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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楊靜身旁，看了家人一眼，咬了咬唇，「我走了。」

楊靜聽得怒不可遏，「我現在過來找你。」

十月份秋高氣爽，缸子的院里移植了一棵橘樹，黃澄澄一片。楊啟程瞅著有一個長得不高，跳起來摘了下來。

楊靜一時沉默，片刻，低聲說：「既然出來了，就別回去了。」

「我呸，」缸子把跑遠的兒子拽回來，「成天圍著奶粉尿布轉，出去應酬全推我一人身上，你倒是享受得很。」

韓夢父親點了支煙，「回屁，沒錢給她回。」

打完電話，楊靜跟著陳駿上樓，在房間坐了沒一會兒，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去找韓夢。」

「跑得還不如我家這條瘸腿的狗快，搶什麼銀行。是這樣的，我預備著，咱們再引進五條生產線，把現在公司規模擴擴大。」

韓夢父親吸了口煙。

到賓館，陳駿多開了一間房。

陳駿往前一步，「韓先生，韓夢的學費我們會替她想辦法。她在學校成績很好，這學期去了就能評獎學金，要能拿到一等獎，交學費綽綽有餘。」

這話一出，韓夢眼眶又是一紅。

楊靜不理，輕輕一掙，一聲高過一聲：「韓夢！下來開門！不開門我報警了！」

楊靜撥了號碼，那邊立即接起來，還沒說話，就聽見電話一道中年女人的聲音：「……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幾分鐘后，樓下的門打開了，一個大爺操著聽不懂的方言狠罵了幾句，楊靜趕緊拉著陳駿跑過去，沖大爺深深鞠了幾躬。

楊靜挺直了腰，緊抓著韓夢的手臂，「我帶韓夢回學校。」

韓夢沖了個熱水澡，情緒穩定了些，穿著睡衣，坐在床邊擦頭髮和_圖_書，紅腫著一雙眼睛。

楊啟程這才看他一眼，「錢多賺少賺，一個樣。」

豐收之後，即是生命的死寂，誰也逃不過。

這次，電話一接起來，先聽見哭聲。

不消片刻，韓夢一家全都起來了。

楊靜不想跟人糾纏，轉頭輕聲對韓夢說：「你去收拾行李。」

缸子瞪他一眼，牙齒里蹦出一句，「真他媽沒出息。」

韓夢點一點頭，正要走回房裡，她父親一聲斷喝：「你敢！」

掛了電話，楊靜立即開始收拾東西，陳駿從床上坐起身，「怎麼了？」

「韓夢，家裡不讓她讀書了。」

「管不了了，現在就去。」

那邊沉默了片刻，「你等一下。」

周末，厲昀帶著樂樂去打疫苗，楊啟程去缸子的別墅談事情。

「法律？老子就是法律！讓她踏出這門試試，老子一棒子打斷她的腿！」

韓夢驚訝，「現在？」

陳駿一驚，忙伸手將她一拉。

楊靜也不肯定，「應該是。」

楊啟程：「還行吧。」

一時，樓里幾戶人家都給驚動了，有人開了窗戶罵罵咧咧。

楊靜把自己身上外套脫下來給韓夢披上，韓夢哽咽著道了聲謝。

西南的夜晚，涼風裡帶著濕氣，月亮被雲層遮住了，四下昏沉安靜。

沒拍幾下，門打開了，一個身形瘦小男人閃出來，「操/你/媽！」

「明天來吧，」韓夢壓抑著哭聲，「都這麼晚了，你先休息。」

片刻，韓夢從男人伸手探出身，哭道：「爸，這是我同學，讓他們進來吧。」

陳駿辦酒店入住，楊靜給韓夢打電話，問她現在的情況。

楊啟程沒說話，ｈttps://wwｗ.hetｕｂｏoｋ.ｃom•ｃｏm把煙含在嘴裏，抬頭望了望頭頂的橘樹。

「前幾天羊城有家大公司來談進貨的事，他們能吃下的貨還不少。等訂金一交，錢就可以拿來買設備，搞研發。」

韓夢說自己現在被關在家裡，家裡不讓她出門，除非她答應立即去家裡幫她找好的地方上班。

楊啟程笑一笑，不以為意。

「夢夢，你了解我這個人，做什麼事都不喜歡虛頭巴腦。我說借給你，就是單純借給你，不是要你欠我什麼人情。換成宿舍其他人，我也會借。」

「用不著你出錢。」

陳駿趕緊將楊靜往身後一攬，沉聲道：「我們找韓夢。」

楊靜跟韓夢住一間，進屋之後，先推她去洗澡。

韓夢淚眼婆娑，顫著聲音說道：「爸，我好不容易考上，現在不讀了，之前十八年不就白讀了嗎？以後，學費，生活費，我不問您拿一分錢。」

過了半晌，還是韓夢奶奶開口，「行啦行啦，讓孩子去吧，也是造孽……」

缸子被他氣得好半晌沒說出話來，「……你他媽不給樂樂謀條路？」

「你還想回帝都嗎？」

十多分鐘，還沒見韓夢下來。

「她死了！」說著便要關上門。

楊靜抬了抬眼，讓頭頂的燈光照著自己，視線里一片茫茫，「人總有一些時候，想要屈從於軟弱。但只有家才能讓人軟弱。如果那地方已經不是家，那就……別回去了。」

缸子一「呸」，「你這他媽轉行當二十四孝好老公啦？」

「辦吧。」

楊靜正要掏出手機，一個電話打過來，接起，韓夢哭道：「我爸就睡在客廳，不讓我下來。」

韓夢急忙小聲說了一www.hetubook.com.com句：「等我一下！」

楊靜沒說話，往柜子上放了張銀行卡。

陳駿趕緊拉住門板。

缸子不滿了，「行不行你他媽倒是吭一聲。」

楊啟程：「干一票什麼大的，搶銀行啊？」

楊靜冷冷掃了一眼，牽住韓夢的手，「走吧。」

「這叫三十歲就開始享受人生。」

樹影婆娑，葉片的邊緣被太陽照得發亮，果子沉甸甸的，似是隨時要掉落下來。

從昆明轉車，再去韓夢家鄉，前前後後花了十多個小時，等兩人抵達，已是深夜。

韓夢抽抽噎噎，半晌才把話說清楚，楊靜擰眉聽完，說：「我過來找你。」

「借給你的，先把這學期學費交了。」

韓夢憋著淚，轉身卧室。十多分鐘后，收了一箱子行李出來。

樂樂長到半歲，睡眠漸漸少了，開始用哭顯示他驚人的破壞力。楊啟程公司家裡兩點一線，生活像株被園丁時時修剪的樹，長不出半點兒多餘的枝椏。除了工作，他多半時間都用在帶孩子上了。缸子見不得他這副古井無波的德行，為此沒少刺他，他倒是不以為意，只說：「厲昀不容易。」

「你他媽就是活該發不了財的命，前些年還沒把你窮怕吧？撿煙屁股抽的日子這麼快忘了？」

楊靜在大理沒待上兩天，接到了韓夢的電話。

「打個電話問問。」

陳駿摟了摟她肩膀，「冷不冷？」

腳邊曹胤被狗一撞，差點兒一個屁股墩摔倒，楊啟程趕緊伸手將他小胳膊一提，順口說，「隨你折騰吧。」

缸子瞅他一眼，「喲，這彈跳力不減當年啊。」

韓夢瞥了一眼。

韓夢這姑娘其實遠不像她平日里那般大大咧咧，她家裡條件不怎麼hetubook.com.com好，且因為有個弟弟，基本上好東西都落不到她頭上。父親對她極為嚴苛，她每次往家裡打電話都像上刑，打完必定得難過一場。

韓夢嚇得一個寒噤。

「路不已經鋪好了么，以後他愛出國出國，愛讀書讀書，愛闖禍闖禍，錢能少得了他的？」

一家老小坐在椅子上，滿臉戒備地看著楊靜和陳駿。

陳駿問：「這兒？」

楊啟程捏著文件的一角，草草翻了翻，眯了眯眼，說：「你看著辦吧。」

電話掛斷了，楊靜立在樓下，耐心等著。

缸子徹底服氣，「你他媽……真成大爺了。」

陳駿知是勸不住她，從箱子里拿出一件外套給她披上，「走吧。」

楊靜站了一會兒，將電話掛斷，忽往前一步，大聲喊道：「韓夢！」

「那我真去辦了？」

楊靜搖了搖頭。

「你有幾個錢？」

小曹胤如今滿地亂跑，一個不留神就不見了。為此，王悅給他腳脖子上掛了個腳環，上面墜著一個小小的鈴鐺，曹胤一走起來，叮鈴鈴地響，一旦聲音小了，就知道他跑遠了。

楊啟程聽著不甚感興趣，「擴大了東西賣哪兒去？」

「六樓。」

韓夢咬著唇，「謝謝。」

陳駿立即將她一拉，「明天去，都這時候了。」

楊靜抬頭看了一眼，「幾樓？」

這地方，連輛計程車的影子都沒見著。兩人步行二十分鐘，到了一棟破破爛爛的老式樓房前面。

陳駿愣了愣，掏出手機，「她家在哪兒？我查查火車票。」

楊靜說：「我在你樓下。」

「你他媽才三十歲就開始養老啊？」

陳駿提著箱子，楊靜牽著韓夢，一道下了樓。

「能者多勞嘛。」

楊靜報了地方，陳駿查過hetubook.com.com，訂了最早一趟的票。

韓夢父親悶頭抽煙，一直沒開口。

一家人都坐著，沒吭一句聲，只有奶奶一直在抹眼淚。

楊啟程把橘子掰開，喊住曹胤，往他手裡塞了一半。

缸子說：「現在樂樂也半歲了，曹胤也大了，你說咱哥倆是不是該聯手再干票大的？」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片刻，她才又開口。

楊靜一口氣跑上六樓，把門板拍得幾乎散架，「韓夢！」

「我出。」

韓夢父親抬頭瞅她一眼，「誰出？你出？」

「嗯，你下來開個門。」

「韓夢已經成年了，按照法律，您沒有資格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曹胤奶聲奶氣說了句「謝謝」，小手捧著橘子，繼續去逗桌子底下的狗去了。

「這話我他媽可不愛聽，什麼叫隨我折騰？這破公司不也是你的？」

楊啟程「嗯」了一聲。

缸子見他怎麼說都一副勞神在在的樣子，也懶得跟他繼續耗費唇舌，讓他盯著點兒曹胤，自己返身回房裡，半晌拿了份文件出來，往他面前桌上一丟，「計劃書，你看看吧，別到時候說我沒通知你。」

楊啟程懶得跟缸子抬杠，自己在石凳上坐下吃橘子。

楊靜還在睡夢裡，一個激靈，頓時清醒過來，忙問：「夢夢，怎麼了？」

街上，夜又靜了幾分，不知道什麼開始落起小雨。

「我爸媽都睡了……」

「老曹，」楊啟程翹起腿，點了支煙，「房子車子票子，老婆孩子都有了，你說說看，我還拼什麼？」

陳駿說：「趕緊回賓館吧，一會兒雨下大了。」

宿舍五人，楊靜與韓夢關係最好。韓夢對她更依賴些，大大小小的秘密都願意講給她聽。

韓夢輕輕地「嗯」了一聲，「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