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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青山

作者:明開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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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荒草盛夏(01)

第七章 荒草盛夏(01)

便問:「幹嘛找我幫忙?」重音落在「我」字上。
終於,他沉沉地嘆了聲:「林媚,對不起。」
「就像你說的,話趕話……這不是我的本意。」他邁開腿,往下走,「謝謝你來看我。」幾步到了跟前,低下頭去看她。
他似聽非聽,直到林媚停下了,才掀了掀眼皮,「沒了?」
林媚輕聲開口:「想跟你說聲對不起,那時候我不是故意那麼說的,話趕話到了那個地步。」
林媚騰地站起。
被人這樣直白地質疑,老實說林媚不大高興,但這份工作薪水給的高,干一個月她就能湊齊去敦煌的旅費——除了學費,她不問家裡拿錢,吃喝玩樂的費用都靠自己去掙。
林媚臉一熱,反倒是把心一橫,看車要走,衝過去便一把擭住了陸青崖的手臂,「我收了你爸的錢,我得對你負責。」
林媚第一次見到陸青崖,是在九年前的暑假。那時候她二十歲,剛本科畢業,獲得了研究生保送資格,畢業旅行遊盪了一圈,在家無事可做,聽朋友介紹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給人補習英語。
其實沒必要,真沒必要,陸青崖是什麼樣的人,不是當年就已經知道了么。
靜了一瞬。
陸青崖神情很淡,「你是不是覺得,我來當兵就是為了你說的那句話?」
對於她而言,最艱難最痛苦的那段日子已經過去了,遙遠得讓她都無法再興起抱怨的慾望。
陸青崖提眼看她,「向我道歉,是為了讓自己良心好過一點?那行,我接受。」
林媚英語口語在班裡數一數二。她時常被人說性格較真,以至於有時候都到了無趣的地步,「英語」就是她較真的項和-圖-書目之一。她口袋裡時常揣著MP3,吃飯跑步的時間都用來聽英文新聞節目……記性好,對語言敏感度高,這是她的天賦,但天賦之外,是被許多人嘲笑過的大量努力。
陸青崖看著她,似笑非笑,「你知道前面幾個家教都是因為什麼被辭退的嗎?」
「你不上課嗎?」
陸青崖是個不會道歉的人,起碼在她的記憶中,他從來沒道過歉。
學生不上課,她這個家教卻不能不堅守崗位,人走了,她就坐在客廳地板上,翻著資料書一行一行往後備課。
照他以往的個性,是不準備和解的。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種什麼因就敢承擔什麼樣的果。
林媚頓住,臉上漸漸現出詫異而震驚的神色。
林媚怔了一下。
這天上午十點,林媚手機一響,接到一個電話,陌生號碼打來的,接起來卻是陸青崖的聲音。
陸青崖沒多廢話,電話里報了一個地址,讓她過去幫個忙。
林媚在英國交換過一年,還在全國知名的某英語培訓機構實習過,無論是口語還是書面,水平都已相當不錯。
林媚愣了一下,把手放開了。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
七月初的清晨,太陽剛剛攀上來,門前院子里的草木騰起新鮮的氣息。院里停車坪上停放著一輛重型摩托,黑紅機身,陽光下漆面閃閃發亮,一看就不是便宜貨。

沈銳驚訝,卻也不便去追。回病房一看,陸青崖悶頭坐著,神色也不大好看。
陸青崖兩腳點在地上,轉過頭。
陸良疇將她迎進屋,端了杯冰水擱在茶几上,讓她少坐,自己上樓去喊人。hetubook.com.com
樓梯間響起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他想衝過去,抱住她,但只是攥了攥手指,把這股不理智的衝動按捺而下。
樓外有棵樹,有些年歲了,靠窗戶很近,夜色里樹影搖晃,把樓房與別處隔開,喧鬧聲很遠。
陸青崖的角度,恰好能把她臉上的情緒看得清清楚楚。
「我爸給了你多少錢,我雙倍給你。」
彷彿被命運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林媚立在窗前,從包里扯出一張面巾,按在臉上,忍著眼淚,想讓情緒自己下去。
陸青崖跨坐上去。
林媚沒忍住抬眼望去,卻見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從樓上房間里走了出來,頭髮蓬亂,身上套著件灰色T恤,揉得皺皺巴巴。
江浦市是個十八線的小城市,那時候市裡的英語培訓機構還不如現在這樣完善,老師的水準尚且比不上他們這些英專畢業的大學生。
陸青崖別過臉,擰油門,引擎轟鳴,排氣管噴出一股尾氣,他聲音也湮沒其中,「……多管閑事。」
生平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有心殺賊無力回天。
陸良疇帶上門走了,林媚尷尬地看了陸青崖一眼,心想這麼大個,她可訓不動。
她看著他,嘴唇輕顫,眼眶清清楚楚地紅了一圈,心底憤怒漫上來,哽住了喉嚨:「……陸青崖,你就是個自以為是的……」
和他視線對上的那一霎,林媚自己都不知道,原來一時間能有這麼多的情緒同時湧上來,那裡面未嘗沒有恨,也未嘗沒有愛。
林媚慌忙拿下紙巾收斂情緒,循著聲音仰頭看去。
「你說什麼了?把人林小姐都氣哭了。」
她吞回了最後兩字,一把https://m•hetubook•com.com提起擱在床上的挎包,轉身便往外走。
陸良疇下樓時剛好進了一個電話,等接完一看,這不肖子似跟他剛請來的家教杠上了,將臉一板,訓道:「老子沒教過你尊師重道?我出去會兒,你跟著林老師好好學,回來我檢查成果。」
這人在驕傲這一點上走到了極端,也就是這一點,讓過去的林媚時常覺得又愛又恨。
其後一周,林媚仍舊準點報道,仍舊明知無用還是多問一句,「你不上課嗎?」陸青崖仍舊回給她一股摩托車尾氣。
陸青崖霍然起身。
陸青崖騰地起身,徑直朝門口走去。
眼前一片朦朧,她用力地揉了一下,把沾染了水霧的食指緊緊攥住,啞聲說:「我來不是跟你吵架的,這事就翻篇吧。」
她去之前做了功課,知道那片別墅區地價不菲,但等真的進了屋,發現自己還是有所低估——屋內裝潢富麗氣派,處處散發著「有錢」的氣息,但不是那種「低調奢華」的「有錢」,而是層次不高的附庸風雅。
僱主叫陸良疇,有個六月初剛滿十八歲的兒子。因其高考成績不甚理想,便籌劃著把他送出國。
「你就是新來的家教?說兩句英語聽聽。」
這句道歉包含了很多的內容,甚有一絲不自覺流露出的悔恨。
今天沒忍下這個心,可能是因為在外漂泊的多年歲月,到底是潛移默化地改變了他;也可能無論他與林媚處於何種境地,都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她在自己跟前落淚。
陸青崖擰眉,「撒手。」
他把目光轉向林媚,「林老師,陸青崖要是不聽話,你儘管訓。」
林媚握住水杯四下打量,沒坐多久,就www.hetubook.com.com聽見樓上傳來摔門的聲音,陸良疇的罵聲緊隨其後:「……少他媽跟你那幫狐朋狗友混一起,成天到晚弔兒郎當,能不能給老子省點兒心……」
到約定時間,林媚去陸家報道。
這麼些年,她哭的理由,好像從頭到尾只有陸青崖這一個。
沈銳沖他背影提醒:「她走的安全通道!」
「是啊。老陸,你這個狗脾氣是不是該改改了?人遠道而來……」
林媚抬起目光去看他。
陸青崖聲音一樣的沙啞,「成。」
對面笑了一聲,隨意又懶散,聽起來似乎有點兒玩笑的意思,「因為你是我老師啊。」
窗外風搖著葉子,沙沙作響,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九年前,那時候日子如盛夏一樣張揚熱烈,輕易讓人想到「天長地久」這個詞……
林媚頓了頓,一時沒想到別的,就挑了自己熟悉的,低聲念道:「The wheat fields have nothing to say to me. And that is sad. But you have hair that is the color of gold. Think how wonderful that will be when you have tamed me……(麥田和我沒有任何關聯,真令人沮喪。不過,你有金黃色的頭髮。想想看,如果你馴服了我,那該有多好啊。——《小王子》)」
他這雙手,端過冰冷的鋼槍,扼過敵人的咽喉,此刻卻不能去擁抱一個人。
「陸同學!等等!」
林媚縮著肩膀,整個人被罩在他落下的影子里。
和_圖_書她把包拿過來,掏出備課本,硬著頭皮道:「陸……就在這兒上課,還是……」
林媚多少有點兒不悅,心道這個「學生」還真是不客氣。
沈銳打完電話回來,恰好在走廊撞上腳步飛快的林媚,一個「林」沒說出口,朝她臉上瞟了一眼,頓時愣住。
陸青崖喉嚨里發苦,伸手摸著口袋找煙,煙叼在嘴裏,又去找打火機,這回沒找著。他煩躁地把煙撅在窗台上,煙絲散出來,空氣里一股味兒。
他膝蓋彎被陸良疇踹了一腳,身體稍微矮了矮,又再次站定。他打了個呵欠,沒睡醒的模樣,沿著樓梯走到一樓客廳,往真皮的沙發上懶散地一靠。
來的路上,她一直在醞釀,很多的念頭交錯,最初的決定沒有更改,但除此之外,無意義的賭氣真的大可不必。
她終於等到陸青崖主動低頭,卻是在人事已非的此刻,在她揮劍斷腕,決心一人守著那份熱烈且一生一次的回憶,孤獨走下去的多年以後。
那張英俊年輕的臉上寫滿了不耐煩,斜眼,看向林媚。
八年時光像道深淵一樣把兩人隔開,這端是喋血軍營的自己,那端是成家生子的林媚。
陸青崖站在上半層,手臂搭著扶手,探出半邊身體往下看。
摩托車「嗡」的一聲,拐出了大門,一溜煙駛遠。
做錯了事,他拐彎抹角地來磨她,逗她,或者想別的法子讓事情翻篇,但他絕對不會幹脆利落地承認自己錯了,更不會說「對不起」。
陸青崖抬頭,「哭了?」
林媚愣了一下,把備課本往包里一塞,趕緊跟上前。
她不敢眨眼,怕一眨霧氣就要泛出來。
林媚沒吭聲。
林媚繞過他,噔噔噔地朝著安全通道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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