨晚有些失態,抱歉。」
「早。」沈自酌聲音沙啞,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邁開腳步朝浴室走去。
沈自酌低垂著頭,襯衫的衣和_圖_書袖挽起來,露出手指到手腕利落好看的線條。墨色的頭髮落下來幾縷,剛剛洗過的緣故,顯得十分柔軟。他目光落在桌上的稿紙上,思考的時候眉峰微微蹙起。從她的視線看過去,恰巧對上他挺拔的鼻樑。譚如意一直沒去細想,此刻才終於徹底意識到這個問題,沈自酌當真當得起「眉目如畫」這四個字。
這樣的小事,卻也讓她露出了同樣為難的神情。沈自酌心情忽有些複雜,靜靜看了她片刻,點頭說:「好。」
譚如意雖是依言坐下了,卻絲毫不能放鬆。她早覺察到共處一室的時候,沈自酌具有相當強烈的存在感,讓她總是不由自主地去注意他的動向,像是一種難以克服的應激反應。
沈自酌洗完澡出來,譚如意已不在客廳,茶几上放著一杯牛奶和一盤土司片。沈自酌在沙發上坐下,拿干毛巾擦著頭髮。他目光總會時不時觸及到奶杯和餐盤,數次之後,他最終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伸出手將杯子端起來,一縷熱氣隨著他的動作飄散開去。
這樣一想,剛剛由於沈自酌而引起的短暫惝恍,也就被自己一把抹平了。這個人,與她的關係隔著重重的恥辱和阻礙,兩人之間的距離,又豈止維特與夏綠蒂。
她一直不敢承認的是,自己對於愛情這樣崇高的命題,始終還懷抱幻想。即便是現實的原因,讓她無從像學校里的其他女生一樣輕易hetubook•com.com在男生的追慕之間周旋,卻也將其粉飾為自己不肯向那些膚淺的所謂的「愛情」妥協。
沈自酌睜眼醒來,想到昨晚的事,多少覺得有些尷尬。他站起身,將房門打開,朝外看去。譚如意蹲坐在茶几前,穿著他們初次見面時的那件紫色針織衫,正埋頭寫什麼東西。他第一次見就覺得那紫色簡直讓人過目難忘,彷彿是直接從茄子上取的色。而此刻譚如意蜷作一團,就更像是一隻落在地里的茄子了。
相當坦蕩的道歉,說不上真誠不真誠,因為這語氣十分平靜,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確切發生過的事實。
沈自酌作為公司的主管,自然首當其衝。三個新入職的員工頗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豪情,撒開了架勢非要將他灌醉。沈自酌酒量不淺,但也禁不住三人輪番轟炸。再加上唐舒顏是女人,他還得發揮騎士精神幫她擋掉一部分。
譚如意抬眼看他,「沈先生……」
這時他才注意到,盤子旁邊還有一塊譚如意落下的白色橡皮擦,是個兔子的形狀。
「不……沒事,沒關係。」譚如意忙說。
「你坐著吧。」沈自酌朝著她身後的書架走去。
「這是譚如意」的念頭在腦海里閃了一瞬,就被劇烈的頭疼和昏沉的疲累淹沒了。人在意識不清的狀況之下,總會本能地追求讓自己感覺舒服的東西,譬如說溫暖、柔軟,以及清淺的甜香。
沈自酌吃完早餐和-圖-書,將餐盤和杯子洗乾淨。等他從廚房出來,一抬頭便看見譚如意站在書房的門口。他頓下腳步,「有事嗎?」
沈自酌度過了極為倉促的一周。應朋友要求作為發言人臨時去帝都參加了一場交流會;結束后打算回崇城,恰逢大學同學結婚,伴郎生病告假,又被拉去當苦力。好不容易從霧霾沉沉的帝都回來,剛下飛機就被直接接去公司迎新會的現場。
書桌十分寬敞,兩人面對面坐著,並不會覺得擁擠。沈自酌沒有看她,將一本很大的圖鑑攤開,從黑色的筆筒里抽出一支鉛筆,在白紙上「刷刷刷」地畫起來。譚如意強迫自己不去看他,仍是低頭看著自己的稿子,然而眼角的餘光,卻不由自主地朝他飄過去。
在家的時候,譚如意通常只在書房和客廳活動。如今書房經過沈自酌的「批准」,成了她今後的卧室,對此她更有了幾分歸屬感。
譚如意放空思緒,力圖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工作上。努力了半晌,也算是起了點效果,就在她重拾方才的靈感打算繼續往後寫的時候,沈自酌忽端著一張凳子,在她面前坐了下來。
她有個室友,常常慫恿她早點談場戀愛,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年不多情。」《少年維特之煩惱》,她自然也是讀過的,可她只讀到了愛而不得的痛苦,深深懼怕自己有一天也陷入同樣掙扎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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