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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相逢,不再陌路

作者:明開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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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濡沫(01)

第四十六章 濡沫(01)

「早上七點,又發病了,正在手術。」
氣溫還未升高,車內沒開冷氣,譚如意將車窗打開,讓帶著幾分濕意的空氣吹進來。十分愜意,彷彿每個毛孔都舒展開來。
尚不得八點,整個城市還未真正進入忙碌的節奏。天色湛清,彷彿水洗過一樣。沈自酌將車從車庫裡開出來,譚如意拉開副駕駛坐上去。車拐了一個彎,朝民政局的方向駛去。
譚如意心口針刺似得一痛,眼淚亟亟欲落。她往前一步,從身後將沈自酌緊緊抱住。十分用力,似想要給他幾分瘠薄的溫暖。
按照沈老先生生前的意思,骨灰要送回老家安葬。
譚如意撲哧一笑,將他領帶鬆開,「走吧。」
「沒事,你接吧。」
接下來的一天,卻如一個世般漫長難熬。
安葬以後,所有的孝男孝女挨個磕頭上香。譚如意跪在沈自酌身旁,俯身磕頭之時,忽見沈自酌手指一顫,才發現有滾燙的香灰落在了他手背之上。
因為要拍結婚登記照,譚如意化了個淡妝——她化妝的技術也是跟夏嵐學的,有身經百戰的夏嵐手把手教學,她因此少走了不少彎路。
鄰近傍晚,沈自酌父親沈知行和三叔沈知常都趕了回來。除了沈自酌的三嬸,沈家子孫再次齊聚一堂。
兩人都穿得較為正式,出門之前還特意再互相檢查一次。譚如意拉住沈自酌的領帶,將其擺正,沒有立即鬆開,仰頭看著沈自酌,「沈先生,這是你最後後悔的https://m.hetubook.com•com機會了。」

然而譚如意寸步不離地跟在沈老太太身旁,卻是知道若論悲慟,無人能及得上她。六十多年的夫妻,櫛風沐雨地走過來,約定了最好死在一塊兒,省得剩下的那人獨自傷心。然而世間哪能事事圓滿,能攜手一生,已是不易。
沈自酌沒上車,將譚如意拉住,說:「陪我走一走。」
周一清晨,譚如意六點便醒了。睜眼看著天花板,想起高考出成績的前一晚,熬到半夜睡著,天還沒亮就睜開了一眼,一樣的忐忑,不過一個是因為高興,一個是因為擔心。
沈大伯夫婦、鄒儷以及沈老太太正在手術室外等著,沈老太太靠在鄒儷肩上,不住地抹淚。沈自酌喘了口氣,問大伯,「情況怎麼樣?」
譚如意並不是第一回面對死亡,幼時鄰居的爺爺去世之時,她已經記事了。但畢竟年代久遠,哪裡像此刻這般迫近。不過一個眨眼的時間,便已是生死倒懸。而這樣一天,對於世界上的其他人而言,仍是普通的一天。有小職員升職加薪,有男孩紅了臉同心愛的女孩告白,有孩子放學回來,在路口買了一支常吃的冰淇淋……
沈老太太最初哭得厥了過去,但沈老先生屍體火化那天,卻是平靜下來了,只說:「好歹感謝這天氣熱,又是在城裡。要像往年那樣,在靈堂里停個三天三夜,連道別都不能來個利索的,才和_圖_書是折磨。」
沈老先生躺在重症監護室里,大家只能徒勞等著。大伯怕沈老太太身體受不住,讓沈自酌和譚如意將她送回去。沈老太太卻是不依,怕回去了,萬一沈老先生有個好歹,自己不能送她最後一程。
「顱內壓太高,估計不太樂觀。」大伯本身就是心腦血管疾病方面的專家,如今面對自己身生父親的險境,卻也是一籌莫展。
沈自酌一愣,扭頭看她,「出什麼事了?」
沈自酌嘴唇緊抿,立即在前方路口掉頭,朝醫院駛去。
不知等了多久,手術室門總算打開。沈老先生暫時救了回來,然而陷入昏迷,情況如何,還得送去重症監護室觀察。
譚如意撈起手機,見來電人是「大伯」,愣了一下,「是你大伯打來的。」
「熱嗎?」沈自酌伸手要去旋開空調按鈕,被譚如意伸手一攔。
明晃晃的寬大鏡子照著兩人,鏡中看去那樣平凡卻又和諧,譚如意不知怎的便想到了蘇有朋演的那一版《倚天屠龍記》,片尾曲的歌詞十分好笑,但惟獨有一句,讓譚如意挂念至今:讓他一生為你畫眉。每每總要拊掌嘆息,張無忌那樣優柔寡斷的男人,哪裡當得起這樣一句話。
正說著話,沈自酌放在一旁的手機響起來,前方正要拐彎,他騰不出手,「你接一下。」
沈自酌停住手,手指忽捏住她的下頷,低頭親了一下。剛剛刷過牙,還有股薄荷的清香。沈自酌移開以後,譚如意m•hetubook.com.com不自覺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這小動作自然沒逃過沈自酌的眼睛,他不由輕聲一笑。譚如意窘迫不已,伸手去推他,赧然道:「你弄好了就趕緊出去!」
三個兒子,最大的已花甲之年,均是老淚縱橫。沈老太太反過來安慰他們:「老頭子走了也好,這半年他過得也不爽利,下樓還要人抬,我看著都憋屈得慌。行啦,活了八十幾歲了,也算是喜事。」
這次大家心裏已隱隱有了預感,噩耗便如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何時便會落下來。彼此都棲棲遑遑,一面做著最壞的打算,一面又懷著最後一絲僥倖心理:前兩次都挺過來了,這次照說也能逢凶化吉。
沈自酌一邊刮著鬍子,一邊看著譚如意捏著眉筆畫眉。譚如意被看得不好意思,微微側過身去,笑說:「別看了,女生化妝的時候都要擠眉弄眼的。」
接下來,人被線牽著似的,開始一步一步籌備葬禮。
只有無盡的等待,而這等待,卻比任何既定的事實都更讓人驚恐,因為你不知道這等待的盡頭究竟是什麼。
一時一片愁雲慘淡,過年時的那份驚恐再次降臨在眾人心中,只是這回,誰也不敢再存任何僥倖的心理。畢竟沈老先生年事已高,又是第三次發病。
這邊沈自酌已經刮完,拿面巾擦臉的時候,忽說:「你擠眉弄眼也好看。」
譚如意念大學的中部城市夏天也是十分的炎熱,但總覺得比起崇城還要稍遜和-圖-書一籌,「都立秋一周了,氣溫還這麼高。」
沈自酌緊跟著醒了,沒有立即睜開眼睛,只從被子里將譚如意的手攥住了,沉聲說:「沈太太,早上好。」
路旁儘是野草,等走到頂上,沾了一褲腿的蒼耳。草木濃郁,有種苦寒的氣息,沈自酌忽抬手指了指遠處的一片廢墟,「那是沈家祖宅。」
生死原本是這樣重大的事,可在芸芸眾生之間,又彷彿如此渺小。
譚如意看著他,「爺爺……」
寒意從腳底一路往上爬升,譚如意渾身發冷,緩緩地垂下手臂,將手指死死攥住,咬牙顫聲說:「沈先生,停車,去醫院。」
之後送葬的隊伍便依次返回,只等送燈七日以後,再來砌墓立碑。這一生,便徹底蓋棺定論了。
坐了片刻,方雪梅和沈大哥也趕到了。方雪梅一到便捂臉痛哭,鄒儷聽得心煩意亂,喝道:「嚎什麼嚎!還沒死呢!」方雪梅立時給嚇得噎了一下,再也不敢放聲,默默去一旁坐了下來。
譚如意樂不可支,「起床吧,沈先生。」
沈自酌身影蕭索,靜望著那生了青苔的洗衣池,「再過幾天,就能帶爺爺回來摘橙子。」聲音很輕,一說出口便似要被這山風吹散了一般。
這一次再沒出來。
沈自酌拉著譚如意在一旁坐下,譚如意沒說話,只緊緊握著沈自酌的手。他手掌極冷,掌心裏浮了一層濕滑的冷汗。
廣播里早間新聞剛剛結束,在播天氣預報,說是晴好天氣將持續一周,大後天www•hetubook•com.com氣溫將攀上峰值。
沈自酌笑起來,真伸出手作勢要罩住她的臉,譚如意立即往後躲,「別!好不容易化好的妝!」
譚如意滑動屏幕,將手機貼到耳邊,那端立時傳來嘈雜的背景音,譚如意喂了一聲,沈大伯粗啞的聲音響起來,低吼般地說了一句話。譚如意腦袋裡頓時「嗡」地一聲,將這句話掰碎了一個字一個字想了一遍,才總算理解過來意思,而那端已經掛斷了。
話沒說話,沈自酌立即一個急剎,「爺爺怎麼了?」
譚如意跟在他身後,踩著齊膝的荒草,深一腳淺一腳走過去。那原本是一處大宅的位置,如今只剩些碎石瓦礫。倒有不知名的嫩黃色野花從瓦片地下冒了出來,迎風擺首,十足天真的模樣。
凌晨時分,沈老先生再次被推進手術室。
原本老宅的格局,如今也已看不出,倒還有洗衣池存了下來,積蓄了陳年的雨水,裏面全是枯枝敗葉。
譚如意頓時手一抖,紅著臉低聲說道:「哪裡好看了,夏嵐總我說眉目太淺,鼻子也不夠挺拔,五官太小了,一巴掌壓下來就能拍扁一樣。」
「暫時不熱,」譚如意笑說,「先別開,都要吹出空調病了。」
沿著墓地旁的一條小路,兩人往山坡上爬去。山風浩蕩,吹卷著頭頂的白雲,白駒過隙,瞬息浮生。
譚如意也跟著雙手一抖,在香灰紙錢焚燒以後的濃烈氣息中垂眸閉眼,不敢妄自揣度沈自酌得有難受。
「譚小姐,這也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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