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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小茉莉

作者:明開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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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啟明星

第五章 啟明星

這姿勢十分彆扭,可誰也沒想要站起來。蹲下之後,周茉身上的毛衣襯得她臉色越發白皙,整個人彷彿在微微發光。
賀沖提起白瓷的茶壺,給周茉倒了杯熱茶:「那你現在答應。」
正餐撤了,端上了餐后甜點。周茉實在沒胃口,勉強吃了兩口就丟下了勺子。對面段永晝也同樣地放下了餐具,拿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而後輕聲說:「周叔叔,唐阿姨,我跟周小姐約了飯後去看畫展,我們能否先行一步?」
林星河啞聲喝道:「沖哥!別管我的事!把我媽送去醫院就行!」
賀沖這個電話很簡短,周茉聽見他說了句「我馬上過來」,對方還沒來得及說話,賀沖已將手機揣回口袋,急匆匆地說道:「林星河有急事,我過去幫個忙。」恰好不遠處燈光一閃,有計程車開了過來,賀沖抬手一攔,「今天沒空送你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到家了給我發個消息。」
賀沖道:「那不行。你們既然只想收債,鬧出人命得不償失吧?把林星河放了,他媽媽得馬上送醫院,我跟你們去銀行取錢。」
他們沉默著,看見霧盡頭,一輪紅日從樹權的間隙里躍升而起。
上車后,兩人一直都沒有說話,也沒開車載廣播,寂靜之中只有引擎的轟鳴聲,可能是段永晝的氣質使然,這樣的沉默並不顯得尷尬。
林星河低著頭,沒有說話。
「什麼事?」
這時候,葉茵茵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茉茉,該去上課了!」
但林星河仍堅持,賀沖就由他了。
賀沖趕緊走過去,把他手裡的鉛筆一抽:「走走走,先去吃飯。」
那兩人對視了一眼,往旁邊讓了讓,把門打開了。
林星河緊抿著唇,往賀沖手裡看了一眼,沒動。
片刻,賀沖回復:你還沒睡?
「要沒分寸,你現在就得去醫院探望我了。」他把煙把滅,看了她一眼,「陪我走走吧。」
賀沖笑著說:「私事。」
段永晝半晌沒說話。
是他牽著她不問前路迎風奔跑?是他在廢棄車站向她坦露動蕩的童年?是他總在需要之時不期而至?是他看似荒唐不羈實則光風霽月?是他雨霧之中懷抱玫瑰,大步走來……還是更早,在顧家大宅的那一晚,他在淅瀝雨聲中攜風雨而來?
賀沖咬著煙,想了想,還是捏著打火機站了起來:「我去外面抽。」
周茉聽見賀沖輕聲問「冷不冷」,她搖了搖頭,才發覺自己的手指一直緊攥著他風衣的下擺。
賀沖站在原地,久久未動,看著那車駛遠,尾燈在黑夜之中閃了閃,拐了個彎,徹底消失於夜色之中。
細微的「咔」的一聲后,門開了,夜色之中,風混雜著濕氣撲面而來,帶著一種清新的腥味。
周茉瞪他:「你記得還非要我說?」
韓漁拿起吸塵器作勢要把這輛吃白食的掃地出門,這時,門鈴對講機響來。
林星河張張口,沒發出聲,低頭往卧室走去。
林星河的媽媽也出院了,他大四課不多,沒事便泡在車場研究改裝方案。但是嚴天宇卻來得少了,整整一周,他只在周五上午出現過一次,待了不到一個小時后就說學校有事,匆匆走了。
韓漁最最後檢查了一遍儀錶,從浴室出來,打開了門:「來就來,還帶什麼慰問……」他瞅見葉黃茵身後的人,話音一頓。
「你知道這小子欠了多少嗎?三十萬!你要是能拿得出來,我不要車也行。」
周茉停了車,繞到副駕駛座一側,把段永晝攙了下來。段永晝站定,步展緩慢地朝著門口走去。周茉有點兒不放心,猶豫片刻,還是跟了上去。
周茉轉過身去,發現段永晝似乎疼痛稍解,只是在燈光的照射下,他的臉仍像白紙一樣毫無血色。
周茉突然間覺得喘不上氣來,她拍手把車窗打開。風灌進來,冷風拂過面頰,她閉上眼,暗暗握緊了雙手。
周茉愣住了。
賀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考慮,有什麼困難,儘管跟我開口。」
林星河搖頭:「昨天來過,今天沒有。」林星河看了一眼賀沖,「沖哥,我不是說他壞話,我只是覺得嚴天宇心不定,應該干不久。」
「正在輸人」那幾個字閃了閃,屏幕上蹦出了三個字:你說呢?
周茉背上書包,對賀沖道:「那我走了,明天再過來看你。」
段永晝問:「去哪兒?我送你一程。」
「胃病犯了。」
「不記得啊,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吃就吃唄,我相信你有分寸。」
段永晝看了周茉一眼,朝門口使了一個眼色,表情仍是很淡。
「直接工作吧。」
「要多少?」
「耽誤你時間了。」
周茉把葯拿過來,打開冰箱,那裡面整整齊齊地碼放著礦泉水。她拿了一瓶水出來,兌進開水之中,手碰了碰玻璃杯,覺得溫度差不多了。連葯一道遞到了段永晝手邊。
「放心去吧,除了我,你還得有自己的生活。現在是文明社會,要是自己不樂意,別人還能按著頭讓兩個人談戀愛嗎?多認識點人,多交點朋友對你沒壞處。段永晝這人我打聽過……」
賀沖忽然就想起了那個雨夜,在顧家大宅,她也是這樣蹲在地上,手捏著石子寫寫畫畫,跟一隻生氣的小兔子一樣,語氣不善。然而不過半年時間,她就徹底走人了他的生活,成為他患得患失的執念。
整棟別墅靜悄悄的,她在門口站立片刻,等適應了黑暗后,手掌摸看牆壁,踮著腳,悄無聲息地走下樓梯。
離大門口越來越近,周茉隱約能看見一道模糊的影子,背靠著樹王站著。她認出了那就是賀沖。
周茉沒多問,下了車,跟段永晝換了位置。
周茉笑了。
四樓門口,兩個社會青年守在那兒,見有人上來,兩人喝問:「幹什麼的!」
窗外的暗談天光照著畫中賀沖的輪廓,周茉的手指輕輕摩挲上那一雙正靜靜凝視她的眼睛。
賀沖擱下筷子,大方地走過來領走了他的「家屬」:「韓老闆,跟你重新介紹一下,這是周茉,以後就是我家的小姑娘了。」
賀沖談笑道:「那得看具體多少,多了我也沒有。」
周茉雙臂抱著膝蓋,下巴枕在手臂上:「就是想跟你出來。」
在他身邊,她總是活得無憂無慮肆意張揚,等回過神來,才意識到這樣一種喜歡,早已深深地紮根心底。
周茉愣了一下,有點兒磕磕巴巴:「挺、挺好啊,講義氣,守信用,慷慨大方……」
林星河在高二以前家境富裕,後來父親染上了賭癮,家產一夕盪盡,公司破產,欠下了一屁股債。林星河和*圖*書的父親走投無路選擇自殺,留下了一個爛攤子給林星河。林星河媽媽一直患有慢性疾病,去年病情加重,在醫院做了大手術,此後一直需要服用品費的進口的。一個月光吃藥就得花去四五千。除去重病的母親,林星河還有更大的麻煩——父親死後,討債的人自然轉移了目標,時常過來騷擾他們母子。
周茉隨著他的動作往後退了一步,剛好半邊身體被他虛攏在懷裡。
「我會說我晨跑去了。」
兩個人走在路燈下,影子被路燈照得時長時短。
他的手掌滑下來,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段永晝伸出一隻手,指了指床邊的柜子。
林星河差點被逗笑了。
賀沖笑著,朝著周茉伸出手:「來。」
周茉腳步一停。
周茉聽清楚了賀沖說的話。
和賀沖在橋上分別之後,周茉乘計程車抵達別墅小區門口。她在自家門口停下,拿手機給賀沖發了條消息,而後掏出鑰匙開門。試了幾次,都沒能插|進去,定睛一看,她才發現自己手裡捏著的分明是樓上卧室的鑰匙。她神思不定,睜眼閉眼都是方才在橋上的那一幕。
周茉繼續沉默。
賀沖很清楚自己心底的動蕩久未曾有,像年少時面對浩大而未知的世界,躊躇滿志又心懷忐忑。但目前,他仍需忍耐。
「緊跟韓老闆的步伐唄。」
賀沖笑了:「孺子可教。」
周茉閉上眼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後邁開腳步,向大門口飛奔。
葉茵茵把韓漁往旁邊一推:「茉茉,你倆隨意!隨意!」
賀沖笑著說:「怎麼,你這是邀請我去全程監視?不妥吧?我覺得我這人多少還有點兒魅力,不至於吃頓飯的工夫,就讓你被人給拐跑了。」
段永晝「嗯」了一聲:「不用去醫院,老毛病了。麻煩你送我去長川路上的畫廊。」
「謝謝。」
「能理解,畢竟我這廟小。他跟你一樣,都是高才生,怎麼甘心屈居於我這兒幹活。」
段永晝神色平淡:「簽約的事,你可以再考慮考慮。我是個純粹的商人,凡事利益當先。我認為你十分值得投資。」
周茉想逗他一下:「我有分寸,但我爸媽不見得有。要是他們……」
周茉立即抓住了他這句話的重點:「你打聽過?什麼時候?找誰打聽的?」
周茉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輕聲問:「要一直瞞著他們嗎?」
「你怎麼沒一句好話。」
二十多歲的大男孩兒有點兒驚魂未定,折騰了一晚上,反應遲鈍,過了半響,方說:「沖哥,我送你下去。」
沒想到賀沖也還沒走,他抬起手臂,在逆光中懶散地朝周茉揮了推手。
她駕照拿到手後車開得不多,因此開得很謹慎也很慢,到畫廊已是二十多分鐘之後了。
「來了!」
「你要是不喜歡我,就把我推開。」一個聲音自周茉的頭頂傳來,帶著幾分志在必得的痞氣,「但我知道你不會。」
她張了一下嘴,沒有發出聲音。她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似乎要擺脫胸腔的束縛,從裏面蹦出來,在夜空里炸成一朵喜悅的煙花。
周茉暗自稱嘆,湊上前去看畫上的落款:草簽的一個「ZX」,時間是四年前。
「謝謝,」周茉忙說,「我回家。」
周茉:醒了。睡不著。
凌晨四點,病房裡寂靜無聲。林星河媽接受治療后,脫離了危險,沉睡過去。賀沖看了看時間,撈起自己搭在椅子上的灰撲撲的風衣,輕聲對林星河說:「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沒有啊,怕給你弄亂了,我從來沒動過——怎麼了?」
周茉的心霎時軟成了一攤水,複雜的情緒一涌而上,堵住了喉嚨。
這一個「來」字似有魔力,周茉不由得邁開腳步,跟上前去。
周茉莫名地有點兒生氣:「幫忙歸幫忙,為什麼要把自己也搭進去?」
賀衝上前一步阻止:「哎。」
風聲之中,她聽見賀沖低沉的聲首:我喜歡你,你不會不知道吧?
唐書蘭的目光重回到書頁之間:「這周六安排了你跟段叔叔他們一家吃飯,你把時間空出來。」
周茉瞪他。
賀沖哈哈大笑。
「哦。」
賀沖沉默了。
林星河聲音沙啞:「沖哥,我媽在卧室,昏迷了……」
「段永晝和他爸媽。」
周六,周茉跟著周思培和唐書蘭前去赴宴。
周茉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段永晝是誰?」
林星河笑了。
「不稀罕?不稀罕還成天往我那兒跑?」
「周茉。」唐書蘭的目光忽然掃了過來,「走路腳步放輕點兒,這麼冒冒失失的,是誰教你的?」
她在窗前站立片刻,轉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速寫本正擱在桌上。她走過去,把速寫本拿了過來,在飄囪上坐下。
開了門,周思培和唐書蘭都在,兩人在客廳坐著,一人讀報一人看書,各忙各的毫無交流。周茉打了聲招呼,唐書蘭不甚在意地應了一聲。周茉收回目光,往樓上走去。
她連耳朵都在微微發燙,低聲說:「我再考慮一下。」
賀沖把搭在肩上的風衣拿下來,搭在了手臂上:「你上去休息吧,我還有件事沒處理完。不趕緊解決了,我睡覺都不踏實。」
她往四周看了看,問道:「有葯嗎?」
韓漁抬手腕看表:「不跟你扯淡了,我得去酒吧了。你有這個時間傷春悲秋,不如去幫幫忙,多掙點兒錢。」
兩個人的腳步一前一後,一重一輕。他們經過了路口,來到了附近的小廣場。廣場臨河,夜裡幾桿路燈孤零零地立著,風卷著樹葉,吹過木頭長椅。
「誰?」
賀沖走得很快,可能他自己都沒覺察到。周茉落後他半步,跟得略有一些吃力。可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開口讓他慢一些。
韓漁快被氣死了:「愛吃吃,不吃拉倒!」
晚飯時分,賀沖和林星河兩個病號坐在餐廳里,輪番嫌棄韓漁做的菜不好吃。
賀沖沒說話,只是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周茉的聲音低不可聞:「不用你送,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聽見賀沖輕輕地笑了,卻不敢抬頭去看他。
賀沖神情平淡。
「是嗎?」賀沖向前一步,猛地伸出手臂,往河岸護欄上一撐。
「有好處嗎?」
林里河卻有些不樂意:「在外面吃耽誤工夫,要不就點個外賣吧。」
「你覺得呢?」賀沖低聲道,「別急,相信我。」
「沒事,我還得謝謝你帶我出來。」
周茉以為已經到家了,回過神來,卻發現是段永晝靠邊停了車。她轉頭看去,卻發現段永晝整個人趴在方向盤上,以手握拳抵住了胃部。
m.hetubook.com.com「一點皮外傷,沒事。」
「綠毛」慍怒,耐心盡失,咬著煙,猛地朝林星河身上踹去:「別他媽不識好歹!」
「嗯。」
韓漁嘿嘿直笑:「我有什麼可操心的?我跟茵茵兩情相悅門當對。」
外面天已經黑了,周茉和葉茵茵晚上還有選修課,不能待太久。葉茵在外面喊了一聲,周茉應了下,臨走前又想起了一件正事,支支吾吾地說:「我周六要陪我爸媽跟一家人吃飯。」
賀沖又問:「上回是不是跟我裝傻?」他真不信,在廢棄火車站那天,他的心思如此昭然若揭,她還真的一無所察。
周茉抬頭,對上了賀沖的目光。賀沖低沉地一笑:「你真不知道?」
心潮一陣翻湧,她立即回復道:好。去哪兒吃?
林星河喘著粗氣,一身血污,目光仍然堅定:「問多少遍我都這個回答,不給。」
賀沖問周茉:「休息好了?」
周茉喉嚨發緊,想往後退,然而她的腰抵著欄杆,退無可退。
對面兩人站著,一人坐著。坐著的這人一身皮衣皮褲,染了一頭綠毛,皮膚蠟黃,尖嘴猴胞。他弓著背,雙臂撐在大腿上,手裡提了柄匕首,刀尖向下。聽見有人進來,他轉頭望了望,突然抬腳,一腳踹上了林星河的腿。
「當然得分人分事,我又不是冤大頭。」
賀沖低聲一笑,伸手將她摟人懷中:「你也挺難搞的,費了我這麼多心思。」
周茉躺了許久,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到窗邊,拉開了窗帝。
這些不是名家作品,也不像是哪位新興畫家的畫作。這些油畫是印象派風格,都是以風景為題,用色大胆,自成一派,充滿靈氣。
賀沖笑著說:「現在你身份不同了,待遇當然也不一樣了。」
周茉瞟了眼他的手臂:「這叫有分寸嗎?」
父母樂意看她一連七八個小時都待在畫室里,久而久之,畫畫的時候,就是她逃離的時候。只有在畫中,她的意志才不會被扭曲,她能在所有顯而易見的筆鋒下,藏進自己曲折綿長的心事,而不用擔心被發現。
昏沉的燈光下,林星河的腳步一停,片刻,他驀地轉身,沖向「綠毛」,一拳朝他的臉上揍去!
周茉尷尬極了,她往段永晝那兒看了眼,他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要不走走?」賀沖手臂一松,低頭看去。周茉卻將腦袋一偏,往他懷裡躲。
巷子盡頭,一棟住宅大樓人口處停了三四輛摩托車,賀衝心里一凜,加快腳步,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跑上了樓。
周茉沒出聲,抓緊了他的衣服下擺。
周茉這次沒再一口回絕。
他摸了一下口袋,問周茉:「我能抽支煙嗎?」
「綠毛」愣了一下。
周茉忍不住笑了:「誰稀罕呀。」
段永晝的情緒很淡,眼神卻有一種把諸事勘破的銳利。
韓漁輕哼一聲,打開了樓下的大門:「老賀禍害遺千年,有什麼好慰同的。」韓漁昨明晚跟葉茵茵邁出了階段性的一步,現在彼此尚未適應新身份,處於尷尬得磨合階段,以前葉茵茵也來過他這兒取東西,但這次作為女朋友,意義不一樣。韓老闆一貫有些偶像包袱,立刻溜進浴室整理髮型去了。
「綠毛」望著林星可的背影,「嘖」了一聲:「這麼一個藥罐子老母,哎得過這回,也撐不過下回,誰攤上誰倒霉。」
去年林星河媽媽做手術,賀沖幫忙,來過林家一次。林星河這人性格有點孤僻,獨來獨往,又自尊心極強。賀沖跟他認識多年,了解他家中的情況,但從不隨意對外人透露。
周茉穿上大衣,跟四位長輩道別,隨同段永晝一道離開了餐廳。
韓漁的家在離酒吧不遠的地方。這套剛買了一年的新房是三室兩廳的,面積挺大,有一百五十平方米。最關鍵是,這房子離醫院也很近。韓漁聽說了賀沖和林星河光榮負傷的事,一改平日摳門的作風,大方邀請兩人前來養病暫住。但等他們真來了之後,韓老闆才發現這決定何其失策,這倆「土匪」壓根沒拿自己當外人。
「我要考慮考慮。」
林星河低下頭,陰影投在他臉上,表情一時間晦暗不明:「那是我十五歲時,我爸買給我的生日禮物。我其實沒想原諒他,那車我好幾次想賣,但不知道為什麼……」
「綠毛」罵了一句,抬腳一踹,林星河連人帶椅翻倒在地。「綠毛」上前一步,抬腳擱在椅子腿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林星河:「遠哥說了,你只要把你那輛摩托車給他,你爸欠他的債就一筆勾銷。小子,別不識抬舉。」
「你還真在愁這個?哎,放心,你這大美女……」韓漁瞅著賀沖的神色,「跟以前那個姓秦的,還是挺不一樣的。」
他愣了一下,趕緊跑過去,拿起手機一看,竟然是賀沖發來的微信:醒了給我回個消息。跟你一起吃個早飯,我有話對你說。
賀沖讓計程車在巷口停下,自己下車快步往裡走去。兩側樓房搖搖欲墜,狹窄的一條巷子讓自行車、三輪車和各種擺攤的手推車佔了道,讓人差點無處落腳。
賀沖和韓漁你一言我一語,跟說相聲的捧哏逗哏一樣,周茉臉皮薄,被說得有幾分不好意思了。
兩個人都只受了些皮外傷,賀沖右手臂替林星河挨了一匕首,相比之下,傷勢更重些。所有事情解決完,便已是這個時候了。兩人將林媽媽送來醫院,又各自去做外傷處理,等所有事情解決完,便已是這個時候了。
賀沖:那要不下來?陪哥待會兒,說兩句話。
周茉笑得狡黠:「我知道了,是不是上回撞見我跟他相親以後?」
段永晝整個人蜷縮在副駕駛座上,眉頭緊鎖,無聲無息。
周茉身上的白色毛衣在月色下反射出一團柔和的光,朦朦朧朧的。走了一路,她微喘著氣,在寒風中呼出小團小團的白氣。她仰頭望著地,頭髮亂蓬蓬的,眼裡對他有一種近乎稚拙的信任。
林星河因感念賀沖在上回緊急之時出手相助,比平時更加賣力,周六忙了一上午連一口水都沒有喝。
到了跟前,周茉停了下來,喘了口氣,剛要說話,看見了賀沖右手臂上纏著的繃帶。她愣住了,忙問賀沖:「怎麼了?」
可即便自己不忍心,即便自己一路走來,狼狽倉皇,即便周茉身上的光如此純潔,對她有任何獨佔的慾望都是褻瀆,他也忍不了了。
突然,車速慢了下來。
賀沖把煙叼在嘴裏,掏了掏口袋裡的皮夾,摸出來一張銀行卡:「能刷卡嗎?」
賀沖側頭去看,笑著問:「不在裏https://m.hetubook.com.com面坐著,跟我出來幹什麼?」
林星河把卡接過來,看也沒看,一把揣進口袋裡,過了半晌,咬牙說了句:「沖哥,那輛摩托車,你拿去吧。」
林星河不以為然:「沖哥,你只是懶得做大做正規,你有這個能力和資源。」
夜越來越深,從被掀起的窗帘的縫隙間往外看去,窗外遠近的燈火都已經滅了。
賀沖覺得自己的心都柔軟了幾分,他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一股大功告成的自豪感從心底油然而生。
「你呢?」
賀沖右手搭在膝蓋上,彈了彈煙灰,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片刻,周茉挨著他蹲了下來。
手機一扔,人往後躺,周茉仰頭看著天花板,用手掌按著胸口——那裡恍若正有顆種子在破土而出,喧騰躍動,鼓噪不安。
賀衝突然停下了腳步,周茉在撞上去前趕緊停下了。
段永晝輕聲說了句「謝謝」,手指碰上玻璃杯。被燙得往回一縮。
方才林星河跟催債的人起了衝突,賀沖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但二打五,對方又有武器,且林星河只能勉強算半個戰鬥力,這種情況下,饒是賀沖曾經練過,也有些難以招架。好在林星河機靈,揚言報了警,那一伙人不想節外生枝,暫時撤離了。
周茉點頭,沖他招了招手,無聲地說了句「拜拜」,退後兩步,軒身走了。她向前走了幾步,忽又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她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喜歡。
「我……」
林星河點了點頭,喉嚨哽住了,有點兒發不出聲:「沖哥,謝謝你。」
誰也沒有說話,只有兩人的呼吸聲交疊在一起。漸明的天光,從河的那一岸向這一岸緩慢地沒染了過來。
周茉突然覺得差愧,這時她突然想起了賀沖說過的一句話:我不能帶你走,不能帶你去任何地方,能做到這件事的只有你自己。
賀沖輕笑聲,又把手臂合攏了。
「綠毛」招呼旁邊的人:「帶他去銀行轉賬,到賬了通知我放人。」
周茉字還沒打完,賀沖又發過來一條消息:不過你肯定不敢下來。
他臉上帶著笑,有點兒弔兒郎當,說的話卻一字句結結實實地砸進了她的心裏。
他低著頭,站得隨意,搭在臂間的風衣讓風颳得獵獵作響,指間一星火光,時明時滅。
走了兩步,賀沖忍不住回頭去看周茉。她低著頭,彷彿不好意思與他對視。
那響鈴還在繼續,微妙而曖昧的氣氛卻已蕩然無存,賀沖收回了手,輕咳一聲,背過身去掏手機,「喂……」
賀沖笑了:「我不是警察,警察能在這兒跟你廢話?光非法拘禁一條就直接把你們扣了。」
「日落西山紅霞飛……」
「小姑娘,我對你圖謀已久了。我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賀沖這樣坦蕩,周茉反倒無話可說了。」
周茉點點頭。
林星河搖頭。
周茉:「……」
「我認真地想過……」她的聲音發顫,聽起來還帶點兒哭腔,「我、我不知道……」
周茉瞪他,氣勢挺足,說話聲音卻小得幾乎聽不清:「我又沒答應你。」
周茉輾轉反側,再難成眠,爬起來去上了個廁所。
賀沖懶得理他。
周茉把手搭在車窗上,看著窗外飛速閃過的街景,車燈一盞一盞地躍人她的眼中,又跳了出去。
幾乎都能想象,他這時候臉上肯定掛著那一貫不正經的笑容。
等林星河也走了,屋子裡徹底安靜了下來。賀沖枯坐著,言不發地抽完了一支煙。
賀沖換了智能手機之後,發現智能手機耗電極快。原來的那台手機輕巧,帶著也方便,也就沒被他淘汰,和智能手機一起帶在身上,一部用來跟周茉聊天,一部專用來打電話。然而這時候,他才發現舊手機的鈴聲有多煞風景。
賀沖一頓,笑了笑,掏出煙盒,給「綠毛」遞了支煙。「綠毛」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
風突然停了,周圍的聲音都消失了,世界恍若靜止。
天色越來越亮,白蒙蒙的晨霧之中,對面街上出現了環衛工人掃地的身影。
周茉小心翼翼地扶著門,一寸一寸慢慢地將它關上。
周茉閉上眼,手捏成拳頭,緊緊抵在胸口處:「我……」
韓漁走了之後,沒一會兒,林星河也從廚房出來了。他提著食盒,準備去醫院給林媽媽送飯。
「你沒事了?」
賀沖瞅了他一眼:「操心你自己吧。」
段永晝的車是一輛黑色的保時捷,車內裝飾也跟他這人一樣,充滿了一種嚴謹無趣的氣質。
周茉被籠罩在賀沖投下的陰影里,風刮過來,呼吸間全是他身上的氣息。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不是尋常的樣子,而是極富侵略性的,一個男人將要發起狩獵時的目光。
畫廊一樓是畫作展廳,二樓是段永晝住的地方。很大的一個房間,黑白灰的裝修風格更顯其空曠安靜,整間房子只在牆壁上掛滿了油畫。人若走進這個空間,會覺得四周溫度都低了幾分。
「我告訴你,我這人很不講道理的,不管你答應不答應,我都當你是答應了。」
「段先生,到了。」
他往裡面看了一眼,小區內闃靜無人:「進門如果正好碰上你爸媽起來,別那麼老實。」
到了一樓,她把手機屏幕摁亮,在大門口定住腳步,換了鞋,聽了聽樓上的動靜,而後按住門把手,一點一點地擰了半圈。
賀沖沒忍住,伸手在她腦袋上摸了一把。她只有腳尖著地,腳跟微微懸空,被這一下模得身身體一晃。賀沖趕緊丟了煙,摟住了她的肩膀。
段永晝頓了頓,轉頭看向周茉:「那你打算依靠什麼謀生呢?聯姻嗎?」
「我來開吧,我送你去醫院。」
賀沖把人送到門口,轉身回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下,點了支煙,悶頭抽了一口。韓漁正準備收拾收拾去一趟酒吧,看賀沖好像有點兒情緒低落,立馬來了興緻:「老賀,裝什麼憂鬱呢?」
林星河搖了搖頭,抿著唇,埋頭又數了一遍。圖紙確確實實少一張,少了一張關於發動機系統的。
兩人面對面坐下,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呵欠,顯然是沒休息好。
片刻之後,消失的聲音又回來了,車輛疾馳的聲音,河水流動的聲音,節奏素亂的呼……風聲再起,這些聲音由遠而近地傳來——靜止的一切,又開始運轉了。
這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等紅綠燈的時候,段永晝突然問周茉:「上回我跟你說的事,還能再考慮考慮嗎?」
周來看向賀沖:「你不記得了嗎?就是上回,在孫祁的生日會上,跟我……」
周茉看了看韓漁,覺得好歹是https://m.hetubook.com.com在別人家,這樣不妥當。
「記得上回我問過你的話嗎?你是不是覺得我對你這麼好,什麼也不圖?」
韓漁目瞪口呆:「家、家屬?」
沒一會兒,一個小夥子騎著摩托車把外賣送來了,賀沖走過去拿外賣。
她似乎在一瞬間觸碰到了之前從未去思考過的壁壘,暗霧之中,這壁壘露出了它森然嶙峋的輪廓,像只怪獸攔在她的必經之路上。
賀沖看了他一眼:「你那輛摩托車確實挺值錢的,為什麼非得養著不放?」
她幾乎是撞上了他的胸膛,一時心跳如海浪翻騰。
他穿著短袖,身上卻熱騰騰的,衣領上有股肥皂水的清香,那低沉的聲音自她頭頂傳來。
賀沖有點兒驚訝:「你頭腦這麼靈活,為什麼不多讀點兒書,報效國家?別這麼目光短淺,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賀沖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進去吧,再睡會兒,睡醒了聯繫我。」
「綠毛」轉頭。
周茉不記得這是自己第幾次醒來了,她摸過手機看時間:四點半,還不到五點,天遲遲未亮,這一夜漫長得看不到盡頭。
迎面又來了一輛空車,他招手攔下。
賀沖看著她。
「睡到下午才醒,專業課點了名,還是茵茵替我答『到』的。」周茉看著他,「你呢?」
「沒,他們還沒起床。」周茉瞅了他一眼,「茵茵說,我倆跟羅密歐和朱麗葉一樣。」
林星河住在老城區,市中心遷移后,那一片陳舊破敗,發展速度緩曼,因房租低廉,三教九流皆會聚於此。
林星河從地上爬起來,扔掉身上的繩子,擦掉嘴角的血跡,不甘地看了賀沖一眼。
但於她而言,有一件事是清楚的:她的生活,都被父母事無巨細地安排得毫無餘地,在這被安排的人生之中,只有一件事她不討厭,那就是畫畫。
「來,我和你說說跟了我有什麼好處。」賀沖伸手,把她擱在桌上的手抓了過來,緊緊攥住。她的手有點兒涼,掌心裏沾了一點兒薄汗,「跟我在一起,你可以隨心所欲。我會一直看著你,在我的視線範圍內,你可以盡情地『好』,也可以盡情地『壞』。」
「我也得找個地方睡一覺。」
「沒什麼謝不謝的,認識你這麼多年了,你比我表弟還小,我還能眼睜睜看你走入絕路不成?以後遇到困難了早點兒開口,非得讓哥英雄救『美』,為你受點兒傷掛點兒彩?」
「非要車?要錢不行?」
「那得看你想讓我覺得你是單純還是傻。」
周茉讓段永晝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去廚房給他燒了一壺開水。她把水倒進玻璃杯里,遞到段永晝手邊。
賀沖輕笑一聲。他一宿沒睡,有點兒累了。他感覺自己腦袋裡有根神經正一抽一抽地痛,但精神又格外清醒。
早上寒風,賀沖在店門口蹲下,點燃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霧很大,在一片白茫茫中,輛橘紅色的環衛車緩緩經過。
這一握用了十二分的力道,捏得她指骨微微發疼。
在韓漁家蹭吃蹭喝待了幾天後,賀沖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他想起自己還接了孫祁的單子,便回雁南鎮忙碌起來。
江河湖海,紅塵滾滾,而他只是一個過客,孜然一身。
周茉低聲道:「那你還有什麼好問我的。」
周茉笑了,總算肯抬頭去看賀沖。他一夜沒睡,眼底下一圈烏青,她估計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
「綠毛」掃了他一眼:「你幫忙給?」
「你以前也沒徵求過我的意見啊。」
林星河打算把工作台收拾收拾,他數點完圖紙一愣,忙轉頭喊道:「沖哥,工作台上的圖紙你動過嗎?」
賀沖低頭去看周茉。
賀衝突然心臟一陣發緊,有些不忍心告訴她自己此刻的心意。
對講機里傳長葉西窗的聲音:「開下門,我帶了點兒慰問品過來。」
周茉打算等藥效起作用之後再走,便站起身來,去看他掛在空白牆壁上的油畫。
周茉與段永晝許久未見,上一次碰面還是在學校院辦的時候。段永晝似乎身體不好,這次見面比上一次看上去更為清瘦,一張臉毫無血色。
「老賀,搞沒搞清楚這是誰的地方?再挑三揀四,滾回你住的城鄉結合部豬圈去。」
周茉聽到這話,掙扎了一下,賀沖立即收緊了胳膊。周茉不再抵抗,這個懷抱太過溫暖,她心甘情願丟盔棄甲。
周茉又往賀沖臉上看,發現他臉上靠近眼角的地方也貼了塊紗布:「你跟人打架了?」
賀沖一聽,立馬往卧室走去,「綠毛」邁出一步,擋住了賀沖,「朋友,沒這麼辦事的啊。」
可她只要想到他就能生出一腔孤勇,如果這不是喜歡,那什麼才是?
周茉自顧自地傻笑了一聲,把兩條胳膊都揮舞起來,像是想要通過自己誇張的動作,把這份即將滿溢卻尚未宜之於口的喜歡傳達給賀沖。
「綠毛」站起身,看向賀沖:「你是來幫他還債的?」
片刻,周茉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忙問:你現在在哪兒?
門鎖上后,周茉抬頭看天,啟明星還亮著,像一種指引。她的臟劇烈地跳著,宛如帆鼓滿了風,蓄勢待發,只等踏上那一條未知的航線。
賀沖看了她一眼,笑著問:「這麼不好意思?我又不會變。以前怎麼樣,現在還是怎麼樣。以前我怎麼欺負你,現在就怎麼繼續欺負你。」
他呼出一口氣,突然伸出雙臂,一把將周茉接人懷中。
周茉小聲地說:「你覺得呢?」
林星河被賀沖一打擾,思緒斷了,便伸了個懶腰,決定休息一會兒再繼續。
賀沖頓了頓:「周茉,你覺得我這人怎麼樣?」
「車場的事?要幫忙嗎?」
「拿著吧,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
天空中有一顆星星格外亮,那是金量,又稱啟明星。
賀沖笑著說:「這事兒有什麼正規可言?別說我了,我一直沒問你,你自己有什麼打算?讀研還是工作?」
室內開了暖氣,溫度適宜,賀衝上身只穿著一件短袖,綁了繃帶的胳膊格外顯眼。
葉茵茵把周茉往前一推,沖裏面喊:「賀沖,我把你家屬帶過來啦!」
剛從浴室出來,她看見擱在床上的手機屏幕一閃。
周茉回到自己的卧室,洗完澡從浴室出來,拿起手機,發現賀沖回了消息:好。早點休息,晚安。
韓漁幸災樂禍:「說說唄,遇到什麼困難了?買不起房?還是湊不齊聘禮?」
「小姑娘,不怕跟你說實話,」賀沖看了看她,又看向前方,「今天是這五年來,我最高興的一天。」
賀沖身體疲乏,精神卻在累極之後陷入一種異樣的興奮中。走出醫院大和圖書門,賀衝去模衣服口袋,掏出煙盒和打火機,單手揭開金蓋,往嘴裏送了一支煙,低頭點燃。
她已經忘了人生中第一次畫畫是什麼時候了,好像從記事起,她的生活就充斥著一股油彩和松節油的氣息。她沒有時間去探索畫畫的意義是什麼,也甚少去思考,這件事本身是否有樂趣。
他不習慣與人推心置腹,總是喜怒不形於色,所以此刻雖然臉上還同以往樣不動聲色,內心卻久久無法平靜。
賀沖往門縫裡瞄了一眼:「林星河在裏面?」
這是她唯一的樂士。而她不清楚,當這件事變為自己的職業之後,她是否能繼續對自己的畫筆保持忠誠。
所謂心動,如盛夏雷雨,驚心動魄且來勢洶洶。
林星河斜了他一眼:「沖哥,你是不是見不得別人受點苦?」
「真不要緊。」賀沖虛虛地握了視她的肩膀,「去吧。」
車駛到近前,賀沖拉開了門,手搭在車門頂端,待周茉上了車,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等我把事情處理完。」
周茉看向他纏著細帶的胳膊:「不要緊吧?」
「段先生,說實話,我從來沒想過要依靠畫畫謀生。」
「不用,你歇著吧。」
她有一種錯覺,彷彿見到了那晚攜風雨而來的賀沖。
風聲又遠了,資沖的寬闊向背似一堵城牆,把風究完全全地擋在了外面。
「段先生?」
穿過一條街,路兩邊的早點鋪子漸次開始營業了。直到進了店,賀沖才將周茉的手鬆開。
周茉等不及天亮了——她想立即見到賀沖,把這一切都告訴他。
屋裡,林星河垂頭閉眼,坐在椅子上,雙手被反綁在椅后。他這人脾氣硬,顯然沒少吃苦頭。他嘴角豁了道口子,血已經凝固了,臉讓人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
周茉一愣。
「綠毛」說道:「朋友,看來你是懂規矩的。我們討債的,無非也就是混口飯吃,這小子死活不給,我們也為難。」
形勢陡變,外面看門的兩人也沖了進來,五對二,場面頓時亂成一團……
因上次「相親」段永晝主動解圍的緣故,周茉對這人印象不差,也清楚對方對自己毫無意圖,同樣是迫於無奈。
賀沖輕笑一聲:「今天真累。可如果今天不見到你,不把這件事講清楚,我一定睡不著。」
周茉無從反駁,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
「沒。」林星河搖搖頭,把所有圖紙一卷,拿橡皮筋箍上,「吃飯吧。」
周茉忙問:「段先生,你怎麼了?」
賀沖笑著說:「快去吧,別遲到了。」
「我那地方可比你這兒寬做多了。」
賀沖掃了一眼,收回目光,看向林星河對面。
周茉手腳發麻,緊張過度,手指甲緊緊掐著掌心的肉都沒有察覺,直到賀沖的呼吸遠離,她才長地吐了口氣。
賀沖一頓,理智瞬間回來了。他的目光落在周茉顫抖的睫毛上,一口氣登時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
賀沖笑著說:「朋友,你們這業務不精啊,這年頭誰還帶大額現金在身上?」
賀沖點了一支煙,含在嘴裏,靠著工作台去看他畫的圖紙,問道:「嚴天宇今天來過了嗎?」
賀沖不逗她了,沉聲說:「放心,我有分寸。」
椅子晃了晃,差點兒往後翻倒,林星河聲音沙啞:「沖哥……」
夜色里周茉匆忙的腳步聲響起,跟她的心跳聲幾乎合二為一。
她用干毛巾包住別先過的長發,卷坐在床上,往對話框里做了一句話,又逐字刪掉,最後只回復:晚安。
來不及多做打扮,周茉脫下身上的睡衣,套上內衣,從衣櫃里翻出一件T恤穿上,又套了件白色的寬鬆毛衣,穿上牛仔褲,拿上了手機。她調整了一下呼吸,打開了卧室門。
韓漁驚呆了:「你倆挺迅速啊。」
「你吃了中飯沒?」
周茉的心臟猛地跳動了兩下,握手機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汗了,在屏幕上留下了些許印子,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道:你等我。
賀沖笑著看她:「有啊,你還欠著我那麼多工資呢,可以抵了不用給,還有我的修車場,我的吉普車……」
賀沖低頭看她,笑著問:「擔心我?」
資衝去外面辦完事回來,發現林星河還是跟上午一樣,趴在那張駐分兮的工作台上寫寫畫畫,連姿勢都沒變。
周茉深呼吸了幾次,讓自己趕緊平靜下來。
賀沖笑著說:「跟你相親的那個?」
唐書蘭一愣,跟周思培對視一眼,笑意難掩,忙道:「你們儘管去,你們年輕人之間有自己的話題,不用待這兒聽我們聊生意經。」
賀沖拍了拍他的肩膀:「車先放我那兒,等你畢業工作了,再把它換回去。」
相較而言,兩方父母顯得格外熱情,話題七彎八繞,最後不免回到了兩個小輩身上。兩方你來我往,一個推銷說「我家女兒知書達理嫻靜溫柔」,一個暗示「我家兒子才華橫溢溫文儒雅」
沒一會兒,門鈴響了。
「還行——早上回家被你爸媽逮住了嗎?」
賀沖笑著說:「別啊,不吃豈不是浪費了韓老闆的一番美意。」
她鼓起勇氣住貨中那兒看了一眼,夜色之中他的風衣讓夜風颳得獵獵作響。她立馬收回目光,伸手按了按脖頸發燙的皮膚,嘆了聲氣。
賀沖付了錢,提著外賣進來了:「怎麼了?少東西了?」
賀沖笑了一聲,問她:「現在能答應了嗎?」
周茉敲下五個字:誰說我不敢?
賀沖放開了周茉,順勢牽起了她的手:「走,吃早飯去。」她的手一半籠在白色毛衣寬鬆的袖子里,柔軟又暖和。
賀沖笑了「你這麼拚命,我也不會多給你錢啊。」話雖這樣說,賀沖還是尊重他的意見,拿出手機打電話訂餐,讓附近的餐廳送幾個小炒過來。
進了卧室,賀沖把門虛掩上。
段永晝沒再說話,車行在夜裡,無聲無息。
「周小姐,謝謝。」
賀沖的飯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不打算再回餐廳,便對周茉說道:「過來,我倆說說話。」
「問你呢,幹什麼的!」
吃過早飯,賀沖將周茉送回到小區門口。
「綠毛」沉吟片刻,招了招手,示意手下的人給林星河鬆綁。
賀沖懶散地抬了一下眼皮,沒再說話。他與韓漁認識多年,對彼此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所以韓漁說的「門當戶對」,賀沖聽來格外刺耳。
「可不是嗎,你爸媽比你可難摘多了。」
賀沖就這樣看著她,逼迫著她看著他。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
深吸了一口,疲乏稍解,賀沖銜著煙,從錢夾里掏出先前那張銀行卡,遞給林星河。
周茉的聲音已經小到很難聽見了:「你想抽就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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