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聽出來他的意思，是他要走了。
劇組習慣，演死人要發紅包。
和她對手戲最多的，戲中的軍閥統領，外人所稱的小段將軍、段六少，其扮演者，也是一名資深演員，姓秦，後輩都叫他秦老師。秦老師低調謙遜，讓梁司月合作起來如沐春風。
她拿了兩瓶怡寶的純凈水，放在櫃檯上，拿手機掃碼支付。
大部分的人，會有一個入鏡的最佳角度，譬如有人左臉更完美，有人右臉更標準，有人適合三分之二側臉。
「什麼？」
玩笑幾句，這事就算是揭過去了。
梁司月將手裡剩餘的幾個小石子一把丟進了河裡，點點頭，站起身，拍了拍手掌的灰。
她跟在柳逾白身後，穿過了那條石子路，將他送到門口停車的地方。
「別人可能不信，但我是信的，」林孟夏笑說，「退一萬步，說句公道話，出來混的，誰背後沒點資本的支持？重要的是，撐不撐得起這資源。在我看來，你是個很好的演員，至少比我有天賦多了。」
柳逾白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
猶豫，又似斟酌。
她走到窗前，微笑問道：「還有什麼吩咐么？」
很是平靜的語氣，卻讓梁司月感覺心臟被頂了一下，「嗯……」
趕緊抓起一看，叫她意想不到的是，柳逾白髮來的：到機場了。晚安。
突然的，柳逾白一下停了腳步，身體一轉，又猝然伸手，將她手臂一捉，低下看她，「跟你說句話。」
梁司月一貫覺得自己的直覺很靈，此時此刻，她也無端相信自己的直覺不會出錯：
她感覺不好再打擾了，主動結束對話，慣常那幾句，祝他一路平安云云。
偷偷看他一眼，他是沒覺察到自己越走越快嗎？
那天在河邊，打斷他們的對話，讓柳逾白臨時改變行程的那個電話，可能跟這幾張照片有關。
林孟夏望著她，欲言又止的，彷彿在說，別蒙我了，我又不傻，他摸你的頭，哪個老闆這麼摸員工的頭？
劣質的日光燈管，也似現實主義題材電影里的打光，讓她只穿一件簡簡單單的白T，卻也清瘦挺拔、氣質出塵，彷彿電影里那些校園初戀的標準樣本。
「真的么？」她歪頭去看他，笑說，「我不信。」
梁司月一點不知道柳逾白此刻的腹誹，只覺這空氣都因為沉默而顯得黏稠。
梁司月腳步輕快, 不覺走得快了些，意識柳逾白已經落後她好幾步，趕緊將腳步放慢, 和他并行。
並肩而行的時候，不免，梁司月的手臂會碰上他挽起的衣袖，她自覺地避開半步，然而走著走著，又碰上，又避開……如此反覆。
風時有時無。
回到酒店，梁司月用自己的卸妝產品再卸了一道妝，然後泡了一個熱水澡，吹乾頭髮，趴去床上，準備休息一下再操心晚飯的事。
自建的方方正正的三層樓房，城鄉結合部的標準配置，一樓的門面是一間小超市，玻璃推拉門貼了些飲料的廣告。門開著，裡頭沒有開空調，稀稀拉拉的幾排貨架，一個年輕女人，坐在櫃檯後面，抱著睡著的小孩兒在看視頻，拿方言告訴她，冰水在冰櫃里，自己拿。
梁司月頓了頓，才又說：「她懷我之前就生病了，治了好幾年，家底掏空，債台高築也沒治好。可能也是知道自己好不了了，她執意要給我爸留下一個孩子，誰勸都不聽。醫生也告訴她，到時候分娩，大概率沒法從產床上下來。最後，我爸和外婆還沒能拗過她……然後，果真如醫生所說，她進了產房，沒再
和*圖*書出來……」拿起手機一看，微信上好多條池喬發來的消息，催命似的問她，在不在。
「嗯。」
也不是什麼實質的進展，不值得跟任何人分享，況且，池喬這陣子應該很忙，在準備公演舞台，應該沒空聽她的這些瑣碎的少女心事。
這三張照片，那陌生女人全都披著一件男式的西裝外套，顯然是柳逾白的。
她窘迫極了，還想較勁，他將自己手裡那瓶擰開了還沒喝的遞過來，跟她換。
她抱著膝蓋，轉頭去看柳逾白。
捏著手機糾結了半晌，還是給柳逾白髮了一條消息：「到酒店了么？」
說出口的是一句吐槽，帶點兒憋不住的情緒，和幾分不大高興的臭臉色：「回去檢查看看，你的驅蚊貼是不是過期了。」
「那可能是刪博了……我保存了，我發給你。」
梁司月覺察出，柳逾白並不那麼有興緻聊及家庭的事。
被子彈擊傷，黃停雲臨死前倒在暗慕已久的小段將軍懷裡，從前跟著他做保鏢，滿口家國大義，他嫌她小小年輕老氣橫秋，空口大話，這世道飄搖，從哪裡去講家國大義？
兩人大眼瞪小眼。
夏天的末尾，夜裡還有些熱，只有風吹來的時候，才帶來一些涼意。
「……《極夜》還沒上映, 賠不賠還不好說呢。」梁司月沒什麼底氣地替自己爭辯兩句。
梁司月端著杯子，抿了一小口，高度集中的精神鬆弛下來，漸漸有些疲憊的感覺。
「貝斯綺的工作室，是柳逾白投資的，你知道嗎？」
她對自己說。
月光一樣皎潔漂亮的白皙臉龐，眼睛就應當是此刻的這條波光瀲灧的小河。
「哦。」她微微垂下目光，隨他轉身往回走，輕聲地說：「我陰曆生日是二月十五，月圓的日子。進產房之前，我媽媽看見外面的月亮很漂亮，就跟我爸提議，不如名字裏面帶一個『月』字吧。論排行，可以叫『思月』，但她覺得『思月』不好，太有鄉愁之感了，不想我以後成為多愁善感的人。就說不如改成『司』，『司』是掌管的意思。然後……」
平常這個時候，她已經準備睡了，但今天很難有睡意。
但方才和柳逾白分別之前，那種心臟頂到高處的感覺，叫她一想起來仍然心悸。
「已經是協商后的結果，何訥原本堅持明年情人節上映。」
她語氣和表情都隨之低沉下去。
新戲的導演，和何訥的工作作風不同。
再擰，終於開了。
柳逾白說，不送她上去了，讓她早些休息。
梁司月時常聽人說，這圈裡爾虞我詐的事情很多，但至少此時此刻，她是願意相信林孟夏的，出於一種莫名自信的直覺。
「……你還好吧？」關切而又小心翼翼的語氣。
梁司月笑說：「秦老師引導得好。」
好像，方才戲里的「黃停雲」，又接管了她，叫她突然陷入一種哭不出來的巨大空曠感。
便接了他遞來的水瓶，又把自己的遞過去，說：「幫我拿一下。」
梁司月回房間的時候，在走廊里和小琪碰上，後者捏著手機，一副打算打電話找她的樣子。
柳逾白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不由自主地說：「再走一會兒吧。」
她小聲說了句「謝謝」，卻有些不服氣。
「……」梁司月好想叫他閉嘴。
梁司月最好看的角度，或許是低頭的時候。
梁司月跟林孟夏一塊上樓，電梯里，氣氛尷尬極了。
眼角一滴淚。
借床頭燈光，看了好幾章，方有睡ｈeｔｕbooｋ.cｏm.cｏm意。
「嗯。」梁司月回神。
梁司月自暴自棄地想，算了，於是，只囑咐道：「你別告訴昊哥。誰也別告訴。」
他們經過了這個岔路口，又沿著河堤的另一個方向，繼續往前走。
「柳逾白後援會微博發的呀！」
「知道啊。」
沉默中，又走出好一陣，夜色里只有沙沙的腳步聲。
再走一段，前面開始出現幾幢樓房，燈還亮著，梁司月驚喜看見紅底白字的超市的燈箱招牌，忙問：「要買瓶水么？」
微信界面跳出來一張長圖，梁司月點開一看，腦袋裡空白了一下。
她覺得空氣好熱，近於一種焦躁的熱。
她也就不多問了。
梁司月接了紅包，過去找導演，央求能不能看一看回放，導演難得的允了她的要求，笑說：「其實你來試鏡的時候，我有點兒擔心，感覺你戲外的性格太柔和了。是武術訓練的效果？現在入戲的感覺很『硬』，完全沒有你自己性格的影子，很好。」
莫莉也就不說什麼了，猜想，一定是某位梁小姐的傑作。
關了燈，要躺下的時候，一旁的手機屏幕亮起來。
大約又過了一兩分鐘，她聽見腳步聲過來，轉頭。
柳逾白已將窗戶升上去了，留下最後一句話是「回頭見」。
他看著她的背影，施施然跟上前。
脫下戲服，卸妝以後，梁司月回到保姆車上，小琪揭開保溫杯，給她倒了一杯水，放一放，稍涼一些再遞給她。
她手臂背在身後，沿路拿穿著低幫帆布鞋的腳, 去踢路中間的小石子, 當柳逾白斜來一眼, 她立即不好意思地停下。
梁司月將手機放到一旁，關了燈，嘗試睡覺。
人的心理如此，提供兩個選擇，真正想做的那件事，往往放在後面說，就像「然而」的轉折後面，總接著真正重要的事。
柳逾白也跟著低頭看一眼，並沒有將其撕下來的意思。
小琪將她房間的垃圾帶出去，叫她早些休息，花露水記得噴一下。
梁司月問柳逾白, 這陣子都在忙些什麼。
「知道啊。」
另一邊。
她手掌在T恤上擦了擦汗，再擰……還是沒開。
她從草叢裡摸了兩粒扁平的小石子，朝著河面擲去，想試試能不能打出水漂，然而很遺憾，石子一接觸水面，即「咕咚」沉下去了。
梁司月點點頭，目送他上了車，車門闔上。
柳逾白不知該說些什麼，伸手，輕輕地拍一拍她的背。
別著急，別著急。
都做好了再來一條的打算，導演看過卻說很好，可以，眼神很好，比他想要的給得更多。
說得梁司月很不好意思。
闔眼之時都未落下。
「你的名字誰幫你取的。」
勤奮不是沒有用的，且她也不乏天賦。
柳逾白還沒說什麼呢，她已經加快腳步，蹦蹦跳跳地跑過去了。
以小超市為折返點，他們即將走到河堤和那條石子路的岔路口了，梁司月腳步一頓，「回去么，還是再走一下……」
翻來覆去的無法入眠，最後梁司月乾脆爬起來，翻行李箱，翻到一本書。
梁司月靦腆笑了笑。
柳逾白看她一眼, 笑了聲，也就順便跟她通報《極夜》的進展：「放映許可要下來了，計劃排擋聖誕節前後。這麼致郁一電影, 你還指望賺錢？」
梁司月才想起來，走的時候，忘記跟小琪報備了。
車開了近一個小時，抵達市裡。
這種氣氛之下，聊什麼，或者不聊什麼都行。
「我媽。」梁司月低頭，擰瓶蓋，一下沒擰開；再一下和圖書，還是沒擰開。
像是今天的一個，不算完滿的句點。
年代戲比現代戲要複雜多了，梁司月初入劇組很有點蒙，沒想到一場戲能調度這麼多的人，且訓練有素，忙而不亂。
不應該啊，經過這段時間的訓練，她都能跟一些男學員扳手腕兒了，怎麼會被一個小小的水瓶子給難住。
池喬接了，不知道在做什麼，聽起來環境很嘈雜，她焦急問她：「你看到了嗎？」
「你試試？」
柳逾白回復她：「嗯。早些休息。」
原是以死相諫的好機會，她卻隻字不提這些，只望著他幽深的眼睛，說小時練武，太苦太累總想放棄，爹帶她去買糖葫蘆，坐在高高的梅花樁上，看見天高雲淡，北平楊絮飛……
看來，方才電話裏面確實是急事，才讓他臨時改變行程。
柳逾白很快回復她：「去機場的路上。」
梁司月自覺迴避，走出去數米。到河堤邊緣，蹲下。
「其實我沒感覺有什麼，畢竟沒有跟她一起生活的記憶，對我來說，她只是存在照片裏面的一個概念而已。她是小學語文老師，照片里很漂亮很有氣質，放在今天，可能也可以當明星吧。」她語氣里只有少許的惆悵，轉而又笑，「我是不是有點啰嗦？」
她退後兩步，然而車窗卻降下來，他向著她招了招手。
不知道他在那兒站了有多久了。
「好歹吃了你三斤白灼蝦呢。」
梁司月當她有什麼急事，直接語音消息打過去。
梁司月品嘗勝利成果，喝了一小口水，問他：「我們剛剛說到哪兒了。」
她喜笑顏開。
前幾天的文戲，各個機位她基本都是三條以內就過了。
沉默了一會兒，梁司月決定還是對目前狀況做一些補救，畢竟，事情真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她說：「我是貝斯綺工作室的，你知道嗎？」
柳逾白難得的寬容態度，「還好。你再多說兩句，我就懶得聽了。」
「……」把梁司月澄清的話都給堵死了。
畫質很模糊的三張照片，第一張是在某個小區門口，柳逾白攬著一個陌生女人的肩膀，似剛從裏面出來，女人戴了口罩，認不出來是誰；第二張，兩個人並肩而行，看得出來行色匆匆；第三張，兩人坐在車裡，女人頭抵在柳逾白的肩膀上，彷彿是在哭。
她立刻就笑了，抬頭看他，彷彿一點不意外他的反應，「有時候別人聽說我媽媽生下我就走了，表情比我還要難過和遺憾，反而讓我很有心理負擔。所以，我一般不會輕易跟別人細說。」
柳逾白有種荒謬的昏頭感，大晚上的，荒無人煙的地方，干走，喂蚊子——真要譴責她，什麼狗屁驅蚊貼，有用嗎？
梁司月洗完澡，做完繁瑣的護膚流程，去床上躺下，看了看時間，不算早也不算晚。
梁司月進組待了一周，她的戲才正式開拍，從幾場文戲開始。複雜的武戲，放在後面統一調度。
小琪跟著進她的房間，問道：「柳總走了？」
柳逾白點頭。
池喬在那端喊她：「小月？」
因為這戲的場景、道具和服飾都是特製，拍攝節奏要卡得很嚴格，不然拖延的每一天都是在燒錢。
收工，秦老師伸手將梁司月從地上拉起來，笑說：「真的挺好的，你最後那一下的眼神，有點驚到我了。」
柳逾白低頭看她，她也在看他，等他決定的模樣，手指卻捏緊了礦泉水瓶，發出一點聲響，她立即有點尷尬，就別過眼去，再低下頭。
不知道柳逾白是不是覺得她是裝的，一想就更尷尬了，於是，還
wｗｗ.ｈetｕbook•coｍ•coｍ非要擰開不可了。柳逾白看著她，仍是欲言又止的目光，沉默好一會兒，卻只伸手，在她頭頂揉了一把。
可她怎麼一點都沒感覺到。
「發了什麼？我沒找到。」
還是後援會放料的一貫套路，長圖上面好長一段空白，拖到最後才是正題：
梁司月低頭一看，好幾個小紅包，是剛剛河邊散步被咬的？
「那柳逾白等於是我的大老闆，所以……」
看見她推開了冰櫃門，微微踮著腳，彎腰去找，一頭烏髮隨之垂落下去。
一直在酒店候命的莫莉，上了車跟柳逾白碰頭，並彙報說：準備的禮物已經送給邱老師了，也傳達了臨時更改行程，不能拜訪的歉意。邱老師很遺憾緣慳一面，叫他下次如果去香港公幹，一定記得去他家裡做客。
導演原本是想讓她最後一下眼淚流出來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情緒沒有那麼悲傷，反而被更大的一種空曠感支配，流不出來。
梁司月被他逗笑，「還有，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是帶資進組。」
有時候，在片場對戲，她會忍不住多看秦老師幾眼，後者發現了，就會拿戲里身份跟她開玩笑，說：停雲，你別只顧看我，忘了眼觀六路，倘若敵人這時候來刺殺我，你怎麼保護我？
「……啊？」
聞言，梁司月趕緊切出去，打開微博，點開那個「柳家海龜飼養基地」的賬號，進主頁刷了一下，沒什麼特別的。
導演讓她今天回去好好休息，後面準備拍武戲了，那才是硬骨頭。
梁司月洗臉的時候，小琪站在門口，例行跟她溝通了一下明天的工作安排，其實無非也就是日常訓練這些內容。
手機鎖定，扔到一旁，梁司月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岸邊草叢裡有蟲叫，反而讓夜更加闃靜。
果真，柳逾白以目光告訴她, 這問題簡直像是沒話找話，但還是回答她：「能忙什麼, 掙錢，養你們這一幫子賠錢貨。」
不知道是在說他也落了俗，還是說他有機會聽得這段詳情，是他的榮幸。
柳逾白鬆了手，「我接個電話。」
梁司月笑說：「你不要亂吹彩虹屁。」
整個劇組，梁司月只認識貝斯綺一個人，但她和貝姐不在同一個組，平常基本碰不到。
小琪笑說：「你不要這樣講，雙重人格一樣，聽起來好害怕。」
柳逾白掏出手機來看了一眼，隨即微微側過身去，往旁邊走了兩步。
柳逾白已打完電話，說：「走吧。」
突然，林孟夏來了一句，「哦，是柳總讓陳鶴林老師開除的助理吧……」恍然大悟的語氣。
柳逾白沒有進去，不遠不近地站著。
柳逾白微微挑了挑眉。
可能有三秒，或是五秒的時間，就在他張口即要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他口袋裡驟然手機振動起來。
梁司月沒跟任何人說過，她覺得秦老師側臉有兩分像柳逾白。
偶爾轉頭看他一眼，看見夜色勾勒而出的側臉的輪廓，叫她覺得這種喜悅不是真實的。
當眼睛漸漸地適應了這樣的亮度, 周圍環境基本能看得清楚。
她點點頭，退後一步。
柳逾白看著她的眼睛，卻沒有立即出聲。
梁司月不知道已經走了多遠，其實她有點出汗了，她不知道柳逾白是不是也是如此，但難得的氣氛讓她無法提出折返，她想等柳逾白開口。
是過了片刻，梁司月才意識到其實兩人沉默了很久，只是因為不覺得尷尬而未察覺。
並不意味著臣服，只有叫人捉摸不透的，湮沒於她眨眼之間的無窮心事www.hetubook.com.com。她最優越的，是一雙有故事的眼睛，而半遮半掩，就是這雙眼睛最美的樣子。恐怕，導演會誇她，連睫毛都是戲。
繼續往回走。
梁司月笑一笑，闔眼說，自己要休息一下。
文戲的最後一場，很巧，也是她演的黃停雲這個角色在劇中的最後一幕。
「……」梁司月笑了，「什麼仇什麼怨。」
梁司月出去散步出了一身的汗，還得補洗一個澡，她將頭髮紮起來，往洗手間走去。
「嗯。沒事……你先忙，我先掛了……我吹一下頭髮。」梁司月情緒有點木然。
風是什麼時候停的，一陣都沒再吹起過。
何訥看中演員給他的靈感反饋，喜歡一邊拍一邊微調；該戲的導演卻講究精準，一場戲正式開拍之前，要重複排練好多遍，力求機器一開，走位、情緒、台詞……各方面都準確無誤，最大程度節約每個人的時間。
「那不湊聖誕節的合家歡氣氛呢？會不會好一點？」
梁司月朝他走過去，然而還沒等她開口呢，林孟夏主動發誓：「我什麼也不會說的！」
梁司月笑了，自覺做個嘴上拉拉鏈的動作。
小琪攔住她，「你腿上是被蚊子咬的么？怎麼這麼多疙瘩？」
柳逾白笑出聲。
柳逾白看她一眼，「然後？」
高高壘起的河岸是泥土地面，最近晴了好多天，一直沒下雨, 路面被曬得硬邦邦的, 空氣里都有一股白日里草木被烤焦的氣息。
梁司月暗暗調整步幅，跟上柳逾白變快的腳步。
她有很深的孤立無援之感，但也從沒抱怨過，每天回去背台詞，練走位，滾瓜爛熟的基礎上，還想要做到倒背如流。
微妙的氣氛，破壞比建立容易多了。
「還有，」莫莉說道，「機票已經改簽成功了，現在出發過去時間剛好。」
她借用他那瓶水，沖洗了一下手，再在T恤上擦乾，遞迴他的，拿回自己的。
柳逾白接了她遞過來的水，忽地問道：「你名字是誰給你起的？」
「……」柳逾白目光複雜，看她如看一個二百五。
看一眼，她即轉回頭，面朝著河面，繼續一粒一粒地扔石子，看著石子落水的一瞬間，河水散開漂亮的、不規則的波紋，是月光的碎片。
梁司月退後一步，看著他的車駛離了門前空地，轉身將走，卻發現，不遠處似乎已經洗過澡，換了身乾淨衣服的林孟夏，手裡拎著一個超市的塑料袋，正望著她所在的方向，目瞪口呆。
莫莉合上記事本，沒有立即回到「待機」狀態，而是往他衣領上看了一眼，委婉提醒，「柳總，那個……」長頸鹿圖案的一個小貼紙，礙眼違和得過頭了。
她不知道別人是怎樣的，反正她每演一場戲，情緒都被掏空。好像是戲里的那個人，佔領了她，她需要花一些時間，才能搶回作為她自己的主動權。
緊跟著拿著水瓶走出來，一迎上他的目光，便露出笑容。
梁司月隨口說些這段時間以來雞毛蒜皮的瑣事，很擔心柳逾白會不會聽得不耐煩，然而他並沒有，間或的，回應或者揶揄她兩句。
梁司月漫長的武術訓練終於結束，緊跟著去橫城，進行她初步計劃為期兩周的拍攝。
「我敢嗎，我還要在這圈裡混呢！」
隔著夜色，看不清楚他臉上表情，隱約覺得他情緒有些嚴肅。
走出去一會兒，梁司月轉而問他：「你的名字，是來源於『山青花欲燃，江碧鳥逾白』么？」
走一陣，就能看見一根歪斜的電線杆子。這一帶是沒有路燈的，所幸月光夠亮, 倒映在河水裡，也灑在兩旁的青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