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硃砂紅

作者:明開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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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相見誤終身 第十八章 落子無悔(05)

上卷 相見誤終身

第十八章 落子無悔(05)

傅聿城一項一項看得仔細。很多指標、專業名詞他都不陌生,四年前,讀大一的時候,他曾頻繁跟它們打交道。
跳閃的車燈里,車門打開,梁芙彎腰走出來。她穿一條碎花長裙,一捧烏髮散在風中,路燈映出她清晰又明艷的五官,塵風裡遠遠飄來佛手柑的清香。
他坐在灌叢的陰影里,看見她,如看見光,心裏騰生一股自慚形穢的刺痛。
他轉過身去,碰一碰桌上的碗,還有餘溫。他拿上筷子,把筷子尖兒對齊,夾了一箸菜送進嘴裏,「您不吃?石阿姨炒菜挺好吃的。」
「阿姨要做手術的事,梁芙知道嗎?」
律所有台冰箱,行政常往裡面放些吃的,讓大家有需要自己拿。傅聿城從裏面翻出一塊冷的三明治,拿去微波爐叮了一下,拿上出了門。
「就聽我安排行嗎?您也知道我不會苦口婆心勸您,我不是這種性格。不想治這種話就別說了,我就剩您一個親人,你把我撇下,真讓我當孤兒?」
傅聿城留宿在家中,照例先檢查一遍,要修的要補的處理妥當,又去趟超市補了些日用消耗品。
傅聿城知道周曇這人肯定不喜那些虛禮,也沒扭捏,直接說明當下的困窘。周曇來往打點,最近肯定少不得要花很多錢,這時候開口問她借,多少有些為難人的意思。
傅聿城啞聲道:「曇姐,謝了。」
傅聿城快有兩周沒碰見過她了,以為她問題已經解決了。
趙卉喉嚨發梗,「……醫院建議手術切除,術后配合化療。」
梁芙原定於南昌的巡演,因和當天劇院產生了一些矛盾,沒有協調好,臨時取消了。梁芙陡然多出幾天休息時間,便定了機票,決定回崇城一趟。
傅聿城路邊花壇上,一邊抽煙一邊等。
能找的,就那麼幾個人。邵磊不用多說,只要開口,一定會出手相助。然而正因為珍惜與邵磊的朋友之誼,傅聿城不想同他開這個口。
她和小https://m.hetubook.com.com孫子在沙坑裡玩皮球,打發了小孩兒自己玩,起身朝傅聿城走去。
傅聿城從她目光里讀出幾分憐憫,知道自己預感成真,「……您直接告訴我吧,什麼情況?」
這晚他幾乎整夜沒合眼,躲在卧室里偷偷抽煙。想著明朝堆積如山的工作,想著天亮了就得去想辦法弄錢,也想著他遠隔千里的「天上星」。
那女人捏著手機不知道在跟誰發消息,一邊打字一邊哭。整個人更瘦,瞧著有些凄凄惶惶。
「您不是答應了不問嗎?」傅聿城瞥她一眼,笑意很淡,笑里更沒什麼內容,「我珍惜自己前途,不會知法犯法。」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輛計程車遠遠駛過來。他直覺那上面就坐著梁芙,便定定望著。
傅聿城應下,電話掛斷,坐在位上許久沒動。他對壞事的預感一向很準確,心中已經隱約知曉今晚回去之後將會面臨什麼。
傅聿城沉吟許久,答應下來。之後恐怕還有數不清的焦頭爛額,即便他習慣凡事獨立解決,也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要不要請假回去看看?」
「曇姐替我保密吧,暫時不想讓她知道。」
食得鹹魚抵得渴,既要美嬌娘,又要好名聲,沒這樣兩全的事。
周曇愣了下,「……以前做過一次手術?」
在醫院拿到診斷報告那刻,她真覺得命運不公,她以為加諸傅家的重重厄運,合該有到頭的時候。沒有,一次又一次,善念與希望總被打碎,可能冥冥之中有天意,非要將他們二人趕盡殺絕。
看完,傅聿城把報告收攏,坐在餐桌旁凳子上問趙卉:「醫院怎麼說?手術還是保守治療?」
至今,這事兒還梗在趙卉心頭。
這晚梁芙出現在他們宿舍,兩人又一道手挽手離開,將班裡流傳甚久的傳言坐實。傅聿城敏銳覺察到,似有一堵牆,將他與蔣李兩人徹底隔絕。
「那就照醫和*圖*書院說的辦吧,什麼時候入院,床位預約了嗎?」
周曇完全明白傅聿城的心態,像他們這種人,哪怕窮得喝西北風了也得撐著面子不讓人看笑話,丟了自尊比丟了命還要難受。
很快,那車開到近前,靠邊停下。
這通電話帶來一個壞消息,石阿姨語氣沉重,說今天陪著趙卉去醫院做了檢查,結果已經出來,讓他晚上最好趕緊回家一趟。
倘若梁芙知道了,以她小公主善良又熱情的性格,必得前後張羅一手包辦,還得勞煩一圈人。讓傅聿城承受這個,還不如逼他去死。
「家裡有點事。」
這孩子不過二十三歲,可凡事冷靜自持,好像天塌了於他也只是個頂上去還是逃跑的選擇題,理性分析利弊即可,沒什麼可恐慌的。
「謝了。」傅聿城也沒跟她客氣,「以後有用得著我的地方,說一聲就行。」
趙卉坐在落日退盡之後昏沉的暮色里,聽見開門聲,她向著門口投去一眼,人卻沒動。
第二天傅聿城回律所上班,丁詩唯拿了替他承擔的那部分內容給她看。她頂著兩個大黑眼圈,熬到多晚不言而喻。
「別跟我客氣吧,都是老同學了,上回在酒吧,上上回蔣琛的事,你都幫過我的忙。」
至於系裡其他男生怎麼看,他就更不在意了。於他們而言,他傅聿城攀上捷徑一躍躋身「上流圈層」,未來前途不可限量,與他們這些還得上下求索的象牙塔學生已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憑你如何奔走解釋,總有人議論。
哪知周曇乾脆問道:「要多少?」
是個陌生號碼,接起一聽,是周曇。周曇聽說了傅聿城也在負責這案子的小組裡,特意想請他吃個飯。
傅聿城定定地看著她,目光平和,沒有半分的指責。她被他注視著,突然間無地自容,別過頭去捂住嘴。
丁詩唯抿唇靦腆一笑,搖搖頭,回自己位上了。
之後快有兩周的時間,他沒個音訊。一天凌https://m.hetubook.com.com晨三四點,她聽見外面有動靜,走出卧室發現傅聿城回來了。他也是如今這副沒什麼表情的模樣,遞過來一張卡,說那裡面有二十萬。他看著她時,與他父親相似的眼裡有種冷到極致的情緒,然而深如潭淵不可窺探。她心裡不安,問他怎麼來的,他緘口不言,說沒偷沒搶,讓她別追問。
任務繁重,今天原本預定是要加班到很晚的。
「傅聿城?」
「具體等住院了才知道,四年前手術、用藥加上化療,前前後後差不多砸進去二十萬。」
將梁芙送回車上之後,傅聿城回到宿舍。
女人抬起頭,自淚光中投來疑惑的一眼。
宿舍里氣氛分外沉默,李文曜打遊戲卻難得一句不噴臟,蔣琛埋頭抱著本書,也不知道究竟看沒看進去。
周曇顯也是為了案子奔走忙碌,整個人憔悴許多。他倆其實算不上熟,滿打滿算也就見過兩回面,但總有種惺惺相惜的熟稔之感。
「阿城……」
「醫生說,可能是什麼……第二原發肺癌?」石阿姨嘆聲氣,「……具體你回去問吧,檢查報告也詳細。過年那會兒她感冒咳嗽,我就勸她去了,她一直有僥倖心理,推脫不肯去。這兩個月她又頻繁咳嗽,一直也沒見好,我就生拉著她去醫院檢查了……今天你媽在醫院哭了半天,我也勸了半天。她不想治了,覺得再治也是徒勞,保不準以後還要複發,還平白給你添麻煩。她晚上也不想吃,我幫她燒了兩個菜,也不知道她動沒動筷……」
趙卉別過眼去,心裏萌生一層絕望,傅聿城蓬勃往前,她總是拖他後腿的那個。
丁詩唯看著他,沒多猶豫就下定決心,語氣帶點兒不容拒絕的堅決:「那把你要做的分我一些,你今天早點回去。」
他走去十五樓的空中走廊,在門口台階上坐下,叼著三明治,摸出手機來,挨個挨個翻通訊錄。
律所周邊一帶常年堵車,傅聿城正https://m.hetubook•com.com好沒吃晚飯,便同她約在附近一家餐館門口會面。
「對面律師事務所的,如果有需要,可以撥這上面的電話。」
趙卉眼淚立即就湧上來。
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急公好義。等意識到自己最終決定還是管這閑事時,傅聿城自嘲一笑。
傅聿城道聲謝,上樓。
傍晚,在小區里,傅聿城先碰見石阿姨。
「盡量吧。」
「你有什麼辦法,你剛實習,拿得了幾分錢的工資……」
和周曇把時間定下,傅聿城準備回去工作。黑暗裡那端走出來個人,竟是對面B座那個神秘的女人。
「在排……」趙卉哽咽,「……你知道三甲醫院多少人排著隊做手術,什麼時候能入院要等通知。」
「那就等通知,宜早不宜遲。」傅聿城往那堆材料上看一眼,「……別的我來想辦法。」
「不用……」
傅聿城臉上沒什麼表情,「嗯。上回切了右肺中葉,這回可能下葉也保不住。」
傅聿城轉過身去,尚未來得及斂起一臉疲憊。瞧見他神色難看,丁詩唯眉蹙得更緊,擔憂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就在離開會議室的時候,傅聿城接到一個電話,石阿姨打來的。當時存這號碼,是因為擔心趙卉一個人在家若遇到什麼情況,他還能保持聯繫通暢。
周一開例會,討論一起經濟犯罪的案子。這案子也就是周曇拜託梁芙的那一樁,律所評估很久,最終還是決定接下,由資深的趙律師組建小組負責。傅聿城和丁詩唯作為表現最好的兩名實習生,都被吸納進小組之中,做些文書類的工作。
傅聿城力主手術治療,手術加上化療,那費用對彼時的他們而言是天文數字。那時候,傅聿城也是讓她別管。
「阿城,我不想治……」
傅聿城沒多放在心上,他們三人關係原本就算不得多好,頂了天幫忙答個到,一道出去擼個串,真要推心置腹兩肋插刀,不大可能。
「行和_圖_書,錢我給你預留著,要的時候說一聲,我給你打過來。你也不用著急還,我這些年下來,還不缺這十來二十萬的。」
傅聿城整個七月連軸轉,在律所實習之後,才發現課本上學習的那些內容遠不足以應付實際工作所需,每日完成任務之外還得充電學習,鬆懈一刻就跟不上進度。
她這回沒勞動方清渠,連家裡也沒說得太細緻,只說有可能回來。落地之後,直接叫了輛計程車,率先開到律所去找傅聿城。
和周曇的這頓飯定在三日之後,離律所不遠的商業街上。
「下班回去就成。」
「您別說這種喪氣話,辦法比困難多——床位預約了嗎?」
那餐館就臨著一座人行天橋,天橋的扶手上纏著開花的藤蔓植物,夜裡讓暖風熏得一股濃香。
如今免不了舊事重提,「阿城,你老實告訴我……四年前那錢……」

電話裡頭傅聿城說正好有事求她幫忙,見面她便開門見山。
「材料明天就要交,你做得完嗎?」
「您別管了。」
例會結束之後又開了小組內會議,傅聿城和丁詩唯各被分配了前期准階段的任務。
傅聿城一整天除了去洗手間幾乎沒離開座位,到夜裡九點多,把負責的東西做得七七八八,感覺胃裡泛著疼,這才停了工作。
趙卉依然記得四年多前,傅聿城讀大一。那時她發現晚,又拖延了許久,狀況比現在還要更糟糕一些。
PET-CT顯示,右下肺前基底階段有五厘米左右的腫物,右側胸腔積液,右側斜裂胸膜增厚,初步診斷為第二原發肺癌。
女人愣了下,最終還是幾分遲疑地接了名片。
他走過去,從襯衫口袋裡摸出一張名片遞過去。
手機一振,傅聿城正在沉思,嚇得差點兒脫了手。
他相信他們絕非刻意,那只是一種心態上的不由自主。
傅聿城抬手開了燈,往桌上掃一眼,各種報告鋪了一桌,兩盤菜一碗飯,一口沒動。他把包放了,先去看檢查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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