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硃砂紅

作者:明開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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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相見誤終身 第十五章 落子無悔(02)

上卷 相見誤終身

第十五章 落子無悔(02)

楊銘和喬麥進屋,過去詢問傅聿城狀況,他們白天送他去掛了水,買了葯,但沒一人敢在近前「伺候」——這人生病的時候黑著張臉,誰看了呼吸都要輕三分。
不知過久,門忽然被推開,「吃早飯了吃早飯了!」
梁芙回頭看,正是梁庵道當碩導第一年帶出的學生,這logo所屬的律師事務所的合伙人之一,程方平,也是少數她樂意叫「師兄」的人。
兩個袋子里的東西,一下便給分完了。這房間擠,床上椅上都坐著人,傅聿城拿了個麵包,到門口去跟王老師和梁芙說話。
往年崇大多於半決賽便鎩羽而歸,能進決賽已是前所未有的好成績。據說教練把結果發在朋友圈,一小時內喜提點贊上百次,法律學院和國際法學院立即于公眾號刊登喜報,群里道賀連連,也是給足了排面。
這時候大家都還沉浸在喜悅之中久久不能平靜,隊員起鬨讓指導老師請吃夜宵。大家半年來神經緊繃,值當得起這一頓夜宵。他們回程的高鐵票定在第二天下午,時間上十分寬裕。
「要真派你上去,你有把握了?」
梁芙立馬掙扎,沒掙脫,反讓他箍得更緊。似乎生病讓他失去分寸,這樣咄咄逼人的話也能吐口而出毫不猶豫。
「別拿法條壓我,小心我讓老梁給你小鞋穿。」
「吃藥了嗎?」
「……我也不是真想聽,只是想你贏,我爸老念叨崇大法學系弱,什麼Jessup,貿仲杯……全被人壓一頭。」
梁芙和帶隊的王老師,一人手裡提一個大袋子。
傅聿城頓下腳步看著她,忽然低頭,沉聲問道:「師姐,要是進了決賽,能不能找你討點兒獎勵?」
說過晚安,傅聿城笑著把電話掛了。
傅聿城笑說:「還得把衣服熨了。」
「梁老師跟我說過。」
第二天大家大早就起來了,又匯聚到隔壁房間,各踞一個角落熟悉庭辯文稿,氣氛比昨晚還凝重,堪比上墳。
梁芙笑說:「想繞道去天津看我?我忙著呢,也沒空陪你。你好好打比賽吧。」
梁芙迎著他的目光,笑問:「我說一句你就要懟一句?」
因還有別的事要處理,王老師先走了,臨走前囑咐組長楊銘記得提醒大家先把正裝換好。
喬麥陷入思考,「……學長,我開始反思平常的自己可能真的有點招人煩。畢竟現在你一本正經真的太招人煩了。」
傅聿城打量一眼,她穿衛衣和闊腿牛仔褲,扎個馬尾,往小了說,像個高中生,他打起精神,笑得客氣,「師姐過來出差?」
梁芙從前便覺得傅聿城這人應該很會撒謊,因為他總這樣一副表情,好似沒什麼事能激起他更多的情緒,撒謊與不撒謊的區別,便沒有人能分辨得出了。
要說原因也很簡單,傅聿城的家庭條件,實在是……
「八點半,不能旁聽。」
「……天津今天天氣挺好的,我今天的演出也很成功。」
「讓楊銘熨!他太閑了,還有心思吃夜宵。」
大拇指輕按住,能感覺到均勻跳動的脈搏。低頭去看,他想到皓如霜雪這個形容,配上紅珊瑚的珠鏈一定極好看。
「那你也不準輸。」
兩個女生相攜離開,梁芙又等片刻,終於從逐漸稀少的人流中看見了傅聿城。
梁芙獨自坐了一會兒,她微信列表裡時刻有未讀消息,把這些挨個處理,跟周曇扯些閑話,第一場比賽便結束了。
程方平本是準備去觀賽的,和梁芙碰上,便也不去了,一道往休息區去,坐下詳談。
兩人靜靜的都沒有說話,梁芙方覺一路奔襲而來,到這時候心才落定。
話沒說完,她腰忽被傅聿城一把箍住,往他跟前一帶。她呼吸一提,反手按住了一旁沙發靠背的一角,定住身形,仰著頭倔強去看他。
沒等第二場比賽開始,梁芙就出發回天津了。楊老師雖給她規定三點鐘回去,可她不可能真的掐著點到。晚上有演出,許多準備工作要做,不能讓那麼多人配合她一個人。
「思考結果是?」
傅聿城手臂再去摟她的腰,她掙扎一下卻不再動了。懷裡軟玉溫香,她脾氣再烈,到底是女生,服軟的話,不該由她來說的。
楊銘拿著另張房卡,和喬麥一道過來探視傅聿城的情況。開門一看,窗前一男一女「分開避嫌」的動作還沒做全乎,要離不離的,反倒有點被人當場捉/奸的欲蓋彌彰。
傅聿城顯然意識到了那是什麼,急忙來搶。她背過身去攔住他,翻回到了那一頁。
來之前在賽事籌備的大群里就有北京這邊的主辦方提醒,比賽這幾日北京有霾,還挺嚴重。等下了高鐵一看,灰濛濛的空氣恐怕多吸一口就要中毒。天氣影響心情這事兒是有科學根據的,他們明日比賽,大家都處於高度緊張,但不敢說自己緊張,免得害隊友更緊張的狀態。這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天氣和_圖_書,簡直是個契合心境的下馬威。
傅聿城順著她目光瞧去一眼,「別的不說,師姐脾氣還挺大。」
梁芙:「……」
梁芙坐下,手撐著床沿,側著頭去看他手臂。他是那種骨架生得勻稱的人,腕骨分明,顯得十分清瘦。所幸那煙頭只輕輕燎了燎,沒燙出紅印。
半決賽的庭辯角色由抽籤決定,他們抽中了政府律師和被害人代理人。在確定誰出任被害人代理人的時候,大家協商一致,決定派喬麥出來歷練歷練。
梁芙知道他多半是瞧准了自己色厲內荏,才敢這麼肆無忌憚地使用美人計,「……好好好,我答應。」
「這事兒我跟梁老師說過,等律所的事情落停了,我正式搬回崇城,就去登門拜訪。」
開場當然先說進了ICC中文賽決賽的事,梁庵道為人低調,也不喜好對外炫耀,但這回傅聿城著實替他爭光,便也沒忍住多誇讚了幾句,又勉勵他決賽爭取奪得好名次。
「那就能故意傷人?」
邵磊又關心起他與梁家千金的八卦,這種戲碼誰都想看個全套。偏偏傅聿城不配合,丟了手機沒管,大半天後才回復一句「忙去了」,邵磊快給氣死。
睡得昏沉,黑暗裡手機響起的時候,他心情煩躁,差點直接把手機摔了。摸過來一看才發覺不是鬧鐘,是個電話。
公子只應見畫,此中我獨知津。梁芙近距離望著他清峻的五官,心臟猛跳了幾下。
「傅聿城。」梁芙莫名感覺心臟讓人抓撓似的癢,「明天我等你打完比賽再走,你可別輸。」
老實說他們這正裝的質量著實算不上好,而傅聿城偏能將其穿出一種商界新貴、鶴立雞群之感,全靠身材和顏值撐著。
傅聿城患了腸胃炎,還得拖著病軀準備明日的比賽,晚飯沒吃,直接睡了數個小時。他挂念著明日庭辯的稿子還有個地方沒捋順,臨睡前還定了個鬧鐘。
梁庵道心中糾結。
末了,她簽上字,沒用那糊弄人的「簽名體」,是似小學生的一筆一劃。
喬麥沒忍住,湊到傅聿城跟前悄聲問:「學長,是葯的效果好,還是人的效果好?」
梁芙「哼」了一聲。
傅聿城是真忙,除籌備比賽之外,還有一堆的作業要做。他們為籌備比賽耽誤不少時間,好幾門課的平時作業堆積如山。傅聿城又是完美主義的人,凡事力求能力之內做到最好。有時候他挺羡慕蔣琛和李文曜,這倆晃晃蕩盪的,把事情做到個七八成便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梁芙噎了一下,才說:「國際法學院的就不學刑法了?」
他咬著煙,走在回去的路上,沿途流光溢彩,到晚上看不見惱人的陰霾天,只有一樹一樹的燈光。四九城的今晚很美。
傅聿城低著頭,眉頭緊蹙,似仍沉浸於比賽之中,徑直往外走,絲毫沒注意休息區坐著梁芙。
梁芙腳步一停,「傅聿城,你是不是故意的?」
傅聿城一時不知如何回應,這話里透出的意思,似又給他留有餘地,生門窄窄一線,前有兩尊閻羅把守,端看他如何平安度過。
「那你有信心嗎?」
國際法學院的學姐走過來,一把抓著她衣領往前拎,「吃飯就吃飯!你再十萬個為什麼,我們要把你書燒了!」
開庭前十五分鐘就得入場,梁芙整理完東西去會場的時候,傅聿城已經進去了。她沒有參賽資格,便坐在外面等。會場內全是穿一樣格式正裝的參賽選手,都在抓緊開始前的最後時間做準備。
「喏。」梁芙把筆夾在本子之間遞還給他。
傅聿城樂出一聲,「好了,我信你。」他看著她,「我信你。」
見傅聿城笑一聲,調整坐姿還要繼續看,她一把搶過書稿,「你躺著吧。」
梁芙氣不過,斜眼瞧見煙灰缸里剩半截的煙頭,拿起來便朝他小臂上按去。
先頭雖有曲折,可話到底已經算是挑明了。他半枚砝碼也沒有的窮鬼,沒資本豪/賭浪擲,可倘若是她下令,他也未妨不要那麼理智。
傅聿城水土不服,加之多日熬夜,一落地北京就生了病。
全是專業名詞,梁芙念得磕磕巴巴,但她聲音好聽,清冽不失柔和,是比枯燥文字要有趣得多。
「我跟我老婆都是蘇州人,崇城離老家近,還是更方便些。」
「我爸今天也很高興,在群里說回去以後召集大家為你慶祝。」
梁芙早發覺這人心思難猜,尤其在他刻意隱藏,不願讓人揣測其情緒的時候。他是因為生病是以情緒懨懨,還是仍舊耿耿於懷再不願應從她的「心血來潮」,她無法知曉。
沉默片刻,梁芙不甚服氣地說:「我沒忘,不是在思考應該給你什麼獎勵么。」
梁芙便似好哥們兒似的勾著他肩膀往前走,「怎麼樣?」
等靸著拖鞋走到樓下,瞧見梁芙的瞬間,他多少體會到了物理意義上的「眼前一亮和*圖*書」。
「……」
「你們現在有什麼安排?」
梁庵道說:「那時候她想學跳舞,她媽媽不讓,覺得學舞辛苦,還出不了頭,想讓她正正經經讀書,能讀金融專業是最好的。但阿芙不同意,非要跟她媽媽杠到底,問清渠借錢,翹課偷偷跑去上舞蹈課……折騰了好久,最後還是我居中調停,勸說她媽媽跳舞這項事業做到業內頂級,也是樁了不得的成就。最後,她倆歇戰,達成協議,倘若阿芙在跳舞上出不了成績,或是出現厭怠情緒,那就聽家裡安排,乖乖回去讀書。」
梁芙把那一頁扯下來,疊好了放進自己提包的內袋,再把筆拿過來,將筆記本墊在手掌上,一字一字給他寫保證書。
他真不是怨天尤人的那種人,為了認準的事,難到極致他連尊嚴都能舍下。
「願賭服輸,翻臉是小狗。」
「我看見王老師發的朋友圈了,合影裏面你怪傻的。」
傅聿城還真一點不客氣,拉過枕頭,雙臂枕在腦後,闔上眼,洗耳恭聽的架勢。
「師姐這趟可真破費,為了請我,還得請一堆人。」
他人站著,瞧著她,面容清癯,神色不大濃烈,也沒有要請她上去坐坐的意思。
「是嗎?」他沒注意,合影的時候可能在想別的事。
傅聿城失笑,「你又懂了?」
傅聿城把文稿資料一遞,「那你讀給我聽。」
接通後梁芙說:「還不睡?」
「你這人可真是斤斤計較。」
梁芙去抽他手中黑膠皮的筆記本,他用了點力,但最終還是鬆開了。
那一排睫毛極長,她忍不住伸出手指。
已經兩年多沒見過了,梁芙不無驚喜,立馬迎上去同他打招呼:「師兄,你怎麼在這兒?」
梁芙被他乾燥的指腹蹭得有些癢,但由著他沒有動。
先出來的是觀賽的觀眾,梁芙聽見有兩個女生竊笑說今天這場的檢方律師真帥。想來可能是說的傅聿城,便莫名有種與有榮焉之感。
「意思是以後就長留崇城了?」
今日把人叫過來,上下左右琢磨,實在是挑不出這學生什麼錯來。可如果說就任由梁芙……他又覺得不對味。
ICC中文賽是由中國國際刑法青年學者聯盟和人大共同組織的,同時也有許多國內頂尖的律所協同支持。梁芙打量著賽事方陳列的背景海報,在協辦方里瞧見了一個很熟悉的律師事務所的logo。正準備摸出手機發個簡訊問一問,身後有人喊:「梁芙!」
「不敢,以後我都聽師姐的了。」他話里不大正經,頓了頓,把手裡稿子一壓,笑問,「師姐有什麼指示?」
梁芙讀了片刻,始終沒聽見傅聿城有什麼反應。停下來轉頭看去,他呼吸平順,似乎睡著了。她手撐在他身側,湊近去看。眼皮或許是人皮膚最薄的地方,泛著極淡的青,細微的血管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梁庵道把梁芙這個唯一的女兒當明珠一樣寵,還干不出粗暴/干涉橫加指責的事,他挺清楚要是梁芙一意孤行非得跟了傅聿城,他多半還是會妥協的。只是這件事怎麼妥協,用什麼法子才能讓梁芙不受一丁點委屈。
梁芙狠話放得並無氣勢:「我現在就走,你馬上給我買回天津的車票!」
梁芙也站著,兩人都不說話,氣氛有些僵持。
「沒有。」
這時候喬麥落後兩步,推一推眼鏡,對傅聿城說道:「學長,今天我在庭辯的時候,法官問我的那個問題,我覺得自己沒有答好……」出來吃飯,她也不忘帶著參考資料。
傅聿城似乎有些焦躁,滿屋子找煙盒,找到之後點燃抽得兇猛,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還生著病。端著煙灰缸晃了一圈,咬著濾嘴又去動那掛燙機熨燙衣服,他蹙著眉黑著臉,只差沒在額頭上寫明「生人勿近」。
喬麥和楊銘面面相覷,最後還是互相謙讓著走了回來,近看才發現站在傅聿城身邊的是梁芙。他倆原本是一批學生中間最沒八卦心思的那一部分書獃子,但方才這種狀況,多少香/艷過了頭。
梁芙趁機脫身,去前台又去開一間房,再回到傅聿城的房間。
倒沒敢真用力,那火星剛一觸及皮膚,她便往回抽手,「你才瘋了!」她把煙頭按回煙灰缸里的動作有一股狠勁,恨不得把什麼人大卸八塊一樣,「……傅聿城,我比你可忙得多,我行程安排有多緊湊,你不如去打聽打聽。」
當年畢業之後,程方平就北上工作,後來便跟著前輩一起創建了自己的律師事務所,這些年做得風生水起。
梁芙「嘁」一聲,「這叫一視同仁。我爸是院里的老師,他們都是院里的學生,換言之都是我師弟師妹。」
「你不是來陪我了么?」他說話聲音不大,也不太有氣力。
梁芙:「……當然!」
這話里意思就深了,傅聿城有些抗拒去仔細揣摩,他本能覺出梁庵道的態度並www.hetubook•com.com非偏向贊同。
至於傅聿城和梁芙……且再觀察一陣吧。
梁芙自發地去找熱水壺燒水,她沒怎麼照顧過人,料想這種時候「多喝點熱水」總歸是沒錯的。
結果恰逢帶隊的王老師來了,催大家睡覺。王老師自然也認識梁芙,愣了下,有點疑惑她怎麼在這兒,梁庵道並不是今年的指導老師。
他們再聊了會兒關於各自和家人的境況,有人來找,程方平便先離開了,想晚上請梁芙吃飯,然而梁芙下午便得回天津,不湊巧,便約了下次回崇城再說。
梁芙遠遠就瞧出這人不大有精神,近看面色蒼白,嘴唇有些脫水乾裂,「……你生病了?」
傅聿城將人送到門口,門廊燃著一盞昏黃的燈,他人在半明半昧之間,低頭去握把手替她開門,睫毛在眼皮上落下淡青色的陰影。
到了十八樓,傅聿城介紹過自己住的房間之後,還真打算把梁芙往大家聚集的房間裡帶。
王老師說:「我是知道你們,怕耽誤時間,也不願意去餐廳吃飯。麵包酸奶都有,一人拿一點兒吧。」
「崇大在這塊沒什麼積累。」
話里話外透著不大想要搭理她的意思,梁芙真要被他氣笑了,頓了片刻,她走過去,徑直把插頭一拔,掛燙機噴氣的聲音消失,傅聿城低頭去看她。
她往後翻,準備找個空白頁面,嘩啦啦之間好像有什麼五顏六色的東西給翻過去了,一時好奇,便往回翻。
喬麥推眼鏡,「我大致還是懂一點的……」
傅聿城順勢又把她五指都捏進手裡,一根一根分開了仔細地瞧。她說不出這有什麼意思,他卻瞧得入迷。
梁芙大大方方把方才編排的那理由又說一遍。
梁芙搞得那麼高調,從天津跑去北京,還假借他梁庵道的名義,這事兒哪可能瞞得住。
梁芙站定,離傅聿城半臂遠,神色坦然又凜然,「我在天津巡演,聽我爸吩咐過來給傅聿城加油,順道慰問一下你們。」她說得好像真是這麼回事一樣。
「要等所有隊打完了算總分才知道輸沒輸。」
章評玉確實嗅覺敏銳,從梁芙指導院會舞蹈這一個事情就能聯想到這裏面有貓膩,但他們猜來猜去的,唯獨第一時間就排除了傅聿城。
「是嗎?叫什麼名字?」
可那時候他是怎麼說的——我在複習,都快忘了這事。
「心情不好才抽。」
「還是梁芙細心,提醒了我才想到。」王老師笑說,「回頭我一定跟梁老師說說這件事。」
傅聿城很淡地笑:「你別冤枉我。」
程方平笑呵呵說道:「我們在崇城開設分所的籌備工作已經收尾了,今天過來一方面協助工作,一方面給崇城的分所挖掘人才。」
她後退半步,避開略讓自己無法平靜的注視,「……我大老遠跑來找你,都沒要獎勵呢。」
回崇城以後,七人小組仍然不能放鬆,還得籌備去海牙的決賽,辦理去荷蘭的簽證。
梁庵道端著茶杯喝了一口,笑呵呵開口,似乎是想將這事兒輕拿輕放,「我聽院里王老師說,阿芙比賽那天跑北京去慰問你了?」
「其實……沒經過公證,也沒什麼法律效力,師姐要想抵賴,也還是能抵賴的。」
「誰讓你冤枉我。」
傅聿城隱約覺出梁庵道有些欲言又止,這次會面似乎不單是為了比賽的事。
兩人在過道里討論了一會兒,教練拍一拍他的肩膀,轉身去接應下一場比賽的隊員了。
梁芙沖道:「那你也燙我一下!」
就為了她隨口一提元旦一道出海去玩,他從旅遊地圖上剪下來的崇城周邊島嶼的一角,其下標註著密密麻麻的攻略。
傅聿城微訝,這麼早,酒店自助餐都還沒開始,他以為梁小姐這時候必然還在蒙頭大睡。
梁芙勾了勾嘴唇,「你看完了就早點睡。」
梁芙倒是不信邪,靠著桌子瞧他,「你們明天幾點比賽?能旁聽嗎?」
「等下回見你的時候,我得討要獎勵。」不定準確時間了,下回是什麼時候,誰也說不準。
「我……我爸有個學生在隊里,我順道過來看看。」
喬麥說:「師姐請吃夜宵嗎?」
傅聿城笑了聲,說:「好。」她半夜千里奔襲什麼也不為,就為看看他。即便不為自己,為了她也得把這比賽贏下來吧。
傅聿城終於忍不住打斷她,繞了一晚上了,都在迴避重點,「師姐,你是不是忘了答應我什麼事?」
直到肩膀被人一拍,他回過頭去,舒眉一笑。
傅聿城給梁庵道和梁芙都發過消息,梁庵道回以勉勵之語,梁芙只說恭喜,問他決賽什麼時候。
「……」
恃靚行兇這個詞,傅聿城原本是不信的,但梁芙彷彿是個真實寫照,瞧著她,聽她講話,無論她說什麼歪理,他都想說,對,你說得都對。
「國際法學院的,也是你師弟師妹?」
梁芙「哼」了一聲。
「不知道是哪個hetubook.com.com學校的。」
「我是過來陪練的,哪裡輪得到我上場。」
離開梁庵道辦公室,傅聿城仔細咂摸方才梁庵道打機鋒的那些言下之意,覺出一些悲涼的況味。這種被人捏住命脈的滋味,真不好受。
最終,傅聿城把話題結束了,「挺晚,我得去睡了。」
「老梁一定得高興壞了。」
可能片刻的沉默意味著意猶未盡,梁芙輕聲說:「好。」
傅聿城一邊吃夜宵,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梁芙聊天。她知道他今晚要慶祝,回復不及時,所以也不催促。
指導教練跟他走在一起,似在討論比賽細節。他將資料捲成筒狀捏在手裡,蹙眉聆聽,不時點頭。
來往好幾波住客,好奇瞧著他,甚至有上給別的房間提供客房服務的員工以為他鑰匙弄丟了,自告奮勇要去他拿備用的。
傅聿城低頭瞅她一眼,「我故意什麼?」
梁芙看著傅聿城吃完了早餐,再喝下去半盒牛奶才放心。大家準備換上正裝出發,這裏離會場不遠,走路十分鐘。梁芙還沒收拾,不跟他們一塊兒過去。
「等比賽結束了去打聽唄……」
話里潑天的驕傲和委屈。
靜默一瞬,傅聿城笑出一聲。
喬麥不辱使命,最終,半決賽結果公布,崇大隊進入前三名,獲得了去海牙打決賽的機會。
老師假意勉強,最後到底還是答應下來。歡呼四起,大家簇擁著老師一塊兒往外走。
傅聿城一點沒有被撞破謊言的尷尬,輕輕巧巧地把本子自她手中抽出來,「我得回去觀賽了。」
喬麥頗為遺憾地「哦」了一聲。
程方平笑說:「我記住了,要是到時候缺人,我一定提溜他去給我打工。」
「傅聿城,貝聿銘的聿,城市的城。」
她抬手揮過去,傅聿城本能閉上眼睛,這一下拍在了額頭上,並不痛。傅聿城睜眼,對上樑芙的目光,她目光里說不出的歉疚。
梁芙樂了,「自己病了能怪誰?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有點凄涼?」
傅聿城歪靠在床上,手裡捏著資料,手邊柜子上放杯她剛燒好的水,悶頭看書,瞧著心情很是鬱悶。
傅聿城也有點受感染,跟在隊伍後面,捏著手機邊走邊回復梁芙:「6月,去海牙打決賽。」
他也不是撐不起這副頹廢模樣,俊眉星目,再怎樣折騰也不顯難看。只是梁芙不喜歡,頭頂一盞燈,燈光融融的暖,可也照不進他眼裡。那裡面只有疏離冷淡,瞧她與瞧任何不熟的朋友沒什麼兩樣。
「不還是壓你一籌?」
「……你是在侮辱我!」
「……長相倒是其次,他邏輯太強了,揪住對手一個漏洞,把人問得毫毫無招架之力。」
梁芙沒脾氣了,眼睜睜看著傅聿城把記事本和筆遞過來。
「你稿子都熟悉了?庭辯準備沒問題了?」
這晚研究員、指導教練和帶隊老師都被灌了酒,還不少,大家乘興而歸,又玩了兩局狼人殺,這才散去。
「不給嗎?」他笑著問,有點耍賴的意思。
梁芙背靠著門框,抬眼去打量傅聿城,「你笑什麼?」
可唯獨梁芙讓他不知如何去辦,她本身就是一個矛盾,一個不能兩全的命題。到底砝碼放在天平的哪一端,才能雖知艱難,落子無悔呢?
她望著筆記本里陳列的這一頁說謊的證據,一時間說不出話。
傅聿城接過,也沒看,抽出筆把本子闔上,仍然瞧著她,沒再笑,目光卻更深。
傅聿城沒有隱瞞,「是,師姐那時候正好在天津演出。」
梁庵道敲邊鼓的目的達到,不再多言,讓傅聿城回去好好休息,專心備戰決賽。他決定先把這事瞞下來,不透給章評玉,不然又得橫生事端。
傅聿城淡淡地瞥她一眼,沒吭聲。
傅聿城笑了一聲,在床上眯了約有十分鐘,爬起來離開房間。離開酒店之後,他給梁芙撥了一個電話,一邊走去便利店買煙。
得知傅聿城進決賽,邵磊說了不少風涼話。今年他們學校折戟成沙,只得了第四,雖然邵磊沒參加比賽,這裏面壓根沒他什麼事。
最後,他把她五指一合,團在自己掌心裏,「去前台再開間房,你先去休息。我再看會兒稿子。」
「這下我沒法再抵賴了。」
他鑽研一輩子法律,講理性講邏輯,到這件事上,全都不靈了。
門口兩人嚇得跳出去十丈遠,喬麥雙手合十舉過頭頂,「學長打擾了!你們繼續!」
「老傅,別飄,別到時候跑一趟只得一個第三名。」
「傅聿城!」
「恐怕不行,高鐵這個點已經停運了。」
她多少覺得心頭一梗,自己漏夜前來,平白受這一通氣。可她本能覺得機會就這一次,再不把這結解開,以後就是越纏越緊的一團亂麻。
倒是說得過去,只是小年輕們對於「近」的概念讓人有點兒費解,隔了一百五十多公里也能叫近?
王老師囑咐大家吃了東西早些睡,一群人累得昏頭轉向和-圖-書,抵不住燒烤的誘人香味,嘴上敷衍答應,一窩蜂全去搶食。
第二天下午,ICC中文賽正賽全部結束,結果出來,崇大隊連同另外五支隊伍一同進入半決賽。
楊銘和喬麥立馬說:「謝謝師姐!」
傅聿城低下頭,目光和語氣一道變得柔軟,哄著她似的:「除夕我去找你,今天你來找我,這事兒就算扯平了,行嗎?」
梁芙瞪著他,本是要生氣,眼圈卻開始泛紅。
「要是讓你別看了,好好休息,你會聽我嗎?」
回去以後,傅聿城還得梁庵道「召見」,前去辦公室見了一面。
「別別別,」梁芙忙說,「我爸忙,這種小事不用告訴他了。」
傅聿城喝道:「回來。」
「白天去診所掛過水。」
「那你寫保證書。」今天的傅聿城彷彿出奇的幼稚。
梁芙知道他對待正事極其負責,自己待這兒也是礙事,平白耽誤他的時間。點一點頭,從床上爬起來,「房間我已經開好了,就在你樓上。你得答應我,不準抽煙了。」
「這你自己說的,記住了。」傅聿城笑說。
「不知道,還行吧。」傅聿城揉了揉眉心,高度緊張之後的疲累的漸漸泛上來。入正賽二十七支隊伍,評分前六的才能進半決賽,這些隊伍不乏北大、中國政法這些法學強校,傅聿城這樣說倒真不是謙虛。
還沒碰上,傅聿城倏忽睜眼。梁芙嚇一跳,卻要當做無事發生,想坐回去,傅聿城伸手捏住了她手腕。
「……你就是想讓我更慚愧。」
「你站住。」
「嘶……」傅聿城鬆了手,反倒笑了,「你瘋了?」
「我怎麼捨得。」他笑,難得有些浮浪,捉著她的手去環住自己後背,把她整個地擁入懷中,卻沒半分狎昵之意。
「正賽每隊要打三場,我馬上還得去觀賽……」傅聿城看著她,片刻,意識到她這問題的真正用意,「……你幾號離開天津?」
「師妹過來做什麼?我記得梁老師不是你們崇大隊的指導教練?」
挖坑還得自己跳,梁芙點了好幾百塊錢的燒烤外賣。等了半個多小時,幾大袋子的燒烤送到,三人留下傅聿城,把犒勞物資送往隔壁。
「門口」滴的一聲。
果然,梁庵道重回到座位上,先沒說話,往辦公桌一側的書架上望去。傅聿城順著看去,那放著個相框,攝於某一年的生日宴會後,穿粉色蓬蓬裙的女孩頭戴小皇冠,被簇擁于親友之間,她笑得開朗而不失矜持,當真是家教良好的小公主模樣。
他站在賽場的門口,似笑非笑地瞧著她,不知是「師姐」,還是「獎勵」聽著更顯曖昧,話里似有點兒輕佻的意思。
猶豫一貫不是梁芙的作風,只頓了片刻,她便徑直往前一步將人手臂一挽,「我是過來慰問苦力的,帶我上去看看。」
這和歧視不歧視沒關係,梁庵道是惜才的人,不然也不會當機立斷收下這個學生。可涉及到梁芙,這標準就沒那麼簡單了。
程方平這人,工作場合乾脆利落、殺伐決斷,私底下卻是個極其隨和的人,尤其孩子出生之後,性格越發平順淡定。
「一會兒就睡。」傅聿城拿著煙出了便利店,蹲在路牙上,把煙點著。他這時心情極好,晚上被人攔著沒給喝酒,多少覺得得抽上一支做慶賀。
現在再看,人似乎精神多了,不再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房間里不算整潔,床品隨意堆著,藥品和純凈水瓶子雜七雜八鋪了一桌,靠窗掛著兩套明日比賽的正裝,旁邊放著掛燙機。
梁芙把他咬在嘴裏的煙扯下來,扔進一旁的煙灰缸里,到底沒忍住話裡帶火氣,「不舒服就去躺著,跟兩件衣服置什麼……」
梁庵道笑說:「阿芙打小是個有主意的人。」
「你要是沒想法,我就只能照我想的辦了啊,到時候可別翻臉。」
這電話一直打到傅聿城回了酒店,進了電梯。他與楊銘一間房,怕打擾人休息,就站在門口,壓低了聲音同她說話。
「不是,這得怪師姐自己,有前科。」
傅聿城定眼瞧她,眼裡一層譏誚之意,「師姐,我雖然算不上大忙人,可也沒那麼多時間一直供人消遣。」摟著她的姿勢溫軟又曖昧,說的話卻是劍拔弩張。
「……」傅聿城開始趕人,「滾滾滾,快帶著你『哥』趕緊走,別打擾我休息。」
傅聿城啞然失笑。
傅聿城趴在床上,摸過手機,把聊天記錄往上一拉,他倆零零散散聊了些不知道什麼亂七八糟的。
這人可真有些惡劣,睚眥必究。梁芙往他房間門口一站,攤手,「房卡。」
他們住在十八樓,三女四男,一共四間房,傅聿城跟楊銘一間,小本科生單獨一間。為了讓傅聿城好好休息,這時候人都聚在另兩個男生的房間里。
「腸胃炎。」
「況且,你還燙了我一下。」
這話題告一段落,他沒讓傅聿城走,自己站起身,去給茶杯里續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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