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吃著東西，手機突然響了。
「現在確實不能，不過未來……」
梁司月雞飛狗跳地起床、換衣服、洗漱、收拾東西……出門想起忘了帶手機，又折回去。
他工作狀態一般是不能接私人電話的。
周洵沒怎麼提工作的事，問梁司月在北城留了幾天，有沒有吃到什麼好吃的。
思考的時候，車已經不知不覺開到了公司。
梁司月等柳逾白走了，潘蘭蘭和柳文藻也未與其他人寒暄的空當，拿上禮物過去賀壽。
柳逾白卻不再理她，口袋裡摸出一支煙點燃，抽了一口，降下車窗，手搭在上面，夜風裡煙味一時近一時遠。
車門半開，飄進來外頭雨水的氣息。
梁司月打開窗戶跟她告別，叫她巷子里的這一條路注意安全，雨天路滑的別絆倒了。
梁司月指一指身上的衣服，「這個今天就要還回去么？」
她今天這麼識相，叫他也沒有非欺負她不可的動機了。
周洵看她盤子里的食物不多，指了指案板上的蒜蓉麵包，「要吃么？這個很好吃。」
但當去廚房找周洵，看見梁司月態度輕鬆地和周洵有說有笑的時候，他又失去了興趣。
此舉傷透了程淡如的心，此後這麼多年，這裂痕就沒有一刻真正彌合過，哪怕柳逾白雷打不動地回來探望，噓寒問暖，時刻留意著程淡如衣食住行方面的需求。
她似乎被這一整天的事，折騰得失去了戰鬥意志，整個人顯得疲憊而消沉。
可這就是人情往來，他們不能不參与。
她們也是有好一陣沒見了，彼此溝通了一下近況。
「在路上了，應該半小時內就可以到。」
然而，柳逾白沒接她的話，她也就自覺的不再說什麼。
「我……」她沒想去算，甚至想一直都這麼欠著。
「今天謝謝您。」她球鞋踩著路面，一手掌著車門，同柳逾白道別。待柳逾白瞥來一眼，紆尊降貴般地說了句「再見」以後，她笑了笑，將門關上了。
莫莉問她：「你的行李箱和換下來的衣服，是幫你卸下來，還是……」
「別別……我最怕『老師』這個稱呼，工作人員都是這麼喊我的，感覺下一秒就要拖我去工作。」
「柳先生要走了？」
把人簽回來也是「賠錢貨」不說，還平白給自己添堵。
「公司規定工作時間不可以擅自離隊。」梁司月還是替自己辯解一句。
這氣氛之下，沒人敢說話。
柳逾白只遙遙地招了招手。
「她說，這衣服她養不起，能不能我拿回去，給我們公司可以穿得下的藝人穿。我說不行。」
梁司月被身上這條裙子抻著，坐得筆直，反觀柳逾白，就比她隨意得多。
今晚的派對不是家庭聚會，但也不是非常正式的晚宴，衣服太隨意或是隆重都不好。莫莉給她挑了一條雖然沒什麼新意，但絕對不會出錯的黑色小禮服裙。
柳逾白瞥她一眼，轉過身去，長臂一伸，輕輕輕鬆地將袋子拎了過來，遞給她。
梁司月待客廳里不自在，拿了些食物，到后廚去找鄭媽。
突然的，左手一空。
梁司月無助地看著莫莉，而後者顯然並無一點「能配合就盡量配合」這個表述過於驚悚的自覺。
梁司月偷偷打量了好幾眼才移開視線，心裏矛盾極了……他確實嘴毒，可他真是好看。
司機靠邊停下，莫莉下車去幫忙拿行李箱。
原打定主意今晚走個過場即走，哪知道還是言語間跟柳文藻起了齟齬。
「打算走了。」
陌生號碼，她猶豫了一下才接。
梁司月無端覺得他眉間浮起些戾氣。
梁司月等了半天，沒聽見他開口，於是不得不主動出聲：「……柳先生，你需要我做什麼？」
柳文藻知道了是柳逾白帶頭撤的資，跟兒子獨處幾分鐘，聊起這事兒，話里話外皆是訓斥。
「噓。」周洵立即豎起一指，笑說，「別讓他們知道我在這兒，太煩了，我先躲一下。」檯子上放著他的餐盤和酒杯。
裏面是漢堡、薯條和雞塊。漢堡讓梁司月無從下手，怕弄髒妝面和衣服。
快走到院子門口，保姆孫媽追出來，手裡還拎著茶壺，「吃了飯再走吧！」
柳逾白回過神來，轉頭看她一眼，撳滅了煙，關上車窗。
為了明面上的禮數，潘蘭蘭的生日，他也不得不來參加。
紳士無比的姿勢。
然而，這麼穿著長相皆是衿貴的男人，這時候忽地從一旁拿起一隻麥當勞的紙袋，遞過來。
莫莉說：「如果你
ｍ•hｅtｕｂooｋ.ｃｏｍ.cｏｍ現在要回家的話，我們就順便送你一程。如果想等一等再走，我就把你的行李送過來。」前後，沒超過兩分鐘。
柳逾白解釋說：「偶爾碰到的，順便載一程。」
柳逾白的車恰好折返回來，這調度的銜接基本沒有浪費一分鐘的時間。
梁司月還在床上，雖然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了。
梁司月坐在車上等了一會兒，柳逾白才從宅子里出來。
柳逾白嘲她，「現在又懂守規矩了。」
莫莉上了車，撣一撣身上的雨水，不待蹙眉的柳逾白開口，她搶先笑說：「今晚車用完了就送去洗。」保管明早老闆用車，裏面乾乾淨淨沒一點水漬。
車外，莫莉將拉杆箱遞給梁司月：「需要送么？」
書房裡傳來程淡如的聲音：「他走了？」
雨小了很多，用不著打傘。
韓師傅聞此言自後視鏡里看了一眼，神情無辜地聳聳肩。
車駛近了柳家，停在大門口。
挑衣服加上做造型，統共只花了半小時。
下樓的時候，韓師傅已經開著柳逾白的車，等了她半小時。
接通的一瞬間，她才意識到剛才應該說謝謝的，轉頭去看，柳逾白替她拿著那麥當勞的紙袋，十分違和。讓她更加過意不去的是，她方才擦過手指的紙巾，直接就扔在了紙袋裡面。
梁國志將早就準備好的禮物交給梁司月，跟她一起進去，讓她把禮物交給潘蘭蘭。
周洵笑說：「好，知道了。」
程淡如也不說什麼，轉身進了書房。
但店員服務態度極好，叫她真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電話是梁國志打來的，問她到了沒有。
外頭還下著雨，司機下車去幫池喬卸行李箱，莫莉也下了車，去後備箱里給池喬找一把備用的雨傘。
辦公桌後面，柳逾白身體靠著真皮座椅的椅背，明顯放空的表情。
雨天趕上晚高峰，車開了整整一個小時才到市內。
「走了。」孫媽說。
潘蘭蘭還有好些圈內朋友等著聯絡感情，沒工夫多說什麼，叫兩人自便，就打發掉了父女兩人。
莫莉笑了，「這已經買下來了呀，就是梁小姐你自己的衣服了。」
「你當偶像沒有未來。」
梁司月轉身跪坐在座椅上，去拿後排放衣服的袋子。
莫莉等在公司前台，領著她往裡走。
「稍等，我先給我爸打個電話。」
她原本不打算吃的，但餓到有點低血糖的癥狀了，便只將薯條拿出來，小心翼翼地喂進嘴裏，盡量不沾到口紅。
梁司月湊到她跟前，又問了一句話，莫莉搖搖頭，「不行的。」
不說明緣由，那就是私事，莫莉也就不問，應承下來。
是啊，仔細想想，自己的態度多傷人，追著跟他一刀兩斷一樣，哪裡像報恩，簡直是結仇。不至於的呀，柳逾白哪有這麼壞。
程淡如將書桌上剛剛裱好的一幅畫慢慢捲起來，「你也沒說要回來，沒讓孫媽多買菜，一會兒去畫友那兒送畫，今天就不留你吃午飯了。」
莫莉應下，又問：「那明天？」
梁司月沒告訴梁國志自己吃了點薯條墊了墊肚子，現在不算餓。
他的母親程淡如自和柳文藻離婚以後，一直居住在南城，父母的老宅里，二十多年來鬱郁終日。
而且，鐵定已經遲到的情況下，她跟柳逾白一起去，多少會多一些底氣。
外頭，池喬已經拿上了自己的行李，撐著傘準備走了。
柳逾白看她一眼，「潘的邀請，你倒是知道千里趕回來參加。」
柳逾白語氣涼涼，「你想怎麼回報？」
柳文藻氣得鼻翼翕張，柳逾白卻不給他再發作的機會，把飲盡的紅酒杯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笑說：「您瞧不起我，他們卻不敢瞧不起錢。走了，祝您和潘姨玩得盡興。」
「早到了。我告訴他你在廚房，他說他自己過來找你。」
這讓她猶豫了一下才動。
孫媽回到屋裡，往書房望了望，只是嘆氣。
梁司月：「……啊？」
柳逾白瞧她一眼，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
梁司月為自己的遲到道歉，哪知道潘蘭蘭一點問責她意思都沒有，高高興興地接了禮物。
梁司月慢慢地走去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卸下背包抱在懷裡。
柳逾白在屋裡坐了好一會兒，程淡如才進屋去，問的第一句話便是：「昨天給那位過生日去了？」
哪知道一進門就看見周洵站在流理台前。
兩人就此閑聊起來。
柳逾白和-圖-書轉過目光看了看梁司月，她穿衛衣、牛仔褲和球鞋，頭上一頂棒球帽，過於休閑的一身裝扮。
他今日的行程都推后了，一下空出大半天的時間，完全不知道如何打發。
潘蘭蘭今天邀請他們來，不過為了展現她作為僱主的宅心仁厚，再則，也是想向柳文藻邀功，要他看清楚，她能將這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條，一點不給他這個做家主的添麻煩。
但沒想到柳逾白讀完初中，忽然提出要回父親身邊去，且顯然他已經與柳文藻提前聯繫過，回去讀書的門路都已經打通。
院里石榴樹下擺著條凳，書都攤開晾在條凳上，讓上午剛露頭的太陽一照，空氣里一股子塵蠹的氣味。
潘蘭蘭和柳文藻站在一起，正與另一對夫婦聊天。
柳澤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目光古怪地打量了一下樑司月，然後對周洵說：「大哥呢？」
抬起目光看她一眼，頓了頓說：「做作業吧。」
「那你呢，大家一般怎麼稱呼你的？」
柳逾白望她一眼，抬手，關滅了頂上的閱讀燈。
次日一早，柳逾白自己開車回了趟南城。
梁司月一邊上車一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才起床。」
派對是自助餐形式，兩人拿了餐盤正要去取食物，王媽過來了，吩咐梁國志，有個客人喝醉了，趕緊用柳家的車將人送回去。
當她低頭的時候，青灰色的陰影就歇在長睫毛上。
莫莉照常留守，看他這麼快就回來，很有些驚訝。
韓師傅笑說，「沒事兒，別急，也沒等多久。」
還沒開口，那邊傳來一道懶散的聲音：「梁司月？」
「您替人強出頭之前，問沒問這位大導，我為什麼撤資？我猜，您沒問過，您覺得又找著了能揮舞的大棒，忙不迭就拿來用了。爸，我覺得傷您自尊，這話一直沒說：睜眼瞧瞧，遊戲規則早就變了。今天來的都是你和潘姨的朋友，可我一圈招呼打過去，您猜猜，多少人想跟我合作。」
周洵說：「你先這麼稱呼過度一下吧。」
韓師傅即是柳逾白的司機。
人情場就是生意場。
柳逾白將目光轉回，看向前方。
梁國志笑說：「小月你自己待一會兒吧，去吃點兒東西，我把人送了再回來。」
梁國志催她快一點，「我就門口等你，你到了我們一塊兒進去。」
為配合一字領的小禮裙，她頭髮盤了起來。這個髮型，搭配造型簡約的鑽石項鏈，最大程度地展現了她優越的肩頸線條。
梁司月說：「今天飛機延誤, 我們有一個隊員晚上還有工作，助理帶著她先走了。」她盡量客觀地陳述，但免不了語氣裡帶了一些情緒。
他坐回到椅子上，原想處理案頭堆積的文件，翻了翻又興味索然。
她這話里，不無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意思。
多沉重的一口氣，聽得柳逾白都笑了，「幫你倒成了我的不對？」
坐在前面的柳逾白全聽見了，莫名想笑。
而梁司月同樣小聲地回答她：「沒事，我有比你更丟臉的。」
周洵笑問：「怎麼呢？」
「那你跟周洵是怎麼算的？」
奈何這個禮服裙讓她沒辦法有大動作，試了兩次都沒夠到。
柳逾白這時候過去呈上了禮物，兩人慣常一番暗藏機鋒的客套話。
顯然，大家以為今天老闆不來，鬆懈得很。他進辦公室的時候，響起一陣敲鍵盤聲，明顯是在裝模作樣。
周洵卻主動問她：「剛到的？」
梁司月接過去，感覺袋子里食物還是溫熱的。
她垂下目光，沮喪發現，再被人誇早熟，通曉情理，到了柳逾白面前，就跟讀了兩句「知恩圖報」的信條，就來班門弄斧的小屁孩似的。
前陣子下雨，書櫃里一些舊書受了潮，趁著今日天晴，程淡如和家裡保姆一起將書搬去院子里晾曬。
柳逾白看她一眼，再開口已是嚴肅口吻，奇怪自己今日累成這樣，還有心思給她上課，「跟人當面鑼對面鼓算賬，不是報恩，是劃清界限的嘴臉。你真覺得有這個必要，行，我們可以算一算。」
梁司月怔了一下，萬沒想到柳逾白冷不丁地提到周洵的名字。
「那你幫不上。」
他懶得計較，徑直走進自己辦公室。
沿途有人行注目禮，她很慶幸自己覺得風大天冷，不怕麻煩地戴了口罩。
梁司月偷偷打量的視線，恰好叫他轉頭時捉住，他挑了挑眉，「看什麼？」
梁司月第一次來柳逾白公司，卻壓根沒有參觀hｔｔｐs://wwｗ•ｈｅtubooｋ.ｃoｍ•cｏｍ的心情。
梁司月趕緊搖頭。
從柳宅到自己家的路不算遠，眼看著就快要到了，梁司月又鼓起勇氣看向柳逾白，「柳先生，我有一件事必須要問你。」
窗外閃過一顆一顆的路燈，側臉輪廓也在光影之間不斷變幻，像是某個老電影里的場景。
「你能掙錢嗎？」
梁司月第一次來這樣高檔的店裡，實在露怯。
「其實我也餓了，你馬上到家就可以吃飯了，我比你慘，我等下還要去一個很不喜歡的地方……」
他拿起餐刀，切了一小片，梁司月趕緊將盤子遞過去。
他是個商人，商人講實際利益。
柳逾白沉默片刻，「明天的工作安排都取消。」
但今天所有不順心的破事兒都趕在一起了，人在這種狀態下很難做到理性思考。
「……」
柳逾白聽得笑了一聲，看來她已經滿血復活，又有力氣暗地裡與他較勁了。
她主動地出了聲, 提問當然有技巧, 不可能直接問「怎麼哭啦」，這讓人尷尬，怎麼回答都不合適。
過了一會兒，柳逾白才吩咐莫莉：「給貝斯綺打電話，叫她後天去辦公室見我。」
她們不是不懂這個道理，平常也不覺得這樣的區別對待有什麼問題, 誰不是一步一步混上來的呢, 謝雨湉剛出道肯定也有受過委屈的時候吧。
母子倆總這麼生分，她也著實幫不上什麼。
池喬又說：「如果我說我是餓的你信嗎？」
方才跟梁司月去柳宅的路上，他是有這麼想過。
她另一隻手撐住了前座的靠背，險險地穩住了，坐定以後呼一口氣，真心實意地同柳逾白說了句：「謝謝。」
莫莉也同時明白了梁司月想做什麼，用不著柳逾白吩咐，她笑說：「梁小姐想回去換衣服？不順路，可能來不及了，我帶你去找個地方換吧？」
梁司月聽出來這是誰了。
莫莉拉開了門，伸手在她後背輕輕一推。
「我只是不喜歡欠人人情。」
「您好幾次出手相助，尤其這個，」梁司月指一指自己身上的衣服，「真的太貴重了。我希望至少有機會能夠回報你。」
「行了。」柳逾白聽不得休息時間還有人跟他討論欠賬不欠賬，回報不回報的問題，跟加班似的。
「因為上回柳先生提點過，我不會再犯了。」
「吃羊蝎子這個過程……很不雅。」
柳逾白起身跟過去。
周洵攬著柳澤的肩膀往外走，後者回過頭來，又打量梁司月一眼，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好吧。」梁司月不無遺憾。她肩上挎著衣服袋子，手裡提著行李箱，「我回去了。莫莉姐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他不容置喙地說：「你昨天不是說要報答我，現在機會來了。」
柳逾白睨她一眼，冷冷嘲了句：「到我面前就啞巴了。」
倒是保姆積極，請柳逾白進屋，爐上正滾著水呢，沖茶剛好。
梁司月等司機啟動車子，開口問道：「可不可以先送我回家……」
梁司月端著食物，到鄭媽身邊去。
這不是協商，是通知。
坐在前排的莫莉也聽見了, 有些詫異地轉過頭來，便與柳逾白的視線對上。
鄭媽抿嘴而笑。
「……」這是在跟她算北城那頓飯，她沒去的賬呢。
柳逾白應聲。
梁司月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才能不被他的垃圾話影響，「那我先欠著……」
莫莉拿著要送給潘蘭蘭的禮物過來了，柳逾白向著兩人微微頷首，「我先進去了。」
她睡到十一點才醒，玩著手機，一點也不覺得餓，甚至覺得自己能在床上躺一整天。
周洵表示沒注意到柳逾白有來過，他放下餐盤和酒杯，對梁司月說：「小月你自己吃，我去一下。」
確實，將人從不靠譜的團隊里撈出來，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
梁司月驚訝發現，比起待在這兒，她倒寧願再麻煩一回柳逾白。
回去路上，莫莉自感僭越地說了一句，「司月她們的公司，運營似乎確實有點問題。」
柳文藻從來瞧不見他簽約的那些老戲骨，和尚無任何商業價值的新人演員，獨獨盯著給公司帶來直接紅利的那幾個頂級明星說事。
梁司月原本打算跟梁國志一起走的，但梁國志現在還在送人回去的路上。
程淡如擅長國畫和書法，對文房四寶一直頗為關注，她很喜歡某一方清朝的端石硯台，前一陣聽說，那硯台被一位私人收藏家從西泠印社拍走了。
她倆課堂上講小話一樣，全用的低https://www.hetubook.com.com低的氣聲。
「不用，我自己提得上去，我力氣蠻大的。」
梁國志不敢怠慢，放了餐盤便往外走。
兩個人有一茬沒一茬聊著天的時候，廚房門口傳來一聲咳嗽。
「好，我記住了。」
周洵笑了，似有點困擾地揉了揉額頭，「我們現在也算同行了，你以後直接叫我名字吧。」
現在，這硯台就躺在她的書桌上。
「嗯……周先生也是今天回來的么？」
柳逾白神情很是平淡，將隨身帶來一個禮盒遞給她，叫她這些天降溫注意保暖。
他們父子一貫不合，柳文藻作為一個老派且固執的人，很不喜長子商人化的嘴臉，常常斥責，就是他公司簽的那一些個流水線明星，搞壞了圈內風氣。
梁司月走得很慢，但似乎柳逾白有意地控制了步幅，讓她始終只落後他半步。
莫莉笑說：「是的。」
柳逾白閉眼陷入沉思。
沒多大意思。
梁司月沒有客氣地點了點頭，「麻煩了。」
車很快到達。
梁司月心裏一慌，「不是……」
沒這麼近地同行過，也就不知道，柳逾白原來這樣高，即便她踩了七厘米的高跟鞋，他從身高上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凌駕於她。
他幫她了這麼多次，她對他，和對周洵，永遠是不同態度。
梁司月乖乖閉嘴，卻不由地嘆了口氣。
在店裡等了沒多久，便有個化妝師，自帶整套的化妝品過來了，而梁司月甚至都不知道莫莉是什麼時候聯繫的她。
一個電話打亂她這個美妙的安排。
她被吃了半口的紙杯蛋糕噎了一下，放下蛋糕，手指輕輕地拭了拭嘴角，而後笑著走過去，「周先生。」
周洵莫名，「大哥已經到了？」
梁國志沒接。
莫莉笑了。
但好歹是打破了這僵滯的氣氛，池喬很快就沒再哭了。
她實在習慣不了這樣細跟的高跟鞋，踩得很忐忑，雖然它美極了，使足踝到腳背的這一線十分優雅。
「……我不知道，所以才問您，有沒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
他身上已經染了些酒的氣息，上車以後脫下了西裝外套，緊跟著松解領帶。
車開到一家服裝店前，停了下來。
柳逾白願來捧這個場，不單單為了禮數上的周全，還因為今日一些與柳家交好的業內人士亦會前來，這也是他或合作或籠絡的對象。
和梁司月想象中的不同，派對現場並不過分隆重，來的人也不算多。
想了想，忽說：「幫忙聯繫一個人。」
柳逾白開車兩小時回到南城，歇了沒到一刻鐘，又開兩小時回去。
梁司月扒著車窗關注外面情況，忽聽坐在前面的柳逾白輕輕地拍了拍身側的座椅，「到前面來坐。」
她清醒得很，這是柳逾白的面子。
門在她背後關上了。
時間緊迫，沒辦法精挑細選了。
梁司月笑了。
莫莉回到車上，還沒坐穩，後排柳逾白問她，「她最後跟你說了什麼？」
風吹卷著一陣煙灰進了車廂里，梁司月拿手揮了揮，被嗆得不由咳嗽兩聲。
莫莉幫梁司月撐傘提裙，後者小心翼翼地爬上車，結果還是被不太適應的高跟鞋，絆得差點一頭栽倒。
「你是前輩呢，或者我按照圈裡的規矩就叫你『周老師』好了。」梁司月笑說。
柳逾白早就習慣了他的偏頗，以及那些念經似的「人心不古」，但來摻合他撤資這事兒，就完完全全觸及他的逆鱗。
然而包里的手機快要將她的腿都振麻，趕緊兩手將拉鏈拉開，取出手機。
池喬小聲地說：「……好丟臉。」
他換了一套正式的深灰色西裝，剪裁熨帖，很顯氣質。
梁司月和父親對視一眼，梁國志笑了笑，「你還沒吃飯吧？走，帶你去拿點兒東西吃。」他很有些自責，就為了這麼兩分鐘，要女兒千里迢迢地趕回來，飯都還沒吃上一口。
緊跟便是些不值一表的場面話，向潘蘭蘭道謝，感謝她平日的照顧云云。
鄭媽誇她身上的裙子漂亮，「你快別待在廚房了，免得弄髒。」
梁司月想到此前所見吊牌上的那串數字，有些心驚肉跳。
她怕自己也煩著了周洵，沒有說話，只小口小口地吃著東西。
「外面的人我也不認識，出去好尷尬，不如在這兒陪您聊聊天。」
鞋底在濕漉漉的地面上，踩實站穩，她抽回手，柳逾白也就將手收回，順勢插袋。
程淡如這才停了手裡動作，頓了頓，將柳逾白留下的禮盒打開來。
梁國志早早已等在門口，看見女兒是與和*圖*書柳家大公子一塊兒來的，十分費解。
梁司月遲疑：「……給我的？」
梁司月跟上去，「今天我們不是來做客的么？」
走在前方的柳逾白，忽地回頭望一眼，轉身，朝她伸出手。
片刻，莫莉過來，將裝著梁司月換下來的衣服的袋子放在了最後一排，再轉去副駕駛上了車，吩咐司機可以出發了。
梁國志父女完全明白潘的想法，也就盡職當個陪襯罷了。
梁司月小心翼翼地下車。
梁司月低聲說：「對不起。但是請柳先生相信我，我真的沒有這個意思……」
她手機裝在莫莉替她挑的那隻昂貴的手袋裡，被壓在了麥當勞的紙袋之下。她趕緊去翻紙袋裡的紙巾，擦乾淨手指上的油污，左手拿起紙袋，右手去開手包的拉鏈。
柳逾白再忙，總會抽出時間探望。
柳逾白說罷，將身體往後靠去，眉目間一股郁色揮之不去。
莫莉將她帶到柳逾白的辦公室門口，開門前，叮囑她：「柳總今天心情不太好，如果他吩咐你做什麼事，你能配合就盡量配合。」
「韓師傅自作主張買的，我不吃這種東西。」
柳逾白似笑非笑，「你不是說，上回在漫展上是周洵幫了你，這筆賬你是怎麼跟他算的？」
梁司月將跟隊友一起去吃的，一家味道不錯的羊蝎子店介紹給他，「不過，你最好偷偷一個人去吃。」
「司月，或者小月。」
柳逾白似這才回神。
程淡如蹲在條凳旁，將一些粘連在一起的紙張一頁頁掀開，望見兒子進來，也不過淡淡地打了聲招呼。
「那……」梁司月忐忑地抬頭去看他一眼，「周洵哥？這麼叫你可以嗎？」她語氣是挑不出錯的自然和大方。
過了一會兒，莫莉過來廚房找梁司月。
柳逾白笑了。
柳逾白聽得發噱。
今天起爭執的原因，是圈裡某導演上一部片子剛籌備沒多久，好幾家撤資，黃了。該導演今天過來給潘蘭蘭賀壽，順道跟柳文藻告狀。
她將高跟鞋裝好，提著袋子，打開了門。
離婚的時候，程淡如毅然決然將兒子帶回南城，獨自撫養。
柳逾白一時沒有分清是誰在哭, 直到聽見梁司月細聲溫柔地哄道「好啦沒事啦」，才知道哭的人不是她，是池喬。
梁司月愣住，看他神色正常而平靜，也就收斂了自己的「受寵若驚」，趕緊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
梁司月接完電話，將手機裝回手包里，又趕緊接回紙袋。
梁司月怔了下。
莫莉讓梁司月下車，她帶她去挑衣服，司機載柳逾白回家換衣服，然後再開回來這裏匯合，一起去柳家。
「那個……」梁司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還有個問題。這條裙子，是不是必須乾洗？」
池喬性格比較急躁，方才差一點跟應露起衝突, 被梁司月攔住才硬生生忍下來，現在一到可以放鬆的環境，此前的憤怒就轉化為了委屈。
她問的是：「你們公司的車為什麼提前走了, 沒溝通好么？」
莫莉是替老闆問的，老闆聽完沒發表什麼評論，她一個外人，自然也不好去評判別人公司的內部事務。
莫莉給柳逾白當了四五年的助理了, 有時候僅一個眼神就能判斷出老闆想做什麼。
梁司月跟忙碌的鄭媽打了聲招呼，端著盤子走到周洵身邊去。
柳逾白適時伸手，撈住她手腕，用力一挽。
再是客人，終歸還是柳家的司機，該乾的活還是得干。
今天必須拋下成見，客觀評價，如果沒有柳逾白，此時此刻她可能還拖著箱子，在地鐵站外苦苦地等一趟沒有載客的計程車。
黑暗裡，沒有人再說話了。
沒再說什麼，只「嗯」了一聲，這一頁就揭過了。
這隔閡不是一天兩天結下的。
柳逾白瞥她一眼。
柳逾白沒有說不能，她就放心大胆地將自己的球鞋從袋子里拿出來，脫下腳上的高跟鞋，把腳塞進球鞋裡，扯一扯後跟，蹬了兩下。
她說「謝謝」，然後又很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我能不能在車裡換一下鞋。」
梁司月沒有聽懂，投以疑惑的目光。
其實, 她跟池喬不止一次體會到跟謝雨湉的待遇差距，但社會就是這樣, 時常要論資排輩, 謝雨湉出道早，粉絲多, 投資回報率更高，公司不是做慈善, 自然會將資源向她身上傾斜。
梁司月跟她到廚房門口去。
暗風吹雨的夜，叫整個的氛圍都變得不真實了起來，因為奇怪的是，梁司月依稀地從柳逾白的語氣里，聽出了一絲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