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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舅舅輕「哼」一聲，似乎並不願意領受陸明潼突如其來的「示好」。

「現在這話倒硬氣，求我的時候可不是這態度。」陸舅舅忍不住戳穿他。

「蔣在首都有權有勢，其影響力遠甚我跟姓吳的。能跟他攀親帶故，自然前途無量。但我忠告你，盡量別跟他有所牽涉，他背後有很多身不由己的關係網，如果讓他們知道有人會分走蔣的財產……」

這些年，凡有相關的線索，陸舅舅都會忍不住順著調查，但一直沒有結果。到最後就跟拼圖缺了一塊一樣的，叫人耿耿於懷起來。

他看著沈漁打開了小賣部門口的冰櫃，彎腰在裏面挑挑揀揀。

「生意人只講利益，我跟誰來往都會提前給自己留退路。當然，還是謝謝你提醒。不過……」陸舅舅話鋒一轉，「你怎麼會覺著你剛才這番話，重點在姓吳的？」

陸舅舅無聲地抽著煙。他與陸明潼眉眼特徵多有相似，恐在外人看來，他就是另一個城府更深的陸明潼。

因為許萼華很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即便接，也是遠遠的，在路口處等他。

陸舅舅問他為什麼有此一說。

陸明潼上去以後，外公外婆略坐了一會兒，就回主卧休息去了。主卧帶一個套衛，他們怕叫沈漁不自在，所以讓出了家裡公用的浴室。

很快，她捏著兩支冰淇淋走過來。

陸明潼講了上一回吳先生為跟蔣從周搭夥，先斬後奏「賣」了他的前因後果，「當然，我人微言輕，不如舅舅跟他利益關涉深。姑且一聽吧……他敢這麼做，自然也不忌憚我會告訴你。」

沈漁回客廳坐下以後，外婆問她，這一次過來能待幾天。

走了十來分鐘，陸明潼所說的小學就出現在對面。

沈漁卻掙了他的手，因為看見了校門旁的小賣部，門還開著。塑料雨棚下，店主坐在椅子上，閉眼搖扇。

陸舅舅從口袋裡掏出煙盒，抖出一支遞給陸明潼。很社會人的籠絡手段，陸明潼微微蹙了蹙眉，還是接了。

「因為那時是以外甥身份。」

「你等我一下。」

外婆笑說：「小沈和明潼有沒有計劃呀？」

他始終逆行著逃離人群，孑然一人。

退m.hetubook.com.com休以後，也不似其他同事愛出國旅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了這些愛好上，看書、彈鋼琴、養花……偶爾招待上門拜訪的學生。應酬都少，不必要的來訪全推拒了，他們嫌吵鬧。

飯桌上氣氛很是融洽，雖然話不密。兩位老人都不是能言善道的性格。

出電梯，步行至停車的地方。

在家裡用過早餐，各自整理著裝，過了上午十點半，一行人出發去辦訂婚宴的酒店。

陸明潼來逗她，被她義正辭嚴地打發，是來做客的，不要這麼沒規矩！

「也是，現在年輕人都結婚晚。」外婆不想叫人覺得自己是那種逼婚的老古董，且陸明潼與他們的關係，尚未親近到可以不顧分寸，因此提一句也就罷了。

晚上仍是在家裡吃飯。

沈漁立馬收起手機，解釋說自己這是職業病發作。

臨近十點，陸舅舅準備走了，陸明潼起身相送。

陸明潼和沈漁沒有跟從，因為沈漁聽陸明潼說他小時候在附近的小學讀過兩年的書，她想過去看看。

兩位老人物慾極淡，工資到手以後就散出去資助學生了。如今退休工資滿足基本的衣食住行之外，也都捐了出去。

其後漫長歲月，保不準總有意外發生，至少那時候，沈漁有可以話事的去處。

陸明潼看著她過了馬路，朝對面走去。

沈漁笑說好，一切聽陸明潼安排。

不過, 因為現如今微博上不動腦子的「杠精」太多，外公又是特別較真的性格, 外婆怕他被「杠精」氣著了, 收走了他的微博打理權, 幫他代發文章，再轉述一些有價值的評論給他聽。

然而，此刻，這一段記憶彷彿被改寫。

因只是訂婚，場面沒有那樣隆重，儀式也簡單。

一行人到時，表哥特意過來跟陸明潼打了聲招呼，也學他爸找煙，但姿態就誠懇得多。

那時候，家裡又是威脅又是哄騙的，就想讓許萼華說出男方是誰。許萼華死不開口，致使孩子父親的身份成了一樁懸案。

確實不能以一人的言行去推及他人，她所見所聞的，也不過是與沈爺爺一般無二的兩位普通老和_圖_書人罷了。

笑說現在忙，照顧不周，叫陸明潼帶著弟妹自便，不要拘束，要什麼都可跟服務員打招呼。

但自許萼華去見過蔣從周以後，就沒再找過了。陸明潼是後來才意識到，恐怕許萼華告誡過蔣，不要再去打擾他的生活。

她是一條黑色的小禮服裙，踩同色的細跟高跟鞋，襯得膚色白皙，也似微微泛光。

他女朋友站在他身旁，穿一條白色紗裙，清秀而溫柔的長相，在遇上沈漁的視線時，靦腆地笑了笑。

陸舅舅給他點了火，他抽了一口才說，「抽不慣你們中年人的口味。」

「好好，是我著急。」

因此，每當放學，他就低著頭，拉緊書包的帶子，飛快地穿過人群，向著路口處奔跑而去。

他記得小時候，校門外總是停滿了車，那些上課時兩個形近字分辨起來都困難的小朋友，卻能在人流中準確無誤地認出自己的父母，遠遠就迎過去，一疊奶聲地呼喚。

到他跟前，搖了搖手裡的冰淇淋，笑著，像十四歲他初見她時的那樣。

「找過一次。」

沈漁拿手機拍照，角角落落的都不放過，一轉頭卻見外公外婆正望著她眯眼笑。

不因為許萼華而遷怒無辜，更不會因無辜人的善意，而對許的憎惡減少半分。

陸舅舅進來稍坐便就走了, 今日許多親戚朋友往來江城, 一應等著他跟家裡人去做安排。

臨近中午, 陸外婆叫保姆開始準備燒飯。菜一大早就買好了, 陸外婆陪同保姆一道去菜場挑揀的。來江城不能不吃藕，粉藕熬湯，脆藕清炒。外婆挑了一斤新鮮排骨，早早叫人熬在了砂鍋里。

結果，這麼多年的懸念，叫陸明潼輕飄飄的一句話就給揭曉了。

再不是那些與他擦身而過的，每一個都比他高的身影，讓他彷彿是在穿過身影的，黑壓壓的森林。

「姐姐請你吃冰淇淋呀。」

酒席結束，外公外婆被陸舅舅著人開車送回去。

「買什麼？」

他笑了聲，給車解鎖，「走了，你上去吧。」

水泥地面上光斑搖曳，他們走在地上，如行水中。

陸舅舅安排打點好了一切，全然用不著兩位老人操心。

陸m•hｅｔｕｂｏoｋ.ｃｏｍ•ｃｏm舅舅問：「後來姓蔣沒再找過你？」

陸明潼穿一身黑色西服，專為今天的場合新做的。這剪裁利落的正裝，讓他的英俊呈現極其疏冷的底色，彷彿不食人間煙火。

「那只是南城特產，我們南城本地人都不愛吃。」本來如果只是碰一碰面，這禮物算不得失禮，但現在叨擾一番，又似見家長的局面，讓沈漁略感不妥。

陸明潼言聲，感謝上一回舅舅出手相助。

「我連你都懶得巴結，又怎麼會去巴結姓蔣的。」陸明潼平淡一句話斷截他的忠告。

陸舅舅話語一滯。他這個外甥，不會說話是真不會說話。可冷不丁的來這麼一句，又坦誠得叫人很受用。

「回頭告訴你。」

陸舅舅竟有點心理失衡。因為他是見過蔣從周的，在一個酒會上，還交談過兩句。他是覺得蔣從周面善，但沒細想過。答案就這麼從手邊溜過去了。

沈漁看陸明潼一眼，「呃……他還年輕，事業為重。」

除了道謝，陸明潼還有一句忠告，關於吳先生的：「往後舅舅跟他生意往來，最好留足退路。」

陸舅舅：「……」

他時常是沒有人來校門口接的。

陸明潼的表哥，不如陸舅舅心思縝密左右逢源，陸舅舅對他也沒有過高期待，本分守成就行。因此，也挺贊成他早早把婚姻大事定下來，以後全心全意輔助家裡的生意。他女朋友學理科，走學術道路，單純而守拙的性格。外公外婆見過，很是喜歡。他們本就覺得陸舅舅鋒芒太盛，下一輩韜光養晦些，沒什麼壞處。

下午，沈漁跟陸明潼去了附近的購物街，給兩位老人各挑了一件正式些的禮物。

從箱子里拿出明天要穿的衣服，取衣櫃里的衣架掛起來，沈漁往外面看一眼，陽光雖盛，氣溫卻並不算高。

逛一圈之後，陸明潼將兩人的行李箱挪去客房。

「我沒有覺得為難。即便往後，與這邊來往不密切。他們對我的好意，有一分我是要還一分的。」沈漁正色道。

吃完叫保姆收拾過餐桌，兩人又陪著沈漁喝了一盞茶，隨即外婆十分歉意地笑說：「吃了飯就犯困，小沈別笑我們失禮，我跟老陸得先去hetubook.com.com睡個午覺了。有什麼要求，就直接跟明潼說，別客氣，就當這是自己家裡。」

樹影搖動，干擾他的視線，使他覺得，她彷彿是一道抓不住的光。

但場地仍是精心布置過的，白色、淺黃和墨綠為主色調，很是清新浪漫。

剛參加過宴席的一身，還是太過正式了。

外地來江城的賓客，大都已經安排妥當了。消停了些，陸舅舅也坐著喝一盞茶，陪同聊會兒天。

陸明潼說，跟記憶中的差不多，感覺比想象得要小。

沈漁洗過澡，客隨主便地早早上了床。

「誰著急？」沈漁一記目光瞥過去。

她由光變成了具象的一切。

床單被罩有股洗凈的香味，她躺在那上面，清心寡欲的，一點邪念也無。

沈漁就沒好意思說自己是能吃辣的，怕辜負外婆一番好意。

「周一就要上班呢。」沈漁笑說，「訂了明天晚上的返程票。」

陸明潼就站在樹影下，沒有向它更近一步。

九點多的時候，陸舅舅過來了一趟拿點東西。

男人間的情誼很是奇怪，不過一支煙，就能達成諒解前嫌不計。

他是家庭觀念重的人，性格也有愛充面子的成分，因此倘若陸明潼有向陸家靠攏的意願，他實則是高興的。撇開感情因素不談，他站在商人的立場，純功利地說，他相信未來陸明潼必會做出成就，如今便算是投資罷。

陸明潼猶豫。

沈漁有所感。

沈漁跟陸明潼在客廳歇了一會兒，去客房去收拾東西。

許萼華那一句讓他不要把路走窄的忠告，他願意聽取。

中午菜色豐盛。

陸明潼小時候在江城生活過幾年。陸舅舅不滿於妹妹的離經叛道，可那時候卻頂喜歡這個聰慧懂事的小外甥。他一直覺得，陸明潼現如今這個不討喜的性格，跟妹妹脫不了干係。要是能一直在外公外婆的膝下，必然能將陸明潼教養得識大體、有格局。

「我下午想出去買點東西。」

「你不是都已經送過了。」

南北兩面陽台, 一面是晾晒衣服的生活陽台，一面種了好多植物，尤以山茶花居多。陸明潼告訴她，外婆最喜歡山茶，這裏面好幾棵，是從福建的山裡不遠千里地www.hetubook.com.com運回來的。接回來卻始終不開花，生怕養不活，還專門各方去請教人工培育山茶的專家，細心呵護了三年才又等到開花。

「給你外公外婆買點禮物。」

沈漁聽得莞爾，問陸明潼：「微博賬號是什麼？我偷偷關注一下。」

陸明潼領著沈漁各屋參觀, 解釋說, 外公前幾年做過手術以後, 多半時間都在家將養。但他始終閑不住, 每天總要花去半天以上的時間伏案看報、讀書、寫文章。他還開通了一個微博，每周都會在上面發表一篇時評文章, 和粉絲互動。

周末校門緊閉，一旁鍍金浮雕的校名，微微有些褪色了。

「那是因為你長大了。」

「那下午叫明潼帶你出去逛逛，趁現在天氣不大熱。這附近不遠就有一條步行街，也不用開車，坐三站路就到了。」

踩著十五歲的夢裡那樣熱烈的日光，穿過流水一樣清涼的綠意，向他走過來。

外婆說怕沈漁是南城人，吃不慣江城的口味，特意叫保姆將味道做得清淡些。

這是她為能與陸明潼坦然在一起，而為自己劃定的原則。

陸明潼坐在床沿上，手臂撐在膝蓋上，望著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里物件的沈漁，「不用因為所謂的禮數而為難自己。」語氣少有的溫柔。

第二天起個大早。

這房子做中式裝修，整屋沉穩而不老氣的胡桃木傢具, 隨處點綴綠植。書房裡整面牆的書櫃, 兩米長的大書桌, 讓外公的工具書、學術期刊和零星一些以供消遣的大眾書籍給擺得滿滿當當。

他沒有流連過學校的小賣部，沒有那些集體行動的回憶，也幾乎從來不跟同學有任何關於這方面的交流。

他們兄弟私底下甚至揣測過，是不是對方位高權重，威脅了許萼華不能開口，否則將會禍及陸家。

陸明潼手臂搭在沈漁背後椅背上，湊近了輕聲說：「雖然我還年輕，但如果姐姐著急的話……」

陸明潼即刻反應過來，卻沒什麼表情，「哦，你也是現在才知道？」

午後陽光明亮，幾分灼熱，梧桐葉片彷彿透光，灑一地的清涼。

陸明潼倒沒有借力東風的意思，出發點很單純，就想未來兩人借道江城，能有個落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