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日光（上）
街上汽車駛過去，寂靜被打破，轉瞬卻又歸於更加濃稠的寂靜。
又是沉默。
起碼平庸足夠安全。
厲昀絞緊了手指，「……不用你有什麼。」
到這時候，突然反而不著急了。
厲昀抬眼看他，「再陪我一會兒。」
屋外的光線照進來一縷，身前是明，身後是暗，然而暗與明的界限卻也是模糊。
厲昀也在看他，微仰著下巴，輕咬著唇。
搖晃的燈光里，煙很快散了。
厲昀又說：「……你沒送我生日禮物。」
厲昀說：「得你自己準備的才作數。」
人一旦尋求著和普羅大眾一般無二的活法，大約就意味著開始墮入平庸了。
生日當天，楊啟程前去赴約。
正這時，楊啟程忽然把煙掐了，站起身，「換一首。」
她輕輕地攥著手指，緩慢走過去。
時間一晃，又到開年。
「……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麼的嗎？」他不再是一副調笑的語氣。
吃完飯，一行人去舞廳唱歌。
她說完，誰也沒出聲和圖書。
他指間捏著煙，緩慢地抽了一口。
這一陣，楊啟程總是無端想起缸子那句話：知道昀是什麼意思嗎？
楊啟程咬著濾嘴，笑了一聲，「怕我什麼。」
一個男人，拼搏一輩子，也無非就是為了這麼點兒事。
他心裏莫名地煩躁，卻又帶著一種心安理得的坦然。
楊啟程往屏幕上瞥了一眼，《廣島之戀》。
她勉強支撐著，緊盯著自己踩在地上的靴子。腳下彷彿是軟的，使不上勁。
厲昀點頭。
無論他擺出什麼姿態，都有點兒像在倒貼。
她也不敢再看楊啟程，緩緩地低下頭，伸手要去拉車門。
她咬緊了唇，沒有吭聲。
她不著急。
下一瞬，他體溫靠得更近，煙味鋪天蓋地地罩攏，她呼吸不暢。
「……那你得一直利用。」
「……還遠嗎？」
一桌子人，都是厲昀的朋友。楊啟程自知跟他們不是一路人，不咸不淡地寒暄著。倒是厲昀，時時處處以他為中心和*圖*書，無論說什麼，話鋒最後總要將他捎帶上去。
夜一時彷彿更靜。
楊啟程「嗯」了一聲。
「……大概知道。」
「……那你送我一句準話吧。」過了許久，她終於找見自己的聲音。
厲昀看著他，「酒醒了嗎？」
「我什麼都沒有。」
楊啟程看她，「想要什麼？」
一輛車經過，頭燈的光將兩人照亮，又疾馳而去。
楊啟程這時候抬起頭，「都走了？」
厲昀眼皮一動，「……《偏偏喜歡你》？」
「不知道，」厲昀抬著頭看他，「……覺得你很遠。」
有了上次教訓，這回楊啟程十分謹慎，這事不是一拍大腿就能辦下來的，裡頭許多關竅，背後要是沒人指點鋪路，壓根打不通。上百萬下去，很可能連個水花都砸不出來。
楊啟程許久沒動，最後，丟了煙蒂，一腳踩滅了。
房子里沒有傢具，只準備讓楊靜住的次卧里剩了一張鋼絲床。
沉默片刻，楊啟程打開車門，「送你www.hetubook.com.com回去。」
厲昀目光微斂，片刻，嘴角抿出一抹笑，低聲問：「唱什麼？」
「你想要什麼，我送你。」
楊啟程一頓，「醒了。」
楊啟程手裡有了點余錢，便尋思著從扁擔巷裡搬出來。楊靜逢年過節還要回去住，然而小姑娘如今愈發大了，兩人住那麼一個閉塞的小房間里，終歸是不方便。最後，楊啟程委託缸子幫忙看了套房子，一次性付了半年的租金。
散場的時候，厲昀把朋友一一送上車。全部送完，轉頭一看，楊啟程正靠著車邊抽煙。
沒抽幾口，一人拿著話筒喊他：「給你們點了首歌！」說罷將厲昀往他跟前一推。
靜了半瞬，楊啟程沉緩地「嗯」了一聲。
楊啟程走進去，也沒開燈，就坐在床板上。
楊啟程靜了一瞬，低頭看她，「……不怕我利用你？」
他抬頭看向厲昀。
而他之所以還在猶豫，就是厲昀這條件，於他而言，實在是過於出挑了。
她立在原地，一時沒https://m.hetubook.com.com有出聲，也沒有走過去。
這不是一個多複雜的人，家世也甚為清白，性格、相貌更是挑不出一點錯。
正這時候，那謠傳了三四年的拆遷，終於出了政策。
送回了厲昀，楊啟程把車開回缸子替他找好的新房子。
楊啟程早年在這樣的場所待慣了，只覺得吵，自己找了個角落坐下抽煙。
然而缸子有一點說得不錯，要做生意，就得做個大的。倒買藥材賺差價是最低端的活，利潤的大頭還是在生產銷售那一塊。好比說一支口服液，成本只有幾毛錢，經過包裝上市，一支就能賣出十倍的價格甚至更高。如今這一塊市場還沒飽和，蛋糕燙手，就等著有膽識的人去分。
缸子高興壞了，他奶奶住的這兩層樓帶個小院兒，拆下來怎麼著也得上七位數。缸子心思便開始活泛，這一趟趟入藏，賺的都是辛苦錢，既然做生意，那就得做個大的。正好，之前那廠長捲款逃跑的廠子要拍賣，缸子便跟楊啟程商量，等拆遷款下來，兩人m.hetubook.com.com就把廠子拿下來，自己來做。
這時候，她手忽然被楊啟程一把抓住。
他覺得這姑娘就像她名字一樣，連那點兒小心思，都顯露得十分透徹——小心思，得讓人看得出來才有意義。
楊啟程站直了身體，彈了彈煙灰，「送你回去？」
厲昀沉默了數秒，輕聲說：「我有點怕你。」
前奏快放完了，楊啟程還是沒動，厲昀臉上的表情漸有些掛不住，「這個歌我不太會，你們唱吧。」說著便要把話筒遞出去。
兩人正為這事兒連番奔走，楊啟程收到厲昀的一條簡訊——她過生日，邀請他去。
平庸並不意味著不好。
厲昀呼吸不自覺地放緩了，腳下也彷彿下陷著，有點落不到實處。
她聲音很低，最後一個字彷彿是跌進了夜裡。
楊啟程接過話筒，走近一步，手虛虛地往她腰間一搭，低下頭看著她，聲音沉沉：「……陳百強的那個歌。」
緊接著，聽著楊啟程略帶著調笑的聲音，「……遠嗎？」
她心臟霎時漏跳一拍。
楊啟程眯著眼，坐著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