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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她對傅聿城不是這樣。

傅聿城身影一動，她便立即拖著行李箱跟上前去。

半晌，傅聿城才反應過來她這麼做為了什麼——白色衣領拉開一看，那上面她蹭了個清晰的唇印。

「你在跟蹤我？」

這邊梁芙補完妝，口紅連同鏡子一道投進包里，跟在傅聿城身後，邊走邊問：「吃了多少？」

背後不知被誰一推，梁芙一個踉蹌，差點往前傾倒。傅聿城抓著她手臂猛地一拽，將她摟進懷裡。後方推搡不斷，他一應都替她擋了下來。梁芙頻頻回頭，瞧他被人群擠得站立不穩，神色卻還平靜如常。

傅聿城眼都沒抬，「我沒怎麼樣，她沒怎麼樣，至於我跟她就更沒怎麼樣了。我畢竟做法律工作的，師姐挖坑也得高明一點。」

梁芙一震。

傅聿城似乎真沒有目的地，哪兒有路便往哪兒走，有時遇見紅燈，他似是回過神來，停步等在斑馬線前。紅燈變成綠燈，再變成紅燈……一個一個綠燈過去，他就站在原地不動，無數的人與他擦肩而過。

梁芙不知道他會不會開口同她說些什麼，關於今晚，關於他的反常。他似乎從不主動提及自身，像深淵一樣的靜默。

他是不是說了「這才是獎勵」，她沒聽清，耳朵里嗡嗡作響，心臟也跳動激烈幾乎失控。

不知走了多遠，傅聿城停了下來。

她坐在那兒，盯著那柄小水槍的時候，傅聿城的聲音突然就響起來：「我爸，是跳樓死的。」

她最怕尷尬，準備退回去，手臂被一把抓住，猛地往回帶。她傾斜著身體倒進他懷裡，在傾覆而下的一片陰影里，迎來了一個兇狠又不成章法的吻。

梁芙去看他，隔著一片朦朧和_圖_書。他垂著眼時睫毛微微顫抖，少有的，他會願意這樣直白地向一個人展露「脆弱」。

傅聿城牽著她手一直沒放開，直到走到寫字樓附近，樓前廣場不知為何讓人圍得水泄不通，周邊拉起警戒線，幾輛警車停在樓下。

夜裡紅藍爆閃燈嗚嗚狂叫，光束利劍一樣撕破夜幕。傅聿城抬頭看去，AB座之間的空中走廊，B座起始那一段，一個女人跨坐在欄杆上，手臂撐著牆體，整個人在夜風裡搖搖欲墜。

那撲在地上的影子，讓後方的路燈拖得越來越長。眼看著人影即將消失，梁芙三兩步趕上去。她終究不放心，隔了一段距離遙遙跟著。

梁芙感覺或許是起了風，風裡夾著城市車水馬龍沉積一天的灰塵，讓她迷了眼，不敢伸手去揉。

人走得飛快，等她抓緊兩步趕上去的時候，只看見前方傾斜的樹影，一群飛蛾暈頭轉向地往路燈的燈泡上撲，傅聿城消失在公園門口。

「他是做會計的，那年頭難得出一個的大學生。我總在揣度為什麼他重獲自由之後卻還是要走上絕路，後來我想因為對於一些人而言，清白、尊嚴和名聲，就是他的生命。他已經死了。從他入獄，職業生涯結束的那天起就死了。」

他低垂著眼，目光如淬霜雪冷到極點。

梁芙笑吟吟道：「既知道是給你挖坑，你乾脆跳進來又能怎樣？」

公園是這區域的綠化重點，依著一小片湖泊而建。今晚沒有風，那湖水一片沉寂，他們沿著樹影覆蓋下的湖堤沉默往前走。

……

或許是鬼迷心竅，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梁芙沒來得及細想，一隻手撐住台階，傾過身去。

梁芙www.hetubook.com.com幾乎、差點是哭出來了，不知因為驚嚇還是因為擔心，「你……」

「那死都不怕了，還怕活著？要真受了什麼委屈，死有屁用！不如拼口氣拉個墊背的……」

片刻，傅聿城似乎終於回過神，啞聲道：「……走吧。」

她喊傅聿城名字，越走越深，行李箱萬向輪時不時卡進鵝卵石之間的縫裡，她這一路追得踉踉蹌蹌。

人群里忽有人驚：「跳了！」

她伸手輕輕碰一碰他，「傅聿城？」

「也別這麼說吧，要不是真的走投無路，誰會選擇走絕路啊？」

他們晚上吃烤魚，梁芙同他講這回巡演取消的始末。末了她看著他笑問：「你跟丁學妹怎樣了？」

傅聿城和梁芙也跟著撤離，離廣場越來越遠，回頭看去，只能瞧見夜色里人似一個黑點。

傅聿城還低著頭，本能反應是閉眼，於是那柔軟的觸碰，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眼皮上。

她沒給他打過電話，不知道那名片最後的下場是不是垃圾桶。

這是時隔多年，他第一次敢去回憶那天，他的生命以十歲為節點，被涇渭分明地分成了兩段。「……很普通的一天，他出門的時候甚至還打掃了衛生，帶走了垃圾。那天天也很晴朗，因為那之前一直在下雨，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被人陷害，坐了五年牢，出獄的時候好端端的，後來有天他帶我去百貨大廈玩，我在挑圖書的時候，他就從七樓跳了下去。環形大樓，一樓中央還有辦過活動沒撤的舞台。他就倒在旁邊，挨著紅地毯……」傅聿城咬著煙，很平靜地訴說，很平靜地回憶。

他輕輕掙了掙，梁芙將他手鬆開，憂心忡忡地瞧hｅtubｏｏk•ｃｏm•ｃｏｍ著他，「你去哪兒？」

梁芙見面先笑，沒等傅聿城把箱子放定便撲上去。傅聿城給她撞得一踉蹌，站定了騰出手去摟她，挑眉笑問：「師姐，是不是胖了啊？」

梁芙疾跑幾步，到他跟前伸手一攔。他這才停下。梁芙再去握他的手，他這回沒再掙開。

梁芙瞧著路燈光下那道寥落的身影，喉嚨一陣一陣發緊。

傅聿城垂下眼，定定地去看著指間夾住的煙，人很脆弱，甚至不如這被煙灰蓋住，仍在奮力燃燒的一絲火星。

他站著挺耐心地等，看她拿指腹把嘴唇形狀描繪得更顯嫵媚。按理說男人都喜女人素麵朝天又天生麗質，可他覺得梁芙化妝一樣好看。

他語氣拿捏得像在說一個與己無關的新聞。

沒一會兒，更多警力趕來支援，配合交警進行人流疏散，圍堵的眾人一邊遠離廣場，一邊念念不舍地往回往。

兩人步行去律所，梁芙決定同程方平打聲招呼再回家。

傅聿城把煙撳滅，起身去幫梁芙提行李。她日常用一個RIMOWA的行李箱，和她開的車一樣是大紅色，粘滿了貼紙，箱體也給剮蹭得風塵僕僕。

隔挺遠，但傅聿城認出來了，碰見過好多次的B座的那個女人。

年輕男人混著一點汗味的氣息密密匝匝地將她包圍，她在綿長而無法呼吸的深吻中第一次想到了「愛」這個字。

傅聿城挑眉瞧她，她惡作劇得逞，哈哈大笑。

梁芙巡演這些日子，他們微信或是電話保持聯繫，日常離題十萬里，什麼都說，就是不說想與不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消防趕到，有人上樓營救，有人在樓底下鋪緩衝氣墊。B座的那個女人瞧見有人要來，身體向外傾和*圖*書，氣氛驟然緊張，人群又開始涌動。

梁芙瞪他一眼，「敢提這個字，殺無赦。」

梁芙追出兩步，又跑回去拾起那被人撞倒在地差點被遺忘的行李箱。她拖著箱子去挽他的手，他手指彷彿冰塊，沒半分溫度。他一把甩開，腳步飛快。

她被他抱得兩肋發疼，伸出兩隻手去攀住他的肩膀。

「沒勁兒，肯定又是作秀！」

傅聿城將她手一挽，用了點力捏緊，威脅道：「老實點。」

消防還沒到，沒人敢擅動。人群傳來議論，說要跳樓這人遭到職場潛/規/則，投訴無門，上司是有婦之夫，元配來公司鬧，當場扇耳光……還說她已經懷了孕，這一跳下去，就是一屍兩命的事……

傅聿城和梁芙想往回撤已經來不及，被後面人流裹挾著只能繼續往前擠。

「隨便走走，你回去吧，不用跟著我。」他繞過她，雙手揣進衣服口袋，低下頭，步履急迫。

梁芙往裡去找，早過了晚間活動的時間，這時候公園裡寂寂又陰森，草叢裡藏著蛉蟲鳴叫，林間路上只寥寥幾個夜跑的人。

他愣了一下，身體一顫，煙灰跟著往下落。

「不懂跳樓的人怎麼想的，父母親人都不管了嗎……」

前方有個小小的環形廣場，三兩級台階，抽象的青銅雕像，有哪個小孩兒遺落了一把綠色的小水槍。

傅聿城搖頭，「我出去走走。」

梁芙手臂給陡增的力道捏得一陣發痛，她「嘶」一聲，轉頭去看。傅聿城背對大樓，人似石化，身體僵直一動未動。

手肘碰到手肘，才覺察已經入夏的夜晚天氣有多熱，她一路跟來，焦慮擔憂，急出滿身的汗。

她即刻覺得自己這樣做，做作而矯情，可這是前一刻她腦子裡和_圖_書唯一的念頭，因為她覺得他可能要哭了。

「我只是想過來坐一坐。」

梁芙下意識回頭，然而傅聿城動作比她更快，驀地往她身後邁出一步，將她視線擋得嚴嚴實實。一霎昏暗，梁芙腦袋撞上他的胸膛，手臂也被一把箍住，防著她回頭去看似的。

「……師姐給你的獎勵。」她感覺他眨眼時睫毛輕輕擦過嘴唇，一霎心臟過速似要衝破胸腔。

梁芙從沒瞧見他這樣過，隱隱覺得害怕，輕輕掙扎一下，再喚他：「傅聿城……怎麼了？」

吃完飯傅聿城去買單，把小票一疊隨手揣進口袋，回位上提行李時，梁芙正捏著一面小鏡子補妝。

傅聿城在那台階上坐下，點燃一支煙，又向她瞥來一眼，示意她過來坐。

傅聿城抬眼，目光在她臉上停落一瞬，片刻，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我送你去打車。」

傅聿城腳步一頓，掏小票給她看，她也不接，非得踮著腳尖攀著他肩膀，頭從他肩頭越過去瞧。

「可不是，要跳早跳了，非得等警察都到了……」

如果只是同他半真不假地玩鬧，如果只是把他當做父親的學生，她也許並不會對他有所好奇——人人都是一座孤島，你為什麼非得登島遊覽又棄之敝履呢？

這些越傳越誇張的說法不知是真是假，但已有人吃了人血饅頭，舉著手機現場直播起來。

人聲鼎沸，議論紛紛。

大家都拿著手機仰頭拍照，喧沸人聲里有人在給周遭不明情況的圍觀群眾解釋：「十五層有人跳樓！」

「沒跳！沒跳！消防員把人抱住了！」

忽覺背後有人接近，梁芙嚇得一個激靈，回頭去看，卻是傅聿城。

「傅聿城？」

「不用了，你回宿舍休息，好嗎？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