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梁司月進組之後，每天的感覺只有累，和力不從心。
紗簾外天光很亮，看時間已經到了正午。
這一段，梁司月在讀原著的時候也殊為動容，想象過如果是自己，應該會怎麼演。
她雖然上過表演課，但畢竟沒有正式的表演經歷，電影調度複雜，機位多，連如何和各個機位進行溝通和配合，都需要導演和攝影手把手教。
而就在這時, 終於唱到盡興的貝斯綺過來了，邀請柳逾白跟他喝一杯。
不知道是因為一直緊繃的情緒突然鬆懈下來，還是白天拍一場夏天的戲時著了涼，梁司月入夜就開始發燒。
梁司月稍微緩了一會兒才從方才的情緒抽離出來，然後沒有猶豫地答道：「現在這個結局，可能是作者的一時善念，也可能是向市場妥協，我覺得過於圓滿，缺少一點回味的餘地，結局斷在男主角對女主角說『我們回家』那裡，可能是最合適的。」
梁司月很少有覺得委屈的時候，被副導演罵也只想憋著勁下一條一遍過。
她正在刷牙，看到助理髮來的消息，還有點懵，反應過來，幾下吐乾淨泡沫，漱口，然後先從通訊里里翻出來柳逾白的對話框，跟他報喜：「我通過試鏡了。」
動作不輕不重的，跟安撫玩具被搶的小孩兒一樣。
她只見過百科照片里的何訥，本人好像比照片里顯得要更嚴肅些，個頭不高的一個中年男人，理著板寸，戴一副眼鏡。在他身旁，還坐了幾個人，估計是副導演、編劇或是攝影師之類的。
「那柳先生送出去的資源不是打了水漂？」
梁司月頭一回試鏡，可能也是有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見到這些人並沒有感覺到太大的壓力。她讀完原著，感覺自己可以駕馭女主這個角色，也因此不乏信心。
小琪啞然失笑，「不好帶呀，而且你感冒了，吃辣的容易扁桃體發炎，影響拍攝。」
「柳先生怎麼來南城了？」
小琪原想在酒店陪她的，被她放了假。
包房裡重回到方才輕鬆的氛圍。
她醞釀了一會兒，很快入戲。
池喬最近沒活動，已經放假回家了，跟父母在一起。
柳逾白喝完一杯https://www.hetubook.com.com馬提尼便準備離開吧台了。
何訥拍戲喜歡盡量運用自然光源，對細節又十分吹毛求疵，他們很多場戲都是在夜裡拍的，稍有不滿意就得重來，常常一場戲拍到凌晨一兩點，第二天為了趕稍縱即逝的晨光，五點不到就得起床化妝。
聊了兩句，池喬那頭的氛圍實在叫她羡慕，於是找個理由結束對話，切出去刷了一下微博，感覺又困了，再度睡去。
她走到床邊的行李箱前，給自己找了一件開衫披上。
她睡得很沉，醒來時估計敲門聲響了有一陣了，因為很重很急促。
她盯著「對方正在輸入」，下一秒，屏幕左邊跳出來柳逾白的回復，僅僅一個字，好像再多一個就會耗費他的流量一樣：「呵。」
雖然根本沒留心偷聽到的內容，只在注意某人說話的語調、音色，以及拿餘光去捕捉他臉上微微變化的表情。
外頭沉默了一霎，一道低沉清冷的聲音答她：「我。」
「晴姐才跟我說了工作安排, 我還沒看過劇本。」
他側過頭去，往她臉上看，笑了聲，「怎麼跟個留守兒童一樣。」
她也正看著他，目光說不清什麼意味，短短對視一秒鐘之後，她就垂下了目光，繼續去喝她的果酒。
陪梁司月在一直待在劇組的，只有助理小琪。劇組封閉拍攝，其他人一律不得前來探班。
要演的這段，是女主角向男二號，也即當時的男友，陳述自己做暗娼的媽媽自殺前的一段往事。
梁司月再度變作個沸騰的茶壺，而還站在吧台前的貝斯綺，則驚訝得失去了表情管理——這樣的柳總，是她從前從來沒有見過的。
梁司月感覺自己對柳逾白的表達方式已經漸漸脫敏了，一點也沒有危機感, 反而清楚柳逾白就嘴上說說而已, 如果她真的試鏡失敗，說不定柳逾白還會出錢叫她帶資進組呢。
柳逾白頓了一下，回答她：「我媽住在南城，回來陪她過節。」
這裏面有梁司月從熒幕里見過的，已經出道了的女演員，也有從未見過的新鮮面孔，她們共同特點是都很漂亮，且漂亮得和圖書有特色。
梁司月續上了第二杯果酒，繼續偷偷享受一種隱秘的、小小的喜悅。
片刻，柳逾白回過來一個「好」。
「……」
大家起身相送，梁司月也從高腳凳上跳下來，遠遠地站在最後面，跟著大家說了句壓根不會被聽見的「路上小心」。
貝斯綺點了一杯酒，一轉頭髮現梁司月正看著她, 一臉的笑意清甜, 她也跟著笑了，略感莫名地問：「怎麼啦？」
她一個底層的簽約小藝人，兩人卻沒想叫她迴避，她於是心安理得地偷聽。
梁司月拿下何訥導演的新片《極夜》女主角的過程很順利，順利到她一直懷疑是不是柳逾白花錢給她買的。
很快，有人過來叫名字，大家依次進去，一人平均半小時左右的時間。大家不是一個公司的，沒交流面試感想，各自面完就離開了。
壽星的請求柳逾白當然不會拒絕, 便又回到凳子上坐下。
「……」
那是十月初，國慶假期剛剛過去，梁司月跟工作室給她配的助理小琪一起去指定地方試鏡。
梁司月是最後一個被叫進去的。
「小月你知道嗎？」池喬一時半會兒難以克制自己的情緒，「沈黛出道就拿影后的那部片子，袁蓓就是當時的選角導演。」
T恤面料雖然足夠厚，但此時此刻，還是讓她感覺到不自在，一條胳膊抱在胸前，轉身往裡走。
梁司月微笑搖搖頭，轉過頭去, 繼續小口抿著自己的果酒。
梁司月坐在原地，看著柳逾白留下了帶給貝斯綺的禮物，就和袁蓓一道準備離開了。
原本，大一學生是不被准許去拍戲的，但有何訥保駕護航，很容易就徵得了院里的特許。
然而沒一會兒，柳逾白看了一眼手錶，結束了與貝斯綺的交談。
「……火鍋。」
「沒有。」她小聲地說。
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以這樣平等且隨意的態度與他交談。
「試鏡沒過才真是打了水漂。」
現在是貝斯綺挨著她坐，她目光必須越過她才能看見柳逾白，不過這也沒什麼。
但其他人就不見得有這樣的耐心，尤其是飾演男主角的實力演員陳鶴林的助理團隊，明裡暗裡的和_圖_書，總會抱怨梁司月耽誤陳鶴林的時間。
何訥兩手交握，手肘撐在桌上，全程聽得認真，沒有打斷她。
「你還可以再沒出息一點。」
這部電影，講述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女孩，在做暗娼的母親自殺身亡之後，因缺少經濟來源，不得已賴上隔壁大她九歲的鄰居。兩人同姓「楊」，對外便以兄妹相稱，在對抗與和解的過程中，兩人產生了相依為命的親情。但後來，這份親情漸漸變質，兩人因為對方對自己的期許，心照不宣地選擇了隱藏這份違逆的感情，並逐漸走上不同的道路……
門外，柳逾白神色幾分焦急，待看見她，明顯地深呼吸一次，將情緒壓下去。
電影大多數的鏡頭都不在影視城完成，劇組在南城的一個老居民區里搭了實景，以求最大程度展現一種破敗、真實而傖俗的氛圍。
不知道睡了多久，聽見敲門聲。
梁司月回去之後，一周后收到通知，何訥選了她當女主角。
這是一段獨白，很長，她選擇用比較平淡的語氣念白，沒有摻雜激烈的情緒。
柳逾白起身，稍稍地理了一下袖子，無意識地朝著梁司月那裡看了一眼。
柳逾白挑了挑眉, 沒繼續順著這話往下聊，轉而問她, 對試鏡何訥的新戲女主角有沒有把握。
池喬捧著臉嘿嘿笑，「如果我也去當演員，是不是就有機會認識黛姐了。好想給黛姐做配，演她的丫鬟也好呢……」
好吧，這一點她並不確定, 她只是在腦海里幻想了那麼一秒鐘。
去的人並不多，候場的走廊里，稀稀拉拉的四五個女生，瞧著都不過二十來歲的樣子。
小琪看她無精打采地蜷在被子里，不大放心，拿了溫度計來，再給她量了一次，確定體溫是正常的。
生病了也沒辦法放縱，實在委屈極了。
他徑直踏進房間，反手將房門關上，問道：「小琪說你感冒了。」
而梁司月手裡一杯晶瑩剔透的果酒，小口抿著, 尚只去了三分之一。她原本是故意的, 好多跟他說兩句話，哪裡知道大人喝酒的方式就是如此簡單幹脆。
梁司月整個呆住，過ｈttｐs://ｗww.heｔｕｂｏoｋ•cｏｍ•ｃｏm了一下才走過去把門打開。
小琪換好衣服，很快出門了。
梁司月以為是小琪回來了，爬起來靸上拖鞋，一邊走一邊問：「誰呀？」
「所以，你們剛才一起聊了那麼半天，不會就在聊沈黛吧？」
梁司月感覺自己像是一根擰到極點的發條。
柳逾白拿起杯子喝一口酒, 半是嚴肅半是玩笑的語氣告訴她：「要是試鏡沒通過，你就還是回青木當你的偶像去。」
梁司月緩緩地眨一眨眼, 發揮自己還不純熟的演技，非常堅決地倒打一耙，「不是柳先生先看的我嗎？我還以為柳先生找我有事。」
她抽了抽鼻子，或許是聲音大得有點明顯，下一瞬，柳逾白就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輕輕地將她往自己跟前一帶。
「嗯。昨天晚上發了燒，現在已經退了。」
柳逾白和貝斯綺認識多年，聊任何話題都隨意且尋常，雖然大部分都是工作，事關工作室的運營。
等她演完，他也沒評價什麼，稍稍地點了點頭，又問她：「你對原著故事結局怎麼看？」
在十二月初，梁司月生平第一次進組，拍自己演藝生涯的第一部 電影。
梁司月笑了，她太了解池喬了，她這麼高興根本不是因為可能有機會拍戲，而是通過袁蓓間接地和沈黛有了聯繫。
反將了他一軍。
梁司月不知道為什麼，鼻尖突然一酸。
何訥點點頭，也沒跟她聊更多的，叫她再拍兩張照片，留個底。
漸漸，劇組裡也有些謠言傳到梁司月的耳朵里，說她是帶資進組的，演技這麼生嫩還能擔綱女一號。
他穿一件白色的圓領毛衣，很休閑的樣式，身上沒有一點僕僕之色。
進組以後，所有的時間都熬在南城，直到元旦前，何導通知劇組放兩天假，讓大家調整一下狀態。
吃了小琪弄來的退燒藥，第二天早上燒退了，雖然是放假，但她一點也不想出去，只想躲在酒店裡昏天黑地睡上兩天。
梁司月做不到真能完全無視這些非議，因為她自己都覺得這角色得來的太輕鬆，且知道柳逾白就是這部電影的最大資方之後，她更覺得心虛。
現在是真真實實覺得委屈，因為為了表現女主角和_圖_書前期削瘦、影響不良的形象，她每一頓必須嚴格控制攝入的熱量，進組這麼久以來，就沒好好放開吃過。
袁蓓有位朋友的電視劇馬上開機，有個配角還沒定下合適的人選，袁蓓見池喬大眼睛小虎牙，還有兩個甜甜的小梨渦，那古靈精怪的勁兒和那角色很契合，便想介紹她去試鏡。
這部電影雖然主題是愛情，但何訥有野心，對原著做了大幅度的改動，加入了一些原創的市井角色，想通過第二條線，展現舊時光的一去不復。
柳逾白頓了頓，走到她面前去，手臂撐在吧台上，低頭瞧她：「有話想跟我說？」
梁司月和著果酒咽下了一聲小小的嘆息。
池喬過來興奮地抱住梁司月，說方才袁蓓跟她聊了好久。
心虛的結果就是逼自己逼得很緊，上戲下戲都在捧著劇本研讀。
「好多了。」
梁司月捏著手機，看對話只一回合就結束，實在不甘心，想了想，又發送一條：「但我覺得太順利了，您是不是給我買的角色？」
柳逾白笑了聲，走之前，忽地抬手，隨意地在她腦袋頂上摸了一把。
何訥看似嚴肅，實則不是多嚴厲的人，他願意承擔這部分的時間成本，因為多數情況，梁司月都是一教就會，並很快能給出恰如其分的表演，並通過她的天賦，反過來激發他的創作靈感。
梁司月此刻身上穿的是一件及大腿長的，寬鬆的白色T恤，她一貫是拿它當睡衣穿的，也就不會在裏面額外多穿一些什麼。
「今天新年，也不出去玩。」他淡淡的語氣，沒有問責，很是溫和，彷彿關心大過於其他。
何訥叫她先試演一段。
小琪說：「我去趟市中心大超市買點東西帶回來，小月你有想吃的么？」
「對啊對啊！」
但她也不能為難小琪，只好說：「幫我帶一包果汁糖，Uha的，白葡萄味……」
梁司月認輸了，丟下手機，換上衣服，跟室友去教室上課。
他明顯不想多談這個問題，走了進來，在挨著行李箱不遠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問道：「好些了嗎？」
梁司月從床上爬起來，洗個澡，換一身乾淨的衣服，再回到床上，將枕頭墊高，拿出手機來，給池喬發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